不动刀子?你们能上来拉架么?阿麦心中冷笑,如果她不做拔刀子玩命的架势,估计这些军官只会站在边上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然后看着她被杨墨狠揍一顿,或者再上来拉拉偏手。阿麦心中明白的很,和个身高力壮的男人滚在一起打架,她非但讨不好去,怕是连身份都会泄露了。

那边的杨墨也已经被人拉远,隐约传过来他的怒骂声:“你们放开我,让我去宰了那小子,我操他妈的,他还敢叫板,老子非弄死他不行,你们是兄弟就放开我,我去给焦老大报仇!”

焦老大,就是被她割破喉咙的那个队正,阿麦记得很清楚,她冷眼看了看远处被人抱住的杨墨,把佩刀插回刀鞘,转过身冲着李少朝一揖谢道:“多谢李大人教诲。”

李少朝连忙摆了摆手说不敢当,他们已是同级,当不起阿麦的如此大礼,阿麦却正色说道:“这不是队正阿麦谢大人的,而是您手下的士兵阿麦谢的,阿麦谢大人多日的照拂之恩。”

这回李少朝没再客气,只笑了笑,带着阿麦回队中,让她先去交接伍中的事物。阿麦回到伍里,王七等人还在都聚在张二蛋身边笑闹着。见阿麦回来立刻便抛弃了张二蛋,向阿麦这边围了过来。

张二蛋不由得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他虽一直按照阿麦交代的话搪塞着这些弟兄,可这十来个人你一嘴我一舌的应付起来也甚是费力。他瞥了眼那边被众人围住的阿麦,心道伍长就是伍长,连说话都有气势,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大家都解决了。

吃过晚饭,阿麦私下把张二蛋叫到外面,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声说道:“二蛋,这次你跟我出生入死,功劳苦劳都极大,我应该提升你做伍长……”

“伍长!”张二蛋突然打断阿麦的话,说道:“我,我不想做伍长。”

阿麦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嘴边露出个淡淡的微笑,说道:“我也不想,你年纪太小,怕是不能服众。”

张二蛋鼓起勇气抬眼直视着阿麦:“伍长,你放心,你这是为我好,我都明白的。”

阿麦笑了笑,伸出手按了按张二蛋还有些单薄的肩膀,问道:“跟着我去做个亲兵吧,怎么样?”

张二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有些激动地问阿麦:“真的?伍长?”

阿麦笑着点头:“以后不要叫伍长,要叫队正大人了,去吧,把王七给我叫过来。”

第二日全营早操的时候,陆刚宣布了李少朝的调令以及阿麦的任命,同时大谈了一番同袍友爱共同杀敌的话题,很明显,昨日阿麦和杨墨差点动刀子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弟兄们,我陆刚是个粗人,只说大实话,鞑子进乌兰山,第一站就是咱们西泽山,现在离咱们西泽山不过百余里,眼瞅着就到家门口了,不管你们之间什么私人恩怨,都他奶奶地给老子放下,要砍人,存着劲给我砍鞑子脑袋去,砍一个咱们不亏,砍一双咱们就还赚了一个。谁他妈再用刀对着自家弟兄,别怪我陆刚不客气!”

散了早操,陆刚又把阿麦和杨墨叫到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两人。待了半晌,还是阿麦先冲杨墨弯腰行了一礼,说道:“杨大人,昨日是阿麦莽撞了。”

杨墨冷哼一声,当着陆刚的面对阿麦拱了拱手算了事。

陆刚叫骂道:“都他妈一个营的弟兄,鞑子还没打呢,你们先打起来了,” 说着冲阿麦和杨墨身上一人踹了一脚,“都他妈给我滚回去好好带兵,等这回打完了鞑子,你们要是都还能活着,老子再给你们了私怨!”

此话一说,众人都有些沉默,阿麦和杨墨对望一眼,杨墨冷哼一声别过了视线,阿麦轻笑了下,微微摇头。常钰青五万大军眼看就要进乌兰山,他们这群人正好要打第一战,还不知道能活几个下来。

南夏历盛元三年初,北漠大将常钰青领军入乌兰山对南夏江北军进行围剿。常钰青一反往日快、猛、狠的作战风格,前后拖拉了两个月多月,五万大军才终以进入乌兰山脉。

西泽山,江北军在乌兰山脉的第一个门户,就这样暴露在了北漠五万大军面前。而此时,西泽山上的江北军第七营早已经成了空营,如若不是地上还残留着大队人马驻扎过的痕迹,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江北军的门户所在。

北漠军先锋部队把情况回报到中军大帐,已经调到常钰青手下的崔衍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这仗还怎么打啊,南蛮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咱们这可真成了进山剿匪了。”

常钰青没搭理他的话茬,只是问在一边比照地图的年轻军官:“如何?”

要说这军官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就和常钰青搭档过的副将姜成翼。汉堡之战后,常钰青领八万骑兵北上靖阳,就是他领着只剩个空壳的“西路大军”到泰兴和周志忍会合,后来便一直待在了周志忍的帐中。这次,崔衍非闹着要跟常钰青一起来剿匪,陈起顺手把姜成翼也调了过来给常钰青做副手。常钰青虽然知道他是陈起的人,可由于姜成翼也确实有些本事,也便没有拒绝陈起的安排。

姜成翼听闻常钰青问,把手中临时绘出的地形图放到桌上,抬头答道:“只从我们目前新绘的这部分来说,就和原来的地图差很多,一是因为兵部提供的地形图太过老旧,绘的又粗糙,一些地势早已经发生了变化;二是从实地来看,一些山间路径是江北军有意改造的,以至于我们行军地图上的很多路径都已不通。”

常钰青冷笑一声,说道:“商易之十一月进乌兰山,到如今也不过四月有余,竟然连山间路径都改了,可见这人的确是个人才了。”

虚实

崔衍忍不住问道:“大哥,那我们怎么办?”

常钰青走到桌边拿起那张只绘了个边缘的地形图看了看,说道:“我们不着急,传令下去,找个地方扎营,先不要深入了。”

崔衍出去吩咐部队在居高向阳之地扎营,姜成翼抬眼看了看常钰青,说道:“我们手上的地形图已近似于废纸一张,得派探子出去摸清地形制出新的地图才能再作打算,不然咱们就成瞎子了。”

常钰青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安排吧,多派些人出去,尽快把地形图绘出来。”

姜成翼应诺一声,出去安排这些事情,走到大帐门口又停下来,转回身有些担忧地看着常钰青,犹豫了下问道:“将军,元帅让我们在周将军攻下泰兴前剿灭江北军,看眼下的形势,时日上会不会……”

常钰青抬头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问姜成翼道:“成翼觉得周将军何时可下泰兴?”

姜成翼微怔了下,开始思量周志忍要攻泰兴具体需要多长时间,还没等他回答,却听常钰青径自笑道:“我猜没有两三年的功夫,周将军是拿不下泰兴城的。”

见姜成翼面露不解之意,常钰青嘴角挑了挑,解释道:“泰兴是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城高池深,想必成翼已经亲眼见识过,这些不用再说。只说泰兴城南倚宛江这条,怕是周将军一天练不出水师来截断泰兴的水路,泰兴城就一天不会被攻下。”

“水师?”

“不错,没有水师,周将军攻城的时候就要担心背腹受敌,虽说南夏江南的兵力被吸引在云西之地,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抽调出来过宛江而救泰兴?”常钰青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再说泰兴的城守万良,既然能把他放到泰兴来,又怎么会是平庸之辈。攻城不比围城,只要他不自乱阵脚,泰兴城又怎么可能是一时可以攻下的。”

姜成翼被他说得有些愣,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从没有像常钰青考虑的这样深远过,更何况他们年前只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攻陷南夏靖阳边关,不费一兵一卒而收豫州,这南下的步伐实在是太顺利了一些,以至于顺利到他以为攻下泰兴也不过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了。

可现在听常钰青讲来,攻泰兴非但不会容易,而且会很麻烦。可惜常钰青并没有细说下去的打算,他只笑了笑,调笑道:“难不成成翼也跟阿衍一个想法,认为领两万精兵就能撞开泰兴城门,十万铁骑就能横扫江北之地?”

姜成翼面上有些赧然,躬身行礼道:“多谢将军指点,成翼受教了。”

常钰青轻扬了扬眉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笑道:“所以说我们不必着急,剿匪剿匪,慢慢剿就是了。”

姜成翼出得帐来,脑子里还在思考着泰兴城的事情,既然泰兴城如此稳固,为何先前东西两路大军围困泰兴的时候,南夏朝廷还会如此惊慌失措,以至于要调靖阳边军回救泰兴,如果不是这样,靖阳边关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攻下?南夏朝中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下如此疯狂的军令?

他正想的糊涂,正好撞到已安排好了扎营事务回来的崔衍,崔衍一把拉住他,略带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山头说道:“老姜,你看!”

姜成翼顺着崔衍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处山峰他认识,在地图上有过标记,名叫拥翠山。山间有一大片林带,不知是何原因一年四季皆是长青,乃是名副其实的“拥翠”。

崔衍在旁边说道:“你仔细看看,那边林子里一定藏了人的。”

姜成翼眯了眯眼睛,果然见那边林子里似有鸟儿不时被惊起,绕着林子上空盘旋不下。“伏兵?”姜成翼下意识地问道。

崔衍得意地笑了笑,说道:“定是南蛮子在那边埋伏着呢,没准是想来夜袭咱们,嘿嘿,总算有个玩头了。等天黑我就带人偷偷摸过去,逗逗他们。”

姜成翼年纪稍大,毕竟要老成一些,说道:“望山跑死马,看着近,离咱们这里至少还得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你别胡乱行动,凡事先问过了将军再说。”

崔衍虽点了点头,面上表情却有些不以为然,眼神一直没离开远处的拥翠山。崔衍所料不错,拥翠山中果然是藏了人的。

阿麦用力踹了脚身旁的树身,抬头看着原本栖在树上的鸟儿受惊飞走,然后再转过身接着去踹另外的树木。在那边也领着人踹树的王七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道:“阿麦大人,咱们这活得干到什么时候?”

阿麦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骂道:“屁!别叫什么阿麦大人,要么阿麦,要么大人,哪里来了个阿麦大人!”

王七嘿嘿干笑了两声,小心地瞥了瞥一边的士兵,凑近了阿麦低声问道:“阿麦,你说咱们在这踹树有用吗?鞑子会上当?”

阿麦踮了踮脚,翘着头试图想看的远一些,可这片林子实在太密了,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更是遮住了远处山坡上的北漠军营。

“谁知道呢,”阿麦低声答道,“大人既然让咱们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事又不费力,总比猫在山坳里的那些兄弟们强,引得来鞑子,自有他们先接着,引不来鞑子,”她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升为伍长的王七,又用力踹了一下身边的树木,低声笑道:“就当是练了拳脚了。”

王七跟着“嗯”了一声,转身也笑嘻嘻地去练脚法去了。

常钰青他们进乌兰山脉后,陆刚带着第七营就从西泽山上撤了下来,藏入了这茫茫的山林之中。今天,阿麦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带人过来假作伏兵。有伏兵,自然得有所表现,《孙子兵法》上都明白地写着呢:鸟起者,伏也。

阿麦心道这陆刚不亏是行伍出身,兵法背的倒滚瓜烂熟,只是这样套用兵法,怕是太过生硬了。如果这种把戏就能骗了常钰青,那常钰青也太菜了些。

不过,既然长官吩咐了要这么做,她自然不好直接反对,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大不了就是白费些力气而已,所以,阿麦接到陆刚的军令,很痛快地就来了。再加上阿麦本来也想练一练手下的这些兵,多跑点路,练一练脚力,总是好事。

因为有阿麦的“身先士卒”,江北军第七营第四队的战士们将“踹树”这一工作干得热火朝天。不只队里的士兵,就连阿麦的亲兵也都加了进来。因为升了对正,阿麦也名正言顺地有了亲兵,除了李少朝留下的那几个亲兵以外,阿麦只从伍里带了张二蛋过来,不过她不喜欢使唤亲兵,就算有事也大多会吩咐张二蛋去做。这样一来,做她的亲兵大都没什么事做,一看这样,阿麦干脆把原本只为自己服务的亲兵队改成了为全队服务的通讯警卫伍,虽然仍是亲兵的编制,不过用途却大大改变了。

很久以后,当人们提起麦帅的通讯警卫伍时,都不禁联系到了靖国公的警卫营和通讯营,均认为麦帅在还只是个小小的队正时便已经颇有靖国公遗风了。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阿麦又踹了一会树,觉得有些吃力了,又见小腿上的绑腿松了,便干脆停了下来往地上一坐,拆了绑腿细细地绑了起来。硕果仅存的亲兵张二蛋见阿麦坐下了,连忙跟了过来给阿麦递上水壶,蹲在一边瞅着。阿麦接过水壶灌了几口水,看张二蛋还在旁边巴巴地看着,故意绷了脸,把水壶递还给他,问道:“二蛋,你说咱们当兵的什么最重要?”

张二蛋被问的一愣,认真琢磨了下,拍了拍腰间的大刀,回答道:“大刀!当兵的要没了刀,那就不叫兵了!”

阿麦咂了下嘴,点了点头:“说的不算错,不过却不是最重要的。”

张二蛋迷惑了,忍不住问道:“那什么最重要?”

阿麦笑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两条腿,笑道:“自然是这两条腿。”

张二蛋的五官往一块挤了挤,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为什么?”

阿麦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胜,我们追鞑子跑,追上了才能杀敌;败,鞑子追我们跑,我们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你说我们这两条腿是不是最重要的?”

张二蛋被她讲的有些晕,只觉得从她嘴里出来的果然都是道理,看着阿麦的眼神不由又热烈了两分,忍不住也问了王七那个问题:“伍长,你说鞑子真会被咱们引过来么?”

这一次,阿麦没有和他说些官话,只是微微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去!”北漠中军大帐前,常钰青扫了一眼远处的拥翠山,转回头吩咐崔衍道:“你老老实实地去加强营防,只多派些外探和外辅出去便可,南蛮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除了负责警戒的部队,其余的人都踏踏实实地睡觉。”

“南蛮子夜袭怎么办?”崔衍紧接着问道。

“那警戒部队干什么吃的?”常钰青问道,他轻笑着瞥了崔衍一眼:“不过我猜南蛮子今夜不会来偷袭,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藏着等我们去夜袭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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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外探”:于营四面去营十里外游弈,以备非常,如有警急,奔驰报军;

“外辅”:潜伏哨,三、五人一组,在夜间“于军前或于军侧三、五里外稳便要害之处安置”,携带战鼓,不仅负责监视敌情,还担负当敌军“犯大营”时,“鸣鼓大叫,以击贼后”的任务,主要起心理战的作用。

弄计

崔衍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常钰青没再多说,转身又回了大帐。姜成翼正伏在桌案前参照着新制的地形图对沙盘进行修改校正,看常钰青从外面进来,不由抬头问道:“真的不用派兵去探探么?”

常钰青不语,走到沙盘前站定,看着沙盘上标记着的拥翠山愣神。这沙盘还是南夏靖国公的首创,战争中流传出来,各国的将领一眼便看出了它的妙处,后来便广为四国的军事将领所用了。

“在这里。”常钰青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拥翠山山麓而下,在邻近的一条山谷处停留了下来,说道:“伏兵应该在这里了。”

姜成翼看了眼顺着常钰青指的地方,又抬头看向常钰青,眉梢不自觉的挑了下。

常钰青笑了,没有理会姜成翼的惊讶,转身走到书案便坐下,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起来。姜成翼正奇怪间,突然听见常钰青状似随意地问道:“成翼觉得咱们用不用去给他们来个一网抄尽?”

姜成翼抿着唇思量片刻,说道:“我军对此处的地形并不熟悉,山间小路已多有改动,夜战对我们明显不利。”

常钰青眼睛没有离开书本,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所言不错,那就让南蛮子先蹲一宿再说吧。”

姜成翼嗯了一声,等了片刻不见常钰青再有交代,便复又低下头去休整沙盘。

常钰青默默地看了会子书,嘴角处却突然露出些笑意来,叫亲兵喊了崔衍进来,交代道:“你今晚就别跟着巡营了,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明日寅时到我这里来。”

崔衍被常钰青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挠了挠脑袋,问道:“大哥,什么事?”

常钰青却不肯说破,只是冷着脸说道:“哪来得这么多为什么,让你来便来好了。”

崔衍见他面露不悦之色,也不敢再多问,只是用眼角瞟了下姜成翼,见他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常钰青,顿时心里有些平衡了,暗道原来糊涂的不只我一个。

打发走了崔衍,常钰青又叫人去各营传令,吩咐明早寅时就造饭,吃过饭后各营整装待命。姜成翼更是糊涂,不知道他这是做如何打算,既然说了要慢慢剿匪,又不急于出征,何必这么早就造饭呢?姜成翼有些糊涂了。

糊涂的不只是姜成翼一个,蹲在拥翠山东面山谷中的江北军第七营的营官陆刚也有些糊涂了,鞑子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说也得派些人过来探探吧,怎么这天都要黑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呢?

黑面早已经蹲得不耐烦了,几次都要带兵去夜袭北漠军营,被陆刚强行压住了,只好气呼呼地坐在草地上,瞪着牛眼发闷气。

这一夜,有人心焦有人急,有些人嘴角含笑地算计着什么,还有些人,倚着大树睡得正熟,比如——阿麦。

一直等到第二日,太阳已经半人多高,陆刚等人这才终于死了心,带着人饥肠辘辘地从山谷里撤了出来。阿麦已经等在了拥翠山山脚下,见陆刚领着队伍来了,忙叫人把准备好的吃食都给搬了过来。

陆刚恨恨地咬一口面饼,刚吞咽了两口突然又停下了,瞅着坐在一边的阿麦问道:“你说鞑子这是什么意思?天蒙蒙亮的时候探子回报说是鞑子营中寅时就开始造饭了,可老子又等了他们一个多时辰还是什么也没等到,又不见他们拔营,鞑子这是在玩什么花活?没事这么早吃饭干嘛?”

阿麦略嫌秀气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低声地重复陆刚的话:“寅时就造饭,却不见拔营?”

陆刚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地盯着阿麦。

阿麦的眉头皱地更紧,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叩着膝盖,突然抬眼问陆刚道:“探子最近一次回报是什么时候?”

“辰时三刻吧。”陆刚回答道。

阿麦仰着脸看了看树梢见透过的细碎阳光,大概估算着时间:“现在已过午时,这么说大人已经快两个时辰没有接到探子的回报了。”她面色突然一变,“大人可还有探子未回?”

陆刚心中也是一惊,忙把不远处负责此事的副官叫过来细问,一问才知道还有几组探子没有回来,按理说应该有探子持续回报北漠军营的情况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中间像是突然断了。陆刚听了脸色大变,噌地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他虽粗莽,可毕竟领兵多年,深知这个时候要断了探子的线报,鞑子就是摸到了他们身后,也无从知道了。

“大人!”阿麦在他身后低声叫了一声,沉声说道:“山路难走,少不得要多耽搁一些功夫,误了会时辰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不必发火。”阿麦说着,眼睛却轻轻地瞟向四周。陆刚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压了下心头的惊慌,复又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地上,压低声音问阿麦道:“你如何看?”

阿麦想了一下,说道:“鞑子明知拥翠山有异样,不可能毫无反应。”

陆刚点了点头:“不错,失了的探子极有可能是被鞑子得了,鞑子很可能是识穿了我们的计策。”

阿麦心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就这样的诈做伏兵,常钰青怎么可能就会上当!不过此时不是讲这些话的时候,她只是随着陆刚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此地不可久留。”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陆刚心坎里去了,他这就要从地上站起来,却突然被阿麦一把拉住了:“阿麦觉得大人还是应该先稳军心,鞑子人多,我们本就处于劣势,万不可自己先乱了阵脚。”陆刚低头看了阿麦一眼,点了下头。

当下,陆刚就去吩咐部下集合队伍,阿麦也在后面跟了上去。陆刚和几个营级军官商议了片刻,便决定把队伍带向山南,打算去北漠军的左翼方寻找机会。阿麦没再多说,带着对立的士兵跟着部队一起前行。由于大部分先在山谷中蹲守了一个晚上,还来不及休息,这样一行军,顿时显了些疲惫之态,反倒是阿麦的第四伍,由于夜里休整的不错,到是精神的多。

队伍往南翻过了两个山头,刚走到一处地势略微平缓的地方,陆刚正想下令让队伍停下休息,猛然见前面山坡上竖起几面北漠军旗,齐腰高的荒草之中齐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军来,陆刚等人顿时僵住了。

北漠阵列从中往两边分开,一员黑袍小将,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手端长刀高坐于战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阵前。

阿麦此时尚在队伍中间,远远看到前面突然冒出来盔甲鲜明的北漠军来,不由也是一惊,待看清了北漠阵前的那员小将,心中更是一凛,崔衍!那是崔衍!虽然只在豫州城见过几面,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崔衍不仅是北漠名将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辅国公的小公子,只说他的出身,常钰青就绝对不会让他轻易犯险。既然他能在此出现,那么常钰青定然是已算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一想到这里,阿麦心中不禁骇然。

前面的陆刚急忙行兵布阵,可崔衍哪里会给他布阵的时间,手一挥,北漠兵阵便压了过来。顿时,喊杀声震天响起,北漠军冲杀过来,江北军这边仓皇应战,只一接战间便落入下风。

双方人马混战在一起,刀箭飞舞、血肉横飞。陆刚挥剑砍倒一个冲到面前来的北漠兵,扯着嗓子吼旁边的亲兵:“他娘的光护在老子周围干嘛?老子用不着你们!前三队挡在这里,其余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有个亲兵抽出身来去传令,剩下的亲兵依旧护在陆刚的周围。黑面哪里肯撤,挥着大刀挡在前面,独自和五六个北漠兵缠斗在一起,虽勇猛,可却也险象环生。

这样的场景看入阿麦眼中,竟似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沟的战场。阿麦咬着牙带人冲杀到阵前,把陆刚从北漠兵的包围中抢了出来。陆刚身边的亲兵已经死伤大半,他自己也已经杀红了眼,看到阿麦怒声骂道:“混蛋玩意,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队吗?让你们先往山上撤!”

阿麦举刀挡开面前砍过来的弯刀,顺势一抹砍到了一个北漠兵,也不理会陆刚的怒骂,只冲着王七喊道:“带大人走!”。王七点了点头,挥手招了两个兵士架起陆刚就走。阿麦等人边杀边退,路过第二队的队正杨墨身旁时替他挡了身侧砍过来的一刀,大声喊道:“带着人往山上撤!”

杨墨已是满头满脸的血,血红着眼睛厉声骂道:“滚!小白脸怕死就自己滚,老子是第二队的队正,大人吩咐要挡在这里!”

身边的北漠兵越涌越多,对留下的江北军士兵渐成包围之势,张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麦身侧,此时却被北漠兵困在了一边,反倒是杨墨和阿麦被七八个北漠兵围在了一起,逼得两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杀着四周的敌兵。

“真他妈死心眼!”阿麦忍不住骂道,“后面的人已经撤了!你们也不用留在这里白白丧命!”

杨墨又砍倒一个敌兵,心中豪情顿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脸懂个屁,大丈夫能战死沙场那是荣耀!”

“荣耀个屁!”阿麦怒声骂道,她的胳膊已经酸痛,挥刀的速度明显见缓,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鞑子困死在这里,她咬牙把包围圈劈开一个豁口,冲杨墨叫道:“你要是还想给你那死鬼长官报仇,就跟在我的后头杀出来,别把命丢在这里!”说完也不等杨墨回答,招呼了张二蛋一声,率先向豁口处冲杀了过去。

杨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麦身后向外杀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军汇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时候就轻松了许多,幸好北漠兵追杀的并不凶狠,看样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军消灭掉。

阿麦身上已经挂了彩,幸好只是胳膊处,伤口也不深,她一时顾不上包扎,只带着人去追已经撤到山上的大队人马。等翻过了一个山头,身后的喊杀声才渐渐没了。

陆刚已经收拢了残部等在那里,队伍折损了小一半,到现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这一次遭伏真可谓之惨烈。陆刚见只回来了阿麦等三四十个人,脸色更加阴沉,发泄一般地把配剑往地上一砸,转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树。旁边的军官连忙上前劝了,无非是说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话,阿麦也不凑前,只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到后来竟然转回身看着身后的山头发起呆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山那边很安静,完全想象不到就在刚才那里还进行了一场战斗,几百个人把性命丢在了那里。阿麦队里也有不少死伤,王七走过来,捅了捅还在愣神的阿麦,低声说伍里也牺牲了一个弟兄。

阿麦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不只是为死去的那个弟兄,更多的是为第七营中所有的人。只用这一个营的人马,怎么可能去和常钰青的大军相斗,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钰青,北漠的军事奇才,名震四国的“杀将”常钰青!

没有指挥,没有调度,没有统筹的安排……他们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抛弃的江北军,是被徐静用来做诱饵的江北军。

那边有军官建议陆刚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麦敛了敛心神,走到陆刚身边低声说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陆刚疑惑地看了阿麦一眼,还是跟着她离开人群往一边走了几步。

阿麦低声问道:“大人想往回撤吗?”

陆刚点了点头。

阿麦沉声说道:“我们回不去!伏兵不追,说明常钰青还有后招在等着我们,刚才的那个鞑子将军叫崔衍,身份尊贵,常钰青既然敢让他来拦咱们,可能就算到咱们遭到伏击之后会走回头路,这里怕只是虚拦一下,更厉害的还在那边等着我们。”

陆刚盯着阿麦的眼睛,问道:“你能确定?”

阿麦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因为对方是常钰青,我不能确定。”

陆刚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说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阿麦默默地看了陆刚片刻,突然说道:“大人,有些话阿麦只在这里说一遍,大人若能听得进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当阿麦从没说过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