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只用了十几秒,演员迅速入戏,镜头前,拱桥上,清雅的贵公子执剑拦住了去路。

导演高声喊:“Action!”

那年初春,定西将军的独女莺沉年满及笄,历亲王容历方行弱冠之礼。右相家的公子办了一场马上击鞠,盛请到了京都各家的王孙公子。

莺沉被拦了路,微微拧眉,退后几许。

对方白衣飘飘,端的清贵俊朗,唯独一双眼里,携了几分兴味:“方才便是你,将我打落了马?”

虽做了男子装扮,到底男女有别,莺沉垂眸,只道:“承让。”

那人懒懒将剑扛在了肩上,分明一副市井之徒的做派,偏生一身气度,眉眼间是不容置喙的尊贵:“你是谁家的公子?”

莺沉略作思考,答:“永安侯府,秦三公子。”

男子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审视着,眸中趣味更浓了:“秦三可不长你这样。”

秦三深居浅出,不想,这人竟识得秦三。

莺沉抬头,一双略微薄凉的眼,清光徐徐,似桥畔下平静的水面漾开了涟漪,目光不避不闪:“那你又是何人?”视线不疾不徐地望向了男子腰间的玉石腰牌,“一品大臣之子何时能用金丝绣线了?”

他腰间的玉石刻了一品大臣家的官纹,宽袖下,却着了金丝绣线的中衣。

在大楚,金绣是皇家御用。

莺沉欠身,缓缓问道:“臣下冒险,敢问是天家哪位王爷?”

这身手,利索敏捷。

这心思,也剔透玲珑。

男子抱着肩,眼底的笑意似是而非,语气带了几分戏谑:“摘了你的发冠,本王就告诉你。”

莺沉神色微变,转身便走。

铿的一声。

男子手里的剑出了鞘,似是轻飘飘,却精准无误地挑了她的发冠,打落了她的发,青丝散落,半遮轮廓,柔了眉眼。

男子莞尔轻笑:“果然,是个女娇娥。”

莺沉气恼,冷眼相看。

对方却似乎心情极好,抱着剑欠身行了个男子礼:“在下天家七子,历亲王,容历。”他抬眸,目光微沉,“敢问姑娘芳名。”

她秀眉轻蹙,只道:“登徒子。”

话落,她转身便走。

他们初见时便不相上下,她将他打落了马,他便打落了她三千青丝。

容历笑了,将女子遗落的玉簪拾起,握在掌心里把玩。

日落西山,随行的宫人问道:“王爷,可用备马车回府?”

容历摇头,依旧瞧着那发簪:“先去永安侯府。”

“奴才这就去给侯爷下拜帖。”

他抬手作罢,将那玉簪放进了腰间:“不用,本王不找永安侯,找秦三。”

“Cut!”

这一幕到此收尾,导演郭鸿飞难得露出了笑容,朝两位演员竖了大拇指,这样的长镜头,一次过,确实很考演技,苏问不用说,一贯的出神入化,不想姜九笙也不差丝毫。

本来预计这场戏是半个小时,不到十分钟就过了,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能提早结束了。

助理小麻上前去给姜九笙送水,她摇了摇头,走到人群外。

“什么时候来的?”

时瑾没瞧见过她这幅打扮,觉着好看,看了许久才说:“有一会儿了。”

姜九笙伸手拉着他,带他去了自己休息的伞下,把她的保温杯给他喝水:“还有一场戏,你在这等我一下。”

“嗯。”

时瑾也不管周围的人,凑过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傅冬青在候机。

李微安接了个电话后,脸色便不太好:“Chaninal的肖总监刚刚联系我,说签约的事情还要再考虑考虑,可能又要被姜九笙截胡了。”

傅冬青穿着戏服,很繁杂的款式,眉心画了花钿,微微拢着,没有说话,目光似有若无地望着远处。

这个月第三次,姜九笙截了她们的资源。

李微安语重心长,还是不禁多嘴了:“冬青,别和她作对了,姜九笙不好应付。”

难道要她去俯首认错、道歉求饶?傅冬青冷笑,摸了摸发间的玉搔头。

李微安不经意回头,目光一定:“你在拍什么?”

是新来的助理刑慧,还在试用期,年纪不大,长相身材都不突出,做事并不怎么沉稳,一惊一乍:“我、我就是随便拍拍。”

“跟你说多少遍了,剧组签了保密协议,不可以私下摄像拍照。”李微安不悦,上前去缴手机。

傅冬青制止了:“让她拍吧,她第一天进组,新鲜劲还没过,不要随便发出去就行了。”

小助理笑吟吟地说:“谢谢冬青姐。”

导演那边喊了一声,催促演员和机位准备。

李微安上前去给傅冬青整理了衣裙:“到你了,和姜九笙的第一场戏。”

如果按照剧本的时间轴来走,这场戏在中后期,那时华卿已经入了后宫,莺沉也去了战场,可因为演员的装束和场地问题,场务特别将这场戏提前了。

两位女主演的第一场戏,就要动手。

姜九笙神色平静:“导演要求真打。”

两人虽然撕破了脸,可在同一个剧组,还有合作,自然不会明面上争锋相对。

“我没意见。”傅冬青大方地说,“不用手下留情,演戏而已。”

准备就绪后,导演道:“Action!”

机位移动,拉了近景,两人入戏都快,实地拍摄,傅冬青站在未央宫门前,一身后妃的装扮,头戴华饰,金丝绣线的宫装铺了一地。

姜九笙依旧那身利索的黑衣,只是衣角沾了血,束发凌乱,手里拿着剑,剑鞘不知遗落在了哪里。

北宁兵临凉州,定西将军为主帅,三日前,战场传来急报,定西将军战败,凉州失守。

消失了多日的人,居然在帝都,还只身入宫,方从战场回来,她一身戾气未褪。

华卿看着她一身血衣:“凉州四面楚歌,你居然毫发无损地活着回来了。”

莺沉拾阶而上,走近了,一双眼通红:“布防图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是。”

“为了杀我?”

“是。”

华卿的话掷地有声。

她倒敢作敢当。

剑尖抵在地上,随着莺沉一步一步走近,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凉州三万守军全军覆没,皆因你一人之过,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理由,我便当场手刃了你,替我三万将士讨一个公道。”

华卿闻言,笑了一声,拂了拂宫装的袖子:“当年我被一顶轿子抬进了历亲王府,大婚之日,他撇下我,随你去了西北。”

顿了顿,她又道:“年初,他荣登大宝,满朝文武奏请封我为后,次日,他便亲征去了黔西,替你挡了一箭。”

一桩一桩,历历在目,全部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为了一个女子,发疯发狂。

炎泓帝,容历,错生在了帝王之家,情深得太愚蠢。

华卿嘴上的笑意更冷了:“整整一年,他从未踏进过我未央宫半步,唯独一次醉酒,宫人引路,进了我的宫殿,对我避如蛇蝎,却喊了一晚上你的闺名。”

阿禾。

阿禾。

容历叫了一晚上的名字。

她才知道,乌尔那佳。莺沉,表字,禾。

“还有这次,三万凉州守军全军覆没,唯独你活着回了帝都,你以为是你命大吗?”华卿声音骤然提高,眼里全是怨愤,“是他单枪匹马破了城,替你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上前一步:“莺沉,不该死吗?”

莺沉抬起手,狠狠掴了一巴掌。

郭鸿飞突然喊停:“Cut!”

姜九笙收了凌厉的眼神,傅冬青的脸已经被打到了一边,她正抬手捂着。

远处,郭鸿飞手里拿着剧本,说:“冬青,你出镜了。”

前面的情绪、台词、表情全部近乎完美,两个女演员发挥都很好,最后收尾的时候出了走位这种低级的错误,实在不应该。

傅冬青抱歉地对大家欠身:“不好意思,是我失误了。”

郭鸿飞也不好说什么:“再来一遍,前面都没问题,冬青,你直接从最后一句开始。”

“好的,导演。”

郭鸿飞对拍摄组抬手示意,道:“Action!”

傅冬青立马入戏,情绪几乎无缝连接。

“还有这次,三万凉州守军全军覆没,唯独你活着回了帝都,你以为是你命大吗?是他单枪匹马破了城,替你杀出了一条血路。”

“莺沉,不该死吗?”

“啪!”

巴掌声刚落,傅冬青身子往后趔趄了一下,郭鸿飞再次喊:“Cut!”

又是收尾没收好。

傅冬青十分不好意思,对着工作人员连连鞠躬:“抱歉抱歉,我没站稳,可以再来一次吗?”

郭鸿飞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让化妆师过去补了妆,喝了半瓶水才坐下继续:“Action!”

镜头准备就绪。

傅冬青情绪立马进入:“还有这次,三万凉州守军全军覆没,唯独你活着回了帝都,你以为是你命大吗?是他单枪匹马破了城,替你杀出了一条血路。”

“莺沉,不该死吗?”

姜九笙抬手,打下去:“啪!”

郭鸿飞再一次喊停:“Cut!”看向傅冬青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你动作太大。”

连着犯这种最低级的错误,郭鸿飞脾气本来就不好,何况傅冬青这样的老演员,他的要求自然更严谨挑剔。

傅冬青脸色也不太好,左边脸颊已经被掴得有些红了:“对不起导演,麻烦再来一条。”

郭鸿飞耐着性子,再来了一条:“Action!”

再次入镜。

傅冬青目光如炬,看着姜九笙:“还有这次,三万凉州守军全军覆没,唯独你活着回了帝都,你以为是你命大吗?是他单枪匹马破了城,替你杀出了一条血路。”

“莺沉,不该死吗?”

“啪!”

姜九笙第四次抬手,力道依旧没有减弱,带着女将军的一身凌厉,巴掌打得干脆利索。

然后,第四次照样ng,还是卡在同一个点。

“Cut!”郭鸿飞暴脾气彻底上来了,也不管这么多人在场,直接开嗓,“你第一天拍戏?镜头都不会找?”

连犯了四次低级错误,就是新人也不会如此。偏偏还每次都卡在打巴掌的点,找打呢?

姜九笙看了看傅冬青那半边已经有些红肿的脸,目光幽深。

------题外话------

《帝后》在正文里只会写几个镜头,对古文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哈,别跳哈,后面可能会开《帝后》的番外,一个我特别喜欢的故事

第二卷 273:傅冬青被碾压,低配版笙笙(一更)

姜九笙看了看傅冬青那半边已经有些红肿的脸,目光幽深。

既然如此,她便成人之美。

镜头第五次拉远。

导演高喊‘Action’,姜九笙目光突然凛冽,周身气场全开,傅冬青台词刚落,她突然上前一步,抬起手,用了全力。

这一次,傅冬青是真被打懵了,抬头撞上姜九笙的目光,下意识愣住了。

“Cut!”

不是低级错误,第五次ng,是因为傅冬青的表情控制。

也不管众目睽睽,郭鸿飞脾气上来了就开骂:“傅冬青,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炎泓帝唯一的妃子,不是他的宫女,你的气势呢?”

傅冬青默不作声,攥着手,掌心全是汗。

第六次重来,仍然不尽人意。

“Cut!”

“你的收视女王是怎么拿的?被笙笙一巴掌打傻了吗?气场呢?气场哪去了?”

第七次。

“Cut!”

“华卿是与定西将军齐名的大楚第一女谋士,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娇小姐,你脸僵什么?手发什么抖?不会演就换个人来演,别在这浪费我的时间和胶片。”

郭鸿飞已经跳脚了,万万没想到一个老辣的青年演员,第一场戏就稀巴烂,连着拍了七次都没过。

不是演技不过硬,就是心理素质不过硬。

整个片场的氛围都不对了,后勤人员与拍摄组都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喘气,就怕炸毛的导演会殃及池鱼,毕竟郭鸿飞的臭脾气是众所周知的。

“导演,”李微安上前,商量的语气,“冬青的脸都肿了,她今天身体不舒服,状态也不太对,这场戏下次再补吧。”

谁都看得出来,傅冬青状态很差,被打的那半边脸已经开始充血,甚至站得不稳,摇摇欲坠,再拍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郭鸿飞看了看手表,早过了午饭时间,脸色铁青地说:“行了行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是这个样子就不用来了。”

李微安替傅冬青一一道了歉,才拿了外套过去,扶着傅冬青坐到休息椅上:“冬青,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直不在状态?”

“我不太舒服,头有点疼。”傅冬青低着头,被掴掌的那半边脸通红,另外半边脸却苍白如纸,耳边的发也乱了,很是狼狈。

本来后半场是没苏问什么事的,因为昨晚没睡好,他躺在休息椅上补眠,刘冲也没走,就瞧了这一出戏,就是没怎么瞧明白。

他费解了:“傅冬青不是外号一条过吗?”连拍七次,还全部是过失方,这就很打脸面了,难怪郭导气得跳脚。

苏问掀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捏捏眉,头疼,打人的巴掌声太响,他睡不着:“前面四次,傅冬青是故意的,后面三次,姜九笙是故意的。”

“啊?”

说什么鬼?刘冲完全没听懂。

已经过十二点了,时瑾还在等姜九笙。

她边拆头上的束发,边走过去:“让你久等了。”

时瑾帮她把簪子取下,握着她的右手,揉了揉:“打得手痛不痛?”

她掌心还泛着红。

确实,她点头:“有点痛。”

他捧着她那只右手,把唇凑过去,轻轻地吹,用指腹有技巧地打着圈揉:“看她不顺眼?”

居心不良,爱耍心机,怎么能顺眼。

“嗯,看她不顺眼。”

前面四次她是无意,可后面三次确实是她刻意为之。与苏问合作《三号计划》时,他讲过,演技这个东西,遇强则弱,气场是关键,要控场,才能压制,傅冬青正好脑子里想别的事,没有全情投入。

她便试了试,果然有用。

“我帮你?”时瑾询问的语气。

姜九笙思索了:“要是我弄不过她,你再帮我。”女人间的小心机,她若能解决,便不想让他费心。

时瑾依她:“好。”牵着她去换衣服,他问,“中午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海鲜。”

在市区的小吃街,有一家口碑十分好的海鲜店,装修低调奢华,只是消费水平偏高,来用餐的客人里富贵人家偏多。

秦霄周昨夜通宵玩牌了,正补眠,被狐朋狗友一个电话叫来,不爽,摆脸色:“老子忙着呢,叫我出来干嘛?”

屋子里坐了一屋子男男女女,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一个与秦霄周相熟的小开搂着个美人,打趣他:“你丫的天天不务正业,忙什么忙?养肾啊。”

自从秦霄周不乱搞男女关系之后,就时常被这群纨绔开涮,他一个白眼翻过去:“去你的。”

纨绔们笑作一团,美人环绕,一派风流。

“来来来,给你介绍个美人儿。”华少抬手,敲了敲左手边的桌子,“还不过来向四少问好。”

秦霄周这才注意到唐少华身边坐的人。

女人个子高挑纤瘦,站起来,浅浅噙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你好,我是韩渺。”

秦霄周盯着那张脸,一时愣住了。

华少吹了声口哨:“怎么样,像不像?”

像。

不止脸,言行举止都像得入木三分。

秦霄周走过去,男生女相,一沉脸色,有些阴柔,问那叫韩渺的女人:“你这脸哪家医院做的?”

看不出来,挺逼真。

韩渺也不生气,不笑时,眼里多一分清冷:“四少不介意的话,可以捏一下,看哪家医院做得出来。”

秦霄周还真伸出两根手指,捏了一下她的脸,然后在自个儿身上蹭了蹭手指,嫌恶的表情:“要是姜九笙,我这么捏一下,她估计会当场给我个过肩摔。”哼了一声,嗤之以鼻,“要学就学像一点,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韩渺一直波澜不兴的眼,乱了几分颜色了。

华少哟了一声:“秦老四居然会用成语了。”他好不惊喜,语气故作夸张,“还连说两个。”

秦霄周的文凭都是买的,不用怀疑,肚子里只有坏水和黄水,没有墨水。

公子哥们咋舌:“啧啧啧,不得了啊,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秦霄周踢了一脚凳子,弄出很大响动:“妈的,还吃不吃饭了?”这群二逼,想绝交!

“吃吃吃,老四想吃什么尽管点,哥哥今天请你。”华少一副妓院老鸨的做派,拖腔拖调地说,“渺渺啊,给四哥哥倒杯酒。”

韩渺倒也不忸怩,拿了酒瓶过去。

秦霄周立马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离老子远点。”看见这张脸,他吃不下饭。

韩渺作罢,不气不恼,处之泰然。

隔着一条走廊,是双人的小包间。

姜九笙第三次把汤勺伸向前面的白瓷锅,时瑾按住了柄:“笙笙,不可以再吃了。”

她还想吃:“这个粥味道很好。”

这家海鲜店的特色便是这盅蟹肉粥,料很足,蟹肉煮得很软,让人食欲大开。

“螃蟹寒凉,对脾胃不好,不能吃太多。”时瑾把汤勺接过去,拿她的碗盛了一些清汤,“你喝这个汤,养胃。”

她胃病很久没犯了,饮食方面,时瑾管她很严。

姜九笙乖乖喝汤了。

进来上菜的女人很年轻,动作有些拘谨,摆放好碗盘,忍不住低声询问道:“可、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时瑾先开了口,语气谦和有礼:“她在吃东西,可否等到餐后?”

来店里吃饭的名人权贵不少,如此温柔雅致得却是少见,传闻不虚,秦家六少果然是真真正正的贵公子。

“好的。”上完了菜,女人便自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