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唠叨,她眉眼间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声音也软了下来:“爹,我知道了。”

“今天做了什么?”

想起那两个小贼,阿媚的语气一顿,轻快地说:“人界真好玩,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散修,他叫做璟流,人特别好,长得也好看。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带回妖界给你看看。”

传音密符那边响起一声低笑,“阿媚,人心不可测,莫要太容易轻信他人。”

东珠的光芒散去,重新垂落在脖间。

夜色朦胧,外边偶尔有打更人的声音响起。

阿媚设了结界,也不怕有人闯进,在床榻上睡得格外沉。

而此时,璟流站在房间的外面。

他轻而易举地破了阿媚的结界,悄无声息地走入房间,来到床榻前。他垂首凝望着榻上的人,目光很是专注,仿佛在看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

手指滑过脸颊,在熟悉的眉眼间游移,滑落至唇角时,她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容,梦呓般地呢喃:“看什么看,没看过姑奶奶这么漂亮的人?”

璟流不由莞尔。

多年未见,他的徒儿性子依旧,以前还在仙界的时候,便时常说自己是仙界里最美的小仙,他不搭话,便使劲地缠他,能问上一整日“师父你说是不是”?

她翻了个身子,侧脸压住他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舍不得收回,他贪婪地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寂寞的夜色便会告诉他,一切不过是幻想。

初登神界的那一日,前来祝贺的五界人士数不胜数,与他要好的灵安仙君喝得微醺,提起了她。

“我好久没见到你的徒儿阿媚了,有几百年了吧…”

他接上,没有任何停顿。

“三百零一年。”

有些数字已然刻在心中,清晰明了,生死轮回亦不能抹去,一旦提起,便会下意识地说出。三百二十一年的时光眨眼即逝,很多以前的回忆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再次见到她,所有的过往又渐渐明晰。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

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慢慢的,慢慢的,收回带着她余温的指尖,呼吸微颤,用气音说出的话温柔而沙哑,比外头的月色还要柔软。

“忘记了也好,阿媚,我们重新再来。”

阿媚歇了一夜后,精神特别好。她昨夜想了想,真真觉得璟流是个大好人,被她撞到了也不计较,而且还给她烤鸡腿,付客栈的钱,跟那两个小贼一比,哦,不,压根不能比,不然都是侮辱了璟流。

幸好乾坤袋下了禁制,好些东西修为不到根本取不出来。

等乾坤袋拿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地答谢璟流。

之凉以前老说她较真,她现在也不觉得较真有什么不好,人家对她好了,她一定十倍还回去,不然她总觉得内疚。同理,若人家对她使坏,她必定也要还回去的。

不拖不欠,是她最理想的状态。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找璟流,刚推开房门,就见着小二侯在外头,恭恭敬敬地点头哈腰,说道:“姑娘,小人受了您隔壁公子的嘱托,说是已经在下面备好了早饭。”

阿媚点点头,道了声“谢”,跟随小二穿过廊道,下了楼梯,在转角处便见着了璟流。

他今日换了件袍子。

阿媚在妖界里也见过散修,修仙之人大多爱穿素色淡雅的衣裳,青白两色居多,墨发白衣的,浑身上下写着一个“仙”字。而璟流的穿衣风格显然大有不同,他穿着花里胡哨的锦袍,像是一只开屏孔雀,她穿红衣已经够艳了,他今日的红袍子比她还艳。得亏他长了张好脸,压得住身上的红。

他向她招手。

她扬开笑脸,大步上前。

方桌上已经摆了四五道吃食,还冒着新鲜出炉的热气,他说:“我随便叫了几样,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此时,小二端了了一碗面上来。

“客官,早饭上齐了,请慢用。”

阿媚微微诧异,说:“你真是太客气了,我对吃的不挑剔。”

他给她递了双筷子,又说:“这里的面食劲道十足,你尝尝,以前你…”轻轻一顿,改口又道:“我以前的故人尤其喜爱面食,时不时便要来人界尝一尝。”

她夹了一筷子的面,吃进肚里后,笑了声,说:“这点我跟你的那一位故人肯定不一样,我在妖…”她猛地咳了几声:“我以前很少吃面,吃肉居多。”

说来也奇怪,她原身是一株草,作为一株绿油油的草,吃起肉来一点也不含糊,且还喜欢配酒。

也不记得她这习惯什么时候培养起来的。

“…是吗?”他唇角有一抹苦涩,不过转眼间又恢复如初,他将面端到自己的前面,说:“你尝尝其他。”说着,暗自垂首吃面。

在阿媚起筷的时候,又飞速地抬眼,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用每一道吃食的表情。

吃馒头的时候,她的鼻子皱了下;吃烙饼的时候,她微微睁大眼,吃多了两口。他瞧了瞧,烙饼里有鱼肉馅儿。吃了一个烙饼后,阿媚便放下筷子,喝了杯茶,不再进食,想来是吃饱了。

璟流收回目光,默默地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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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吃过早饭后,阿媚和璟流拿着玉佩找商铺询问。整整一个上午,两人转了七八间商铺,可惜都没有人认得这块玉佩。阿媚不禁有些沮丧,她问:“长安城还有其他商铺吗?”

璟流说:“东街的街尾还有一家,唤作琳琅轩。”

阿媚道:“走吧,去瞧瞧,我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大不了再花个几日把长安城剩余的小商铺都问一遍!”她咬牙切齿地道:“想用我东西没这么容易!”

璟流问:“你被偷了什么?”

阿媚瞅他一眼,犹豫了会,还是告诉他了:“是…是乾坤袋。”话音一落,璟流却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你跟我才认识几天,就这么轻易地告诉我了。万一我是坏人见宝起心,你该怎么办?”

阿媚认真地道:“我觉得你不像坏人,哪有坏人会这么说话?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似是想起什么,她轻笑一声,说:“不过你方才的语气真像我师父。”

璟流浑身一僵,声音不可控地颤抖起来。

“你…”

阿媚手里把玩着玉佩,并未察觉到璟流的不妥,她笑吟吟地说道:“我师父最喜欢念叨我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喝酒他也要说,说什么姑娘家不能多喝酒。我穿红衣裳他也要说!说什么只有新娘子才会穿红衣裳。不过幸好他只是说说而已,每次说完他就忘记了。”

她扭过头,问:“啊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使得语调平和,然而话一出口,仍旧带了一丝自己都能闻得出来的醋味。

“你有师父?”

她语调轻快:“是呀,我师父虽然喜欢念叨我,但是我知道他对我好。我师父对我真的特别好,不说教我法术,平日里得了什么奇珍异宝总会想着我。有一回我闯祸了,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皮给掀了,那人有点身份的,是师父耗损自己的修为帮他的皮给缝上了。要不然被我爹知道了,我爹肯定要罚我。”

阿媚回妖界后不久,妖王给她找了个师父。

她师父唤作明渊,居于妖界的散仙,至于师父的原身是什么,她这么多年了也问出来,也察觉不出,可见师父道行之高。

忆起师父,阿媚的话匣子打了开来。

“我师父是个散仙,喜欢穿白衣裳,不用探修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个仙,身上的仙风道骨之感明晃晃的,不知道多少人爱慕我师父身上的仙气呢。”

她说得起劲,没注意到璟流的面色骤白。

“你知道丹华神君吗?就是那一位千万年来飞升神界的神君大人。”

“…知道。”

阿媚笑嘻嘻地说:“二十年前,那位神君大人不是立了条规定么?说师徒可相亲可相近亦可相爱。自从那条规定一出,这五界里呀,不知成就了多少对师徒。我师父经常拿这事来打趣我,说我要再不听话,就把我变成他的小媳妇。”说到这儿,她撇了撇嘴,叹了声:“我师父就是个人精,摆明就是拿我当幌子,好将那些狂蜂浪蝶给挡住。”

她忽然站住,指着不远处的牌匾。

上面正写着“琳琅轩”三字。

“璟流,我们到了。”她三步当两步地进去,直接找掌柜询问。璟流没有跟着上前,他愣在原地上,怔怔地看着阿媚的背影。有一回她喝得微醺,用炙热而灼热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他,温软的手臂圈住他的腰。

她仰着脖子,醉眼朦胧地说:“你是我师父,是阿媚的师父,我师父我师父师父我师父…”

她说“我”字的时候,特别满足,好像只要说出来就能得到全世界。

然而,如今她口里的“我师父”却另有其人,提起她的师父,她声音里止不住地兴奋和满足。然而提起“丹华神君”四字,却宛若陌生人。

这般落差,让他心慌,更让他难受。

“璟流!”

蓦然,阿媚拿着玉佩兴冲冲地跑出来,用力往他肩上一拍,大笑道:“天无绝人之路!问到了!问到了!”两人皆着红衣,一个俊朗一个娇美,引得周遭百姓的瞩目。

阿媚见状,拉着璟流的手往一边走去。

直到走进一偏僻小巷后,她才松开他的手,岂料五指刚动,就被他紧紧地攥住。她登时一愣。好半晌,璟流才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松开,问:“问到什么了?”

阿媚说:“掌柜说玉佩是从他这儿买走的,买主是少阳派的弟子。你知道少阳派吗?”

“少阳派与青崆,五锦,洞槐,长峨五大门派齐名,是修仙界里颇具盛名的修仙门派。那一日偷你乾坤袋的人,你可看清了模样?”

阿媚咬牙道:“是一男一女,是一对师兄妹。女的带着面纱,男的带着斗笠,完全看不清相貌。难怪了,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的!没想到堂堂修仙门派的弟子竟然还会有这般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

她气得牙痒痒的,跺脚道:“不行,我一定要去少阳派抓出那两个小贼!少阳派不还我一个公道,我誓不罢休!”

“先莫急。”璟流微微沉吟,又道:“你认不出他们,也无证据,去了也无用。他们未必会信你。”

阿媚觉得有道理。

修仙门派高手众多,她虽然修为不浅,但是但凡修仙门派,总有几个镇派的高手,而且她还是妖,那些修仙人士与妖魔向来是势不两立的。她没有证据,贸然上去说他们弟子偷了她东西,易地而处,她自己也不信呀。

“那…那怎么办?”

璟流说:“夜探少阳派。”

入夜后,阿媚与璟流准备前往少阳派。不过在这之前,阿媚遇到了一个难题。她之前谎称自己是一介散修,散修飞行一般是御剑,她平日里妖界里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捏个口诀便能腾云驾雾了。

如今璟流跟在身边,她也不好暴露身份。

“你的剑也被盗了?”

阿媚连忙点头。

璟流说道:“你和我同御一剑吧。”

阿媚瞅了眼,想了想,答应了。少阳派位于南山之巅,距离长安城有数千里远。不过御剑飞行的话,也只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修仙者与当朝皇帝有所约定,来了凡间便不能使用术法。

璟流选择了长安城郊外的树林作为出发点,带上阿媚御剑飞向空中。今夜恰好十五,空中的月亮大如圆盘。阿媚立在剑上,身前是御剑的璟流。

“御剑术讲究平稳,你飞得又快又稳的,想必修为不低。”

璟流说:“你若害怕,可以抱住我。”

阿媚不由笑道:“我才不会害怕。”区区御剑又怎么可能吓得着她?她又道:“我师父也曾带我御剑飞行,去的还是极北之地,底下是深寒之渊,我都没怕,更何况只是寻常的飞行。”

长剑倏地停住。

一个急刹,让阿媚险些摔落。

“怎么了?”

璟流道:“我的御剑术没你想象中那么好,还是抱紧我吧,我怕你掉下去。”

阿媚只好顺从,伸出手,从璟流背后环住他的腰。

接下来,璟流的御剑术时好时坏,一会高一会低的,让两人本来有点缝隙的身体渐渐紧密贴合。

第五章

?到少阳派后,璟流的长剑入鞘,挂在背后。

两人今日都穿着鲜艳的衣裳,如今来夜探少阳派,自是不好这么光明正大,怎么着也得有做偷鸡摸狗之辈的觉悟。所以两人都换了一身夜行衣,临到少阳派的结界前,才蒙上了面。

“今夜风大,方才让你受累了。”

阿媚认真地说:“嗯,是有点累,你御剑术不过关。”

璟流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说道:“是我学艺不精。”说此话时,他不动声色地扬腕,一道细微不可见的冲击力直击夜空,天庭里的灵安宫内发出一声惨叫。

灵安仙君捂着脸,“哎哟”了一声,迭声道:“丹华忒无耻,说好不打脸的。”

一旁的灵童暗自腹诽:偷窥被正主抓个正着,打脸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好吗?不过腹诽归腹诽,灵童还是相当尽忠职守的,他劝说道:“仙君,您这般窥探三十三重天的神君,不觉得有点…有点…不要脸吗?”

灵安仙君拍手称道:“对,丹华忒不要脸,学艺不精,他堂堂一法力无边的丹华神君,竟然敢这么厚颜无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该给那群崇拜他的小神小仙看看,瞧瞧他追徒儿的模样,也是没谁了。”

灵童暗自叹道:仙君,您也没好到哪儿去好吗!

灵安仙君不死心,往水月仙镜注入仙力。可惜被丹华神君下了禁制,仙镜中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着。他颇是惆怅地说:“刚刚就该小心点的…”

灵童没眼看了,摇摇头,径直往外走去。

而此时,阿媚正在破少阳派的结界。

少阳派守卫森严,时时刻刻都有结界防守。阿媚捏了个法决,指尖泛起微弱的红光。光芒逐渐加深,与无形的结界发生了碰撞,红光骤散,阿媚扭头招呼道:“成了,我们进去。”

璟流随阿媚一道进入,赞扬道:“能悄无声息地破了少阳派的结界,瞧你年岁也不大,真是后生可畏。”

阿媚瞥他一眼,说道:“你说得好像比我大很多似的。我若真说出来我的年纪,你恐怕还得叫我一声祖奶奶呢。”她还是一株草的时候,他估计还没进轮回道,跟她一个草妖比年纪,真是妖界的笑话。

璟流含笑道:“你多大?”

“说出来恐怕会吓着你。”

“求你吓吓我。”

阿媚自是不可能真的告诉他她有多大,这一说了,肯定得露馅,散修的年纪一般都不会太大。她开玩笑道:“我今年九千岁了,比东海王八的年龄还大。不过看在你与我萍水相逢的份上,又是我恩人,便让你跟我平辈相称好了。”

说着,不给璟流答话的时间,她立马转移话题,说道:“嘘,前面有人。”

她当即往后一躲,与璟流一同藏于红柱后面。

此话,是阿媚随口说的。

她怕璟流继续问下去,她这人除了较真之外,说话也不圆滑,往往被道行高的兜一圈,藏在心底的话就实诚地说出来了。过了会,她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说道:“哦,是我看错了,我们继续走吧。”

先前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爬过少阳派的天梯,进入了少阳派的内部。此时,两人正位于一处后殿之外,月色下,隐约能看到远处有山石花草。

她嗅了嗅,说道:“这儿应该是少阳派的炼丹房。”

她与之凉颇有交情,去青道谷的次数不少,他这人就喜欢炼丹炼药的,身上常年一股子丹药味,因此这股味道特别熟悉。她仔细回想了下,那一日在长安城的小巷里,似乎也闻到了相同的味道。

她说道:“那对师兄妹应该经常出入炼丹房,只要能在这儿守着,肯定能逮着他们。”

璟流说:“也好,我们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阿媚道:“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不必陪我…你告诉我怎么找你,等我拿回乾坤袋里我肯定去答谢你。”

璟流说:“闲着也是闲着,你多个人也好照应。”

如此一说,阿媚倒是不好拒绝了,毕竟是恩人。于是乎,璟流与阿媚在少阳派守株待兔了几日,第四日的时候,璟流还准备了美酒和吃食,两人对着白月光,不远处又是开得正值灿烂的花,应了那一句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璟流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趁阿媚不注意设了个结界,免得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本来以他之能在少阳派找个乾坤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不过乾坤袋找着后,他便想不出什么措词留在阿媚身边。所以索性陪着她,她想玩就让她玩。

他乐意这么做。

瞧瞧现在花前月下的,颇像当初在丹华殿师徒俩饮酒畅谈的情景。

不过阿媚的脑子里显然不这么想,她就觉得在这儿逮兔子,有东西吃吃喝喝挺好的。她咬着烙饼,随口说道:“这烙饼的味道跟前几天在客栈里吃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