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兰脸色立马垮了,略显富态的身子气得抖了抖:“用不着说话那么难听,你现在是大明星了,自然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要踩我们一脚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九笙懒得浪费口舌了。

“笙笙。”她母亲姜女士站出来打圆场,像是劝,却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那点钱对你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你就赔给你表妹,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赔?”姜九笙淡淡的语气,有些飘渺,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情绪,“您觉得我该赔?”

目光微凉,像要把人拽进去。

姜女士别开眼,不与之对视,低声道:“也不是多少钱。”

姜九笙笑了声,眸子冷得彻骨。

从她进来,到现在,她家姜女士一句都没问,更一句都没有为她辩解过,自始至终站在那对母女那边,与她对立。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却没有打火机,咬了咬烟嘴,大力扔在地上:“我是有钱,那我他。妈。的就活该当冤大头!”目光冷冷,睨着姜女士,她音色微凛,“要不是她吴嫣嫣是您外甥女,我早就整死她了,现在还容着她在这蹬鼻子上脸,已经是念在您的面子上在咬牙忍着了,我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别一而再再而三,我耐性还没那么好,若过了我的底线,”

言尽于此,这就是她的态度。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对她母亲疾言厉色。姜九笙自认为脾气不算差,即便与母亲不亲近,可该给的尊重和礼数也从来不会少一分,若非如此,她怎会任由吴嫣嫣任性胡为。

姜女士面如土色,张张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程会走进来,目光一扫:“怎么了?”

里面的人都不做声?

程会脸色沉了沉:“吴嫣嫣,你又来闹什么?”

“我才没有闹!”嗓音尖细,她怒目圆睁,“是姜九笙,是她跟我过不去!”

程会冷冷掠了她一眼,转身对姜九笙说:“笙笙,你先出去。”

她点头,片刻都不想逗留。

身后,吴嫣嫣大声咆哮:“不准走!我和她的账还没有算清楚,她哪也不许去!不然我就去媒体那举报她,让她的粉丝都看看她姜九笙是个多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着就要上前去拉扯姜九笙。

程会一把拽住她的手,目光如炬:“你再说一遍。”

吴嫣嫣大力甩开程会的手,双眼睚眦欲裂,气冲冲地喊:“你护什么护!她又不是你亲妹——”

姜九笙脚步顿住。

姜女士突然恶声打断:“够了!”

吴嫣嫣被吼得一愣,然后被姜女士推搡了一把,将她与姜玥兰一起推到门口:“大姐,你先把嫣嫣带回去,回头我再跟你说。”

姜玥兰撇撇嘴,不甘心地拽着吴嫣嫣离开。

姜女士反手就把病房的门带上了,。

“妈,”姜九笙问,“我不是您亲生的,对吗?”

她出奇的冷静,眼底除了寒霜,没有丝毫浮动。

姜女士没有出声。

程父也没有,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甚至连姜九笙的眼睛都不敢对视。

程会要解释:“笙笙——”

她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僵硬:“怪不得。”

记忆里,他们总是很客套,她似乎让他们不自在,怪不得她始终觉得飘飘浮浮颠沛流离,怎么用力,也停靠不下来。

原来如此。

张张嘴,喉咙有些干涩,很多话突然便说不出口,她起身:“演唱会没几天了,我明天回去。”

她转身就走。

程会跟上去:“笙笙。”

姜九笙没回头,挥了挥手:“回去吧,我没事。”

她拉开门,把口罩戴上,还好,带了墨镜,谁也看不见她眼红时的模样。

啪嗒——

病房的门关上,程会冷着脸回头:“妈,你有问过一句吗?有问过吴嫣嫣对笙笙做了什么吗?”

姜女士哑口无言。

窗外天阴,冬风凛冽,姜九笙抱着双膝,蹲在树荫里。

“笙笙。”

她抬头,脸上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风吹得眼睛干涩,视线有些模糊,看着时瑾从远处走过来。

远处,莫冰看了看树荫下的两个人,没有上前去打扰,蹲下,捡了块石头,朝着住院部后面的草坪走去。

朝阳面,楼后面映出来一个影子。

莫冰抱着手:“出来。”

那个人影缩了缩。

“姐姐我耐心不好。”莫冰提了提语调,“出来。”

吴嫣嫣磨磨蹭蹭从楼后面挪出来:“干、干嘛?”

莫冰一字一顿:“干、你!”

说完,她上前就抢了吴嫣嫣手里的手机。

吴嫣嫣急了,上前拉扯:“你抢我手机做什么?!”

莫冰甩手一推,她手劲儿大,个子又高吴嫣嫣半个头,直接把人推地上了,看也不看手机里偷拍的内容,扔了个抛物线,咕咚一声给扔后面的水池里了。

吴嫣嫣气急败坏,冲莫冰怒骂:“你有病啊!凭什么扔我手机!”

“是有病啊,”她扯扯嘴,笑了笑,“不打你一顿浑身都不痛快!你说我有病没病?”

话音一落,莫冰抡起手里的石头,一把拽住吴嫣嫣的头发,狠狠就砸下去。

吴嫣嫣当场被砸懵了,直到头上的血淌到脸上,她才反应过来,抱着头惨叫。

这叫声……

果然,痛快了,心也不堵了,腰也不酸了,浑身都舒畅了。莫冰扔了手里的石头,拍拍土:“姓吴的,听好了。”

莫冰上前了一步,吴嫣嫣立马吓得闭了嘴,猛地往后退,脸上糊了血,狼狈得不行。

“姜女士那个老女人就算再可恶,也养了笙笙几年,这个坏人她不能做,那是不孝,会被戳脊梁骨的,所以,这坏人得我来做。”莫冰停顿了片刻,歇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呢,能混到金牌经纪人,手段有多见不得人你用你的猪脑子应该也想得到吧,要是再敢打我家艺人的主意,我找人弄死你!”

吴嫣嫣吓得眼泪直掉。

莫冰凑过去,捏着她的下巴:“知道了吗?”

“知、知道。”

莫冰满意地拍拍吴嫣嫣被砸的那一处:“真乖。”

真特么不经吓!

嗯,她莫冰冷静干练不假,那是圈子里那群人不知道,她上学那会儿是个刺儿头,群架打到飞起来。

解决完,莫冰若无其事地出来,站在远处,看着树荫下的姜九笙和时瑾,登对的一双璧人啊。

姜九笙仰着头,眼里有泪。

时瑾蹲下,在她面前:“哭了?”

姜九笙摇头:“风太大,眼里进沙子了。”

时瑾伸手,覆在她眼睛上,轻轻揉了揉:“蹲在这里做什么?”

滚烫的眼,他手上的温度冰凉,刚刚好。

她还蹲着,回答:“想抽烟,不过打火机没带。”

时瑾拿开手,等她睁开了眼,才看着她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时医生。”她笑了笑,微红的眼底有一层水雾。

眼睛很红。

哭过了。

时瑾知道,只是她不说,他也就不问。

“你怎么来了?”

时瑾说:“来接你。”

姜九笙站起来,腿蹲麻了,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了他的手,然后,没有松开:“时瑾,我饿了,我们去吃火锅吧,想吃辣的。”

时瑾犹豫:“你的胃不可以吃辣。”

风吹得她嗓音沙哑,软绵了几分,她笑着求情:“就这一次。”

时瑾低头,盯着她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妥协了:“好。”

不幸的是,一顿火锅,吃得一波三折。当然,也有一件幸运的事,时瑾吻了姜九笙,在人潮拥挤的火锅店里。

因着她是公众人物,时瑾挑选了一家选址较为偏僻的店面,只是,大概气温骤降,店里的生意出奇得好,宾客盈门。

时瑾怕姜九笙被认出来,用自己的围巾,把她裹得很严实,一进店里,穿着店服的年轻男人上前招待。

“您好,请问几位?”

“两位。”时瑾把姜九笙往后藏了藏,温声询问,“有包间吗?”

“有的。”男人领路,“这边请。”

路过大厅,时瑾与姜九笙才刚走到楼梯口,突然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前头领路的服务生也顿住了脚,朝着声源看去。

靠窗那一桌,餐车东倒西歪,满地狼藉,地上躺了一个男人,正浑身抽搐。三两个店员立马赶过去,也不敢随便动地上的人。

“先生!”

“先生,你怎么了?”

“先生!先生你醒醒!”

地上的男人突然瞳孔放大,四肢开始剧烈地抽搐,一旁,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惊慌失措地一直哭。

邻桌的客人都吓到了,纷纷离了席,站到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很快,收银台的店长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了,大声喊着:“快叫救护车!”

“笙笙。”

姜九笙收回视线:“嗯?”

正巧有客人下楼,时瑾拉着她避开:“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说好。

时瑾拉了拉她脖子上的围巾,将她小半张脸都遮住,然后转身去了吵吵嚷嚷的人群中间。

店长正要将晕厥在地的男人背起来。

“别动他。”

音色凉凉的,却温和。

男店长抬头。

是个很精致的男人,样貌极好,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说:“我是医生。”

姜九笙站在人群之外,鬼使神差地默念着:心外科,时瑾。

那是她喜欢的人,是个盖世英雄。

店长闻言之后,立马把人放回地上,让开了位置。

时瑾从一旁的餐桌上抽了一张湿巾,蹲下,看了看地上的男人,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已经开始发青,他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颈动脉,抬头,问:“家属是哪位?”

“是我,是我。”

是个小姑娘,没成年的样子,已经吓得面色苍白,眼泪一直流,说话都不大利索。

“这位先生是不是有心脏病史?”时瑾问。

小姑娘哭着说:“我哥他有肺源性心脏病。”

“不要移动病人,将人群疏散开来。”

店长立马照做了,将围观的客人都驱散到两三米之外,只见那位模样好看的医生也起身了,走出人群,停在楼梯口。

有个身形高挑的女人站在那里,围巾与帽子遮住了脸。

“笙笙。”

“嗯。”

时瑾俯身,与她视线相平,突然问她:“你要和我交往吗?”

姜九笙点头,毫不犹豫。

他抿唇笑了笑,拉着她转了个身,让她背着人群,然后取下了她的口罩,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住。

唇舌相抵,是微凉的温度。

他摩挲着她的唇,然后探出了舌头。

姜九笙微愣了一下,就乖乖松开了牙,伸出怯怯的舌尖让他吮。

一个吻,很短。

时瑾亲了亲她唇角,离开,又把她的口罩和围巾遮好:“我去救人,等我。”

“嗯。”

把她的帽子往下压了压,遮严实了,时瑾才转身,走进人群里。

店主见时瑾回来,连忙让开。

他让地上的男人平卧,头偏向一侧,稍稍放低下巴,松解衣扣,指腹压在男人颈动脉,听了片刻。

随后,按压人中、百会、内关。

众人都盯着正在急救的那只手,漂亮,而且神圣。

穴道按压过后,仍不见男人恢复意识,时瑾收紧拳,用力叩击男人的心脏,连续三四次之后,手掌重叠压在男人的胸骨上,有频率地反复动作。

他额头渐进有薄汗沁出,唇角抿成得发白,用力按压了数秒,然后,俯身,口对口做心脏复苏。

连续两次。

又继续胸外心脏按压。

如此反复。

所有围观者都目瞪口呆,忘了周遭嘈杂,看着那个俊逸的男人一遍一遍重复动作,大颗的汗珠顺着分明的轮廓躺下。

机械又公式化的动作,也许附加了救死扶伤这层含意之后,就变得惊心动魄了。十五分钟急救时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谁都没有出声,一动不动地站定,生怕打扰了,直到病人被抬上了担架,众人才回过神来。

姜九笙同样,恍惚得像做了一个梦,隔着店里的玻璃橱窗,呆呆地盯着屋外的时瑾,他站在救护车旁,与前来的医生在说话。

“先生。”

是病人的妹妹,红肿着一双眼睛过去道谢:“医生说若不是急救做得好,我哥他可能就……”女孩深深鞠躬,带着哭腔,“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时瑾淡淡回应:“不用谢,我是医生,这是我该做的。”

交待完,他转身往店里去。

女孩追上去:“先生,等等。”从背包里掏出来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这是我哥的名片,如果方便,麻烦您给一下联系方式,我和我哥日后定要登门道谢。”

时瑾接过来,礼貌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后背着救护车的方向回了店里,越过一道道投向他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姜九笙面前,牵起她的手上了楼,将所有喧嚣与吵闹都扔在后面。

到了包厢门口,时瑾停下来:“笙笙,你进去等我一下,我需要去漱口。”

姜九笙明白了:“嗯。”

他转身去洗手间,手里的名片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烫金的名片上,写着一行正楷的字:顾氏集团执行总裁,顾南西。

时瑾再回包间已经是十分钟后了,回来刚坐下,就又出去了,五分钟后,他问店员要了一壶茶,喝了两口,便用杯子盛着吐掉了,眉头始终拧得死紧。

姜九笙给他的碗里夹了菜,问他:“你不吃吗?”

时瑾抿了抿唇,眉宇间有淡淡的情绪,起身:“笙笙,你再等等我。”

姜九笙拉住他:“还要漱口?”

“脏。”他嫌弃得很明显。

洁癖犯了。

姜九笙笑着摇头:“不脏。”

她盯着看,他唇色嫣红,水润润的,估计被他洗了不知道多少遍,看着看着就鬼使神差了,拉着他往下,起身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亲完,她怔了一下,脸立马烫了,赶紧坐回去,垂头,用筷子戳碗里的酱料,又端起杯子喝水,装作若无其事。

“笙笙。”时瑾叫她名字,明显带了笑。

姜九笙垂着脑袋,不看他,继续喝水:“嗯?”

时瑾坐回去,说:“那是我的杯子。”

她突然口干舌燥,然后本能地喉咙一滚,就呛到了。

“咳咳咳……”

时瑾连忙接过她手里的杯子,给她顺气:“慢点喝。”

姜九笙窘得不想说话了,埋头吃东西,奇怪,也没加多少辣椒,只觉得浑身都火辣辣的。

她尽量自然地把空调调低了四度。

时瑾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不要吃这么辣,先喝些汤垫垫胃。”

“哦。”

然后她低着头喝汤,时瑾也不动筷子,一直看着她,目光痴缠,缠得她很心绪不宁。

“笙笙。”

姜九笙抬头,回视。

时瑾停顿了很久,语气不太确定,轻声轻气地:“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放下筷子:“想什么?”

“和我在一起,以后,”时瑾尽量压着声音,眼神炽热得像有焰火在燃着,偏偏,小心翼翼地,“以后和我结婚。”

这是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开诚布公,不止风花雪月,他要的是全部,是姜九笙的整个世界。

她不假思索:“我没想。”

时瑾眼里那炽热燃烧着的光,一瞬间暗了,低了头,天阴阴,头顶的吊灯在他轮廓落了侧影,眉间全是灰色的影。

姜九笙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他一言不发,松开紧抿的唇,还是乖乖喝了。

她也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说:“昨天晚上有点失眠,没办法好好思考,满脑子都是要不要公开,还是要地下。”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汤,反复了几下,有点一筹莫展,“宣布主权不错,可金屋藏娇也很好,我拿不定主意。”

前一秒还恹恹的时瑾,他抬头,眼里顿时融了灯影,流光溢彩亮得灼人:“一晚上都在想这个?”

姜九笙点头。

起起落落,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也就只有他的笙笙,可以让他这样百般滋味,煎熬又疯狂。

时瑾笑了,眉间阴郁瞬间消失殆尽:“如果拍到了就公开。”

姜九笙说好,又想了想,迟疑:“会不会打扰到你正常生活?”

“会。”时瑾忍俊不禁,笑得眸光迷人,带了几分戏谑,“所以,你多喜欢我一点当补偿如何?”

她对答如流:“好啊。”

从火锅店出来,已经午后,乌云密布,天阴,街上竟亮起了路灯,往来的路人熙熙攘攘,灯光,轻风,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