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娅眯眼看着西沉的太阳。“我也不想天黑后就在这儿坐着,”她说,“咱们尽量走远点儿。”她拿过望远镜,仔细看看河流右边的黑色山脊和左边黑漆漆的山峦,“他们不该把一条充满危险的急流作为特提斯河的一部分,对吧?”

贝提克清清嗓子。“据我估计,”他说,“大部分的熔岩流,都是在驱逐者攻击这颗星球时产生的。一次切枪攻击,就可以造成类似于地震的破坏,制造出如此险恶的滩流。”

“不是驱逐者。”伊妮娅轻声说。

“你说什么,孩子?”

“不是驱逐者,”她更坚定地说道,“是技术内核制造的飞船攻击了环网…是它们伪装成驱逐者侵略。”

“好吧。”我已然忘记马丁?塞利纳斯在他《诗篇》的最后几章里,曾详细解释过这些。我读那首诗的时候,那部分对我来说还没有太大意义。而现在,也毫不相干。“可是,河两岸尽是些被熔成渣的山,也许还有凶险的急流,甚至可能有瀑布,不管怎样,木筏不一定能通过。”

伊妮娅点点头,把望远镜放回我的背包。“如果不行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走路过去,游到下一座传送门那儿。不过我们还是赶紧修好木筏,尽量走远点。一看见险滩,就赶紧靠岸。”

“也许,与其说是河岸,还不如说是悬崖峭壁,”我说,“那些熔岩好像不容易登上。”

伊妮娅耸耸肩。“那就爬山,然后走路。”

我承认那晚我对那丫头油然生出敬佩之情。我知道她很累,还生着病,受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情感的折磨,害怕得半死。但我从没见她准备打退堂鼓。

“啊,”我说,“至少伯劳走了。那是好兆头。”

伊妮娅凝神看着我,想笑,但没笑出来。

修复工作只花了二十分钟。我们重新绑好了带子,从中间抽出几根木头绑到前端,然后把超薄帐篷平铺在上面,当作脚垫,免得脚被打湿。

“如果天黑了还要继续前进,”伊妮娅说,“那我们得重新竖好桅杆,用来挂提灯。”

“对。”我说道。我先前留了根长长的撑杆,就是为了应对这个目的。于是我竖起它,插进一个孔槽,把底部捆牢,又用刀刻了一段浅槽,当作挂提灯的把手。“现在就点上吗?”我问。

“不急。”伊妮娅说着,瞥了一眼身后的落日。

“好嘞,”我说,“如果碰到急流,那肯定会颠簸得厉害,这样的话,得把装备都打好包,把最重要的东西放进防水背包。”我们立刻着手开干,我往防水背包里额外装入一件衬衫、一卷绳子,还有折起来的等离子步枪、一盏马灯、激光手电。我本想把没用的通信志丢进普通背包,但心里寻思,这东西虽然没用,不过反正也不重,于是又把它扣在手腕上。在库姆-利雅得诊所的时候,我们已经给通信志、激光器和提灯的电池充足了电。

“可都装好了?”我问道,准备再次撑进河道中。现在,我们的木筏拥有了崭新的甲板和桅杆,看起来好多了,背包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捆得严严实实,时刻准备好奔向险滩,船首挂起了提灯,即将点亮。

“好了。”伊妮娅说。

贝提克点点头,靠在撑杆上。我们回到了河中央。

水流非常强劲,水速至少每小时二十公里。我们行入黑色熔岩地时,太阳依然没有落入地平线。两边的河岸都成了断崖,木筏上下颠簸着,穿过几个滔滔的白色浪头,每次都飒爽地脱身而出。接着,我开始搜寻两岸上可以停靠的地方,一旦听到前方有瀑布或湍流,就马上靠岸。有些地方还算合适——比如隘谷、平地,但一眼望去,前方的土地似乎越来越崎岖。我注意到,在这段悬崖夹道的河流两侧,草木生长得更为繁茂——常蓝植物、矮小的红杉——低斜的落日将高处的枝条涂上了鲜艳的颜色。我脑海中刚现出一个念头,打算从背包中拿点东西,加热一下当午饭…或者晚饭吃,忽然间,贝提克大喊:“前方有急流。”

我靠在舵上,向前望去。河流中出现了大块的石头,白浪滔滔翻滚,水花澎湃四溅。依靠在湛江当船员多年的经历,助我对这片急流做了番评估。“没事,”我说,“大家双腿站稳,如果河水太急,就稍稍往中间靠一点。等我说‘撑’的时候,就用力撑。有个诀窍,一定要保证木筏的前端朝着我们要去的方向,这一点我们能办到。万一跌进河里,就重新游到筏子上,我已经准备好一根绳子。”那卷绳子就踩在我穿着的靴子底下。

我很不喜欢河流前方右岸上的巨石和黑色熔岩悬崖,不过看情形,这段湍急的水流过后,前面的那段似乎要宽阔且平和得多。如果河流中只有这一段险滩,那我们就很可能顺利航行到黑夜来临,到时候就用提灯和激光器宽光束来照亮前路。

正当我们三人都全神贯注地驾着木筏,让它安全地行驶在水流中,努力避开浪花中冒出的几块石头,这时,事情终于发生了。幸好有个旋涡让木筏打了两个转,不然,我们肯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完蛋了。事实上,我们的确是险些不明所以地命丧黄泉。

伊妮娅当时正欢快地高呼,我正咧着嘴笑,就连贝提克脸上也洋溢着喜悦之情。凭经验,我知道碰到像这种比较平静的水流,人们都会很欢快。碰到五级急流,经常会让人吓得现出龇牙咧嘴的怪相,但这种程度的颠簸并无大碍,反而很好玩。我们互相喊着口号——撑!右边用力!避开那块石头!伊妮娅在我右边,离我才几步远,贝提克在我左边,稍远些。我们刚避开一块大石头,可马上又被卷入下游的一个旋涡,当我抬头一望,却看见船头的桅杆和挂在上头的提灯突然被切成了碎片。

“搞什么鬼?”我刚说完这话,脑海里突然浮起陈年的记忆,还有当年的敏捷反应,虽然我以为它们在多年前就已经退化了。

木筏正朝左边打转,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趴下”,迅速放开舵,纵身把伊妮娅扑倒在地,我们两人滚下木筏,掉进了白花花的水里。

贝提克也几乎立刻做出了反应,一头扑倒在筏尾。那些单纤丝切碎了桅杆和提灯,就像切软黄油一样不费吹灰之力,距他肯定只是差之毫厘。我紧紧抱着伊妮娅,双脚在石头上擦擦绊绊,头刚冒出水面,就看见水下的单纤丝把木筏切成了两半,筏子在旋涡中转了个方向,立马又被切成两段。当然,那些纤丝都是看不见的,但那强大的切割力,只有这一种可能。在大熊时,我曾目睹同样的把戏在我同旅的众多战友身上上演;叛军把单纤丝布在路上,一辆公车满载着三十个士兵从城里的电影院回来,被拦腰截断,车上的人全都掉了脑袋。

我想朝贝提克喊话,但河水在怒号,甚至涌进我的嘴里。我伸手抓向一块石头,滑脱了,双脚在河底一阵猛蹬,终于抓住了下一块石头。一想到那些该死的线就在水下,就在我的脑袋前头…我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机器人眼睁睁看着木筏被第三次切断,接着跳入了浅水中。水流把他翻了个个儿,脑袋被冲到水中,于是左臂本能地举起。刹那间,那条手臂肘部以下的位置被生生切断,喷射出一小股血雾。他的脑袋终于浮出水面,右手抓住一块尖锐的岩石,稳住自己,却没有叫喊出声。被切断的左臂和依然痉挛着的手掌被河水卷向下游,看不见了。

“哦,上帝!”我大叫道,“见鬼…该死!”

伊妮娅从水中冒出脸蛋,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但眼里没有恐慌。

“你还好吧?”我压着急流的隆隆声大喊。单纤丝切东西十分干净利落,如果被它切掉一条腿,可能过半分钟才会发觉。

她点点头。

“抱着我的脖子!”我大喊,得把左臂腾出来才行。她紧抱住我,冰冷的河水已经把她的皮肤泡得没有一丝暖意。

“该死,该死,该死。”我念经般喋喋不休,左手在防水背包里摸索。手枪还在皮套里,挂在我右臀下方,顶着河底。这儿很浅…还不到一米深…如果狙击手要开始射击,几乎没法潜到水中藏身。但无所谓——如果潜到水下,我们就会被水流冲到下游,撞上单纤丝网。

下游约八米外,我看见贝提克正拼命坚持。他的左臂举在河面上,断肢处血流喷涌。疼痛正一阵阵地袭击着他,蓝色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紧紧抓着石头的右手也几乎要滑脱。机器人也会像人一样死去吗?我摇摇头撇开这念头。他的血鲜红鲜红的。

我将熔岩地和岩石地仔细扫视了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夕阳余晖在金属上的反光。接下来,狙击手就将射出他的子弹。我们不会听到声音。真是场漂亮的伏击——就像照搬教科书上的,井然有序。我竟然亲手把自己送入狼窝。

我在包里找到手电激光器,重新拉上包,将激光器的圆筒塞进口中,紧紧咬住。接着,我的左手在水下摸索,解开皮带,把它抽离水面,拼命朝伊妮娅点头,示意她取出上面别着的手枪。

她左臂紧紧抱着我的脖子,腾出右手,掀开皮套,拔出手枪。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对谁开枪,但没关系,我需要的并不是手枪,而是皮带。我摸索着,把激光器放在下巴下夹住,左手把皮带捻直。

“贝提克!”我大喊道。

机器人抬头看着我们,眼里充满了痛苦。“接住!”我尖声叫喊,拼尽力气把皮带朝他扔去。这动作让我差点弄掉了手电激光器,不过在它碰到水面时,我的左手又及时抓住了它。

机器人的左手没了,右手无法松开岩石,但他用那血流如注的残臂和胸膛,截住了扔过去的皮带。那一扔可算完美…不过,当时我只有那一个机会。

“医疗箱!”我大叫着,把头靠在身边一个上下起伏的包上,“先止血!”

我觉得他没听到我在喊什么,不过无所谓。他紧紧抓着岩石往上爬,来到石头面朝上游的那一面,趴在上面,接着把皮带缠在左臂手肘下方,用牙齿咬住一头,拉紧。皮带的那个位置没有扣眼,但他头一歪,便把它拉紧了,又往上缠了一圈,把它扯紧。

这时,我打开了手电激光器,把光束调到最宽状态,向河面扫去。

这些线是单纤丝,但不是超导单纤。超导单纤不会反光,而这些丝却闪闪发亮。被照亮的丝线在我眼前形成了一张网,发出红光,犹如细密交织的激光束,在河面上下来回拉紧。贝提克正浮在几根闪亮的细线的下方,有一些消失在了他两旁的水中。离我们最近的一根单纤,距伊妮娅的脚仅约一米。

我移动宽光束,朝我们头顶和左右扫射,没有发现反光的东西。贝提克头顶的细线发了一小阵子光,但散尽光热之后便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过。于是我又将光束扫过它们,再次将它们照出原形,接着调整到更密集的光束,瞄准那根单纤丝,它发出白光,却没有融化。虽然不是超导丝,但仅凭手电激光器那么低的能量,无法把它们化掉。

狙击手在哪儿?也许这只是个防护陷阱。多年前留下的。也许并没有人准备伏击我们。

但我不相信会是这样。我看见贝提克抓着岩石的手有些松劲,他快要被水流卷下去了。

“见鬼。”我咒骂着,把激光器插进裤腰,左臂抱紧伊妮娅,“抓稳了。”

我用右臂把自己拉上滑溜溜的岩石。那块石头是三角形的,非常滑。我双腿夹住它,爬上朝上游的一面,接着把伊妮娅也拉了过来。水流冲击着我,就好像有人在对我不停地拳打脚踢。“抓得住吗?”我大喊。

“行!”她的脸很白,头发全贴在了头皮上。脸上和太阳穴有多处划痕,下巴附近肿起一块瘀青,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伤。

我拍拍她的肩膀,确认她双手抓紧了岩石,然后松手跳下了河。朝下游望去,还能看见木筏,不过它已经被大卸八块,搁浅在熔岩危崖旁的急流险滩上。

我在河里艰难前行,脚在河底磕磕绊绊,刚想站起来,便马上被水流拖倒,我被水流卷着冲向贝提克所在的那块石头,好在最终还是成功抵达,没有把他或者我自己撞昏。我一手抓住他,一手紧抱着岩石,注意到他的衬衫在锋利的岩石和强劲水流的共同作用下,几乎快从他身上扯了下来。蓝色的皮肤上划开了十多条口子,伤口都在渗血,我想仔细看看他的左臂,于是把那条手臂托出水面,他不禁发出呻吟。

那条皮带倒是有些止血的功效,但远远不够。鲜红色的血水在阳光照亮的水中打着旋儿。我不禁想起了无限极海上的虹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来。”我说着,架起他的手臂,将他僵冷的手从岩石上掰下来,“咱们离开这儿。”

我站起身来,河水只漫到我的腰际,但冲击力非常强,就像有好几股消火栓有机柱在同时冲刷。令人惊叹的是,尽管贝提克失血过多,濒临休克,但竟还有劲往前走。我俩的靴子在河底尖锐的石头上擦着,滑着,一路前行。

狙击手怎么还没射击?由于长时间负重,我的肩胛骨已经开始酸痛。

右边的河岸距我们近些——那是下游的一块平坦的浅滩,青草丛生,是我目力所及范围内最容易到的地方。诱人,太诱人了。

但是,伊妮娅还抓着上游八米外的那块石头。

贝提克右臂搭在我肩上,我们蹒跚着,半游半爬地朝上游前行,水不停击打着我们,泼溅在我们脸上。等我们来到伊妮娅身边时,我都快看不见东西了。由于寒冷和疲劳,她的手指已经发白。

“上岸!”我刚扶她站起身,她便朝我喊道。我们刚迈出一步,便踩进了一个坑中,水流还不停击打着她的胸口和脖子,那张小脸上全是白白的水花。

我摇摇头。“往上游走!”我大喊着,三人开始逆着水流往上游前进,两旁的水流重重地砸着,水花四溅。那一刻,我发狂般的使出浑身的劲,才让我们能直着腰往前走。每一次水流冲向我们,要将我们冲倒,或者卷向河底,我就将自己想象成南边的那棵乾坤树,树根深深扎进岩床,任尔东西南北风,兀自岿然不动。突然,我望见右岸有一根断木,约在上游二十米外。如果我们可以躲在它后边…我很清楚,我必须在几分钟之内给贝提克的手臂缠上止血带,不然他就死定了;如果我们在河里停下处理伤口,那么医疗包、背包,所有的一切都有被卷进河里的危险;但是,我也不想躺在那诱人的草岸上,毫无防御,任人宰割…

单纤丝。我拔出别在裤腰上的手电激光器,以宽光束扫过上游河流。没有细线。但也可能是在水下,正等着切断我们的脚踝。

我努力不去想这些,迎着水流拼命把我们三人往上游拽去。手电激光器似乎也快要握不住了,贝提克抓着我肩膀的手也越来越无力,而伊妮娅紧紧抓着我的左臂,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那的确是她的救命稻草。

我们向上游艰难行进了不到十米,前方的水忽然猛地炸开。我几乎仰头摔倒。伊妮娅的脑袋沉到水下不见了,我慌忙伸手,摸到她湿透的衣服,赶快把她拉出水面。贝提克似乎瘫在了我身上。

是伯劳。它突然从河中冒了出来,就出现在我们正前方,双眼红如火焰,手臂高举。

“见鬼!”不知道是我们中的谁吼出了这句话。也许是三个人一齐。

我们连忙转身,回头望见伯劳的指刃在我们身后挥舞,离我们只有毫厘之差。

贝提克倒了下去。我拦腰抱住他,将他拉出水面。我心头有股强烈的想要放弃的欲望:干脆躺倒在水里吧,随它把我冲到哪儿去。伊妮娅绊了一下,马上站直身子,指向右边的河岸。我点点头,和她一起挣扎着朝那个方向走去。

身后,伯劳正站在河中,四条金属手臂高举,上下摆动,好似金属蝎尾。但再次回头时,它不见了。

我们每个人都摔倒了五六次后,脚下终于感觉到踏到了泥浆,而不是石头。我先把伊妮娅推上岸,然后转身把瘫倒的贝提克推上草地。河水依然在我的腰际咆哮。我没有立刻爬上岸,而是先把背包扔上河水冲不到的草地上。“医疗包。”我大口喘着粗气,拼命往岸上爬,但手臂几乎没力气了,下半身也被河水冻得麻木了。

伊妮娅在医疗包里翻找黏胶带和止血带,虽然手指冰得快要僵住,但终于找到了。贝提克已经不省人事,她马上给他贴上诊断贴,扯下皮带,绕着他的残臂系上止血带。止血带咝咝叫着收紧,然后又发出咝咝的声音,注入药物,不知是镇痛剂还是兴奋剂。监视器指示灯急促地闪烁着。

我又使了一次劲,上身终于爬到岸上,接着把腿也拉出了河水。我张口想要跟伊妮娅说话,但牙齿咯咯打着颤:“手枪…在…哪儿?”

她摇摇头,牙齿同样冷得打颤:“我…丢了…就在…伯劳…出现…的时候…”

我只剩下点头的力气。河面上空无一物。“也许他已经走了。”我咬咬牙,一字一顿地说着,保暖毯哪儿去了?还放在包里,肯定是被冲走了。我没放进背包里的东西全都丢了。

我抬头朝下游望去。树梢还笼罩在最后一丝余晖中,但峡谷已经陷入了黑暗。一个女人从熔岩地向着我们走来。

我举起激光手电,用拇指将模式拨到密光。

“你不会想用这玩意来对付我吧,啊?”女人的语调带着些许戏谑。

伊妮娅正看着医疗包的诊断,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望着那人影。女人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制服,我认不出是这服装属于什么组织。她身材娇小,头发又短又黑,在逐渐暗去的夕阳余晖中,脸显得很苍白,右手的手腕上方部分似乎被剥了皮,嵌入了碳化纤维的骨骼。

伊妮娅颤抖起来,不是由于害怕,而是由于某种发自内心的情感。她的双眼眯了起来,若是让我来形容,我觉得,那一刻她的表情带着凶猛和无畏。冰冷的小手已经握紧了拳头。

女人笑了。“唉,看来没我想象得那么有趣啊。”她说着,走下岩石,来到草地上。

55

尼弥斯度过了一个漫长而无聊的下午。她打了几小时的盹,突然隐约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分子移换扰动,上游约十五公里外的远距传送门被激活,于是她醒了,顺着岩石往上爬了几米,躲在一堆杂乱的灌木之后,等待着下一幕剧的开演。

下一幕,她想,将是场轻喜剧。她已经欣赏完河中奋力扑打手臂的场景,营救人造人——嗯,应该是少了一根人造手臂的人造人——的笨拙表演,然后是伯劳奇怪的登场,这给她平添了几番趣味。当然,她早就知道伯劳在附近,因为它穿过闭联时空时移换产生的震颤,与传送门的激活颇为相似。她甚至还移变进入快时间,看着它涉入河水中,在那群人的面前扮演一个妖怪。这让她有些迷茫:那老掉牙的怪物在干吗?是保护人类不踏入她的蠼螋陷阱,还是像一只听话的小牧羊犬一样,把它们赶回她身边?尼弥斯知道,要获得答案,首先得搞清楚,是什么势力把这个浑身刀刃的怪物送上这趟旅程的。

但这无关紧要。内核认为,制造伯劳并派它回到过去的,是早期处于萌芽中的终极智能。众所周知,伯劳的使命失败了,在遥远的未来,在羽翼初成的人类终极智能和日渐成熟的机器上帝间的战争中,伯劳还会再度被击败。不管事实如何,伯劳都是一个失败品,在这趟旅程无足轻重。尼弥斯对这怪物唯一的兴趣,就是可以将它作为对手,带给她一点小小的刺激,但这希望正慢慢落空。

现在,望着两个精疲力竭的人类和陷入昏迷的机器人躺在草地上,她开始厌倦自己的消极旁观。于是,她用力把标本袋往腰带里掖了掖,又把狮身人面陷阱卡片滑入手腕上的粘扣腕带,慢悠悠走下岩石,来到草地上。

年轻男子,劳尔,正单膝跪地,调整一个低能量激光器。尼弥斯忍不住笑了。“你不会想用这玩意来对付我吧,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