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出来透气,顺带闲聊。

漫漫长夜,寂静隔间,简直是互通有无的绝佳时机。

他们聊着聊着,借着酒力,开始轻语绝密。这些秘密的主人无一不比他们更势力,更高位,更有前途。哪个领导家出了丑事;哪个领导溜须拍马闪了腰;哪个领导伪造了学历,捐了几位数只求个谁都能看出来的□□,哪个领导又在外面养了小情人……

哎?说到养情人,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像是要对这个话题深入一番。

可大家都想听,却没人第一个开口。

终于,王鑫轻咳一声,解围。他开门点题——

要我说,外面那些人段数实在不够,养这个东西,李总才是这个。

大拇指高高竖起,又说,他们得向李云崇学,把人养上日程,养上台面,养到明目张胆。

成芸放下烟盒,靠在隔间壁上欣赏人卸妆后的表演。

听了王鑫的话,剩下二人频频点头。先是感慨了一下李云崇底子实在是厚,不知道有多少产业,花钱如流水,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寒窗苦读数十载,拼死拼活往上爬,敌不过人家生得好,路子通。人与人真是不一样。三人叹着气,抬眼一对,又互相安慰起来。

可是人人都有难言的地方嘛……

王鑫说,那个成芸,是真的漂亮。开始还看不太出来,越往后瞧越能品出味道,又年轻,要说李总的眼光就是不赖。

崔利文酒上头,凉凉地说,养得再美有什么用,无福消受啊。

曹凯说,崔医生最懂了。

三人好像抓住了一项刺激又辛辣的话题,深深地往下聊。

王鑫说,崔医生帮帮忙,给好好治一治吧,都大老爷们的,这算怎么回事。

崔利文一脸诚恳,我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帮的,可人家不让啊。

怎么不让啊。

人家觉得自个儿是对的呗。崔利文捂了捂肚子,又说,念头不同,人家的想法吧,精气这个东西,得养才行,轻易泄不得。

谁想笑没忍住,漏了个声,另外两个体谅地一咳嗽,帮笑声盖上盖子。

曹凯咝了两声,又说,李总境界比咱们高端。

崔利文道,是啊,我们是体验不到了。

王鑫最后点头,没错,人和人不一样嘛。

既然都是“人与人不一样”,当然挑让自己开心的那句做结,人之常情。

又聊了一会,清醒了不少,话语也收锋,开始谨慎起来。

走吧,曹凯说,离开太久了。

他们走了,成芸没有。

她从刚刚没有抽出来的烟盒取出一根烟,点着。

烟雾之中回想当初。她解开他的衬衣,拉下他的拉链,说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今晚我给你,给完我就走了。

他根本不让她碰那里,攥着她的手,说你起来。

她说,我自愿的。

他听了“自愿的”三字,也有点动容,可最后还是把她推起来。

他都是这么来的?李云崇很少说王齐南的名字,一个“他”,就点明了一切。

她不说话,李云崇像宠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笑着摇头,似是自语也似是对她说,感情那么深邃,但大多数人却浅薄,只迷恋最外面最便宜的一层。不懂渐进才能稳赢,细水才能长流。

她只当他看不上自己,那便算了。

隔间紧邻着摆放植物的后厅,厅堂古典装修,庄重典雅。

刚刚三个人的谈话回荡耳边。成芸忽然想笑,这里的红木飞檐,与白城的破烂酒巷,又有什么区别。人心在哪都一样。

可当她想到李云崇,想起当年那杯姜枣茶,又笑不出来了。

厅堂外面是滂沱的大雨。成芸看不见雨,但是能听见声音。

大雨之中回想的过去,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濡湿的味道。她的头靠在门板上,发丝垂下,好像黑色的帘幕,遮住往昔漫漫风尘。

她本来是想走的。

这个夜晚留下了她。

那夜李云崇喝了很多酒,醉眼醺醺,成芸留在他的家里。李云崇抱着她,似睡似醒。成芸跟他说,我留下来吧。

李云崇从床里强撑起身子,无声地要求她再说一遍。

成芸说,我留下来。

李云崇笑着抱住她,他朦朦地说,你看,我是对的。你很快就会忘了过去,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成芸低着头,李云崇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他半点睡意都没有,抱了她一整晚,抱到最后,他颤颤地埋下头。

一幢小楼静悄悄,一如这执拗又可悲的世界。

那是李云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成芸面前哭出来。

李云崇把成芸送到代理公司,工作了一阵后,李云崇顺理成章地让她坐到总经理的位置。成芸说她坐不了,李云崇说不要紧,工作上的问题,你不会,还有我帮你。

李云崇并不是真的想让成芸学会做什么,他只是需要成芸“学”的过程,一个走远过去的过程。

他觉得自己将事情安排得很完美。

但他不知道成芸在公司里听了无数的闲言碎语。他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参加会议,副手特地准备了全英文的会议内容,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最前面,一句也听不懂。

这些她都没有告诉李云崇。

成芸很懒,尤其是在她忘却王齐南之后——那花费了她全部力气。她凡事随意了。

下了会,成芸把那个副手拉到洗手间,扬起手扇了她五个巴掌。她跟她说,这次五个,下回再来这套,翻倍。

等她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

有人跟总公司反映情况,可话还没传多远,就停了。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空降兵的后台很硬。人们顺从了,可也更加不屑了。

又有什么关系。

时间早晚过去,公司血液换了一批又一批,留下的始终是成芸。

李云崇与家人的关系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他的父亲他三十三岁那年去世了,成芸只在别人那听说,李云崇父辈一家势力非凡。

李云崇的母亲是个知识分子,家中经商,早年留学欧洲时与李云崇父亲相识。

成芸见过她一次,是李云崇安排的。她没有与成芸聊什么,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对有可能成为自己儿媳的女人有诸多要求,她甚至没有多夸奖李云崇一句。

她只跟成芸说,往后日子,你多陪陪他吧。

半晌又淡淡补充一句,做你自己就好。

成芸觉得,那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女人。她看得出成芸跟李云崇完全不是一路人。可她依旧请求成芸多陪陪他。

成芸对她说,就算你让我变,我也变不了。

李云崇的母亲点点头,她不苟言笑,倒不是不满什么,这个家每个人都安于自我。她拿起桌上精致的欧式咖啡杯。她与李云崇也不同,她不喝茶,也不喜欢李云崇繁琐的紫砂茶具,同样不喜欢他那些关在笼里吱吱叫的鸟。

成芸第一次找男人,是在她与李云崇认识的第四年。

她在一个闷热的夜晚看了一场芭蕾舞表演,成芸本来只是为了躲避外面的酷热和无聊,进来吹空调,后来却把整场表演看完了。

她还记得那场演出的名字叫《胡桃夹子》。讲述了一个女孩在圣诞夜里得到了一颗胡桃夹子,到了夜晚,胡桃夹子变成了王子。舞剧欢快活泼,充满了神秘色彩。

那个年代关注芭蕾舞的人很少,但演员表演依然专注。尤其是那个王子,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每一下都蹦得老高,似乎这样就能把舞团上座率提起来一样。

用力过猛,表情略僵,像将军,哪有王子的优雅从容。

成芸看着好笑。

那有点过劲的生命力,吸引了她。

演出结束后,成芸去后台找到那个男演员。近距离看他的长相,更不像王子了。山大王一样。

成芸与他过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人不见了,她忘了留他的联系方式,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去找,才得知舞团已经离开北京。

成芸顺着西长安街一路走到底,傍晚时分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没有伤心。

好像从那一刻起,整个世界,跟她之前熟悉的,都不一样了。

她回到住处,接到李云崇的电话,听见他柔和的,四平八稳的声音。

累了吧,过来吃饭。

当然,这些事都是后面的故事,在成芸刚刚见到李云崇的时候,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第53章

李云崇是成芸在北京的第一个朋友。

这说起来有点讽刺,因为他们两人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存在任何关联。

可他们偏偏就走近了。

成芸并不傻,她也不天真。从小到大有很多男人对她好,她知道原因。

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后来有一次闲谈,李云崇想起那天的初遇。他说成芸你还是太小,陌生人随便给你一杯茶水你就喝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孩都是被人在水里下了药害的。

成芸看着他。

一个十几岁往返于街头酒巷的女人,见过多少社会最底层的糜烂客,这些事她会不知道么。

可她不解释。

在那个寒冬的夜晚,她接受了那杯姜枣茶,里面有什么她也认了。

喝完那杯茶后的第二天,有人通知她说公司保险员要开个会,成芸去了。

成芸不爱听那些冗长的会议内容,坐在最后面,低着头玩手指。

她听见前面念经的人声音停了,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收起手抬头。

然后她就见到了李云崇。

李云崇穿得一身西装。成芸很少认识穿西装的男人,穿得好看的见的更少,李云崇一进来,简易的会议室一瞬间就肃然起来。

他好像是来检查工作的,开会的人谨慎地跟他汇报工作内容,李云崇嘱咐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成芸问旁边的人,那个人是谁。

旁边的人也不知道,猜测可能是公司老总吧。

成芸低头。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问了她不少平泰保险的问题,她记不住,李云崇就笑着说,哟,这么基础的都记不住,这个公司需要开会培训了啊。

成芸再一次碰到李云崇也是偶然,他们在公司门口撞见,成芸跟他打了声招呼。李云崇站住脚问她:“最近怎么样?”

成芸说还行。

李云崇工作繁忙,只留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提。”

这句话在成芸心里扎了根。不得不说,对于当时的成芸来说,李云崇好像一棵大树,她不知道他的根有多深,冠有多高,她只知道他在她见过的那个世界里,几乎顶天立地。

那时距离她到北京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王齐南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工作得太忙的时候,甚至都要忘记她为什么来北京。

可她所有的梦,都是关于他的。

她想念他的臂膀,想念他的脸庞,想念他浑身血气,也想念他粗声说话的样子。

她想念属于他们的夜。

终于,在一个夏日的晚上,成芸去找李云崇。

敲完了门,她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开门的声音,把头抬起来。

李云崇看进了一双秋瞳里。

眼角擦了淡红的粉,像深秋的枫叶,也像哭过的戏子。

她穿着一件浅色的外衣,拉锁敞开,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下身是蕾丝短裙。短裙料子偏硬,边角翘起,没有裁剪好的线头在夜风之中不经意摆动。

这身衣服简直便宜到了极致。

那衣服下面的人呢?

李云崇静观。成芸抬手,脱掉了外套。

黑色的吊带,白到透明的皮肤。她两条锁骨平直纤细,肩膀单薄如同蝉翼。

水眸带光,黑发如火。

“你帮我找一个人。”她说。

李云崇面容深沉。

她的声音在闷热的夏日里,躁动了。

“你想做什么都行。”

他们在门口站了很久。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前来询问,屋子墓地般寂静。

随着时间推移,成芸渐渐觉得,她可能被拒绝了。

女人在某些事情上的感觉往往很敏感。果然,李云崇淡淡地吸了口气,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把衣服穿上。”

成芸挑唇,她轻轻一丢,衣服落到李云崇手里,往前半步,贴在他的颌角边,说:

“你帮我穿啊。”

李云崇难得心惊,惊她的大胆和新鲜。

日日的思欲,让女人憋得一股浑然的风骚,随着汗液深入骨髓,低劣浓稠。

仲夏夜,有情天,时间驻步了。

这么热的天气,李云崇还穿着一件衬衫,纽扣系到领口,成芸抬手,拨开了第一颗扣子。

李云崇忽然抓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