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信来对时间了?”我问,试图压制住声音中的火气。

“嗯,也许吧。我想是这个时间。”跟伊妮娅在一起的那个星期里,她从未发过火,但是现在,她的声音似乎也充满了火药味,到了濒临爆发的地步了。

“你仅仅是梦到了这个人?”

她从软垫上站起身。“不仅仅是梦,”她说,“对我来说,这些梦非常重要。它们不仅仅是梦…”她停住了,“你会明白的。”

我想要大声叹气,但忍住了。“你成为建筑师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她咬着指甲。这个坏习惯我打算让她改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诗人老头期待着你能干些大事…成为一名弥赛亚,还有其他大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干?”

“劳尔,”她动身走到下面的沉眠舱,“无意冒犯,但你干啥不给我滚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后来,她为这句粗鲁的话向我道了歉。在跃迁进陌生星系的一小时前,我们又坐在桌子旁开始聊天,当时我很想知道,如果我又问她关于计划的事,她会不会再冲我发火。

事实上没有。她又咬起指甲,然后停下来,说道:“好吧,你说得对。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她望了望贝提克,“你有什么计划吗?”

机器人摇摇头。“对于这个问题,我和塞利纳斯先生谈过好多次,伊妮娅女士,但我们的结论是,如果圣神有办法比我们先到达目的地,那么,一切都完了。但这不太可能,正在追赶我们的火炬舰船在霍金空间中的速度,并没有我们快。”

“我不太确定,”我说,“过去几年,我曾为几个猎人做向导,听他们说,传闻圣神…或者教会…拥有超高速的飞船。”

贝提克点点头。“我们也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安迪密恩先生,但是按道理讲,如果圣神开发出了这种飞船——顺便说一下,这是霸主从未实现过的突破——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将战舰和商船装配上这样的驱动器呢?似乎没有理由…”

伊妮娅轻拍桌子。“他们用什么方式先到那儿,这没多大关系,”她说,“我梦见他们会比我们先到。我一直在考虑计划,但是…”

“伯劳怎么样?”我说。

伊妮娅斜眼瞧着我。“它什么怎么样?”

“唔,”我说,“在海伯利安上,它非常方便地为我们解了围,所以我正好想到,它能不能…”

“该死,劳尔!”女孩朝我喊道,“我没有叫那怪物杀死海伯利安上的人。我打心眼里希望它不要那么做。”

“我知道,我知道。”我摸摸她的袖子,让她不要那么生气。贝提克将领事的好几件旧衬衫都剪短了,权且当作她的衣服,但还是没几件她能穿的。

我知道,对于逃亡途中发生的大屠杀,她相当难过。后来她承认,这也是第二天晚上她在床上哭泣的原因之一。

“对不起,”我由衷说道,“说到那个…怪物,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想,如果有谁打算再一次阻拦我们,那么也许…”

“不,”伊妮娅说,“我的确梦见有人会阻止我们去复兴之矢,但我没有梦到伯劳出来帮忙。我们必须自己想个计划。”

“内核如何?”我试探性地说。自第一天谈起技术内核后,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说过,而现在,我又重新提起了这个话题。

伊妮娅似乎陷入了沉思;或者,她只是不想理我的问题。“不管有什么麻烦在等着我们,如果我们打算求助,也只能找我们自己。或者…”她转过头,“飞船?”

“在,伊妮娅女士。”

“你在听我们说话吗?”

“当然,伊妮娅女士。”

“你有没有什么主意,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如果圣神飞船在等待你们的话,助你们免遭俘虏吗?”

“对。”伊妮娅说,声音中夹带着怒气。和飞船说话,她经常不耐烦。

“我自己倒想不出什么主意,”飞船说,“我正试图回忆,以前穿越星系的时候,领事是如何回避地方当局的…”

“想出什么办法了吗?”伊妮娅打断它的话。

“嗯,如我所讲,我的记忆没有原先那么完善…”

“对,对,”伊妮娅说,“那你能回忆起回避地方当局时耍的小聪明吗?”

“嗯,主要是以速度取胜,”飞船说,“如我们先前谈过的,驱逐者对我做的修正是在密蔽场和聚变驱动器上。后者的改变,让我能够比标准的神行舰更快地进入超光传送速度…我记得前一次星际之旅,大概就是这样的。”

贝提克抱起双臂,他同伊妮娅一样定睛凝视着舱壁。“你是说,如果当局…就我们的情况而言,圣神飞船…如果他们没能在帕瓦蒂星球抓住我们,那我们就可以在他们之前,完成向复兴之矢的跃迁。”

“相当肯定。”飞船回答。

“掉头需要多少时间?”我问。

“掉头?”

“我们转向朝复兴之矢前进,并加速至量子跃迁速度所需的时间。”我说。

“三十七分钟,”飞船回答,“包括重新定向、导航测试、系统测试的时间。”

“如果在我们掉头的位置,正好有圣神飞船在巡逻,那该怎么办?”伊妮娅问,“还有其他驱逐者的修正能帮助我们么?”

“没有,”飞船回答,“虽然密蔽场增强了,但它们仍然无法跟战舰的武器相抗衡。”

女孩叹了口气,倾身趴在桌子上。“我已经想了无数次了,但还是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办。”

贝提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他脸上总挂着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们把飞船藏在安迪密恩的时候,”他说,“我注意到一项明显的驱逐者修正。”

“什么修正?”我问。

贝提克朝我们身下的全息井指了指。“他们增强了飞船的形变能力。比如说,它能探出瞭望台。在大气层飞行时,也能展开翅膀。它能将任何一层单独的生活空间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这样一来,也就用不到装气闸门了。”

“棒极了,”伊妮娅说,“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除非飞船达到的形变程度,能仿冒成一艘圣神的火炬舰船,或是别的东西。你办得到吗,飞船?”

“不,伊妮娅女士,”轻柔的男声说道,“驱逐者在我身上完成了某些极其引人注目的压动技术,但是依旧得遵循物质守恒定律。”片刻的沉默后,“很抱歉,伊妮娅女士。”

“没啥,就是个傻念头。”伊妮娅说,然后站起身来,显然,有什么想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两分钟内,我和贝提克都没说话,让她独自思索。最后她说道:“飞船?”

“伊妮娅女士,有何吩咐?”

“你可不可以在船壳上的任意位置变出气闸室…或是简易的开口?”

“差不多是任意位置,伊妮娅女士。不过,在通信舱和某些与驱动器相关的区域,我无法——”

“在日常起居层上呢?”女孩打断了它,“你可否将它们打开,就像你把顶部船壳变透明那样?”

“可以,伊妮娅女士。”

“如果这么做的话,空气是否会涌出去?”

飞船的回应声听上去略微有点被吓到了。“伊妮娅女士,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就像钢琴瞭望台,我会保持外部能量场的完整,来保护——”

“但你的确能打开每一层甲板,而不仅仅是气闸舱,然后放出空气减压?”当时,女孩坚持不懈的行为对我来说还很陌生。但现在,我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对,伊妮娅女士。”

我和贝提克一言不发地听着。我不能代表机器人讲话,但我自己的确不知道孩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朝她凑过去,问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伊妮娅不太老实地笑了笑。我以后会把这副表情理解成调皮捣蛋的微笑。“还过于粗糙,称不上是计划,”她回答,“对于圣神为什么要抓我,我有一个假设,但是如果这个假设不对…嗯,那我的想法就是白搭。”调皮的笑容扯动了一下,呈现出一丝苦笑,“或许,无论怎么样都是白搭。”

我朝腕表瞥了一眼。“在完成减速并搞明白是否有人在守株待兔前,只有四十五分钟了。”我对她说,“你想不想跟我们说说这个白搭的计划?”

于是孩子开始解释。她没有长篇大论。讲完后,我和机器人对视了一眼。“你说得对,这称不上是个计划,肯定是白搭。”

伊妮娅依旧维持着笑容。她抓住我的手,转过我的手腕,让我的腕表正面朝上,“我们还有四十一分钟,”她说,“那你给我想个更好的出来。”

24

“拉斐尔”号正以零点零三倍光速朝恒星的方向冲去,所处路线位于椭圆回程线的最后一段,但依旧处在帕瓦蒂星系。这艘大天使级信舰(战舰)样子丑陋——巨型驱动舱,粗制滥造的通信舱,自旋臂,武器平台,凸出的天线列阵,微小的环境球和附属的登陆飞船被塞在这混乱的局面中,几乎就像是事后作出的补加设计。现在,随着它大转一百八十度,船尾向前,急速朝目标飞船预计的跃迁点飞去,它已经成了真正的战舰。

“离减速还有一分钟。”德索亚在战术频段上说道。三名士兵正站在敞开的气闸舱中,并不必确认信息的收悉。他们也知道,就算敌方飞船在实空中出现,即便是戴了护目镜,拥有放大设备,但头两分钟里,他们也肯定看不到它。

德索亚神父舰长被牢牢拴在加速椅中,一排控制面板环绕着左右,他戴着金属护手,手摆在全能控制器上,战术分流器已经接驳就绪,所以飞船已经和他结为一体。他听着通信频段上三名士兵的呼吸声,凝神注视并感觉着另一艘飞船的逼近。“俯角三十九度方向捕捉到霍金驱动失真信号,坐标000,39,099,”他对着麦克说道,“出口点位于000,距离九百公里。单兵式舰船的可能性,99%。相对时速十九公里。”

突然间,敌方飞船出现在了雷达、t-迪拉克和所有被动传感器上。“探测到目标,”德索亚对候命的士兵说,“准时,准点…该死。”

“怎么了?”格列高利亚斯中士问道。他和手下已经检查了武器、弹药、登船轴环,时刻准备在三分钟内跳出去。

“敌方飞船开始加速,而非我们大多数模拟中猜测的减速。”德索亚说。在战术频段上,他启动了飞船的预制选项。“抓紧!”他对士兵们说道,但是推进器已然点火,“拉斐尔”号已经开始旋转。“没问题,”随着主驱动器接通,重力水平提升至一百四十七倍,他补充道,“跃出飞船时,务必不要脱离能量场。再等几分钟,就能与他们的速度同步。”

格列高利亚斯、纪下士、芮提戈没有回应。德索亚听见了他们的喘息。

两分钟后,德索亚说道:“目标进入视野。”

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和两名士兵在敞开的气闸舱中探出身。中士也看见了敌方飞船,那只是一个拖着聚变火焰的球状物。他按了按放大镜片,以看到远处的东西,然后又启动滤光器,终于见到了飞船的尊容。“跟战术中的很相像。”纪下士说。

“别把它当成战术演练里的东西,”中士厉声叫道,“真实物体和战术中的从来就不同。”他知道手下两人都觉得它跟战术里的一模一样;他们都曾在其中演练过。但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在阿马加斯特的圣神司令部当过三年的讲师,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这飞船非常快,”德索亚说,“如果我们还不跳上去,那我们就追不上他们了。照现在这个样子,速度同步只能维持五到六分钟。”

“我们只需三分钟,”格列高利亚斯回答,“舰长,让我们跟它并排飞行。”

“即将进入并排飞行状态,”德索亚说,“敌方正在捕获我们的动态。”“拉斐尔”号没有隐形装置,现在,所有的仪表都探测到,敌方飞船的探测器也在侦测德索亚他们。“一千米,”他说道,“依旧没有武器活动。能量场已开足马力。德尔塔五号驱动器停止运行。八百米。”

格列高利亚斯、纪下士、芮提戈卸下等离子步枪,蹲伏在原地。

“三百米…两百米…”德索亚说着。敌方飞船无声无息,加速度虽高但保持稳定。在大部分模拟中,德索亚在设置参数时,都是先狂野追击,然后才取得速度同步,继而瓦解敌方飞船的能量场。眼下,他感觉真是太容易了。神父舰长第一次感到担忧。“进入敌方最低切枪射程,”他说道,“出发!”

三名瑞士卫兵瞬时冲出气闸舱,动力包喷吐出蓝色的火焰。

“瓦解能量场…开始!”德索亚喊道。敌方飞船的能量场无休止地拼死抵抗——几乎达三秒钟,这么长的时间在战术演习中从没模拟过。但它最终还是垮了下来。“能量场瓦解!”德索亚大喊,而士兵们早已知晓,他们翻滚、减速、降落在敌方飞船的船壳上,来到预先计划的侵入位置,纪下士在船首,格列高利亚斯位于旧示意图中应该是导航层的地方,芮提戈在引擎舱之上。

“登陆。”传来格列高利亚斯的声音。一秒之后,另两人确认登陆成功。

“登船轴环安置完毕。”中士气喘吁吁道。

“安置完毕。”纪下士确认道。

“安置完毕。”芮提戈确认道。

“倒数三下,”中士大叫道,“三…二…一…行动。”

他的聚合体装袋如蛛丝般映现在日光下。

指挥座椅上,德索亚注视着德尔塔五号驱动器。加速度已升至二百三十倍重力。如果能量场现在中止运转…他甩掉这个念头。“拉斐尔”号正使出浑身解数,维持速度同步状态。再过四五分钟,他就不得不撤销命令撤退,要么就超额使用飞船的聚变驱动系统。快,他注视着战术空间和视频屏幕上穿着战斗装甲的三个身影,心里如是想。

“准备就绪。”纪下士说道。

“准备就绪。”从那艘荒唐的飞船的船尾机翼边传来芮提戈的声音。

“安放炸药,”格列高利亚斯命令道,同时“啪”的一声将炸弹贴上船壳,“倒数五下…五…四…三…”

“德索亚神父舰长。”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