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咱们都知道,麦帅打战都是为了护着咱们江北的百姓不受鞑子杀戮,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咱们都明白。这村中共有十七家一百一十三口,都愿为麦帅肝脑涂地,小老儿只有一个恳求……”老族长年岁已高,话说到后面便有些不足,声音隐隐带着一丝颤抖:“求麦帅,允咱们每户送个孩子出去,也算是给家里留个后。”说完,老族长跪伏倒地,长跪不起。

阿麦眼睛有些酸胀,弯腰双手托了老族长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老伯,这个要求我应你!我还有句话留给老伯,只要有我一个江北军将士在,就不会叫鞑子的刀落在百姓身上。”

同一时刻,向南越过数座大山,崔衍的先锋部队正在太行山的山道上逶迤而行。队伍前端,崔衍和一位穿了亲兵服色的青衣男子并辔而行,说道:“大哥,你一定要走?”

这青年男子不是别人,这是本应该在豫州的常钰青,闻言答道:“这麦穗分明是要引着你与周将军往北走,其中必有玄虚,我想了想,许是南方要生变故,我得先去豫州,见过陈起之后再南下泰兴。”

崔衍一听到陈起的名字便有点不忿:“大哥,那陈起分明是故意打压你,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赋闲,你何必再回豫州!”

常钰青轻轻的勾了勾唇角,笑道:“国事是国事,私怨是私怨,不可混为一谈,再说这次本就是我的不是。”

这次阿麦从豫州逃脱,正是假借了他的身份,时候陈起虽未深究,可却把他请了去,十分少见的坦言道:“阿麦和我确是幼年相识,我原想着你若能叫她做回女子阿麦,这也算是一桩美事,我情愿把她当做亲妹子一样看待,可她却从你那里逃脱了,她便不再是阿麦,而是江北军元帅麦穗,我盼你能记住这点。”

常钰青当时诧异的看了陈起片刻,却是轻笑着问陈起道:“她说她父母养了你八年,那个时候,你可也是把她当做亲妹子一般的看待?”

陈起听了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好半天才平复下心境,淡淡的说道:“常钰青,人没到那个境地的时候,看着别人的选择总是会觉得可笑,对于我和她之间的纠葛,我不想与你多说,我只等着,看你到了要在家国与她之间抉择的时候,你可会比我做得好。”

常钰青嘴角微挑,轻轻地笑了,答道:“你不用等着看,我现在便可告诉你我的选择,在她之前我会选家国,在她之后我的选择还会是家国。可是,我可以当着她的面,问心无愧的告诉她我的选择,你呢?陈起,你能吗?”

陈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看着常钰青说不出话来。常钰青看着陈起讥诮的笑了笑,转身离去。没过两日,他便向军中告了病假,单枪匹马出了豫州向东而来,待到肃阳便听到周志忍带军攻打青州的消息,想了想干脆私下里寻了崔衍。

“大哥。”崔衍唤了常钰青一声,将常钰青的思绪拽了回来,“等我和舅舅合兵之后,我请舅舅帮我向皇上递个折子,说说大哥在军中的事情,省的皇上总被陈起那人蒙蔽了。”

周志忍的态度常钰青早就知道,断是不肯为了他去得罪陈起的,不过这样的话却不能和崔衍直说,常钰青便笑着摇了摇头,只说道:“你别和周将军提我来你这儿的事,若让有心人知道我私自来寻你,反而不知还要捏些什么罪名出来。”

崔衍想了想也觉得常钰青说得有理,可心中毕竟不甘,便垂了眼沉默不语。常钰青见状笑道:“等过了前面的打草沟,我便得走了,你若是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能安心离去?”

崔衍闻言抬头冲常钰青咧了咧嘴,朗声道:“我知道了,大哥。”前面不断的有斥候送回来前面的情况,崔衍又问常钰青道:“麦穗不会在打草沟设伏吧?谁都知道过那个地方要小心啊。”

常钰青望着前方的崇山峻岭,目光有些悠远,过了片刻后才缓缓吐道:“麦穗此人,最忌用常人常理度她。”

大军又行了两日方到打草沟前,崔衍特意叫了斥候仔细打探路况,过了一会儿,几骑斥候接连赶回,均是汇报说前面未见异常,更有心思缜密的禀报道:“梯田上仍有山民在劳作,坡下村庄外能看到几名女子在溪边浣衣,道边场院里晾晒这些苞米,看守的老头看见我们便吓得往村子里去了,估摸着是要报信逃窜。”

常钰青听着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旁崔衍笑道:“大哥,我就说是你太过小心了,那麦穗几次叫人伏击我们都没讨得好去,哪会还在这么个地方设伏?”

常钰青沉声说道:“还是小心些的好。”

崔衍点头,转身吩咐副将仔细安排行军警备。待大军进入打草沟,果然未见什么异常之处,高处梯田上的山民还立在原处眺望了一会儿,待看清了是北漠的旗帜,这才都慌乱的丢下了手中的农具四处逃跑。崔衍远远地望见了大笑道:“大哥,你看那些南蛮子,果然没种的很。”

此话刚说了没一会儿,梯田上的草被突然被大片的翻动了起来,一排排江北军手执弓弩跪直身来,坡下的北漠军队尚来不及反应,锋利的箭矢便一波波的射了过来。

崔衍和常钰青已随着骑兵部队快出了沟底,见此忙喝:“架盾!”

北漠军迎着坡面的一侧很迅速的架起盾牌抵挡箭雨,军中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之下引工向坡上仰射。前面已经过去的骑兵部队很快齐集掉转身来,准备翻转身来向着坡上发起冲锋,却被常钰青喝住了,只命骑兵继续前行,为后面的大队清扫道路,同时叫崔衍命令大军迅速通过沟底,切莫和江北军纠缠。

崔衍对常钰青极为信服,忙按照他所交代的传令下去,北漠大队一边向山坡上射箭还击,一边向前继续行军。等大军刚都出了沟底,前面的骑兵队伍却又突然遭伏,众人因刚离了危险之地,心神难免有些松懈,这回突生变故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军很是乱了一阵。幸而崔衍身边有常钰青指点压阵,一个个简明有效的军令传了出去,北漠军便稳住了阵脚。

激战之中,常钰青抽身北望,果然见半山腰处有江北军的帅旗迎风招展,帅旗之下,几员将领簇拥着一人立马远望,还不时的冲着山下指点一二。当中那人应是阿麦吧,常钰青轻轻的扯了扯嘴角,手中长枪一挑,将一名从侧面冲过来的将士挑翻在地。

江北军似乎并不想和北漠军死战,很快便带着人马退回到山林之中,崔衍想追,却被常钰青止住了。崔衍头脑稍一冷静遍明白了过来,前几次伏击均不见阿麦帅旗,为何偏偏这次就在半山腰中竖起了帅旗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激自己上当吗不是阿麦本尊还难说呢!想通了这点崔衍只命大军迅速前行,然后择了开阔处扎营整顿,并不受江北军所诱追进山林中。

战后整点人马,折损的倒不多可连日来的高昂士气却是大受打击。

常钰青默默坐了片刻,整好行装便要离去,临走前嘱咐崔衍道:“若是麦穗一直引了你向北,你不如就先占了险要地势固守,然后等周将军的另两路人马从北边围过来,这样前后夹击胜算更大一些。”

崔衍一一点头应了,见常钰青执意要走,就想要派亲兵护送,却被常钰青笑着拒绝了:“这世上能拦住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你叫人跟着我,反而是种拖累。”崔衍想想实情确实如此,便也不再啰嗦,只叫人去了干粮银两来,然后亲自送了常钰青出营。

再说江北军这边,山腰上立在帅旗之下的还真是阿麦本人,她当时在高处瞧得清楚,崔衍身边那名亲兵服色的男子甚是骁勇善战,一杆长枪不知挑了多少江北军战士,激战之中还能抽出空来向己处看过来。明知他看不清自己,阿麦心中却是一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脑中立时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常钰青。

待崔衍并未中计追击江北军,而是引了北漠军从容而走,阿麦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崔衍身边的那人定是常钰青无疑了,不过却想不明白常钰青为何会穿着亲兵服色隐藏在崔衍军中。

徐静听了也是即为惊讶,问道:“你说常钰青在崔衍军中?”

阿麦神色凝重:“不错,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先生,咱们不能一直往北走了,须得再往南绕一绕,免得被常钰青识破了意图。”

徐静认同的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又去细看地图,琢磨着这再向南绕该是个什么绕法。就在这种围追堵截中,江北军和北漠几路大军在山中捉起了迷藏,东绕一绕,西转一转,然后时不时的在北漠两路大军之间穿过,回头再向南走一走。

待到九月下旬,阿麦终于不露痕迹的将周志忍的几路大军都引向了太行山东北的陵和方向。一直在敌占区袭扰的唐绍义也悄悄潜回,准备与张生骑兵合兵,给周志忍以致命一击。

见唐绍义平安归来,阿麦心中很是高兴,不过唐绍义对她仍是淡淡的,只与她谈论了些军务上的事情,除此之外再无一句多言。阿麦很清楚唐绍义心中对她期满身份的事情怀有芥蒂,当时在豫州时他若是肯听她解释,她或许会将身世经历一一据实相告,可现如今反倒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较之前反而显得更疏远了些。

又过两日,息荣娘也从南太行追了过来,见到唐绍义自是惊喜万分,同时又带来了一个叫唐绍义震惊无比的消息:徐秀儿生了。

唐绍义自在青州与徐秀儿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没见过她,现在突然听息荣娘说徐秀儿生了,一时不觉有些愣怔,过了片刻才有些不信地重复道:“徐秀儿生了?”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震惊,笑着点头道:“嗯,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说起来那徐秀儿也真是不简单,江嫂回来和我说当时鞑子崔衍领了大军正过十字岭,村子里的人都躲到后山去了,麦帅留下的那个侍卫也套了车,叫江嫂和李嫂搀着徐秀儿上车,想要躲到个安全的地方去。可才走到一半,徐秀儿肚子就疼起来了。江嫂一看这是要提早生了,吓得也不敢再走了,只得叫那侍卫将车赶到路边的沟里,找个隐蔽地方藏了,然后就和李嫂给徐秀儿接生。鞑子大军很快就从后面过来了,眼瞅着就要到了江嫂他们那儿,江嫂只想着这回可完了,鞑子听见有人声必然会下来看的,可没想着徐秀儿听说鞑子来了,愣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鞑子大军在江嫂他们头顶过了足足多半个时辰,徐秀儿嘴唇都咬烂了,身上汗湿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可却是一声都没叫过,直把江嫂他们都看惊了。”

一旁坐着的唐绍义已是听得呆了,徐秀儿分明还是个未嫁的姑娘,怎会突然就生了个孩子?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心思,只当他也是吃惊于徐秀儿的硬气,抬眼看了一眼唐绍义,想了想,又问道:“唐大哥,徐秀儿可真的是麦帅的妻室?我听人说她就是徐先生的侄女,麦帅怕她有危险才一直隐瞒她的身份的,可是真是?如若真是这样,徐秀儿这样的女子倒也算能配得上麦帅了。”

唐绍义却是未答,他心神还处在徐秀儿生子的震惊之中,甚至都未将息荣娘后面的话听入耳中。他虽是个未婚男子,可却也知道女子要十月怀胎才能生子的,如此算来,徐秀儿绝不可能是在离开青州之后嫁人生子的,那孩子只能使在豫州或者是在豫州来青州的路上有的,再联想到徐秀儿在青州不告而别的举动……唐绍义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了去。

息荣娘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出来,却远远看见唐绍义竟直奔阿麦的中军大帐而去了。息荣娘不知唐绍义为何突然如此反应,迟疑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却在大帐外被亲卫官张士强截住了。

张士强说道:“元帅与唐将军正在议事,不容他人打扰。”

息荣娘俏脸一沉,虽是不信,可却终究不敢硬闯,便只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待她身影远去,张士强脸上才露出些得意的笑容,回头看一眼阿麦的大帐,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在其余亲卫旁边一同守起大帐来。

大帐中,阿麦替唐绍义倒了杯茶端到案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见秀儿不愿提此事,便也没问。”

唐绍义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可语气中却透露出隐隐的杀气,“他日找出这人来,定要剐了他与徐姑娘泄恨。”

阿麦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却觉得秀儿是愿意给那人生孩子的。”

唐绍义微微皱了眉头,不解地看向阿麦。

阿麦徐徐解释道:“若是不想生,早就想法打了胎了,可她却宁可与我们不辞而别,自己独身一人藏到荒僻之处生这孩子,足见她是想要这孩子的。只是这孩子父亲的身份不能向我们说,又或者是这孩子的父亲本就是我们敌对的,如此选择来。”

唐绍义本就心思敏捷,闻此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你是说这孩子的父亲是北漠人?”

阿麦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从豫州回来后,我曾叫人搭救石将军的家眷,问过秀儿的事情,石府的人说秀儿很早便被石将军送出府了,去了哪里却是不知。后来我在山中遇到秀儿,便将前后事情都想了个遍,猜她在豫州时可能是潜入某个北漠将领的府中做细作了。”

唐绍义听了沉默良久,忽地抬头问阿麦道:“就像你与常钰青?”

阿麦微微一怔之后,便紧紧地抿起了唇。

唐绍义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避开了阿麦的视线,讷讷道:“是我……失言了。”说了便有些慌乱地从椅上站起身来,借口要去巡营向帐外走去。

阿麦却突然唤住了他:“大哥!”

唐绍义脚下一顿,停在了帐门处,却没回身,沉默了片刻,只是问道:“什么事?”

阿麦迟疑了一下,正欲开口时却听得张士强从帐外禀道:“元帅,张将军与白将军俱都到了。”

阿麦便把已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唐绍义也转身回来,走到帐中坐下。阿麦看了唐绍义一眼,冲着外面喊道:“都叫进来吧。”

张士强打起账帘,张生与黑面一同从外面进来,跟阿麦与唐绍义一一见礼完毕后,黑面老实不客气地拣了把椅子坐下了,张生却是向后退了一步做到唐绍义的下手。

阿麦又叫人去请徐静过来,然后问黑面:“可都安排妥当了?”

黑面点头道:“老莫那儿已经诈败引着傅悦往南去了,新军的火铳营和火炮营都已到位,只等着周志忍来了。”

阿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徐静也来了,见将要参加陵和会战的几员江北军将领俱都齐聚,不由得捋着小胡子笑了一笑,玩笑道:“只怕周志忍太过老奸巨猾,不肯和我们在这里决战。”

阿麦担忧的不是全无道理,她江北军虽已是将周志忍几路大军吸引至此,可周志忍不同于崔衍的莽撞鲁直,也不像常钰青那般血性好战,他若是看穿阿麦有意要与他在陵和决战,怕是有可能避而不站。万全之策就是想个法子叫周志忍不得不站!

阿麦忧虑了没两天,法子还没想出来,便不用想了。

九月底,南夏阜平水军突然全营出动,攻向泰兴。紧接着,理应还在岭南平乱的十数万南夏大军却突然出现在宛江南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江北上,一路围困泰兴,另一路却径直绕过泰兴,进逼豫州。

消息传到江北军,阿麦与徐静等人震惊之后俱是乐了。陈起将大部分兵力俱都投到了青、冀两州的战场上,征南大营行辕正是空虚时候,如此一来,周志忍再也没时间和江北军耗下去了,只能选择尽快与之决战。

果不其然,周志忍几路大军迅速合拢,欲将江北军圈在陵和。阿麦没再给他时间,不待周志忍大军合围便与之开战,陵和会战终于拉开大幕。

第六章 会战 反攻 逆转

这是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战争,不仅仅因为它是江北军最后辉煌的战果,更是因为在这场战争中,江北军的火炮营和火铳营第一次出现在了世人面前。对于还只见过突火枪的北漠军来说,江北军手中的那些新式武器成了他们终生的梦魔。

十月初二,江北军新军统领黑面带火炮营和火铳营向北漠大军方向行进,骑兵统领张生领骑兵在后与之会合,元帅阿麦亲自率江北军主力步兵营在后。

十月初三,江北军新军一万人列阵,唐绍义带两千骑兵精锐分列侧翼以作掩护。周志忍大军六万余人在对面列阵中有十余里宽。

江北军左翼最先受到北漠骑兵冲击,江北军野战火炮开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一个个炮弹在密集的兵阵中炸开,北漠军还从未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阵中顿时一片惊慌大乱。可北漠铁骑毕竟是训练有素,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便又重新集整,向江北军冲了过来。

江北军火铳营迅速向阵前靠拢,按照日常训练那般分成三列,第一列采用单膝跪姿,第二列完全站立,第三列移动一下,从第二列士兵的间隙伸出了火铳。

指挥官挥着令旗一声令下,万铳齐发。

北漠骑兵身后的步兵阵还在受着江北军火炮的蹂躏,前冲试图毁掉火炮的北漠骑兵被这一阵密集的火铳齐射打蒙了,冲在前面的北漠军纷纷落马。

突火枪不是没见过,却没见过能打出如此威力的“突火枪”。

齐射过后,江北军火铳营立刻撤向军阵两翼,一直藏于阵后的张生骑兵向北漠大军发起了冲击,再后面,便是手拿长矛的步兵阵……盛元五年的青州之战时,常钰青曾吃过江北军弩车阵的亏,这次周志忍也特意想了应对之策的,可没想到弩车阵却没见着,江北军又用了神器一般的火炮和火铳。周志忍输得很惨,也很冤。战后总结一句:科学技术果然害死人啊!

凌和会战之后,江北军迅速回扑,迎向刚从太行山转出来的北漠其余几路大军。这些北漠军是周志忍出兵冀州后分兵至山中的,对阿麦追堵截了近两个月,已是被阿麦拖得精疲力竭,战斗力大大降低,被江北军这么迎头一击,很快便溃散而逃。

江北军却没就此停下,十月底,唐邵义领骑兵翻燕次山而过,绕向青州之后。同时,阿麦带江北军主力迅速南下,与莫海部合兵击溃傅悦五万大军,然后不及休整便又带兵西进。

同时,青州城内骑兵突围而出,拼死打开东侧飞龙陉,在北漠军的猛攻之下坚守陉口三日,等得江北军主力穿飞龙陉而过。青州内守军也就势杀出,与江北军主力里应外合,将北漠围城大军击退。

北漠主将姜成翼见大势已去,等不得周志忍残军从太行山内逃出便独自带军撤向西北武安,北路却遭唐绍义袭营,损失惨重。

至此,青翼会战以江北军力扭乾坤转败为胜而告终。大将军周志忍、宣威将军傅悦均战死沙场,先锋将军崔衍重伤,被部下背着翻过了燕次山,直接送往北漠境内。

战后,江北军放弃休整,迅速出兵西北,经武安直接攻往北部重镇新野。在火炮相助之下,新野城墙很快被江北军攻破,北漠新野守将带军弃城北逃。阿麦驻军新野,剑尖直指靖阳关口。

与此同时,江雄带领北渡的南夏大军是战果喜人。北漠杀将常钰青虽领兵把江雄大军堵在了豫南,可苦于手中兵力不足,一时却也不能将南夏大军怎样。江雄变趁机兵出几路,将泰兴西北的几个城镇都攻了下来,据城以抗常钰青骑兵。这路南夏军占了一个“奇”字,乘陈起兵出青翼、腹地空虚之际,出其不意地给了陈起几刀,竟是得了不少的便宜。

不过半年之间,整个江北的战局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阿麦与江雄一北一南,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竟对陈起大军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陈起屡遭重创,急忙将兵力回收至江中平原,欲借平原的地形发挥骑兵的优势,扼住江雄与阿麦的进攻势头。

南夏初平三年出,江北军元帅麦穗宣誓效忠南夏皇帝齐涣,江北军改旗易帜,并入南夏军。世人皆知阿麦是因不满盛元四年时朝中与北漠的议和,这才带着江北军举旗反出泰心,一路东行落户青、冀,现如今南夏朝中换的皇帝正是江北军曾经的元帅商易之,所以江北军的易帜便承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倒未引起太多的震惊。

三月里,朝中对江北军诸将的封赏到了新野,其上对众人的战功多加褒奖,赏赐极厚,尤其是对唐绍义,不但复了他的官职,更是直接封了侯,可不料唐绍义竟是连圣旨都不接。

阿麦安抚下了钦差,转身立即去寻唐绍义,还未开口,唐绍义已是冷淡说道:“我以前便说过只与你一同抗击鞑子,齐涣给的官我是不会做的。你若愿意,我便继续留在军中直至将陈起赶出靖阳;你若怕因我得罪了齐涣,我带着清风寨的人是。”

唐绍义话已至此,阿麦再无什么好说,只自嘲道:“阿麦虽只想着升官发财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却也不至于做那过河拆桥的小人,留与不留大哥自便就是。”说完再无他话,转身走了出去。

唐绍义听出阿麦话中的讽刺之意,心情一时杂乱无比,他分别是爱极了阿麦,为了她可以连性命也不要,可为何却总是说出这些让她不高兴的话、做出叫她为难的事?唐绍义有些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突然懊恼起来,如此乱世正常的事情吗?自己又凭什么恼她,就因为自己喜欢她?可这又与她有何关系?

再说阿麦,在唐绍义面前时虽是一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神情,可只刚一离了唐绍义处脸上的笑意便没了,脚下迈着大步子往自己住处走着,心中一口气却是越憋越盛,待到进屋时脸色已是十分阴沉。

徐静正等在她屋中,见她如此一副神色进来便猜到与唐绍义的谈话必是不顺,遂笑道,“与唐绍义谈崩了?”

“那头犟驴!”阿麦愤愤道,“他竟然要与齐涣玩耿直的,真是要气死我了!”

阿麦一气之下竟然交出了当今南夏皇帝的名讳,她如此反应叫徐静有些吃惊。自从兵进青州之后,阿麦的心机越来越深,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像今天这样暴怒过。徐静怔了怔,笑着劝阿麦道:“他就是那样的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阿麦却是气道:“我是知道他的脾气,也受得住他这脾气,问题是齐涣可容得下他如此?我也是不明白了,齐涣对他好歹也算有过知遇之恩,他现如今为何非要拧着那个死理不放?若不是怕人说我过河拆桥,我还真想把他赶回清风寨去,正好娶了那息荣娘,做他的山大王去吧!”

徐静听了却是敛了脸上的笑,正色道:“阿麦,唐绍义自有他的信念,虽然我并不认同,却是极为钦佩这种坚持,因为你我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像他那样。”

阿麦沉默半响,低声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他这样行事,怕是早晚要吃亏。”

徐静捋捋胡子,说道,“阿麦,叫唐绍义走了吧。”

阿麦闻言一怔,抬头看向徐静,徐静直视着阿麦,郑重说道,“他不肯归顺齐涣,齐涣怎能留他在军中?与其等着以后齐涣动手,不如由你将唐绍义先赶出军中的好,已是免得齐涣与你心生间隙,二是也能保住唐绍义一条命在。”

阿麦半响没有言语,徐静便叹了口气,又说道,“若你无法开口,我去说便是了,大不了叫人骂咱们一声过河拆桥。”

“不,”阿麦突然叫道,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先生,你叫我先考虑一下吧。”

徐静隐隐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出来。

或许是唐绍义也十分清楚阿麦心中的两难抉择,没等阿麦这里做出决定,他便突然带着清风寨的几千人马出了新野,甚至连阿麦的面都未见这,只留了一封书信给阿麦。阿麦瞧完书信,竟是气得乐了,干哈哈了两声,叫道:“好一个唐绍义,我怎没发现你竟是如此善解人意!”

徐静十分诧异,奇道:“怎么回事?”

阿麦没把书信递给徐静,只用双手将信纸揉得碎烂,冷声说道:“他说临潼位置关键,有了临潼再夺靖阳,鞑子援兵便宜不敢随意南下援救关内,陈起便成了瓮中之鳖。”

徐静听着却是缓缓点头,临潼在新野之北,位于子牙河北岸,当年陈起南下之时,周志忍东路大军就是从燕次山末端翻过之后,夜渡子牙河而下临潼,就此攻得新野。因此临潼若是在手,江北军也可以如法炮制,从临潼取道燕次山便可直达北漠腹地,截断北漠援兵的后路。

“想不到他看得倒是极准。”徐静说道。

阿麦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唐绍义信上除了这些还说了另外的话,只是那两句话她却没法告诉徐静。

他说:“你要上的战场,我替你去上;你要攻的城池,我替你去夺。”

阿麦最初分明是极气愤的,可不知为何胸口却突然有些憋闷,像是一口气被压在了心口,恨不能大哭几声民泄一番才好。

“怎么了?”徐静见阿麦半晌不说话,不禁问道。

阿麦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笑,岔开话问道:“先生,你说咱们怎么夺靖阳?”

夺下靖阳,就等于将南夏的北大门关死,陈起手中十余万大军便成了瓮中之鳖。俗话讲得好:“瓮罐里养王八,越养越小!南夏军甚至不需如何动作,这北漠军自会越来越少。

“欲夺靖阳,必先拿下其南下的小站,截断靖阳与豫州之间的联系!”徐静指点着地图缓声说道。

小站?这个地方阿麦倒是还记得,此地在野狼沟之北几十里,盛元二年野狼沟之役时,陈起便是从小站拔营,然后落入青豫联军的伏击之中,阿麦轻轻点头,与徐静细细商议起来。

四月初,张先生率骑兵部队偷袭靖阳南部小镇小站,将靖阳与豫州交通割断。

同月,江北军大军兵出新野,攻向靖阳。与此同时,为配合江北军作战,江雄弃泰兴于不顾,主力攻打茂城、凉州,将北漠西侧退路堵死。

因青翼之战北漠耗损兵力过大,陈起手中兵力捉襟见肘,只能派骑兵沿路袭扰江北军,拖慢其行军速度,同时,在北漠国内征调兵力,南下靖阳救援。

五月,北漠常钰青竞带了一支骑兵突然出现在江北军身后,欲重新夺回北部重镇新野。留守新野的江北军副帅莫海以火炮守城,常钰青猛攻三日不得,果断绕新野而过,扑向临潼,誓要打通通往北漠国内的交通线。

临潼驻兵只有三千,还都是唐绍仪带领的清风寨中的“匪兵”,将要面对的却是北漠最精锐的两万精兵。临潼危险!

唐绍仪虽是有些赌气地带兵出走临潼,可到了此刻也知这气再也不能赌了,一面组织人马守城,一面派飞骑向江北军告急求援。

临潼告急的文书传到阿麦手中时,江北军主力正在攻打靖阳。靖阳是江北的北大门,历来就为边关重镇,城高池深,江北军虽随军携带了火炮,可大都为便于携带的野战炮,口径较小,威力便也小了许多,一时并未能攻开靖阳南门徐静看了阿麦,不禁愕然,惊道:“常钰青怎的突然到了临潼?”

阿麦面沉如水,答道:“看情形应是预料到咱们的行动,提前潜了过去。”

阿麦稍一思量,吩咐帐中亲卫,“传令命张生带兵撤出小站,速速救援临潼!”

“慢着!”徐静突然喝住了领命而去的亲卫,转头看向阿麦,沉声道,“张生不能去!失了小站,我军便会有腹背受敌之险,所以,靖阳一日未下,小站便一日不能失!”

阿麦眼神凌厉,看着徐静沉默不语。徐静挥了挥手示意帐中的将领、亲卫都退下去,这才又劝阿麦道:“我知道你与那唐绍仪情分非比寻常,可此时不能因私情而坏了大事,你焉知常钰青攻临潼不是陈起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江北军辛苦这成败全在此一举,你怎么意气用事!”

阿麦冷声道:“靖阳今日攻不下,我撤了兵改日再攻也行,可临潼不就,唐绍仪与那三千清风寨兵士只能是死!”

徐静听了语气也重了起来,喝道:“阿麦!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你当攻不攻靖阳是儿戏?唐绍仪死了便又如何?江北军中他不是死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难不成他的命就比别人的重?”

阿麦高声道:“可他却是为了我才去守临潼!”

徐静怒道:“可江北军却不是为了你才来的这靖阳!你因私情而误国事,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地!你可愧对这些同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你可愧对你的父亲!”

这声厉喝雷一般炸在阿麦头顶,劈得阿麦身形都隐隐晃了晃。阿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方是江北军万千将士江北百姓,一方是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唐绍仪;家国大义,个人私情。攻靖阳弃临潼,这世上可还能找到一个像他那样对自己的人?弃靖阳救临潼,又如何向那些战死在靖阳城下的将士交代?

徐静叹息一声,缓声劝道:“临潼丢了,还有新野守在那里,北漠大军进来得并不容易,可拿不下靖阳。一旦北漠国内援军赶到,待陈起缓过这口气来,再要除他却是难了!再说,唐绍仪是员宿将,清风寨那些人虽不是正规的江北军,可个个是悍匪出身,比起军中兵士来还要骁勇几分。常钰青势头虽猛,可手中兵力必然有限后力不足,唐绍仪未必不能撑得住半月十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