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远距传送门只剩几百米的时候,他们击落了我们,这次,我觉得我们铁定玩完了。加速器被击中后,密蔽场便马上失效,我们原本仰望着的星球之墙,突然间就不容争辩地落到了视线下方,飞船就像是一间被割断了电缆的电梯,急速坠落。

我很难去形容随后的那种感觉。我知道,由于内部能量场已经转换成所谓的“坠落场”——我保证,的确就是这个词——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感觉就像是被吸在了一个巨大的果冻中,根本动弹不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坠落场在一纳秒之内便扩展到了飞船的每一个层面,在飞船冲进河水中、开动聚变引擎在淤泥上反弹起来、震起一大片水花的时候,它给予了我们缓冲,将我们束缚不动。飞船继续坚持不懈地往前进,穿过淤泥、水气、河水、河岸上崩落下来的残骸,直到完成下达给它的最后一个命令——穿过远距传送门。事实上,我们是想在沸腾河水的三米之下穿过传送门,但这并不影响传送门的运转。后来飞船告诉我们,当船尾穿过远距传输器的时候,它周遭的河水突然间变成了极热的水蒸气——似乎有一艘圣神舰船或是飞行器正用带电粒子束攻击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那片刻时间里,正是这些水气将光束偏转了方向,飞船也正是趁着这个机会完成了传送。

但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只能茫然凝视。我睁着眼睛——在坠落场令人倒胃力量的作用下,我压根就无法将眼睛闭上,我注视着位于床脚的外部视频监视器,同时又透过依旧透明的飞船顶部望着外面,而此时,远距传送门闪了几下又出现了,周遭是一片水气,从河面上投下一片阳光。突然间,飞船穿进了那片蒸气云,又一次狠狠地砸在了布满石头的河流底部,最后撞在海滩上,头顶是一片蓝天,阳光明媚。

紧接着,监视器没了图像,船体也不再透明。几分钟内,我们就困在如窑洞般的黑暗之中——我正飘在半空中,那都是拜果冻般的坠落场所赐。我手臂大张,右腿半弯在身后,摆着一副奔跑的姿势,嘴巴也张着,似乎在无声尖叫,我也没法眨眼。起初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令人恐惧——那坠落场就罩在我大张的嘴巴里——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的鼻子和喉咙正在呼吸着氧气。事实证明,坠落场就像是霸主时代一种用来深海潜水的滤息面具:空气会透过压在人脸和喉咙上的大面积浆体渗透进来。这种体验不太舒服——我一直讨厌这种窒息的感觉。但那种焦虑感也容易控制。更加让人不爽的其实是黑暗和幽闭恐怖的感觉,那感觉像是被困在了一张巨大的黏糊糊的蜘蛛网里。在黑暗中那漫长的几分钟里,我有过一个念头,觉得飞船永远卡在了这个地方,失灵了,没有办法可以缓和坠落场,而我们三人将会以这种有损尊严的姿势饿死,最后在未来的某一天,飞船用光能量之后,坠落场才会瓦解,到那时,我们的白骨就会掉落在飞船的内部船体上,发出喀啦喀啦散架的声音,就像无形的算命师用于占卜的根根骨头。

事实上,五秒钟不到,能量场便慢慢消失了。灯光亮起,又闪了几下,最后被红色的警报灯取代,这一过程中,我们正被慢慢地、轻柔地放回到不久前还是一面墙的平地上。外部船体又一次变透明,但是在这淤泥和残骸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光线渗透进来。

先前卡住不能动弹的时候,我根本没法看到贝提克和伊妮娅——我的视野被冻结,而他们并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但现在,随着能量场将我们三人一起降落到船体上,我才终于见到了他们。我竟然还听到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我随之意识到,那是在下坠的一瞬间汇集在心口的一声喊叫,现在终于迸发了出来。

我们三人在弯曲的船壳上就那么坐了几分钟,揉揉胳膊腿,动动脑袋,确定没有受伤。接着,伊妮娅代我们大家说出了心声。“我靠!”她说道,起身站在船壳那弯曲的表面上,她的双腿在哆嗦。

“飞船!”机器人叫道。

“我在,贝提克先生。”声音平静如常。

“你有没有受损?”

“是的,贝提克先生,”飞船说,“我刚刚运行完全面的故障评定。能量场线圈、反重力装置和霍金跃迁器都受到了大面积的损坏,船尾部分壳体、四片着陆机翼中的两片也受损了。”

“飞船。”我一面开口,一面挣扎着站起身,透过透明的船体前端朝外望去。顶上是弯曲的船壁,有日光从中射进来,但外部船体的大部分陷在了泥沙和残骸中,晦暗一片。黑暗的河流淹没了三分之二的侧面,正朝我们溅起一阵阵水花。看样子像是搁浅在了一片沙质河岸上,不过还好,没完全没入河底。“飞船,”我重复了一遍,“你的传感器还能运行么?”

“只有雷达和视频传感器还能运行。”飞船回答。

“有没有人追踪?”我继续问道,“是否有圣神飞船跟我们一起穿过了远距传输器?”

“没有,”飞船回答,“在我的雷达范围内,没有任何人造的地面目标,也没有任何空中目标。”

伊妮娅走到那面垂直的墙体前,那其实是铺着地毯的地面。“连士兵也没有?”她问道。

“没有。”飞船回答。

“远距传输器还在运行么?”贝提克问。

“不,”飞船说,“就在我们传输过来后的十八纳秒后,传送门停止了运转。”

我稍微放松了一下,望向女孩,盯着她瞧了一会,试图确定她没有受伤。她的头发一团糟,眼神中带着过于兴奋的神情,但除此之外,她看上去完全正常。她朝我笑了笑:“那么,劳尔,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我抬头望了望,明白了她的意思。中央梯井在我们头顶,约有三米的距离。“飞船,”我说道,“你能重新开启能量场,让我们离开这艘船吗?”

“抱歉,”飞船说,“能量场也出了故障。一段时间内还无法修复。”

“你能在我们头顶的船壳上变出一个开口吗?”我问道。幽闭恐怖的感觉又回来了。

“恐怕不能,”飞船回答,“我现在正以电池能源运转,形变能力需要的能量超出我的可用范围。不过,主气闸门还能运行。如果你们能到那儿去,我会帮你们开门。”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棒极了,”最后我说道,“我们得自个儿在这一团糟的飞船里爬三十米。”

伊妮娅依旧仰望着楼梯井的开口。“这儿的重力不一样。感觉到了吗?”

我发现我感觉到了。一切都轻悠悠的。我肯定早就注意到了,不过当时还以为这是内部能量场变化所导致的——但是现在根本就没有内部能量场。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所以重力也不一样!我定睛凝视着孩子。

“你是说,我们能飞到上面去?”我说道,指着头顶悬挂在墙上的那张床,以及旁边的楼梯井。

“不,”伊妮娅回答,“但这儿的重力比海伯利安低。你俩把我推上去,我再扔根绳子下来,大家一起爬到气闸门去。”

我们照她的话去做了。我和贝提克用双手撑起伊妮娅,把她举到楼梯井开口处的下缘,她在那儿稳住身后,伸出手,拾起从床上凌乱垂下的毯子,一头系在栏杆上,另一头丢给我们。在我和贝提克顺着毯子爬上去后,三人摇摇晃晃走在中央梯井的柱子上,紧紧抓着边上和头顶的螺旋楼梯,平衡住身子,然后慢慢穿过红光中一片狼藉的飞船——穿过图书室,里面的书和垫子都掉落在了下面的船体上,连书架上的束缚器都不顶用了;穿过全息井区域,因为有固定锁,施坦威还在原处,但我们没有捆牢的私人物品都掉在了飞船底部。我们在这儿停留了片刻,我下到一片混乱不堪的船底,拿回了留在睡椅上的背包和武器。我把手枪别在皮带上,把放在背包里的那根绳索别在身上,比起片刻之前来,现在我已经自信满满地准备好应付接下来的不测事件了。

不知道圣神军用什么武器炸毁了飞船的下部驱动器,当我们来到走廊的时候,发现那武器也对储藏柜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走廊里部分区域黑乎乎一片,鼓胀开来,柜子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被毁坏的墙上。内部气闸门虽然已经开了,但却是在我们头顶正上方的好几米开外。我不得不徒手沿着走廊最后一段的垂直区域爬了上去,最后扔下绳索,蹲在内部气闸门内,纵身一跳,跃到外部船壳上,登了上去,进入了一片明媚的阳光下,接着我探进满是红光的气闸门中,拉到了伊妮娅的手腕,把她拉了上来。片刻之后,贝提克也被我拉了上来。我们继而开始审视四周。

一个陌生的新世界!我永远也无法描述那一时刻震撼我内心的那种激动——纵使经历了可怕的坠落,纵使是面临着巨大的困境,纵使一切的一切——我是在审视一个新世界!这一事实对我造成的冲击,更甚于我心中对星际旅行精彩刺激的假想。这个星球和海伯利安很相像:适宜呼吸的空气,天空的蓝色比海伯利安的湛青色淡,蓝天上挂着几缕云彩,身后的河流比复兴之矢上的宽,河与河两岸的丛林,往右延绵到无边无际的远方,往左也在已遍布藤蔓的远距传送门之后无限延伸。在我们前头,飞船的船头确实扎进了河底,在一个满是沙石的河角中搁浅了,再往前,丛林又出现了,笼罩在一切之上,就像是狭窄舞台上方的破烂绿色幕布。

但是不论这一切听起来有多么的熟悉,这个世界还是十分陌生的:空气闻起来很异样,重力感觉很古怪,阳光有点过于明亮,丛林中的“树木”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当时,我只能将它们描述为羽毛状的绿色裸子植物。头顶上,我从没见过的一群孱弱白鸟在听见我们笨拙地闯进了这个世界后,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我们沿着船壳往河滨上走去。微风轻轻拂起伊妮娅的发丝,也牵扯着我的衣衫。空气中微微带着一股香气——似乎是肉桂和百里香的撩人气息,尽管那气味更加温和富裕。从外面看,飞船的船头并不是透明的,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到底是飞船重新把它的表皮变得不透明了,还是它从外面看本来就是不透明的。纵使飞船已经侧身躺下,它的船体还是非常高、非常陡,要不是它深深地钻进了河岸的沙地中,我们肯定没法从上面滑下去。我又拿起绳索,让贝提克顺着它爬了下去,然后是女孩,最后我扛起背包——等离子步枪被收好,扎在了上面——独自朝下滑去,在接触到结实的泥土上时,我马上打了个滚。

啊,我在外星球的第一个脚印!虽然事实上根本就没脚印——只有一嘴沙子。

女孩和机器人扶起我。伊妮娅正斜眼瞧着船体。“我们怎么重新上去呢?”她说道。

“我们能造架梯子,砍棵树拖过来,或者——”我拍拍背包,“我还带了霍鹰飞毯。”

我们开始把注意力换到河滨和丛林上。河滨非常狭窄——从船头到森林只有几米的距离,在明亮的光线下,沙子闪耀着的颜色与普通的沙子有些不同,比较泛红。丛林又密又黑。站在河滨上,微风带着一丝凉意,但我们能感到那密密麻麻的树木下的酷热。二十米上方,裸子植物庞大的叶子瑟瑟着,震颤着,就像是某种巨型昆虫的触角。

“你们在这儿等一下。”说完,我走进丛林的荫蔽中。下层树丛也非常密,大多数都是一种黏人的蕨类植物,土壤中富含腐殖质,使它变得更像是海绵,而不是泥土。丛林闻上去有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但和海伯利安沼泽地的气味完全不同。我头脑中闪现出吸血扁虱和咬指雀鳝,对于荒野,我仅有这么一点平淡无奇的想象,我在那儿干站着注视了片刻。藤蔓在幽暗中从裸子植物的树干上盘绕而下,在我头顶形成了一个破旧的栅格。我意识到,基础装备表中应该再添上一把弯刀。

还没进去十多米,突然间,正前方一米外一棵长着红叶子的高大灌木猛然动了起来,那“树叶”竟然拍打翅膀,在丛林天蓬下飞走了,强韧翅膀扇动起来的声音就像是海伯利安的祖先带在种舰上的大型狐蝠。

“见鬼!”我低声说道,推推搡搡地出了黑暗的丛林。当我跌跌撞撞地走上河滨的时候,衬衣已经扯烂了。伊妮娅和贝提克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是个丛林。”我说道。

我们走到河边,坐在水里冒出的一截树桩上,望着太空船。这可怜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旧地野生动物全息像中的大鲸鱼,一头搁浅了的大鲸鱼。

“我在想,它还能不能飞。”我沉思道,将一块巧克力条掰成几块,一块递给孩子,另一块递给了蓝皮肤的男人。

“哦,我想能。”从手腕上传来一个声音。

我几乎吓得跳了起来。我都忘了通信志手环了。

“是飞船吗?”我问道,抬起手腕,嘴巴对着手环,就像是在使用地方军的便携式电台。

“你不必那么做,”传来飞船的声音,“我能很清楚地听到一切,谢谢。你的问题是——我还能不能飞?回答是——几乎肯定能。很久以前,我回到海伯利安抵达安迪密恩城的时候,需要完成的那些修复工作比这还要复杂呢。”

“很好,”我说道,“很高兴听到你能…啊…修复自己。你需要原材料吗?替换用的零件?”

“不,谢谢,安迪密恩先生,”飞船说,“差不多就是对现存的材料进行重新分配,对某些受损的部件进行重新设计。修复工作无须太久。”

“不久是多久?”伊妮娅问。她已经吃完了巧克力,正在舔手指。

“六个标准月,”飞船回答,“除非碰到意料之外的难题。”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我又重新望了望丛林。现在,太阳看上去垂得更低了,水平射出的光线照亮了裸子植物的树梢,在愈发晦暗的地面上投上了阴影。“六个月?”我问道。

“除非碰到意料之外的难题。”飞船重复道。

“有什么想法?”我对两位伙伴说道。

伊妮娅在河边洗了洗手,往脸上泼了点水,将湿头发梳到脑后,“我们是在特提斯河上,”她说道,“那就沿河而下,往下一扇远距传送门出发。”

“你还能耍那花招?”我问道。

伊妮娅拭去脸上的水,说道:“什么花招?”

我做了个漫不经心的手势。“哦,没什么…就是让一个死了三个世纪的机器重新开动。就这个花招。”

她黑色的双眼放射出诚挚的目光。“劳尔,我并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个能力,”她望着贝提克,机器人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们,“真的。”

“当时要是你没办到,那会怎么样?”我轻声问道。

“那他们就会抓住我们,”伊妮娅回答,“我想他们会放走你们俩,把我抓回佩森。不管是你们,还是别人,都不会再听到我的消息。”

她说这话时,方式淡然,了无情感,让我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好吧,”我说道,“你的确办到了,但究竟是怎么做的?”

她轻轻一挥手,我已经慢慢熟悉了这个动作。“我不太…确定,”她说,“从那些梦中,我知道传送门很可能会让我通过…”

“让你通过?”我问道。

“对。我觉得它可能…认得出我…的确。”

我双手撑着膝盖,屈了屈腿,脚后跟已经深陷进红色的沙子中。“听你的意思,感觉远距传输器是活生生的智能生物似的。”我说道。

伊妮娅回头望着我们身后半公里外的拱门。“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这样,”她说道,“很难跟你解释。”

“但你能确定,圣神士兵不会跟我们一道通过?”

“哦,对。除了我,传送门不会为其他任何人激活。”

我微微扬起眉毛。“那我和贝提克…包括这艘飞船…又是怎么通过的?”

伊妮娅笑了。“因为你们跟我在一起。”

我站起身。“好吧,我们以后再来搞清楚这个。现在,我想我们需要个计划。我们是去侦察一番呢,还是先把东西从飞船里搬出来?”

伊妮娅低头望着黑暗中的河水。“然后,鲁宾孙?克鲁索脱光衣服,游上那艘船,在衣服口袋里塞满饼干,又游回到了岸上…”

“什么?”我说道,举起背包,皱起眉头朝孩子望去。

“没啥,”她一面回答,一面站起身来,“就是本大流亡前的古书,马丁叔叔以前跟我读过。他以前一直说,校对员就是些没本事的混球,远到一千四百年前也是。”

我望望机器人。“贝提克,你明白她在说什么吗?”[31]

机器人薄薄的嘴唇微微扯动了一下,我已经开始把这看成是笑容。“安迪密恩先生,我的责任并不是要明白伊妮娅女士的话。”

我叹了口气。“好吧,回到正题…我们是趁天还没黑去侦察一番,还是把飞船里的东西挖出来。”

“我的意见是,咱们去四处瞧瞧,”伊妮娅说道,她望向黑漆漆的丛林,“但不是去那里面。”

“对,不去那里面,”我同意道,接着从背包上方拉出霍鹰飞毯,将它展开放在沙地上,“我们来看看这玩意儿在这星球上好不好使。”然后我顿了顿,举起手臂,凑近通信志,“这是哪个星球,飞船?”

飞船没有立即回答,它沉默了一秒钟,仿佛是正在忙着沉思自己的那些难题。“抱歉,基于现在内存库的状况,我无法辨别这颗星球。当然,导航系统也许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必须先看到一颗星星,以作参照物。我所知道的是,这颗星球的这一区域,现在没有任何不正常的电磁或微波信号。在上面的同步轨道上,也没有任何无线中继卫星,或是别的人造物。”

“好吧,”我说道,“但我们到底在哪儿?”我看了看伊妮娅。

“我怎么会知道呢?”伊妮娅说。

“是你带我们来这儿的!”我说道,突然发现自己在冲她发脾气,但当时,我的确感到火冒三丈。

伊妮娅摇摇头。“劳尔,我只是激活了远距传输器。我的大计划是逃离那个天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神父舰长,逃离那些飞船的追捕。就是这样。”

“还有,找到你的建筑师。”我说道。

“对。”伊妮娅说。

我朝丛林和河流四顾张望。“这地方不像是能找得到什么建筑师。我猜你说得对…我们还是继续顺着河流往前,到下一个星球。”那个爬满藤蔓的拱形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会直冲冲地冲到岸上。因为离传送门约有半公里的地方,河流在那里来了个朝右的大转弯。由于冲过拱门的飞船维持原路笔直向前,就一头冲上了浅水,扎进了河滨中。

“等一下,”我说道,“我们难道不能对这个传送门重新调整下,用它去别的什么地方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另外找一座?”

贝提克从飞船边上走开,以便好好看看远距传送门。“特提斯河上的这些传送门工作方式和其余众多私人传送门略有不同,”他轻声说道,“也不同于中央广场的传送门,或者是大型太空传送门。”他伸手摸进口袋,掏出一本小册子。我看到了书名——《世界网旅行指南》。“看样子,设计特提斯河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游玩和消遣。”他继续道,“传送门之间的距离,短到几公里,长的有几百公里…”

“几百公里!”我惊呼道。早先我还曾期望能在河流的下一个弯看到传送门呢。

“正是,”贝提克继续,“据我的理解,这其中的奥妙,是为了向旅游者提供一个极其多样的世界、景观和经历。总之,只有顺流而下才能通过传送门,而且,传送目的地也是随机的,换句话说,不同星球组成一套河流系统,就像一副扑克牌,不时会被洗牌,打乱次序。”

我摇摇头。“老诗人的《诗篇》中说,河流在陨落之后便被切成了一小段一小段…它们就同沙漠中的水坑一般干涸了。”

伊妮娅哼了一声。“有时候,马丁叔叔就是在胡说八道。他从来不知道特提斯河在陨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吗?他当时是在海伯利安上,从来没有回过环网。书中的一切都是他胡诌的。”

我根本没法和她讨论过去三百年里最伟大的文学作品——或是创作它的传奇诗人。但我马上开始大笑,而且无法停歇。到最后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伊妮娅正惊奇地望着我。“劳尔,你没事吧?”

“啊,没事,”我说,“就是太高兴了。”我转过身,张开手臂,将丛林、河流和远距传送门——甚至我们像搁浅鲸鱼般的飞船包括在内,“说不出什么理由,我就是很高兴。”

伊妮娅点点头,仿佛她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我对机器人说道,“书上有没有说这是哪个星球?这里有丛林,有蓝天…它在索美尺度上一定达到了九点五。这样的星球肯定很稀少。上面有列出这颗星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