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面

第七营离江北军大营不过隔了几个山头,因从唐绍义处讨的马好,再加上阿麦一路纵马狂奔,天色未黑便已是到了军营。阿麦在营门外下马,营门卫士见是阿麦,一时又惊又喜,忙要上前来替阿麦牵马。阿麦笑着摆手,独自一人牵着马向营内走去,离着校场老远便听到李少朝心急火燎的声音:“小心着点!那个小王八羔子,就说你呢,你轻着点!我让你轻着点!”

阿麦心中纳闷,牵着马转过去,见校场上一片热闹场面,几十匹战马在上面或跑或溜,李少朝正站在边上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骑士大声骂着:“你瞅我干吗?骂得就是你,你撒什么欢?你要是再敢给我抽那马,看我不抽你!”

王七骑着一匹体格神骏的战马从远处过来,看到李少朝仍站在校场边上念叨个不停,忍不住骂道:“我操,老李你那张碎嘴能不能消停一会,你吓唬他们干吗!这骑术不练能出来吗?他娘的,咱们这是斥候,斥候!你知道不?又不是公子哥骑着马逛园子,不跑快点还探个猴的敌情啊?”

李少朝本就一肚子火,听了王七这话更是气大,叉着腰回骂道:“滚你娘的!你还斥候呢,我看你马猴还差不多!你可知道我这些战马来得多么不容易,若不是我打着咱家大人的旗号,你以为唐将军能给咱们这许多?你弄这一帮新兵蛋子来祸害我,要是伤了马怎么办?你存心不让我好过!”

王七从马上弯下身来,对着李少朝笑道:“伤了就伤了,你再去向唐将军讨,就咱们大人在唐将军那的面子,再讨个百八十匹都没问题!”

“我脸没那么大!”阿麦突然在一旁阴测测地说道。

王七与李少朝俱是一愣,两人齐齐转头,见阿麦正牵着马站在旁边,俊脸上一片冷色。李少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臂放下,冲着阿麦露出讨好地笑容:“大人,您回来了啊,怎么也没提前给个消息,好让人去接您。”

王七也赶紧从马上翻身下来,嚷嚷道:“就是,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

阿麦冷哼一声,也不理会两人,把马缰绳砸到李少朝怀里,转身便走。

李少朝看着阿麦离去的背影,喃喃地问王七道:“哎?你说咱们大人刚才听了多少?”

王七咂了下嘴唇:“估摸着是听全了。”

李少朝低声叹道:“完了,这回可是把大人给惹火了,你说我多冤啊,去找唐将军又不是我的主意。”

王七瞥一眼李少朝,颇有些瞧不起,说道:“行了,你也清白不哪去!”

阿麦沉着脸往营帐处走,未到门口,张士强端着水盆从帐中急忙忙地出来,冲着阿麦直撞过来,亏得阿麦反应迅速,急闪身间又把张士强向别处推了一把,张士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一盆洗脚水全扣到了地上,连带着阿麦身上也溅上了不少。

“张二蛋!你做什么呢?!”阿麦喝道。

张士强回头见是阿麦,顿时又惊又喜,一时顾不上拾起地上的水盆,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你回来了?!”

阿麦点头,低头闻闻身上水渍,又看一眼地上的水盆,皱眉问道:“你这是端的什么?”

张士强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老实地答道:“洗脚水。”

“洗脚水?”阿麦的眉头拧起,正欲再问,却听得自己帐中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喊道:“张士强啊,你的水还没到完吗?快把擦脚巾给老夫拿过来。”

阿麦狐疑地看一眼张士强,转身撩开帐帘进入帐中,见徐静手中拿着卷书正看得入迷,两只脚光着伸在半空中,听得帐帘掀动,还以为是张士强回来了,目光不离书卷,只把脚丫子抬了抬,道:“快点,给老夫擦擦,老夫腿都快僵了!”

阿麦不语,拿了擦脚巾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默默地给徐静擦脚,待两只脚都仔细地擦干了,这才轻声问道:“先生怎么来我营中了?”

徐静被骇得一跳,手中的书差点都丢了出去,抬头见阿麦还蹲在床边,连忙把脚收了回来,惊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想吓死老夫不成!”

阿麦笑笑,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大氅,答道:“今天刚到的大营,没有宿就赶回来了。”

张士强从阿麦手中接了大氅过去,又帮她把身上的铠甲卸下。徐静趿拉着鞋从床上下来,围着阿麦转了两圈,上下打量了一番,乐呵呵地道:“看来还是盛都的水土养人,只去了一趟就显灵秀不少。”

阿麦笑的无奈:“先生莫要笑我。”

张士强又从外面端了清水进来给阿麦净面,阿麦本已用水捧了水,要向面上撩的时候又突然看到了那水盆,这水便有些撩不上去了。

徐静何等人物,哪里会看不出阿麦为何洗不得脸,嘿嘿笑道:“你帐中只这一个盆,老夫就不客气地用了,你但且放心用,老夫不常洗脚的,大多都只用来洗脸。”

阿麦手一抖,手中捧得水几乎都漏了个光,这脸更是洗不下去了,心道你还不如每天都洗呢!张士强那里偏没眼色,见阿麦那里仍愣怔着,连忙加了一句道:“大人,我刚已仔细地洗过盆了。”

阿麦哭笑不得,只得甩干了手,装作无事地问徐静道:“先生还未说为何到我营中了,在大营时只听张生说你走了,也不知你去了哪里,还道先生要避世了呢。”

徐静习惯性地去捋下巴上的那几根胡子,答道:“我是走了,不过当今乱世,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能哪里去,只能来投奔我的侄儿!”

阿麦一愣,随即便想到了徐静所说的子侄便是自己了,想当初两人一同赶往青州时,被商易之的斥候抓了,当时便是商量了要扮作叔侄的,可当时他们两人一个是刚刚出山的酸腐秀才,一个是整日里只想着保命的无名小卒,别说扮叔侄,就是扮父子也没人会说什么,而现如今他们身份已大不相同,再说是叔侄,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人嘛!

见徐静洋洋自得的摸样,阿麦颇有些无奈地问道:“先生,你姓徐,我姓麦,你见过不同姓的叔侄吗?”

徐静被问的一怔,转头看阿麦。

阿麦无辜地看着他,拉了拉嘴角。

徐静捋着胡子思量半天,又转头试探地问道:“要不就是侄女婿?”

阿麦一脸平静地看着徐静,问道:“可您有侄女能嫁给我吗?”

徐静那里尚未答言,张士强已是闷笑出声。徐静翻着小眼睛横一眼张士强,转头对阿麦沉声说道:“权当有吧!”

就徐静这一句“权当有吧”,阿麦便从单身汉升级了有妇之夫,待营中其他将领从张士强那里听得这个小道消息时,脸上莫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道难怪麦大人从一开始便得军师徐静的青眼,原来人家是亲戚啊!阿麦又怎么会看不出众人暗中的心思,不过为了徐静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营中,也只得认了。

阿麦离营的这三个来月,营中的形式一片大好,军事训练在黑面的主持下进行的有条不紊,后勤军资在李少朝的操持下那是衣丰食足,就连一向短缺的战马都凑出了一个队的数。

阿麦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战马,只要不去想它们的来处,心里也很欢喜,可是一想到这些都是李少朝拿着自己的面子从唐绍义那里讨来的时候,她的脸便露不出欢喜来了。为此,李少朝专门向阿麦解释了一番,无非是什么没有直接讨啦,只不过是提了一提啦,这些战马都是唐将军派人主动送过来的啦……只是,他的话说的多上一句,阿麦的脸便又黑上一分。到最后,李少朝干脆就极没义气地交代了,这些都是徐先生的主意,见了唐将军话怎么说也是徐先生提前一句句教好的。

阿麦黑着脸离去,李少朝不由的松口气,颠颠地又去寻徐静讨妙计,看看怎么能再要些马刀回来。阿麦气的大怒,却被徐静一席话便浇灭了怒火。

徐静极无耻地说道:“脸面这种东西不用就是浪费,再说了,”他捋着胡子,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有提前把斥候队装备好了,年后你才好用。”

阿麦听得一怔,下意识地问道:“过了年要有战事?”

徐静神秘地笑笑,瞅向阿麦,问道:“你怎么看呢?”

阿麦思量片刻,答道:“卫兴新来,此时又是大雪封山,年前是不会有动作了,过了年,怕是会有布置,只不过,唐将军那里烧周志忍粮草都不能引鞑子西进,还能想的什么法子?”

徐静笑笑,说道:“你可知卫兴脾气?”

阿麦摇头道:“不知,只是在船上见过几次,看着像是有些心机,不过他曾在泰兴城外和常钰青较量箭法,却是过于争一时意气了。”

徐静笑道:“你既已看出这点,你想他还会甘于伏在乌兰山等鞑子进山吗?”

阿麦吃惊道:“难不成他还要出乌兰山?”

徐静捋着胡子道:“且等着看吧,不过年后,自会有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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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麦素知徐静脾性,见他如此说知道再问也是白搭,干脆也不再问,只默默地把营中的训练强度都又加强了不少。

营里那些士兵每日里累得要死要活,可要抱怨却也无从抱怨,麦将军还都以身作则地跟着大伙一快操练呢,你一个小兵还能说些什么?你见过每日里跟着士兵一起操练的将军吗?没见过吧?那就得了,接着练吧!用第四队第八伍的某个曾读过半年私塾的士兵的话来讲,那就是咱们将军把大伙当狗一样训呢,打起仗来像野狗,跑起步来像细狗,等晚上收操入了帐就如同死狗一般了。

当时第四队的队正王七正离着不远,听了上去就给了那士兵一脚,骂道:“混蛋玩意,这话你也敢说,也就是咱们将军脾气好,换了别人,你屁股都得给打熟了!”

那士兵捂着屁股老老实实地去训练了,王七却转头对身边的同僚解释道:“你不是咱们第四队的,你不知道,想当初咱家大人还是第四队的队正的时候,就和咱们说过当兵的两条腿最重要。胜,咱们追鞑子跑,追上了才能杀敌;败,鞑子追咱们跑,咱们也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

那同僚听得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王七却又满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你说他咋知道咱家大人跑起来跟细狗一样呢?”

这回,同僚没敢点头。

阿麦这么卖命,也让营里的其他军官很不适应,虽然都知道自家大人就是靠拼命拼出来的,可是这都一营主将了,怎么说也得注重个人形象了吧,犯不着再整天跟着一伙新兵蛋子舞刀弄枪外带负重越野跑的吧?

看着阿麦在校场之上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王七不无惋惜地叹道:“唉,真可惜了咱家大人这副儒将的身板了。”

李少朝却没把王七的话听入耳,只是远远地看着仍打着赤膊带着士兵操练的黑面,自言自语地道:“如若都像他这般不怕冻就好了,得省我多少棉布啊。”

徐静袖着手站在两人身后,听到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谈话,冷哼一声道:“两个小子,不知好好操练,站在这里闲磨牙!”

王七与李少朝忙回头,见是徐静,都咧着嘴笑笑,齐道:“徐先生。”

徐静倨傲地点了下头,仍看着远处校场上的阿麦,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王七与李少朝彼此对望一眼,李少朝油滑,欠身冲徐静笑笑,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我帐中还有笔帐没算清,我得去核一下去,徐先生,我先走了!”

王七张着个大嘴看着李少朝走得急匆匆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突然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叫道:“哎呀!大人交代了要将斥候队的暗语整理改进一下的,我怎么忘了,徐先生,我赶紧去了啊!”

王七说完,竟也溜了。

阿麦收操带着张士强回来时,校场边上就只剩下了一个依旧袖着手的徐静还站那看着。阿麦练得一头热汗,用汗巾胡乱地摸了几把,随手丢给身后的张士强,上前问徐静道:“先生过来寻我?”

徐静微微颔首,转身与阿麦一同向营帐处走着,道:“大营里送来消息,卫兴命各营主将于腊月二十二齐聚大营议事。”

“又要去大营?”阿麦脚下一顿,诧异道:“大伙不是才从大营散了吗?怎么又要齐聚?咱们近的还好说,可是有的营却离着大营好几百里地呢,大冬天的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啊!这卫兴到底想做什么?”

徐静淡淡说道:“不管卫兴想做什么,你都得去。”

阿麦自嘲地笑笑:“那是,我一个小小营将哪敢不去。”

徐静撩着眼皮看一眼阿麦,犹豫下嘱咐道:“这次你去大营,万不可私下去寻唐绍义。”

阿麦笑道:“先生过虑了,莫说这次不会寻他,就我上次去大营时也没私下去寻他。”

唐绍义正遭卫兴忌惮,阿麦又怎么会不知,怎会在这个时候去做那落人口实的事情,而且,从张生本已说好了要来寻她喝酒却未曾来过的事上看,唐绍义怕是心里也清楚的很。

徐静捋须不语,过了半晌突然说道:“阿麦,你很好,”他停了一下,又重复道:“很好。”

阿麦微怔,随即笑道:“多谢先生夸奖了。”

徐静淡淡笑笑,没说话。

腊月二十一,阿麦带张士强从营中出发再次前往江北军大营。这一天依旧是雪后放晴天,大雪将乌兰山装扮得晶莹剔透,分外妖娆。山间的道路被大雪盖了个严实,幸好阿麦与张士强两人都骑着马,虽不能放马奔行,但总比用两条腿翻山的好。

张士强骑马跟在阿麦身侧,看着那被大雪压住的群山,不知为何却想到了豫州城,去年的今日,也是这样的大雪,而两人却是在去豫州的路上,生死难料。

“大人,你说豫州那边的雪也这样大么?”张士强突然问道

阿麦闻言抬头,面容沉静地看向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峰,许久没有反应。张士强心中正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胡乱讲话,好好地提豫州做什么,阿麦却已回头冲他轻笑道:“山中的雪应比豫州大些吧。”

豫州,也是雪后初霁。

城中的街道尚是一片素白,崔衍府中青石板路上的积雪却早已打扫干净,一个青衣侍女怀抱着一件紫貂皮的披风由远而近,裙角在青石板上面匆匆扫过,不留半点的痕迹。那青衣侍女一路来到润园外,只向门口的侍卫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向园中走去,直到正房门外时才稍稍停顿了下,将怀中抱的大氅换到一手上,腾出另只手来去掀那厚重的门帘。

房中,崔衍和常钰青对着一个小小的沙盘正演习着对战。崔衍听见门口响动,抬头见那青衣侍女已抱着大氅从外面进来,哑声吩咐道:“先放一边,待我常大哥走时与他换上。”

崔衍嗓音嘶哑地厉害,阿麦的那一刀虽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伤到了他的嗓子。后来,喉部的伤虽好了,可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校尉脖颈处却多了一条黑巾,话也少了许多。

那侍女轻轻地应了声“是”,垂着头退至一旁。

常钰青的脸色还有些伤后的苍白,视线从沙盘上抬起,扫了一眼那侍女手上的大氅,漫不经心地问道:“好好地给我换大氅做什么?”

崔衍简短地答道:“天冷。”

常钰青不由失笑,却引得肺部丝丝作痛,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

崔衍见状忙叫道:“徐秀儿,快些——”

不及他话说完,刚才那青衣侍女已端了杯温茶过来,递给常钰青,轻声道:“将军快些喝两口茶水压一压吧。”

常钰青却没接茶,只摆了摆手让徐秀儿退下,压下了咳嗽转头对崔衍笑道:“哪至于就这样冷了,让我裹着那东西出去,少不得让人笑话。”

崔衍恨恨说道:“若我遇到卫兴,必不让他好死!”

常钰青闻言笑笑,说道:“若你遇到卫兴,必要小心才是,此人一身内家功夫不容小窥。”

“那又能如何?”崔衍不服道,“可敌得过我们万千铁骑?”

常钰青嘴角微微挑了挑,低下头看着沙盘不语。

崔衍又道:“大哥,我年后就要去泰兴。元帅已有安排——”

常钰青突然抬眼看了下崔衍,把崔衍的下半句话堵在了嗓子里。崔衍转头看向徐秀儿,徐秀儿不等他吩咐,微低下头对着崔衍和常钰青两人屈膝行了一礼便轻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她出去,常钰青才轻声问道:“她便是石达春送与你的侍女?”

崔衍点头道:“正是她,当时我伤重难动,元帅怕那些亲兵手脚粗笨误了事便要给我寻个侍女,石达春就把她送了来,人倒是聪慧灵巧,也懂人心思。”

常钰青淡淡说道:“再懂人心思也是南夏人,不得不防。”

崔衍点点头,说道:“我记下了。”他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问道:“大哥,卫兴真会如元帅所说攻打泰兴?”

常钰青轻笑了笑,说道:“如若是以前的商易之怕是不会,而今换了这新晋的大将军卫兴,十有八九是会的了。跑马川粮草被烧,他欺周老将军无粮,又想在人前露回脸好立足于江北军,怕是要去做援救泰兴的英雄去了。”

崔衍想了一想,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一次,定要让江北军有去无回,一个不留!”

听他这样说,常钰青脑中突然晃过了那个高挑瘦削的身影,眉梢忍不住扬了扬,嗤笑道:“未必!”

崔衍一愣,颇为不解地看向常钰青,常钰青却不肯说破,只挑着嘴角笑了笑,道:“只记得再遇到那只麦穗莫要大意就是了!”

崔衍默默地看了常钰青片刻,突然问道:“我若杀了她,大哥可会怪我?”

常钰青一怔,再看崔衍一脸认真模样,失笑道:“你不杀了她,难道还想生擒她?”

崔衍听常钰青如此说便放了心,不由也跟着笑道:“我还怕大哥对她有意思,正为难若在沙场上遇到她,是杀与不杀呢!”

常钰青缓缓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说道:“阿衍,你要记得,我等是军人,沙场之上只有国别,没有私情!”

崔衍看着常钰青片刻,重重地点下了头。

常钰青猜得果然没错,卫兴赶在年前召集江北军诸营主将齐聚江北军大营便是为了商讨来年解救泰兴之围的事情。作为江北军新任大将军,在唐绍义奇袭北漠粮草大营之后,卫兴是真的太需要一个显赫的军功来证明自己了。

南夏盛元四年二月,卫兴不顾唐绍义等人的反对,下大将军令,命江北军分布在乌兰山的各部悄悄向乌兰山东南聚集。

三月,江北军各步兵营、弓弩营并唐绍义的骑兵营共计八万余人聚集完毕,经柳溪、汉堡一线援救泰兴之围。

泰兴城,在被北漠围困近两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最大的一支援军。

泰兴城内尚有守军三万余众,再加上八万江北军,已是可达到十一万之众,内外夹击北漠大军便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周志忍的八万北漠大军,在粮草大营被唐绍义烧了个干净之后,已是缺粮近半年,只靠着北漠从占领的各城调配的粮草勉强维持着,只要断了他的粮道,那么,北漠大军不攻自乱。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似卫兴在做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殊不知,前方正有一张巨大的网在等着江北军扑入,而陈起,织这张网已经织得太久了。

分离

三月十七日,江北军出乌兰山至汉堡。盛元二年北漠杀将常钰青领军攻下汉堡之后曾下令屠城,城中南夏军民死伤殆尽,从那后汉堡便成了一座空城。卫兴命大军临时驻扎于汉堡城内,同时派出多路斥候打探泰兴军情。

阿麦的第七营担任了大军警戒的任务,奉命驻扎于汉堡城北。待营务安排完毕已是日落时分,阿麦独自牵了坐骑走上城北一处土坡,默默地看着汉堡城出神。从这里望过去,正好是汉堡城那只存了半个的北城墙,那一日,她便是站在这低矮的城墙之上,手紧紧握着一杆木棍,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北漠军阵发抖。闭上眼,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似乎就响在耳边,还记得那一日明明是艳阳高照,空中却飘舞着猩红的雨丝。

张士强半天不见阿麦,从后面寻了来,见阿麦犹自出神也不敢打扰,只默默地在土坡下守着,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才见阿麦牵着马从坡上慢慢下来。

阿麦看到张士强在土坡下等着,也不问何事,只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张士强忙牵着马在后面跟了上去,见阿麦一直沉默也不敢出言,只默默地跟着。直到快到营地时,阿麦才回头看了张士强一眼,突然问道:“张士强,你今年多大了?”

张士强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答道:“十八了!”

“十八了……”阿麦低声重复道,眼神中有片刻的空远,轻声道:“还记得在豫州时,你不过才十六,一晃两年都过去了,我都二十一了。”

二十一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子应已嫁人生子才对。张士强突然间心中一酸,只觉得眼圈有些发热,忙别过了头强行把眼中的泪水压了下去。

两人正默默行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阿麦借着月光看去,却见是唐绍义独自一人骑马过来,直到阿麦马前才将停下,唤道:“阿麦。”

阿麦微微笑了笑,叫道:“大哥。”

张士强在后面恭声叫了一声“唐将军”,唐绍仪仔细看了看他才将他认出,不由笑道:“是张士强吧?又壮实了不少,都快认不出了。”

张士强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咧着嘴角对唐绍义憨厚地笑了笑,又转头对阿麦道:“大人,我先回营了。”

阿麦点点头,待张士强打马走了,才上前问唐绍义道:“大哥过来寻我?”

唐绍义策马和阿麦并行,过了一会才回答道:“过来看看你。”

阿麦心思灵透,只一转间便已猜到唐绍义为何深夜过来看自己,不禁问道:“卫兴安排大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