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一眼,说:“她有名字的,姓白,单名一个漾字。至于你口中的寒英…”他伸出阿媚所画的手指比划了下,说:“是这般高?生得白白净净的?眉心还有一颗痣?”

“对!”

“哦。”他说:“我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之前侍候山主的时候,见过他两次,他是山主的夫婿,替山主打理幽山事宜。”此话一出,阿媚没由来的想起前不久寒英抚摸着钱袋说,是我心上人送的。那时她还以为她父王做的,如今一听,种种疑虑都能解释得通了。

白漾才是父王的老相好!

所以白漾给父王做了个钱袋,也给寒英做了同样的一个,这也解释了为何妖宫里会有与寒英一模一样的钱袋。

“寒英很讨厌本王,每回见着本王,那眼神儿都恨不得将本王千刀万剐。”

阿媚抽搐了下嘴,说:“他没真把你千刀万剐算不错了,你头顶可是明晃晃地写着绿帽子三个字。”试问哪个当丈夫的能这么容忍?能容忍的,要么不爱,要么是爱到极致。至于寒英是哪一种,阿媚不太感兴趣。

她只在意一事。

“你为何懂得机关之术?你先前说生来便会是什么意思?”

“山主持清光毫,画出了我们,每一笔每一墨都是她的心血和回忆。”

阿媚恍然大悟,难怪最开始第一面见到他的时候,她会觉得他与她的父王如此相像。父王以前若真与白漾山主处过,白漾心中肯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父王。

她问:“既然你有回忆,为何会不知天地五界,只知幽山与仙界?”

他耸耸肩,说:“山主是选择性给我回忆的,我本来是只知幽山的,后来知道寒英以前是仙界的人,才知道出了幽山,还有仙界。因为我是山主所画,所以山主想给我什么我便有什么,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阿媚沉默了会,忽问:“她给了你什么回忆?”

他说:“我与山主在幽山山脚相识,彼时我受了伤,恰好遇见她,她救了我,我便在幽山养伤。然后,一拍即合,郎情妾意,夜夜**,她最喜欢的姿势是…”

她说:“你们夜里做什么不用告诉我!”

他继续侃侃而谈,说他们之间做过的花前月下之事,与天下间的有情男女差不多。阿媚看着他那张与父王一模一样的脸,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像了。

这是白漾心中的父王,不是真正的妖王。

“…没了。”

“你可有抛弃过她?”

他皱眉说:“我曾与她山盟海誓,此生此世都不会负她!”

阿媚忍不住擦了把汗,她父王多情风流,到底说了多少谎言,伤了多少人的心?若不是她爹,她真想揍他一顿!好端端的招惹人家白漾山主做什么?妖宫女妖无数,还有个妖后呢。

他又道:“不过我跟其他妖王不一样,他们知道的没我多,也不像我这么清醒。他们现在还以为天下间就只有他们一个人是妖王。”他一副众生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得意洋洋地道:“山主之所以对我,也就是妖王思念如狂,是因为妖王死了。她曾说,他们生死与共,他死了,可她身系幽山,却不能陪他赴死,只能醉生梦死。”

“妖王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十年前吧,我也不太清楚,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山主是从几十年前开始才日日夜夜关在院落里,与画中的妖王相会。可惜毕竟是画出来的,我知道我不是真的,时间一久就不好用了,所以冰牢里才会有这么多已经不好用的妖王。”

阿媚顿觉她父王作孽。

二十年前也好,三十年前也罢,她父王还喜滋滋地想打遍天下无敌手呢。欺骗白漾的感情就算了,居然还诈死!她决定等妖王复活后,一定得押着她爹来幽山,骗一个美人儿这么多年,太缺德了!

思及此,阿媚只觉作为夫婿而言,璟流与父王一对比,简直是天与地的差距。

“还有什么要问?没有的话,我们就彻底扯平了,你我不再相欠。”

阿媚搓搓手,说:“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冷?”

“哦,这里幽山至寒之处,你觉得冷是正常的。”

雪林深处,经历了一场恶战,挂着寒霜的林木已被夷为平地。

两人各占一地。

白漾不曾料到对手如此难缠,与以往外界闯进来的闲杂人等不太一样,过了数十招,对方竟然还没有败退,且丝毫没有吃力的模样。

同时,璟流也没有想到有眼前的女人实力如此强大,竟能与他过上数十招。

他心念阿媚,不愿与她过多纠缠,道:“你不是我对手,速速放了我妻子。”

白漾冷笑道:“你错了,若在外界我定敌不过你,可这里是幽山,只要我愿意,你便是与所有山灵为敌!即便你能通天,可那又如何?你妻子关押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待你铲除我幽山,你妻子早已死于幽山之寒!”

此刻,璟流意识到了一事,他道:“你是幽山山主!”

她大笑:“你知道得太晚!”

双袖飞扬,两条雪龙破地而出,气势汹汹地冲向璟流!

“且慢!”

就在此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忽至,分别奔向白漾与璟流身边,正是寒英与明渊。寒英袍袖一展,将雪龙化作齑粉。他与白漾道:“阿漾,不要伤了他们。”

白漾冷道:“你不要多管闲事。”此话一出,白漾轻轻咬唇,似有懊恼之意,然而一瞬即逝。

寒英耐心地道:“他们是我请来的贵客,如有得罪,你看我份上原谅他们。”

“他们碰了我的清光毫!谁也不能动我白漾的清光毫!动者死!”

新的雪龙再次破地而出。

璟流祭出三尺青锋,迎面击上,锋利的剑芒,直将雪龙一分为二。雪龙化作粉末,纷纷扬扬飘下,璟流立在半空,青锋指向寒英。

“你故意引我们至此,意图何在?”

寒英面色微僵。

“你是什么意思?”

璟流淡道:“你扮作妖王的模样,潜入凭澜苑,目的是为了引我们来盗取清光毫吧?也是你打伤了明渊,也是你,将所有外界之人引来此地,让他们丧生于真正的幽山山主之手。”

明渊惊道:“是你打伤我的?”

比明渊更惊诧的是白漾,她震惊地看向寒英,面上的惊诧逐渐转为愤怒,她咬牙道:“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寒英没有否认。

白漾极其失望,她道:“我让你打理幽山,你曾答应过我,定会心系幽山,守护清光毫。可如今你竟勾结外人盗取清光毫!我看错了你!你让我太失望!”

“你错了,我答应的从来不是这些,我当初说的是我只守护你认为重要的东西。但是你看看现在的自己,为了一个负心郎,你把自己变成什么模样?”

“住嘴!”她眉宇间冷意横生。

“我说得有错吗?他负了你,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你这不是痴心,而是愚蠢,犯贱!”寒英的右肩被雪剑穿过,他闷哼一声,擦拭掉唇边的血,平静地看向她停在半空的手,他道:“这么多年了,我说他一句不是你便跟我动手。刚刚我说你犯贱,不,是我错了,我才是最犯贱的那一个。明知你心不在我身上,我还是没法对你置之不理。”

他扣住她的手腕。

风雪顿起。

两人迅速消失在璟流的视线里。

明渊问:“阿媚在何处?”

璟流落地,却是问:“你伤好了?”

明渊道:“尚未痊愈,不过已经好多了。我本想与你们细说黑衣人的事情,未料你们不在,恰好遇见寒英,他说你们危在旦夕,我便赶了过来。如今看来,阿媚是被白漾抓了?”

璟流颔首。

幽山雪寒,明渊轻咳了声,说:“璟流如此镇定,想必是知道阿媚在何处了。”

璟流道:“就在附近。”因着幽山的缘故,他不能仔细感知她的具体位置,传音密符也被隔断,但是多亏了白月光,他方能大致察觉到她所在的方位。

明渊担忧地道:“阿媚不耐寒,先救回阿媚再说。”

璟流微微一顿。

明渊问:“阿媚在哪个方位?”

璟流却道:“你的修为与寒英相差不远,他若想重伤于你,动静必然不小。打伤你的人不是寒英,是白漾吧。”

明渊一怔。

璟流又道:“寒英也好,白漾也罢,不管你因何而隐瞒,只要不伤着阿媚,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阿媚一人。她打心底尊你敬你,你莫要伤了她的心。”

第84章

“我数到三,寒英你给我放手。”

“不放如何?你再刺我一剑?”

“你…”

寒英把白漾拽回她所住的院落,一松手,白漾立即甩袖,冷声道:“寒英,不要三分颜色开染坊,所有碰了我的清光毫的人都得死!”

寒英握起桌案上的清光毫。

他看向她:“你要我死吗?”

“放下!”她怒喝道,掌风卷去,却是硬生生地停在他鬓前。他眼睛不曾眨过,那般平静地看着她,两人僵持不已。白漾气得一掌劈断了桌案!

“你不过是仗着我找不到第二个替我打理幽山的人!”

寒英将清光毫塞到她的手中,五指包住她的拳头,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若掌心里的纤纤玉手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他说:“阿漾,你虽掌幽山之灵,控冰雪之术,但你老忘记一事,手凉了就要捂暖。”

他仔细摩挲,将葱葱玉指捂得温热。

屋里忽有声响,一个赤裸胸膛的男人从屏风后走出,声音慵懒:“阿漾,你回来了。”正是前不久白漾新画出的妖王。白漾没由来的有点心虚,她轻咳一声,说:“你出去吧。”

男人应了声。

一离开,屋里便只剩白漾与寒英两人。

白漾想松开寒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挣脱不开,恼了,只道:“你引外界的人进来盗取清光毫,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不要得进寸尺。”

寒英说:“此事是我错了,你想如何惩罚我都行。只是现在你先把阿媚放了。你可能不知道,方才与你交手的人是三十三重天的神君,你关的是他的心肝宝贝,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会与你拼命。我们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白漾说:“我不管多少重天的神君,碰了清光毫就得付出代价!拼命便拼命,我不在乎。”

她甩开他的手。

右肩猛地生疼,令他重重一咳,方才止了的血又重新沁出。

白漾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后重重合上唇。她转身走入屏风后,薄凉的声音响起:“我不会放了她,你死了这条心吧。除了我,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找得到她。”说着,一个小瓷瓶抛出。

寒英旋开木塞,是上好的伤药。

“阿媚…”明渊迭声唤了几次,依旧没有人应答。

璟流飞至半空,掐诀扫平雪地,露出幽山难得一见的土地。他闭眼感受阿媚的气息。白月光凝聚他的半魂而成,此刻气息是如此地强烈。

他一挥袍袖,炸开赤裸的地面。

土壤四溅。

然而,土壤之下仍是土壤,并未有任何改变,也不像之前那般出现机关的门面。

明渊问:“你确定阿媚便在这里?”

璟流道:“气息就在此处。”他微微沉吟,道:“她一定在这里的哪个地方,白漾不知使了什么诡计,定是用了什么方法隔开了联系。”

明渊说:“此处乃幽山,不可用五界之法去解。如若寻不到,不如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如今过了这么久,再不过去,怕阿媚撑不住了。”

璟流亦觉得有理,当即放弃凭借白月光寻人的方法,与明渊一道折返白漾所住的院落。

明渊问:“你是在阿媚身上设了禁制?”

璟流道:“并非禁制,只是赠了她一样宝物,唤作白月光,一旦有危险,便立马能所感应。”

明渊说:“此等宝物,我在妖界也曾见过一二,大多用在双修伴侣的身上。”

“并不一样,除此之外,白月光还有一样用处。”

阿媚冷得直发抖,明明用了仙术御寒,可在这个鬼地方却半点用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快要蔫了,打从化成人形后,她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可如今,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浮现。

她搓了搓手臂取暖,不停地往掌心里呵着热气。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呼出来的气都是冰的。

她开始在四四方方的冰窖行走,又蹦又跳的,企图能让自己的身体热一些。

“没有用的,你不要挣扎了。”

“谁说没用,我起码觉得比坐着的时候要暖一点了。”话是这么说,可阿媚心里也觉得自己是在安慰自己。这个鬼地方,冷得像是冰块一样,而且冰块还是幽山特制的,五界之术都无法御寒。

最让她心烦的是,在这里,传音密符压根无法使用!

她说:“不行,我一定得离开这里,我父王还等着我去救他,司空还等着我回去,还有云川和之凉。”

“别费劲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都没人过来救我们,你省点力气吧。”

阿媚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要,要我坐在这里等死我做不到。你…”她停顿了下,说:“你的脚快…快融化了。”

他低头望了眼,说:“在我预料之中。这里湿气重,再待多几日,恐怕我的手手脚脚都要断了。”他伸出手,拍了拍脚底的冰渣子,模样很是平静:“能来这世间一遭,我很高兴。”

阿媚说:“得了,现在不是说遗言的时候,你别这么沮丧,死不了。出去后,我再用清光毫给你画一对脚,有了前车之鉴,我一定给你画得漂漂亮亮的。”

她拍了拍脸蛋,让自己打起精神。

“你好好想想,白漾给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跟冰窖有关的?既然能进来,肯定也能出去的,一定有出口的。”

他闭上眼睛。

半晌,阿媚问:“想到了吗?”

他说:“我有点困了。”

阿媚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她深刻地意识到此时不能靠这个与她爹生得一模一样的画中人。平坦的冰面寒气层层渗透,何为遍体生寒,连骨子里都是冰渣子的感觉,她是感受到了。

她忽问:“如果你掉进水里了,会怎么样?”

他说:“没试过。”

“你的脑袋能保持住吗?”

“应该可以保持久一点…进水了倒掉就好。”

她咬牙道:“好!等出去了,我再给你画个新的身体!”

她足底的冰面在慢慢融化。

一股热浪倏然抖开,白狐斗篷无风自舞,乌发飘扬,一声轻喝:“起!”

火苗自掌心而出。

轰地成焰,卷向硕大晶莹的冰块。

璟流心口倏然一疼。

他清楚地明白是白月光传递过来的痛感,那是阿媚有危险的表示。

他面色微变,整个人宛如一阵风消失在明渊的身前。人影一闪,他已经来到白漾的院落,他没走正门,也没爬墙,直接轰倒了一面铺满雪颜花的高墙。

烟尘雪絮顿起,漫天遍地。

烟尘未散,一抹明艳的人影渐现。白漾曼声道:“我白漾从不食言,幽山的清光毫岂是你们外人能碰的?我管你们是哪一重天的神仙,我们幽山从不吃这一套。进了我们幽山,就得守幽山的规矩…”

话还未说完,她倏然僵住。

他的速度快得令人反应不过来,宛如烙铁一般的手正紧紧地箍住她的脖颈。

“啊…”她顿时失声。

他一字一句地道:“立马放了她。”

她唇边扬起一抹冷笑,做了个嘴型——不放。

她决不允许有任何女人碰她的清光毫,还用她的清光毫画出世梵!那是她的心结!尚未解开之前,谁也不许碰!她袖下滑出一个冰石,她轻轻地捏碎。

一股寒气自璟流掌心而生,逼迫他松开了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