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知无不言:“是个女消防员,还不知道是谁家的。”

老爷子笑得露出了牙龈,直夸消防员好。

容昼清思忖了会儿:“明天让消防总队的人来咱家坐坐。”他要问问看那姑娘品行如何,别的无所谓,容历喜欢就行,但品行一定得好。

容棠说行。

容历都二十八了,别说女朋友,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异性都没有,他那些个发小,花丛都游遍了,就他,过得跟和尚似的,老爷子与容昼清一直担心他的性取向,这下放心了。

容家爷俩进了病房。

“子说啊,”老爷子一脸心疼地奔向病床,“没事吧,还痛不痛?”

容历把手上的书放下:“无碍。”

容历自小如此,说话很古派,与人都不大亲近,这些年才好了很多,大院里老一辈的都喜欢容历,觉着他沉稳,有学识,霍常寻与陆启东那帮子发小就不一样了,时常用老古董来调侃他,毕竟,哪个正常人像容历那样,五岁就满口经纶,七岁就不与女眷同席。

老爷子心疼孙子,怎么看都觉得他瘦了一圈:“清昼,给子说削个苹果。”

容清昼:“……”他可是他老子!

容历背靠枕头,坐得端正:“不用劳烦父亲了。”

语气很客套,客套得不像父子。

容昼清不满,拧着眉把军帽放下:“什么劳烦不劳烦,说话的习惯改改,跟个老古董一样。”

他板着脸说了两句,拿了苹果,不熟练地削着。

儿子说了宝贝孙子,老爷子不乐意,横了他一眼,才又慈眉善目地看容历:“我听阿棠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容历应:“嗯。”

老爷子觉得孙子眉眼都温柔了不少,果然还是要女人的滋润,不过——

“前几天听老霍说,常寻那小子身边的姑娘又换了,换来换去的就是一个也不带回家。”老爷子旁敲侧击,“爷爷老了,也不太认人了,子说啊,你可别学常寻那小混账。”

霍家那个小混账,女朋友都换多少个了,就是一个也没带回家过,也没一点要结婚的打算,老霍催了几次,那小混账说女人太麻烦,他不娶小祖宗,要自己当祖宗。

当时老霍抽了皮带就抽。

容历和霍常寻是发小,走得近,容老爷子就怕孙子跟霍常寻那个小混账学坏,在外边乱搞男女关系。

容历言简意赅:“我就这一个。”

不亏是容家四代单传呀。

老爷子很欣慰:“那就好那就好。”有点迫不及待了,“什么时候带回家给爷爷看看?”

那边,削苹果的容昼清也竖起了耳朵。

说到这个问题,容历眉头皱了:“她还不是我女朋友。”

平时总是冷冷清清的人,说起心上人,表情生动了许多,老爷子喜忧参半,喜的是孙子终于食人间烟火了,忧的是他有点吃醋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你要加把劲了,爷爷年纪大了,小曾孙……”老爷子作惆怅状,“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哟。”

半边身子都进了土的老人家,就盼着儿孙绕膝。

容家爷俩走后,霍家的小混账就来了。

霍常寻拉了把椅子坐下,饶有兴趣地瞧容历:“东子说,你看上了个姑娘。”

容历不置可否。

霍常寻倒好奇了:“是你一直找的那个?”本来想问是不是他心口纹的那个‘莺沉’,想着林家也有个‘莺沉’,便换了话。

容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翻阅得很仔细,应了句:“嗯。”

果然呀,栽女人手里了。

霍常寻笑:“那你怎么还搁这躺着?”不应该躺人姑娘床上?

嗯,他从来只走肾,不走心。

容历翻资料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不认得我。”

啧。

才一天呢,原本冷冷淡淡的家伙喜怒哀乐就都有了。

霍常寻戏弄:“那麻烦了,毕竟,不是谁都信前世今生。”他一脸玩味,说得又有几分认真,“你得重来了。”

容历把资料放在一边:“怎么追?”他补充,“你有过很多女人。”

霍常寻煞有其事地支着下巴思忖,懒懒散散的调调,给他支招:“给钱,买包,再不济,”他看容历,笑得不怀好意,“睡了再说。”

混账东西。

容历惜字如金:“你可以出去了。”

霍常寻笑骂了句,起身走人,刚到电梯口,随意抬头,就瞧见对面楼梯间里白色的裙角一晃而过。

呵。

这么喜欢穿白裙子。

他顶了顶腮帮子,双手插兜,跟过去了。那姑娘去了天台,蹲在那里掉眼泪,抱着膝盖一声不吭地把眼睛哭红。

霍常寻只觉得那妖风作怪,偏偏吹起女孩的裙摆,又偏偏只掀起一角,白色脚踝若隐若现。

真他么晃他的眼!想给她撕了!

他靠在门口看着,点了两根烟,抽完没什么耐心了:“哭够了?”

抱膝蹲着的人被毫无预兆的说话声吓了一跳,猛一回头,眼泪都来不及擦,红红的眼眶里水蒙蒙的,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你在这多久了?”

他把手里的烟蒂摁灭,扔进垃圾桶里:“没多久,抽了两根烟。”抬了抬眼皮,瞧那双通红的眼,“这次又哭什么?”

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哭得这么让他想欺负。

她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眼睛,红得更厉害,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偏生,很倔:“这是我的私事。”

说完后,她起身离开,裙摆带起一阵风,风里有淡淡栀子花清香。

霍常寻抬了修长的腿,把门口的路给堵了,她瞪他,像只生气的兔子。

这样子,更让人想欺负。

“纪菱染,”霍常寻似笑非笑,“你要不要跟了我?”

兔子立马急了。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她显然不会骂人,气得小脸通红,“你不要脸!”

呵。

这只兔子急了都不会咬人。

真他妈纯,想搞。

霍常寻被这气急败坏的小姑娘逗笑了,放下腿,从口袋里摸了张名片塞在面红耳赤的小姑娘领口里:“这是私人号。”

纪菱染只在偷闲居弹筝时,听人谈起过霍常寻,知他是个十足的浪荡子,她很是厌恶,气得说不出话,把名片撕了,想不到骂人的话,又骂了句不要脸才跑开了。

霍常寻在后面低低笑出了声,摸到烟盒,又点了一根,容家人总怕他带坏容历,哪里知道他们这群发小抽烟喝酒全是容历带的。

夜里,起了风,晚春的月色还有几分凉意,十一点,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小区的正门外,靠边泊了一辆车,车窗开着,一只手伸出来,中指食指间夹了一根烟,白烟一缕,安静地燃着。

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烟蒂,将烟灰抖落,然后手伸进去,开了车。容历走下来,摁灭了指间的烟,才拿出手机拨了号。

“喂。”

夜深,声音也有些慵懒。

容历听着。

“喂。”没有得到回应,萧荆禾又喊了一声。

他开口,刚抽完烟的嗓子微微带着几分哑:“我是容历。”

电话里安静了片刻。

她问:“你调查我了?”不然,哪来的号码。

容历认:“嗯,查了。”她的电话、住址、工作地,甚至身份证,他全都查了,“我只是想跟你联络。”

他只是怕再把她弄丢了。

萧荆禾没有追究,只是不太确定地问他:“你以前认识我?”她停顿了会儿,“在电梯里,你叫了我的名字。”

他叫她阿禾。

除了最亲近的人,没有别人这么喊她。

他沉默了须臾,说:“不认识,偶然听到的。”

偶然真多。

《帝后》里的定西将军也唤阿禾。

“你是《帝后》的原作者吗?”她知道帝后的作者叫容历。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嗯。”

果然,签售会那个‘容历’不是作者,这个容历才是。也怪不得他喊她阿禾,他求她不要去西北,他看她时目光痴缠。

萧荆禾说话的语气疏离了几分:“容先生,我不了解你们作者对一部作品的投入会到什么地步,但是,我不是你书里的阿禾。”

她想,他大概还在书里,走不出来,就像她一样,她也会夜夜入梦,梦见兵临城下,梦见炎泓帝在城墙上哭着喊阿禾,恰好,她也叫阿禾,或许他这个作者只是在她身上找到了钟爱的影子。

容历否认得很快:“不是这样。”

前世今生,他不知道如何同她讲诉,谁会信呢。

“可不可以,”他语气放得很低,“可以不可以见面?我在你家楼下。”

她没有迟疑:“很晚了,不方便。”然后,她挂了电话。

然而……

啪,自己打自己脸了。

五分钟不到,她提着个黑袋子站在了小区门口。

容历把手里的烟下意识藏到后面:“阿禾。”

她晃了晃手里那个黑袋子:“我只是下来扔一下垃圾。”她走出小区,把袋子扔在了外面的大垃圾桶里。

其实,每个层楼都有一个大垃圾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六楼,而且垃圾袋里只有一片敷到一半的面膜,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连面膜都没洗干净就跑下来了。

容历看着她,站在路灯下笑。

她脸上还湿漉漉的,很是窘迫:“你笑什么?”

他眼里盛了欢愉的笑意,目光比月温柔:“我很开心。”

萧荆禾就觉得他在笑她。

她不看他,看着垃圾桶。

他把攥在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走到她跟前来,弯腰看她,目光仔仔细细的,像缠了一张灼热的网,把她的影子牢牢锁在里面。

他还在笑,唇角都弯了:“阿禾,我很开心。”

她被他目光缠得不自在,也躲不开,干脆低着头:“我上去了。”说完也不看人,转身走人。

容历拉住了她。

她回头,看握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是很干净的冷白色,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他还没有松开,声音低低地问:“以后我可以经常给你打电话吗?”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下意识舔了舔唇:“随你。”

他嘴角又弯了一点,眼睛更亮:“那我能来找你吗?”

萧荆禾没多想:“不行。”

容历眼底的光开始暗,唇抿着。

她很快补充了理由:“我工作的时间不固定。”

她也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只觉得他笑得实在勾人魂魄,他笑着说:“我知道了,我来之前会先给你打电话。”

她的外祖父是书画大师,她耳濡目染见过不少顶好的画卷,有山水,也有美人,可没有一幅水墨丹青能及这幅容颜十之一二,皮相美,骨相更美。

过了很久,她‘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她低头站了一会儿,脸上没有洗掉的面膜已经风干了,脸绷得有些不舒服,尤其滚烫:“我上去了。”

容历松开手:“好。”

她借着路灯的光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去。

罢了,定西将军的影子她也认了,何必事事一清二楚,她不也稀里糊涂地下楼来见他了吗?或许,她与他一样,都在彼此身上找钟爱的影子,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轮廓,很巧,就是容历的样子,那双她看了会泪流满面的眸子,很巧,也是容历的眼。

走到楼栋下面,还是忍不住,她回头看了一眼,容历还站在原地,目光一对上,她就立马挪开,然后快步跑进了一楼。

等电梯的时候,她遇上了同一楼层的邻居。

他叫江裴,三十出头,气质文质彬彬,是个畅销书作家,因为不怎么出门,皮肤异常白皙,他先打了招呼:“萧小姐,还没睡吗?”

“我下来扔垃圾。”出于礼貌,萧荆禾回问了一句,“江先生也扔垃圾?”

江裴摇头:“写书卡住了,下来找点灵感。”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温和,“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她没说什么,安静地等电梯。

江裴的书很畅销,畅销到什么程度,新闻都报道过,模仿江裴书中犯罪的案例,已经出现了两例。

当然,有弊也有利,江裴书中关于犯罪心理学的剖析,对警方侦破案件有很大指导作用,因为江裴当作家之前的专业就是犯罪心理。

萧荆禾看过江裴的采访,某天拿外卖的时候,她才发现,哦,原来是邻居。

下了电梯,走廊里的灯毫无预兆地暗了。

“灯又坏了。”

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江裴的脸,她只听见他这么抱怨了一句。

她拿出手机来照明,或许因为在黑暗的环境里,她突然想到了江裴最近连载的那本书,书名叫《罪孽》。

“你的书我一直在追。”她说。

江裴笑笑:“我的荣幸。”

她租的公寓在江裴前面,进屋之前,她拿着手机往回照:“能问一个你一个问题吗?”

江裴眯了眯眼:“可以。”

“王太为什么要杀乔平?”

王太是《罪孽》的主角,一个连环杀手凶手。

江裴轻描淡写的口吻:“因为王太是反社会人格障碍者。”

------题外话------

**

昨天的章节有个bug,宁也是被扫好友,何凉青不用点同意,我去改~

第三卷 帝后番外5:追妻一二三计

凌晨五点,消防总队的电话打过来,天还未亮,萧荆禾就出门了,到下午一点,何凉青才打通了她的电话。

何凉青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说没有,说是一支业余的攀岩队被困在了长白山,已经结束了救援工作。

何凉青这才放下心来:“晚饭回来吃吗?”

“不用做我的,我晚上要去一趟萧家。”

萧荆禾与萧家的关系很不好,她母亲去世之后,她便随外祖父去了南方,这些年往来一直不多。

两相生厌,最好不见。

“是不是他们又烦你了?”

萧荆禾嗯了声:“老太太生日。”

便是何凉青这样的好脾气,也十分不喜那位老太太,去年,老太太生日萧荆禾没有出席,隔天,她就闹到了消防总队,说消防总队的思想教育不到位,教出来的人德行有问题,真是泼赖至极。

何凉青正说着,护士来喊她了:“何医生,有病人挂了你的号。”

且说诊室里。

两个男孩身上还穿着球衣,一个八号,一个六号,都十分年轻,一看便知是在校的学生。

六号脑袋上还有汗,大概是刚从球场上下来:“宁也,你送我来牙科医院干什么?”

八号顶着一头闷青亚麻的头发,额头戴了红色的发带,球衣外面随便套了件运动衫,心不在焉似的,一直看着门口:“不是你让我送你来医院的?”

六号拿白眼瞟他:“老子受伤的是脚。”

六号陶欢欢是八号宁也的室友,中午一起打球来着,艺术学院几个妹子过来给八号宁也送水,六号陶欢欢觉得表现他男子气概的时候到了,就耍了个帅气的花式三步上篮,结果……脚崴了。

陶欢欢疼得龇牙咧嘴,就让宁也开车送他上医院,然后,宁也把他整牙科医院来了。

宁也一点愧疚都没有:“我听错了。”他理由很正当,“我以为你牙疼。”

陶欢欢:“……”

要不是他脚疼,他一定跳起来打他!

见宁也还两眼发直地盯着门口,陶欢欢翻白眼:“那你还愣着,不走?”

宁也面不改色:“来都来了,看个牙再走。”

陶欢欢:“……”

他刚想骂智障,门开了,一个年轻的、漂亮的、穿着白大褂的、眼波温柔似春水的女孩走进来,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宁也?”

陶欢欢扭头看宁也。

他眼神呆呆的,原本随意揣在口袋里的手立马拿出来,拘谨地贴在裤腿两边:“真、真巧。”

陶欢欢:“……”

这是谁?这怎么可能是上个月刚一脚踹了图书馆玻璃门的宁少爷呢?

何凉青走上前:“是你看诊吗?”

声音好软,好温柔……陶欢欢正盯着医生小姐姐看,脚被人踩了一脚,他收好眼珠子,硬着头皮说:“医生,我牙疼。”世界第一好室友,快!夸!他!

何凉青拿了手套戴上,把躺椅的位置调好:“你躺下,我先给你看看。”

陶欢欢一瘸一拐地躺上去,张开腿……啊呸,张开嘴,任由牙医小姐姐检查,查完后,小姐姐说没什么大问题。

他刚要起来。

宁也说,那洗个牙。

陶欢欢:“……”呵,他嘴里到底是谁的牙!谁做主啊!想到期中考试、期末考试还得抄宁也的答案,他觉得要忍辱负重,先把牙齿交出来,他躺下,“那就洗个牙吧。”

洗牙的过程中。

牙医小姐姐去拿药膏,宁也跟去了,牙医小姐姐去拿超声波洗牙器,宁也跟去了,牙医小姐姐去让护士倒水,宁也也跟去了。

他就站她后边,走哪跟哪。

洗完牙后,陶欢欢不舒服地哼哼唧唧,宁也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追着何凉青:“什么时候来复诊?”

她把口罩摘下,耐心很好,说话温温柔柔的:“洗牙不用复诊的。”

他露出遗憾的表情,很快又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再洗?”

陶欢欢右眼皮直跳。

“一年一到两次比较合适。”

要是能天天洗牙就好了,宁也摸了摸额头的发带,脸有一点红:“我室友不喜欢刷牙,可以洗勤一点。”

不喜欢刷牙的陶欢欢:“……”

妈的,宁少爷今天是智障!他不能跟一个智障计较。

何凉青失笑,解释说:“没有牙周病,我不建议经常洗牙。”

“哦。”宁也很失望的语气,欲言又止了很久,耳朵有一点点红了,“昨天我给你发了微信,你、你怎么没回?”

陶欢欢目瞪口呆了,小狼崽子变小绵羊了?他抬头,只见宁小绵羊羞怯地盯着人家牙医小姐姐,看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忍不住又抬头看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