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媚道:“不不不,我喊明渊师父。”她四处张望,好端端的,两个活人居然不见了。她惊诧地又喊:“蓝松!师父!”回答她的只有地下的回音。

“应该是滑下时分散了。”璟流望了一圈,道。

“啊,对!可以用传音密符!”阿媚当即往东珠注入法力。东珠随即飘到半空,闪着盈盈珠光。阿媚心中一喜,知道这是连上后的光芒,她连忙道:“师父,你现在在哪儿?”

很快的,东珠里传出明渊的声音。

“为师无事,应该掉到另外一个地方了。你看看周围有什么?”

璟流告诉阿媚:“有七座坟墓。”

明渊说:“看来我们果真掉到不同的地方,我这边什么都没有,且有先前感受到的魔气。”

阿媚沉吟片刻,说道:“师父,我们各自找路上去吧。如今都不知各自在什么地方,且此处阴森晦暗,那人定是问天城主的手下,肯定不安好心,此刻定是想紧急转移问天鼎的位置。我们先离开此处再商议如何寻找问天鼎。”

“好,我们传音密符联系。”

阿媚收回东珠,她开始打量周遭。周围的确有七座坟墓,且坟墓前分别有七盏长明灯,光亮正是由长明灯发出的。她上前一看,坟墓上皆写了一模一样的字——为我而死的英魂。

“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璟流指着上方。

阿媚抬首一望,黑漆漆灰沉沉的,看不太清楚。不等阿媚开口,璟流已经点亮了火把,飞身而上,在四处的壁上插了五六个火把,一时间将地下照亮得如同白昼。

这一照委实渗人。

壁上密密麻麻的皆是黑色的尸骨,大小不一,唯一相似的是皆是五官埋进壁中,后脑勺对着外头。

阿媚自是不怕这些,身为一株断肠草,尸骨化肥见过不少,令她惊诧的是这些尸骨的摆放方式。先前去幽山,经过魔界时,恰好遇见魔界的人埋葬尸骨,便是用这般方式。

他们说,头颅朝下方能吸取地间寒气,且能避开地上的阳光。

阿媚说道:“之前那人说二十年前魔界侵入镜都,屠了半城的人,后来多亏问天城主,才拯救了镜都百姓。问天城主要拯救百姓,必然得屠杀侵入镜都的魔。而这儿埋葬的魔数不胜数,且还立有坟墓和墓碑,必不是随意埋葬的。”

璟流道:“你是说有人埋葬了屠杀镜都的魔?”

阿媚点头,说道:“对!肯定与问天城主有关!藏宝阁里居然有魔界的结界,而他万分宠爱的问深早已入魔,他为了保护儿子,这些年不断地掩盖事实。”

一顿,她又疑惑地道:“可是这跟云川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看到云川在问天鼎里,问天城主这么做又有何用?”

忽有一道黑影闪过。

璟流率先挡在阿媚身前,喝道:“谁?”并没有人回答他,且那一道黑影目的似乎也不在他们。此时,咣当的一声,一个小筒从半空中掉落,阿媚认出了是自己送给问深玩的小筒,道:“师父,是问深!”

璟流道:“追。”

两人当即一前一后地追上。

问深不曾察觉,不停地往前飞。许久之后方停了下来。阿媚抬眼一望,眼前竟然也是一座坟墓,比起先前所看的,大了几倍不止。墓碑如同擎天之柱一般而立,上面刻着四个字——爱妻之墓。

阿媚担心被问深察觉,用传音密符与璟流说道:“镜都当真害人不浅,这问深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居然先前就娶过妻子的,雪枝还算是续弦的。”

璟流道:“不一定是问深的妻子。”

“不是问深的妻子,还能是谁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此时,问深蹲在地上,他的脸贴上坟墓,眼神就像是他痴傻时遇上好玩事物那般专注。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娘。”

她瞪大双眼,对璟流摇着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不…不可能的呀,魔界屠了镜都半城的子民,问天还娶魔为妻的话,他这不是找虐是什么?”

啊,若真是问天的妻子,许多疑惑都能解释得通了。比如英俊潇洒的问天城主为何放着众多美人儿不娶,偏偏在战胜魔界后娶了一个无盐女?问深只是个孩子,有他爹这么力度下的保护,又怎会轻易受到袭击?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这里会埋葬这么多魔!

可是这样的事情还是太难以置信,我屠你半城人,结果你还娶我为妻,这不是脑子抽了是什么?

“娘,问深想你了。”

“娘,问深想见你。”

“娘…”

“娘亲…”

他痴痴地喊着,目光也是如此专注,仿佛他的眼前不是冰冷的坟墓,而是真的活人。

此时此刻的另外一边,明渊与蓝松正在寻找出口。明渊感受着风的方向,企图逆风而行。而蓝松则一直默默地跟在明渊身后,话也不多说一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极为沉默。

终于,蓝松没有忍住。

她开口问道:“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对不对?”

她不信他变了。

青衣峰上仙风道骨的他,行善施粥的他,还有满心抱负一身正气的他…他明明准备要飞升了,劫云也将近了,他说过的,他要成为仙界里第一上仙,为天下苍生造福,可是现在他居然只是个散仙。

他连当初的抱负都忘记了。

明渊轻叹一声,说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我已非从前的我。”

“你承认了!你果然还记得的!”她跳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装作记不得?你肯定有苦衷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仙,那个告诉我要在仙界有一番作为的明渊还在的,对不对?你肯定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是我的信仰!”

“没有谁是谁的信仰,你信仰的只是你所憧憬的自己,而非我。”

他绕过她,继续前行。

蓝松又拦住他,道:“你不必告诉我你的苦衷是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苦衷,是或者不是。你要是不愿意回答,就点下头或者摇下头。”

明渊叹息:“你何必强人所难。”

“点头或者摇头,如此简单,何来强人所难。当初是你告诉我的,为了自己的追求要奋不顾身!只要坚持,便能能更加接近自己的追求。”

明渊忽然皱眉。

蓝松道:“你都承认自己是明渊了,你之前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一清二楚,这的的确确是你说过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差!不信的话,我…”

他的手指轻碰上她的唇,令她的脸颊迅速掠上两道嫣红。

明渊说道:“有魔气,你跟着我,小心一些。”说着,他单手掐诀结印,缓缓地推开破开一道石壁。也是在此刻,浓郁的黑气窜出,明渊加强结印,硬生生地挡住黑气的袭击。

幸好袭击的后劲弱了下来,明渊才得以喘息。

蓝松见状,也在明渊身后搭了一把手,有温暖从他肩上袭来,令他疲软的身子得以恢复。蓝松说道:“当年我说过的,总有一日我也会飞升仙界,不求扬名立万,只求在你身边当个小仙娥…”

越说到后头蓝松的脸便越红。

只可惜明渊并没听进去多少,他一声轻喝,将所有卷来的黑气一扫而空!

黑气渐渐散去。

足足有半人高的青铜鼎立于人前,里头正是蜷缩着身子的云川!

第九十九章

“是…是云川!”

蓝松下意识地上前,将近青铜鼎时,却忽然有一股黑气冒出,将蓝松强硬地推开。她一时不察,跌了个狗啃屎。从地上爬起后,她见到明渊双手掐诀,一抹微亮的光芒飞向云川。

然而就在方才蓝松被推开之处,又有一抹黑气冒出,硬生生地弹走了明渊的试探。

明明云川近在咫尺,可无形的结界却使得他们之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明渊不甘心,再次掐诀,又有一道光亮飞向云川,结果也如同上次那般被无情地弹走。蓝松说:“让我试试!”还未使出法术,已被明渊拦截。

他道:“你学的是人界的修仙术,这是魔界的结界,稍不留心便会被反噬。你根基尚未稳固,倘若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他微微向前行了一步,略微沉吟,喃喃道:“既然是魔界的结界,解法必然不一样。仙法受灵气影响,魔界喜阴,阴阳相合…”他双手结印,掌心里渐渐祭出一面太极八卦镜。

掌心轻扬,太极八卦镜飘向半空。

他单手掐诀,往太极八卦镜输入法力,一道源源不断的白光在镜面凝聚。

他呢喃道:“还不够。”说罢,又施展仙术,使得镜面的白光愈发明亮。此时,蓝松忽道:“你骗我的,是不是?你并没有变。你是想彻底毁了魔界瘴气的来源,好让那些百姓彻底痊愈,是不是?”

她眼神明亮,仿佛得到了新的希望,极其期待地等着明渊的回答。

明渊并没有回答她,仿若不曾听见她的话语。

蓝松却像是认定了一般,当他默认了,喜滋滋地道:“我也来帮你。我方才见你施决,少阳派的虚寂掌门也曾教过我相似的,我也能助你一二!”

明渊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说出来,也没有阻止蓝松,而是微微侧身,挡住了蓝松的半个身子。

蓝松察觉到了,心底的欢喜越来越多。

此刻明明身处充满魔气的地下,四周都是未知的危险,可她却觉得如此甜蜜和温暖,只盼着能与他这般相处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白光将成。

“去。”随着一声轻喝,白光卷向云川,在黑气交加的地带迸发刺眼无比的强光。

蓝松紧张到了极点,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

白光渐渐掩盖了黑气,结界上的一丝裂缝迅速爬开。

蓝松喜道:“破了!破了!快要裂开了!”

明渊却皱眉道:“只是开始。”倘若此时丹华神君在,一招必破,然,他修为不及丹华,一招只能破道裂缝。只不过一招不成,便再来两招,三招,四招…

明渊再度施法。

数招过后,结界摇摇欲坠,只差最后一招。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浑身发抖的威压,蓝松修为尚浅,此刻已然面色惨白,往后退了一步。

来者竟是问天城主。

他不由分说立即出招,明渊先前已然耗费了不少修为,此刻勉强抵抗住问天城主的攻击。问天城主见状,立即将目标转向修为较弱的蓝松,招招狠戾,逼得明渊和蓝松应接不暇。

若干招之后,明渊与蓝松处于劣势。

蓝松喊道:“你身为一城之主,竟然与魔界勾结!你对得起镜都的子民吗?”

问天城主轻飘飘地看了蓝松一眼,丝毫不以为意,只道:“本城主自有本城主的用意,不服憋着。”

“你…”

不等蓝松说完,问天城主跃上半空,展开双臂,有一团夹杂着黑色的灰气冲向两人,撞向明渊的结界时,产生剧烈的震动。明渊的额头有冷汗滑下,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迹。

他咬牙道:“蓝松,你先走。”

蓝松道:“不,我不走!”

“走!”

“我不走!”

问天城主冷笑了声,灰气的威压愈发强烈,又有一丝鲜血爬上明渊的唇角。膝盖一软,他单膝跪地,结界有破碎的声音响起。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化解了灰气。

璟流仙光闪闪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时的他已然变回原来的相貌。

问天城主面色微变,探向璟流时,察觉出他深不可测的修为后,不由道:“阁下是何人?为何闯我镜都?”

璟流道:“城主放了云川,你与魔界之间的事情,我们一概当作不知。”

“不可能!”

“你抓云川是为了你的儿子吧。”

问天城主不由上下打量璟流,道:“你究竟是何人?”璟流淡道:“在下神号丹华,居于三十三重天。”问天城主眸色顿深,道:“三十三重天的神君来我镜都所为何事?”

“告诉你也无妨,一我要云川,二乃借用城主的问天鼎。”

问天城主冷笑道:“做梦!三十三重天的神君又如何?我们镜都与五界各不相干,你闯我地盘,我必不容你!”他扬手,嘴中发出奇怪的声音。

倏然间,地动山摇。

四面八方皆有黑气袭来,纷纷钻入问天城主的体内,刹那间,问天城主的身体竟涨了一倍有余,面颊撑出了可怕的青筋,双瞳透露出一层诡异的红光。

一拳捶落,地面裂开一条巨大的缝。

明渊拉起蓝松速速后退,而璟流已然飞至半空。

蓝松惊呆了。

“天,那是什么?”

“主动魔化。”

璟流也是头一回遇上能主动魔化的人,借此处的天然优势,集聚万千魔气,化作自己的修为。他祭出一把三尺青锋,夹杂着仙法挥向问天城主。

硕大的手臂一挡。

三尺青锋直接砍断他的手臂!

蓝松说:“好厉害的仙法!不愧是三十三重天的神君!”然而,蓝松还没来来得及开心,一方黑气再度卷向他的断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痊愈,不过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如初,仿佛方才璟流的那一剑只是幻影。

蓝松不由一怔,瞠目结舌地道:“这…这这是什么?”

明渊忽道:“是问天鼎!以问天鼎为源,才能给他源源不断地输入魔气,让他永不受伤!不…”他一顿,又道:“不对,问天鼎不可能与魔界相关…”

他望向问天鼎内的云川,灵光一闪,道:“此处是地底的中心!是云川,问天鼎以云川的仙气为食,催发地下的魔气。只要说破了结界,分离云川与问天鼎,它便无法再次愈合!”

蓝松随即道:“我打掩护!”

此时的璟流已然与庞然大物过了数招。

因着地利,问天城主丝毫不逊于璟流,两人平分秋色。问天城主怒极,看着璟流如同看着杀父仇人,恨不得剥他皮吃他肉啃他骨,捶胸顿足再次召唤更多的黑气,使得身体又膨胀了一倍,硬生生地顶开头顶的岩石。

手掌如同山峦,拍向半空中的璟流。

与此同时,口吐浓郁的黑气。

璟流一时不察,硬生生地受了一脸黑气,被困于问天城主的掌心。掌心冒出密密麻麻的淬着毒液的利刃。璟流弹出结界,然而地下此刻却散出瘴气。

前后夹击令他一时间难以逃脱。

眼见利刃将近,一道清丽的声音倏然响起。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身影,一道是红衣似火,另一道则是脏兮兮的。正是阿媚与问深。

“放开我师父!”

一把利剑横在了问深的脖颈间。

利刃顿时定格。

问天城主粗吼一声,地底再次开始摇晃。阿媚又道:“你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消除你儿子体内的魔气,你放了我师父,我们自有办法驱除,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儿子!”

他不相信。

阿媚又道:“问深先前魔化了,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他魔气已经被我压制住了。只要再需一段时日,我必定能驱除掉他体内的所有魔气!”

问深喊:“爹!”

问天城主浑身一抖,怔怔地看着问深,冒着红光的眼睛此刻竟是有泪光泛出。

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随着一声轻喝,位于问天鼎之前的结界赫然破裂。

明渊飞身而入!

也是此时,平坦的地面冒出无数淬着毒液的长矛,在没有明渊没有任何防范的情况下,活生生地刺穿了他的身体!问天鼎上的黑气犹如蝗虫迅速蚕食他的身体。

阿媚肝胆俱裂。

“师父!”

比阿媚速度更快的是蓝松,她几乎是扑了上去,以修为驱赶黑气。阿媚伸以援手,迅速驱除所有黑气。然而,此刻已经迟了,明渊的身体只剩下半具。

蓝松只觉心肝脾肺,整个身体都碎裂了。

她哭着对阿媚说:“你快救他,你快救他,丹华上神,你快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