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笙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没忍住。”

莫冰默了很久:“谢了。”

谢什么,自己人,不护着行吗?

姜九笙只是让她好好养胎,不用管,公关问题有公司,还有时瑾。

莫冰挂了电话。

林安之提着保温桶进来,她抬头,只看了一眼,转过身去。这几天,他每天都会来,她不理他,他便自话自说。

“我给你做了蔬菜粥。”他盛出来一小碗,走过去,弯下腰,“还吐得厉害吗?”

莫冰一言不发。

他蹲下,微微僵硬地伸手,小心地落在她腹上:“宝宝,你别闹你妈妈了,她都瘦了好多。”他仰头,看着她,眼眶微红,“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给我生了女儿,名字叫林莫,长得很漂亮,跟你很像。”

他们十八岁那年便约好了,以后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叫林莫。

莫冰往后退了退,还是没有说话。

他眼底微光渐暗,收回了手,自言自语一般:“我问过郑医生了,宝宝很好,就是你有点营养不良。”他喊了一声莫冰,抬头,黯淡的眸执拗着,“你可以不理我,打我骂我都好,但不要不吃东西。”

莫冰沉默了片刻,接了他手里的碗:“你回去工作吧。”

拒人千里,语气没有一点温度。

她越平静,他就越慌乱,低声的口吻,像是求她:“别赶我走。”

莫冰转头,直直地看着他:“那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

他没有表态。

莫冰始终沉寂的眼,还是乱了,目光深沉,凝睇着眼前的人:“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各种结果,各种假设,都预想了无数遍,不过还是说服不了我自己,你背负的东西太多,而我太骄傲了,你抽不出身,我也低不了头,再这么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停顿了很久,如鲠在喉,每一个字都像含在胸腔里,咬着牙挤出来,“安之,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孩子我可以自己养。”

他做不了选择,那她来做。

林安之募地慌了神:“你、你不要我了?”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是我要不起了。”

他眼眶通红,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攥着:“莫冰,不要赶我走,你说过,你以前说过的,会跟我过一辈子。”

一辈子?

少年人总是这样,不知道沧海桑田,不知道一辈子有多久,总是轻轻松松挂在嘴边承诺,以为牵了手,就可以一起走到百年黄土。

莫冰嗤笑:“当时还小,不知道人心复杂,童言无忌而已,当不了真。”她抽回手,转开头,“你回去吧,产检我自己去做,以后,”

停顿了很久很久。

她说,微微哽咽:“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林安之跌坐在地上,满眼的泪:“莫冰——”

她没有继续听下去,从病床上起身,坐在了轮椅上,唤了病房外的护士进来:“刘护士长,可以推我出去吗?”

刘护士长就看了一眼地上失魂落魄的人,点头:“好。”

然后,莫冰由刘护士长推着出了病房,因为她孕吐的厉害,营养跟不上,身子有些虚,没什么精神头,坐在轮椅上,推了一阵,便有些昏昏沉沉,预约了八点的产检,在医院的三栋二层。

轮椅走了十多分钟,莫冰戴着口罩,闭目养神,有些恍惚,耳边很吵,有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嘈杂的怒骂声。

她稍稍掀了掀眼皮,模糊地瞧见了几个人影,推推搡搡的,像是在吵架,揉揉眉,又闭上眼了,耳边,刘护士长在说话。

“是医闹。”刘护士长将轮椅往边上推了推,“先前也来闹过,被时医生送去警局关了几个月,这才刚放出来,又不安分了,还专挑时医生不在的时候来。上次也是因为这些个家伙闹事,时医生还发生了职业暴露,医院当时把人告了,还列了赔偿清单,这不,就狗急跳墙了。”

说到这里时,刘护士长被喊住了,是个小护士,语气很急:“护士长,708病人的记录表呢?”

“放我桌子上了。”

“我没找见。”

刘护士长便推着莫冰到墙边:“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她轻轻嗯了声,眼皮很重,没睁开。

不远处,吵闹声不休,还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吵得让人心烦,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叫了一声。

“火!”

“着火了!”

然后,人群一哄而散,吵吵闹闹,喧嚣一波盖过一波,不时,传来玻璃瓶罐爆裂的声音,有人在大喊:“警报,拉警报!”

“快疏散人群!”

“不用管仪器了,把病人都转移到二栋去。”

“……”

二栋住院部突闻火灾警报声,一时乱了套,不明原因的病人与医护人员,都争相往外跑。

一名护士问前来疏散人群的同伴:“警报怎么响了?”

那护士非常义愤填膺,气得不行:“那群地痞流氓又来闹事了。”

“怎么回事?”

“那些个蠢东西居然砸了易燃药品,还点了明火。”

整个一层,瞬间就烧起来了,连二栋都弥漫着一股焦灼的火焰味。

“在哪一栋?”

那护士道:“三栋二层。”

三栋二层……

林安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转身,跌跌撞撞地往三栋跑。

三栋一层全是人,浓烟弥漫,保安拉了消防警戒线,守在楼梯口,候诊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林安之疯了似的跑进来,戴着口罩,额头上全是汗,人太多了,他根本找不过来,在人群里大声喊莫冰的名字。

太吵了。

他怕她听不见,声嘶力竭地喊。

“莫冰。”

“莫冰。”

“……”

没有人应他,他几乎一个一个找过去,踉踉跄跄地撞了很多人,他满手都是冷汗,抓住了一个人:“你有没有看见我女朋友,她在妇产科做产检,个子很高,头发这么长,穿着米色的外套,有没有看见她?她出来没有?”

被抓着的是一个护士,看见对方一双通红的眼,愣了一下:“妇产科?”她摇头,说,“三栋二层的人都转移到这了,你自己找吧。”

他红着眼,像个疯子一样,在人群里歇斯底里地喊。

“莫冰。”

“莫冰。”

“……”

那么多人,可是没有她,莫冰不在这。

林安之毫不犹豫地往楼梯口跑,一双通红的眼,滚烫得吓人。

保安立马拉住了他,把他往外拽:“里面火太大了,你不能进去。”

他跟疯了似的,一头往里扎。

两个保安合力抱住他,愤怒地大吼:“不要命了,火那么大你进去送死吗?”

“滚开!”

他突然抬头,一双眼殷红似血。

两个保安只愣了一下,手就被甩开了,再回头,就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不要命的往里火里跑。

“这人,不要命了吧。”

两个保安摇头,真是疯了!

二楼大火,所有人都在楼下转移,安全通道里全是往外奔跑的人,一个个面色慌张,脚步急促。

只有一个人,在逆行,朝着火势最大的地方,用尽全力地往里跑。

“诶!站住!”

“火太大了,不能进去!”

“快拉住他!”

“快啊!”

谁都拉不住,那人一头就往火里闯。

突然,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了一句:“安之。”

那瘦高的人影,突然顿住了脚,缓缓回了头,他带着口罩,头发被汗打湿,穿一身黑色的风衣,背后是熊熊大火,他站在火光里,泪流满面。

莫冰坐在轮椅上,招手:“安之,快过来。”

他讷讷地喃了一句:“莫冰……”

然后怔了很久,跑向了她,不知是没站稳,还是腿软,跪在了轮椅前,哭出了声。

“我错了,我错了。”

“别不要我了,我不报仇,我什么都不管了,你别离开我。”

“莫冰……”

一个大男人,跪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她想起了那年夏天,她牵着他回了家,他在梦里哭醒了,也是这样,哭得厉害,怎么哄都哄不好。

莫冰抬手,掌心落在他头上,轻轻地拍着。

“不哭了。”

“不哭了。”

喃喃细语,来来回回,也就只有这一句,然后,她就陪着他,红了眼。

他抱住她,突然放声大哭。

他林安之这辈子,大概,不会再为了谁,这样歇斯底里了。

远处,两个本应逃难的路人,顿住了脚,怔愣地看了很久。

一个人笑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哭成这样?”

另一个人却哭了:“谁知道?”抬手,擦了擦眼睛,“怎么回事,我怎么也哭了。”

遇见一个能为自己嚎啕大哭的人,多难啊。

------题外话------

明天估计林安之和莫冰的事就能告一个段落。

其实这部分情节不是独立的,是铺垫,必须存在哒,只有林安之搞了温家,才能牵扯出后面笙笙的主线,总之,别跳着看,我基本都在埋线,主线都埋在副线里呀

第二卷 178:一万吨醋正向时瑾袭来

天北医院因医闹大火,不到一个小时,就出了网络新闻。

九点二十,时瑾手机里有七个未接来电,都是姜九笙打来的,他立马拨回去。

只响了一下,姜九笙就接了:“你怎么不接电话!”

语气很急,带着愠怒。

时瑾站在车门旁,用手掩住手机的听筒,隔开马路上的杂音:“怎么了?”

“你吓死我了。”她语气里,全是心有余悸,像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开,声音都微颤着。

时瑾放低声音,带了安抚:“不急,笙笙,你慢慢说。”

她缓了缓,恢复了平静:“医院发生火灾了,你电话打不通,我怕你出事。”

时瑾错愕了一瞬,随即唇角轻扬,语气里难掩被她挂念的欢愉之情:“手机刚刚放在车里了,没有听到。”

车水马龙,电话里,隐约还嘈杂的声音。

“你在外面?”姜九笙问。

时瑾回:“嗯,我在接人。”

“接谁?”

他想了想:“小舅子。”

姜九笙愣:“……”

这时,车旁的少年走过来,还背着大大的旅行包,对时瑾说:“我接。”

语速很慢,说话时木讷又机械,是姜锦禹。

时瑾迟疑了一下,把电话给了他。

姜锦禹背过身去,语速还是很慢,却不再死气沉沉,带了几分微不可闻的雀跃:“姐姐,是我,锦禹。”

姜九笙显然惊住了:“你在哪?”

他回答:“江北机场。”

“一个人来的?”

“嗯,”隔了几秒,姜锦禹补充,“来找你。”

回答很简短,他还不适应说很多话,几乎一字一顿,表达却很清楚。

姜九笙语气不由得沉了几分:“有没有不适?”

他有轻微的社交恐惧,会害怕人群。

一个人出门,太胡来了。

少年回话的时候,很乖巧:“没有。”他顿了一下,有些赧然,说,“迷路了。”他头上全是汗,眼睛到现在都是红的。

撒谎了。

他还是怕人群,特别不适,难受,可不能让姐姐担心。

姜九笙又问:“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却给时瑾打了。

姜锦禹想了想:“姐夫,”他看了时瑾一眼,说了一个字,“闲。”

时瑾:“……”

他一上午都是手术,找了几个医生代他。

闲?

暴躁,想拧人脑袋。

上了车,时瑾戴了蓝牙耳机,边开车,边和姜九笙谈起了姜锦禹的住宿问题。

她想让姜锦禹去御景银湾,跟她同住。

时瑾更想拧人脑袋了,想也不想,拒绝:“不可以。”

姜九笙试图协商:“时瑾——”

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住酒店。”

姜九笙沉默了一下,没有争,很平静地表态:“那我和锦禹一起住酒店。”

时瑾语气坚决:“不行。”

他的意思很明确,二人世界,绝不允许插足,已经有一个姜博美天天碍眼,怎么能容忍第二个来碍事的。

平时姜九笙基本对时瑾有求必应,不过这一次,例外:“锦禹有自闭症,不能让他一个人。”

时瑾抬眼,看了看后视镜。

后座上,坐得笔直的少年,正在瞪他,非常恶狠狠地,一副恨不得把电话抢过去的表情。

时瑾凝了凝眼底的薄光:“笙笙,你弟弟不是普通的自闭症。”至少,他的智商非常高,没有语言障碍,也没有认知错误,只是不愿意沟通。

时瑾敢肯定,是后天环境致使他封闭了自己,而并没有任何能力缺陷。

姜九笙语气软下来,放弃了争论:“你要是不让他和我们一起住,”她心平气和地说,“时瑾,那你自己住吧。”

“……”

争不过她,怕她不高兴,怕她生气。

时瑾默了几秒,眼底清光沉下,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眉宇间笼了一片阴翳:“我听你的。”

后座的少年,勾唇,洋洋得意。

时瑾觉得他家笙笙可能忘了,他才是精神病,竟不纵着他。一路上,他心情异常烦躁,车开得很快,同后座的少年一句话都没讲,整个车厢里,气压异常得低。

姜九笙回御景银湾已经傍晚了,一开门,屋里昏暗,灯都没开,若是以往,时瑾定会第一时间过来帮她拿鞋,并且吻她,姜博美也会跟在后面,摇头摆尾。

不过,今天毫无动静。

姜九笙开了客厅的灯,看见时瑾坐在沙发上,冷着脸,博美趴得远远的,瑟瑟发抖的样子,沙发对面,少年笔直坐着,听闻了声音,立马回头,对她笑了笑。

姜九笙喊了姜锦禹一声,他站起来,乖乖去到她身边,姜博美也摇着尾巴冲她兴奋地汪汪了两声。

然而时瑾,纹丝不动,眉间阴翳挥之不散。

难得,好脾气的时瑾跟她闹性子,完全不顾平时的君子涵养。

姜九笙好笑,走过去:“怎么了?”

不像平时那样温柔耐心,时瑾言词里,带了指控:“你弟弟,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

姜九笙这才注意到,家里的摆设有挪动过。

“我没有。”说话的同时,姜锦禹走到玄关,把她刚换下的鞋放进鞋柜里,摆得整整齐齐,从大到小,依次排好。

姜九笙:“……”

她查过一点资料,有的自闭症患者除了社交与语言障碍,还会存在一些其他症状,比如重复做一件事,比如专注某件东西,比如多动,比如强迫。

姜九笙故意把话题岔开,问姜锦禹:“晚上想吃什么?”

他好像心情很好,回答得很快:“鱼。”

姜博美也汪了一声,好像很喜欢锦禹,围着他打转,摇头摆尾很兴奋。

姜九笙笑了笑,倾身,牵住时瑾的手:“去超市吧,买鱼。”

他眼底阴郁散了些,起身揽住姜九笙,帮她拿了包,抬头看向姜锦禹,语气里带着命令:“不准动那个书柜。”

客厅那个内嵌的书柜,上面基本都是时瑾的书,按照英文字母排列的。姜锦禹从进来这个屋子起,盯着那个书柜看了八次。

时瑾懂心理,知道他想做什么。

因为外面人多,姜锦禹和博美在家守着,时瑾带了姜九笙出门,半个小时后,两人从超市回来,那个书柜的书——

果然,全部重排了,依照书本的大小,从小到大,依次排列。

时瑾唇角抿成了僵直的一条线,拧着眉,眼里一片沉色起起伏伏,他隐忍着情绪:“我分明说过不可以动那个书柜。”

姜锦禹坐在吊篮椅里,低头,道歉:“对不起。”少年没什么表情,“没忍住。”

时瑾:“……”

笙笙的弟弟,又不能打。

他扔下手里的购物袋:“笙笙,我今天不想做饭。”

姜九笙错愕了一下。

破天荒了,她家一向绅士贵气的时医生居然耍起了性子。很显然,时瑾和锦禹气场,相冲了。

姜九笙觉得不能再刺激时瑾了:“那我做。”

她提起购物袋,往厨房去了。

不到三分钟,时瑾去了厨房,把她刚系上的围裙脱下来,脸色还阴着:“你出去。”

姜九笙哑然失笑,没说什么,往外走,可刚迈出脚,时瑾又拉住她了。

他一只手搂她,声音压着,低低的,带着意难平的沉闷:“我心情不太好,你哄哄我,我怕我控制不住会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