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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庄小溪周围的人都被排除了嫌疑。难道交易者并不在她身边?这样的话,这片看台也许并不是真正的交易地点。

在绑架案实施交易的时候,绑匪临时更换交易地点的情况并不罕见,有时候甚至会连续换好几次。作为警方来说,能做的就是盯紧己方的交易人和交易物,毕竟绑匪再怎么变换地点,最终他还是要现身来拿赎金的。

罗飞对这种变化也做了有针对性的预案。首先,绑匪如果要变换地点,他一定以某种方式通知庄小溪。从现场情形来看,这种方式只能是手机通信。而手机通信又有两种可能,电话或者短信。警方只要及时获悉通信的相关内容,就能提前在下一个地点布置设伏。

庄小溪此刻正戴着一副耳环,右侧的耳环其实是一个窃听器,信号与罗飞佩戴的耳麦相连。如果有电话进来,庄小溪会把手机放在右侧耳边接听,窃听器正好能贴上手机的听筒。哪怕球场上的噪声再嘈杂,罗飞也能听见来电者讲述的内容。

短信的话就更好办了。庄小溪已经提前把罗飞的手机号码设在通讯录默认的第一位,如果收到绑匪的短信,她只要在阅读的过程中按几个快捷键,信息内容就会立刻转发到罗飞的手机上。

所以罗飞对变更地点这事并不担心。一切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见机而为。

晚八点整,随着一声哨响,球赛正式开始。场内的气氛也愈发热烈。这种气氛在主队率先攻入一球时达到了高潮。球迷们欢声雷动,雀跃不止。罗飞和尹剑也跟着蹦了几下——既然他们伪装成球迷潜伏于看台,那也得有点球迷的样子才行。

只有庄小溪依旧默默地坐着,她对球赛毫不关心,也无须伪装什么。

当上半场比赛临近尾声的时候,客队凭借外援球星的个人表演扳平了比分。主场的热烈气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观众们的情绪也变得平稳下来。

中场休息,部分观众离座来到场馆内——或去上厕所,或去购买饮料小吃之类的食品。人员流动起来之后,罗飞便格外紧张,因为绑匪很可能会趁这个机会接近庄小溪。他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

忽然间,却听尹剑在他耳边说了声:“那家伙开机了!”

所谓那家伙当然是指绑匪,开机则是指那个留在快递单上的李俊松的手机号。技术人员一直在对那个手机号实施追踪,现在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到了前方。

罗飞精神一振,忙问道:“能锁定具体地点吗?”

尹剑微微侧着脑袋,看来正在接收耳麦中传来的消息。片刻后他继续汇报说:“地点就在球场内,再具体就没法判断了,因为信号追踪只能锁定方圆一百米的范围。”

方圆一百米,那几乎已涵盖了整个球场,所以想通过追踪信号的方法直接把绑匪揪出来是不现实的。不过绑匪既然开机,说明他就快和庄小溪进行联系了。这一点早在罗飞的意料之内,他便轻踢了尹剑一脚,提醒说:“留神,马上要有变化!”

果然,也就是分把钟之后,庄小溪把手机从随身的那个坤包里拿了出来,她并没有接听电话,而是用双手举在眼前查看。罗飞立刻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没一会儿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息。

短信正是来自于庄小溪的转发,内容是:“到场馆内买一杯可乐,在九点半之前喝完,把空杯子留好。”

罗飞立刻通过无线通信向外围的警员发出指令:“庄小溪马上要到场馆内买可乐,在饮料贩卖机附近设伏。”他刚说完,庄小溪已经起身向通道口走了。罗飞便敲了敲身旁的尹剑,大声问道:“上厕所吗?”

尹剑心领神会,回了句:“走。”两人起身跟在了庄小溪身后。此刻场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这样的跟踪并不会惹人关注。

庄小溪从底层右侧的入口进入场馆,不远处就有一片商业区,她走过去买了一杯可乐,然后便开始回返。

罗飞和尹剑没有跟太紧,他们停留在厕所附近观察。当庄小溪走出通道口的时候,两人继续跟了上去,同时罗飞再次下达无线指令:“外围人员归位。”

当庄小溪和罗尹二人分别回到座位上坐好之后,下半场的比赛也开始了。按照短信上的指令,庄小溪开始喝那杯可乐。罗飞则揣摩着绑匪的用意:莫非那家伙会让庄小溪把钻石放在喝空的可乐杯中?

大约十分钟之后,庄小溪已经把一杯可乐喝完,她把空杯子拿在手里,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球场上主客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两边都创造出了不错的机会,但谁也没有把握住。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眼看着比赛已进入尾声,比分却依然维持着一比一的僵局。

罗飞的情绪比球场上的队员们还要紧张,因为警方和绑匪的较量此刻同样陷于僵局。而不管球场上的比分会不会改变,球场外的这个僵局已然逼近了被打破的边缘!

二十一点四十分,距离全场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庄小溪忽然又拿起了手机,仍然是用双手举在眼前查看。片刻后罗飞也收到了转发过来的第二条信息:“你现在的椅子下面还有一张球票。找到这张球票,带着空杯子,带着钻石,马上前往你的新座位。”

庄小溪弯下腰摸索了一会儿,果然从座椅下摸出了一张球票,她看了眼票面上的座位号,然后便起身向通道口走去。这次罗飞没有立刻跟随,而是先吩咐外围假扮保安的警员:“庄小溪正前往别的看台。小孙,你先跟一下。随时汇报目标方位。”因为此刻正是比赛最紧张的关头,很少有观众会离开看台。如果罗飞紧跟着庄小溪离去,很可能会被暗藏的绑匪看出端倪,而保安在场馆内走动巡视则很正常。

过了分把钟,估计庄小溪已走出一段距离,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座,选了另一边的通道口进入场馆。守候在通道口的保安见到这两人出来,便冲西边的走廊努了努嘴。罗飞会意,带着尹剑往西边走去。

片刻后,耳麦中传来前方警员的汇报:“庄小溪进入K区看台。”

罗飞回复:“你先跟进去,不要太接近,在过道上盯着就行。”随后他又吩咐其他队员:“馆内人员向K区集结,守住看台出口。阿成,你调一下摄像机的方位,镜头要跟住庄小溪。”

负责在球场内操控摄像机的阿成应了声:“明白。”大约半分钟之后,又主动汇报:“重新锁定目标。”

罗飞二人这时已来到了K区看台的入口处,尹剑问了声:“罗队,进不进?”

罗飞拿定主意,说:“进。”他们虽然没有K区的球票,但这时比赛已近尾声,两人就算站在观众堆里混一混也没太大问题。

然而通道口值守的保安却把罗、尹二人拦了下来:“哎,你们不是这个区的吧,不能进去。”这个保安是场馆内的工作人员,并不了解刑警队的行动。

“我们是警察。”罗飞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警察?”保安看着面前这两人,犹豫地说道,“警察最好也别进去。”

“为什么?”罗飞有些奇怪。保安有什么理由阻止警察的进入呢?

保安道:“这里是客队球迷看台,你们俩穿这身衣服进去,不是找别扭吗?”

“客队看台?”罗飞往通道外跨出两步,探头迅速瞥了一眼,入眼处竟是艳红一片。果然这片看台上的球迷全都身穿着红色的客队球衣。罗飞心中一沉,暗暗叫了声:“不好!”

尹剑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忙问那保安:“你们这里有客场队衣吗?赶紧给我们换换。”

保安无奈地把手一摊:“我们怎么会有客队的球衣?”

“怎么办?”尹剑转过脸来请示罗飞,“要不把球衣脱掉,穿便服进去?”

即便是穿便服,在那一片红色中还是太扎眼了!罗飞迅速做出决断,他指着那保安对尹剑说道:“你和他把衣服换一下,以保安的身份进去。”比赛临近结束,看台上多出几个疏导人群的保安并不会显得异常。

那保安倒也识趣,一听罗飞这话,立刻就开始脱制服。罗飞自己则撒开丫子,开始往场馆的中心入口处狂奔。

不一会儿,耳麦里传来尹剑的声音:“罗队,我已进入看台。庄小溪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请指示。”

罗飞一边跑一边回答:“盯住庄小溪,但无论如何不要暴露身份。如果发现有人和庄小溪接触,立刻向我汇报。”

“明白。”尹剑顿了顿,又问,“你去哪儿?”

“我去找客队球衣!”罗飞撂下这句话后,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只愈发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对于警方来说,这次行动面临着多种结局。

最好的局面是让交易完成,通过对交易者的跟踪找到绑匪的巢穴,将嫌疑人一网打尽,同时解救出人质。

次好的局面是在现场抓住交易者,这有可能使幕后的绑匪漏网,后续能不能顺利解救人质也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不好不坏的局面是交易没能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但警方的行动也没有暴露,这相当于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

较差的局面是交易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警方的行动也没有暴露。丢掉赎金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人质的安危取决于绑匪的心态。

最差的局面是不管交易是否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却在现场暴露了行踪。绑匪得知警方介入,出于自保的心态,极有可能立刻撕票灭口。

形势发展到现在,罗飞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交易者正身穿红色的客队球衣,隐藏在K区的看台里。而他中途变换看台正是一种极其狡猾的试探手段。

绑匪料定警方在仓促间难以找到客队的球衣,所以跟在庄小溪之后进入看台,同时又没有身穿红色球衣的人很可能就是警方的暗探。通过这样的辨别方式,绑匪会评估面临的风险,如果他觉得安全,他才会上前和庄小溪交易。交易一定会在比赛结束的时候进行,这样绑匪一拿到钻石就可以混在退场的人群中逃走。

此刻尹剑和小孙正以保安的身份对庄小溪实施盯守。绑匪有可能会怀疑他们,但并不能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如约和庄小溪交易,或许就在一念之间而已。但对于警方来说,即便绑匪继续交易,最好的那个局面也很难达到了。

因为尹剑和小孙无法身穿保安制服对绑匪进行跟踪。在退场时拥挤的人流中,要想跟住对方就必须紧随在绑匪身后,而这种举动无疑会使尹、孙二人的警察身份彻底暴露。

所以最多也只能达到较好的局面——将交易者现场抓捕。

可罗飞对此并不甘心,他还想创造奇迹,所以他急切地需要一件客队的球衣。如果能穿上那件红色的球衣,他就可以混入K区看台同时又不引起绑匪的怀疑。当绑匪完成交易逃跑的时候,他也能够紧跟着对方走出金山球场。只要出了球场,拥挤的人群一散开,局面就尽在警方掌控了。

金山体育场的商铺里当然不会有客队球衣出售,K区看台上的球迷全都是自带球衣而来。

罗飞曾想到要找个客队球迷换衣服,但这些球迷现在全都聚集在看台上,他们的观赛情绪正在最高昂的时候,根本不会走出绑匪所监控的范围。所以这个方案也行不通。

要想身穿客队球衣进入K区看台,也许只有去那个地方了!

罗飞飞奔至场馆底层的中心入口,里面就是球员的入场通道了。入口处有两个保安阻拦了一下,但他根本没理睬,直接冲了过去。

“哎,干什么的!”保安追在他身后大喊,“拦住他!”前方把守入场通道的保安听见呼喊,便蓄势以待做出了要拦截罗飞的姿势。

罗飞在球场入口处停了下来,他高高举起手里的证件,大喊道:“警察,我是警察!”

保安查看了证件,刑警队长的名头让他们不敢小觑。

“我要一件客队队员的球衣,快,赶紧帮我弄来!”罗飞不想让自己暴露在绑匪的目光中,他指着客队的替补席向保安发出命令。

保安们愣住了,其中一个问道:“你想要谁的?”他们还从没见过打着刑警队长名头来要客队球衣的主队球迷。

“谁的都行!”罗飞哭笑不得地解释说,“我是在执行任务!”

保安们这才醒悟过来,领头的那个便快步往客队替补席走去。这时罗飞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又来了新的短信。罗飞连忙掏出查看,短信的内容是:“现在把装钻石的袋子放进可乐杯子里。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

看来绑匪已经准备行动了!罗飞连忙通过无线电向前方警员发出指令:“盯住庄小溪手里的那个杯子,钻石在杯子里!”这时那个保安已经来到了客队替补席,正在和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交涉。便在此刻,忽听得球场上传来两短一长的哨声,却是全场比赛结束了。

场上的客队队员纷纷举臂庆祝,主队队员则沮丧地站在原地。而客队看台的数千名球迷则齐声发出欢呼。

罗飞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暗暗呼喊:“快点,快点!”他的祈祷似乎真的有效:保安终于拿到了一件红色的客队球服,并开始向着球场入口处回返。罗飞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他往外冲出了几步去迎对方,同时抬头远远地向着K区看台方向眺望。

客队球迷尚沉浸在逼平强敌的喜悦中,一时还不想散去,而尹剑等人也没有给出发现绑匪的信息。罗飞心中暗喜:看来还有机会!

然而就在转瞬之间,K区看台上忽然发生了异动:原本坐在看台中上部的球迷纷纷向着看台下方涌来。他们挤向了第一排座位和前方栏杆之间的那片区域,有很多人甚至来不及从两侧的过道下来,而是直接跨过了前方的座椅往下跳跃而行。

耳麦中传来尹剑的声音:“场面失控。罗队,请指示!”罗飞知道来不及了,他恨恨地砸了一下拳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命令道:“如确定绑匪踪迹,可立即逮捕!”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扫动,很快找到了客队球迷骚动的原因。

客队的头号球星,那个热情洋溢的南美人正奔向K区看台的下方,他一边跑一边脱掉了上身的球衣,高高地举在头顶。客队球迷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向着看台最下方拥去,个个挥舞着双手,翘首以盼。

球星一扬胳膊,把自己的球衣扔上看台,立刻引起了一轮疯狂的争抢。而球场边的罗飞则抓着一件来自于替补席的球衣,转身折进馆内,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K区看台的入口处,他停下来稍稍歇了一口气,匆匆忙忙把红色球衣套上,同时通过无线电询问道:“尹剑,现场情况如何?”

“完全失控!完全失控!”尹剑接连说了两遍,语气极为沮丧。

罗飞的心一沉,迈步走上了看台。他看到一片红色的人潮堆积在看台底部,人头攒动如麻。而在不远处的球场边,客队队员们正手拉手站成一排,向着球迷们鞠躬致意。

尹剑和小孙分别站在两侧通道的较高处,茫然地看着脚下的人群。

罗飞没有和尹剑直接碰头,他挤入了红色的人群,慢慢向着第一排座位的中部挪去。在顽强开路的过程中,他压低声音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快汇报具体情况!”

尹剑也看到了罗飞的身影,他的情绪略略平定了一些,便把嘴凑到隐形麦克前讲述:“球赛结束没一会儿,庄小溪把可乐杯子放在最中央的座椅上,自己先行离开了看台。这时看台上的观众突然都向着前排涌过去,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场面已经失控!现在杯子里的钻石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罗飞不再说什么,只继续分开人群,努力往目的地移动。终于挤到了接近K区看台最中央的位置,罗飞看到了那只可乐杯。

由于前几排的座椅上也都挤满了热情的球迷,那只杯子已不知遭受过多少只脚的踩踏。现在它正躺在两只椅面之间的凹槽里,身体痛苦地折扁起来,沦为了薄薄的一片。很显然,杯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罗飞愣了一两秒钟,然后对着麦克说了两个字:“没了。”

“那怎么办?”尹剑沉默片刻后,提出一个建议:“要不要封住看台出口,展开搜查?”自从局面失控后他就一直关注着那四个出口,暂时还没有人从这片看台上离去,所以说那个取走钻石的绑匪一定还混迹在人群中。

罗飞反问道:“你能锁定几个嫌疑目标?”他的意思是:有哪些人在混乱中可能接触到纸杯的?这些人的范围能不能锁定?

“没法锁定。”尹剑无奈地说道,“因为所有的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从后面看根本无法辨别。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搜一遍。”

罗飞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那就别搜了。这样抓不到绑匪的,反而把警方暴露出来了。”

尹剑默默叹了口气,心知罗飞说得没错。警方如果封锁出口展开搜查,绑匪肯定会丢弃钻石逃跑。这样虽然能保住赎金,但警方的介入也就暴露了,人质将危在旦夕。

在抓不住绑匪的情况下,就得不惜一切代价隐藏住警方的行踪。

大约两分钟之后,客队球员回到了场馆内的更衣室。K区看台上的球迷也随之散去。罗飞混迹在这红色的人群里,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他知道,这些人里面必定有一个是绑匪,那家伙身上正藏着价值百万元的钻石。他希望能通过某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将其分辨出来。只可惜他注定无法成功。当数千名身着相同衣服的人在眼前穿梭的时候,不要说不知道任何特征的陌生人,就是要找到你的至亲好友也难比登天。

哪怕是罗飞——一个拥有强大观察力的寻找者,也无法改变这个客观事实。

第二章 女人

开局很顺利,那个最重要的角色也到位了,而且表现得很好。

这是一张大网,进来了就别再想跑。

(1)

“钻石也丢了,人也没抓到。你们这帮子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吧?”柯守勤撇着嘴大声嚷嚷起来。

这里是金山体育场的内部会议室,临时被征用作为警方的据点。当罗飞等人在球场上和绑匪周旋的时候,柯守勤便和其他一些后勤人员在会议室内等候。现在球赛已经散场,庄小溪和罗飞也回到了据点内。得知警方铩羽而归了,柯守勤立刻拍案而起,一扫下午时分被压制禁言的窝囊气。

这简直是被人指着鼻子训斥啊!但罗飞等人却无力反驳,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是输了个底朝天。

对手布了一个好局,这个局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而警方的应对如此仓促,失败也是难免。不过这样的开脱之词说了也没什么意义。罗飞便假装没听见柯守勤的嘲讽,只忙着查看警员阿成在现场拍摄到的监控录像。

倒是庄小溪看了柯守勤一眼,说道:“你别着急,我借你的钱会尽快还给你的。”

“我说的不是钱的事!我是说——”柯守勤连忙把头转过来冲着庄小溪,他想要辩解的心情过于急迫,反而变得笨嘴拙舌,“我是说??哎,哎!我的意思你懂的,反正不是说钱!”

庄小溪做了个压手掌的动作:“那就别说了,坐下吧。”

柯守勤乖乖地坐在了庄小溪身边。

罗飞调整录像的进度,在二十一点四十三分零七秒的时候,庄小溪走出场馆,出现在客队球迷聚集的K区看台,罗飞便从此刻开始看起。

摄像镜头以庄小溪为中心,覆盖其周边五米方圆的区域。录像可见:庄小溪进入K区看台后,先查看了一下座位号,然后便径直走到了看台最下方靠中间的位置。她和一个身穿红色球服的小伙子交流了几句,那个小伙子起身离开,庄小溪则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罗飞指着屏幕问了句:“这个人是谁?”

庄小溪解释道:“他占了我的座位,我说了一下他就走了。”

看台最下方的座位是同片看台里面最好的,这样的位置如果空着肯定会被人抢占。所以这个小伙子的出现并不算奇怪。罗飞对此不再多虑,接着看后续的录像。

庄小溪坐下后把坤包放在小腹和大腿之间。她的右手握着一只手机,左手则端着那只已经喝空的可乐杯子。她的拘谨与身边那群球迷的热情洋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二十一点四十五分十三秒,庄小溪忽然把手机举到眼前查看。罗飞知道此刻她又收到了绑匪发来的短信,而这条短信当即就转发给了罗飞,内容是:“现在把装钻石的袋子放进可乐杯子里。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

于是庄小溪把手机放进坤包里,空出右手取出了那个装有钻石的红色小布袋。她把布袋放进左手的可乐杯中,然后从坤包里重新取出手机,继续等待。

又过了两分多钟,K区看台上的客队球迷开始异常地骚动起来,很多球迷都离开座位涌向看台的下方。恰在此时,庄小溪再次举起手机在眼前查看。

罗飞按下暂停键,转过头问道:“这是绑匪又给你发短信了吗?”

庄小溪点点头。

罗飞道:“你没有把这条短信转发给我。”按照事先部署,庄小溪在接到绑匪短信之后应该立刻转发给罗飞才对。

庄小溪耸着肩膀解释说:“这条没必要转发了,你们应该都能猜到内容。”她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罗飞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那条接收于二十一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的短信,内容是:“把可乐杯放下,马上离开。”短信的来源和之前几条一样,都是发自于快递单上所留的那个号码——但球赛散场之后该号码就再次关机了,所以警方无法继续锁定手机使用者的方位。

最后这条短信的确没有转发的必要,因为绑匪在上一条短信的末尾已经说明:“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而后面这条短信的内容只是在复述这句话,并没有值得警方关注的其他信息。

罗飞没有深究,按下播放键继续观看录像。却见庄小溪看完最后一条信息便起了身,同时将那个可乐杯子放在了座椅上。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身穿红衣的球迷已经涌到了看台栏杆前的那片空地上,攒动的人影遮挡住摄像机的视线。于是在接下来的画面中,罗飞只能依稀看见庄小溪挤过人群向场馆入口走去,而摆放着可乐杯的那张座椅则完全隐藏在众人身后。

罗飞暗暗摇头,心知要通过现场录像来追寻绑匪踪迹的希望也落空了。在沮丧之余,他也不免心生讶异:犯罪嫌疑人在整个交易过程展现出随心所欲的控制力,设计的方案也能配得上“滴水不漏”这四个字。除了已深陷重狱的那个年轻人,罗飞还真没遇到过如此高明的对手。

“你老在那儿看录像有什么用?”一听这抱怨的口气就知道说话的人又是柯守勤,这家伙没沉默几分钟就憋不住了,他粗鲁地催促道,“快给个主意啊,接下来要怎么办?”

“赎金被取走,我们已经失去了和绑匪纠缠的筹码??”罗飞沉重的声音说道,“现在只能通过外围侦查来寻找绑匪了。”

“那李俊松呢?还能活着回来吗?”柯守勤直言不讳地问道,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

“对此——”罗飞如实回答,“我不敢保证。唯一庆幸的是,警方在这次行动中并没有暴露行迹。”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罗飞把目光转向了庄小溪,很显然他想用这话来宽慰一下那个女人。

庄小溪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潜台词:“也就是说绑匪还是有可能会遵守约定的?”

罗飞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其实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罗飞此刻已无法乐观。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庄小溪的意见,在仓促间安排下这次行动呢?如果再努力一下,能说服庄小溪采纳警方的拖延战术该多好!

不过庄小溪当时的态度是那么坚决。在她眼中,一根手指的重要性似乎更胜过李俊松的生命。罗飞的选择本也属无奈之举。

“把希望寄托在绑匪的身上?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靠谱呢?”却听柯守勤在一旁冷笑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出去找人吧,别闲坐在这里了!”

罗飞告知对方:“其实外围的侦查一直都在进行。”

柯守勤便问:“有什么线索吗?”

罗飞摇头:“暂时还没有。”

柯守勤“哧”的一声:“那还是你们没本事啊!”然后又拿腔作调地反问道,“这事有那么难吗?”

庄小溪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些什么,便略皱着眉头询问:“难道你有思路?”

“当然有啊。”柯守勤咧着大嘴,露出一口难看的牙齿,“其实我下午就想说了,但是你们都不让我说话嘛。”

这家伙虽然令人讨厌,但他和庄小溪夫妇的关系显然颇不一般,或许他真能提出一些有效的思路?罗飞便用鼓励的口吻说道:“那你现在说说看?”

柯守勤道:“我觉得绑匪的目标范围非常小,就在那有限的几个人之内。”

罗飞“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一旁的庄小溪也凝起目光专注地看着柯守勤。

柯守勤把脸转过来和庄小溪对视:“我问你,你平时工作,是在医学院的时间多呢,还是待在人民医院的时间多?”

庄小溪回答:“当然是在医院的时间多。”她身兼医学院副院长和人民医院骨科主任两职,平时的工作重心还是以人民医院为主,医学院那边相对来说要清闲不少。

“那就对啦。其实你最近一周基本上都是来医院这边上班啊,只是今天下午才到医学院听几个学生汇报工作。”说到这里柯守勤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问道,“你说那个绑匪怎么这么巧就把包裹送到医学院来了呢?”

庄小溪听明白了:“你是说那家伙事先就知道我今天的工作安排?”

“肯定的啊。”柯守勤充满自信地说道,“你想想,如果你不在医学院的话就不能及时收到包裹,那他不就白忙活了吗?”

罗飞暗暗点头:这确实是个值得关注的细节!之前他就认为绑匪是熟悉医学院环境的人,如果加上柯守勤提供的这条线索,绑匪的目标范围又可以大大缩小了。于是他便向庄小溪询问:“你今天下午会来医学院这边,事先有多少人知道?”

“我的学生、院里的部分老师,还有医院骨科那边的几个同事??反正不会很多。”

“把他们的姓名和身份列个单子出来。”罗飞一边说一边冲尹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很利索地拿了纸笔递给庄小溪。

庄小溪埋头写下二十多人的资料,末了说道:“我能想起的就这么多了。也许这些人身边的熟人也会间接了解到情况——这个我可掌握不了。”

罗飞拿过单子略略扫了扫,随后递给尹剑:“你安排人手,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些人的情况。”

尹剑“嗯”了一声,接过名单正要离去时,却听柯守勤又说道:“加上一条重要的判定标准:是不是球迷。”

绑匪基于一场足球比赛对赎金的交易过程展开布局,说明那应该是个了解球场环境、熟悉比赛氛围的家伙,由此的确可以得出“他是个球迷”这样的推断。罗飞冲尹剑点点头表示认可,同时他凝起目光看着柯守勤,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不拘言行的男人。

自己之前怕是有点低估对方了,毕竟也是在人民医院做到病理科主任的人物,这家伙的心思可不像外表显现的那般粗俗。

尹剑离开会议室的同时,另有一名年轻的警察走了进来。这警察名叫曹琛,正是在外面摸查的警员之一。他把一张打印纸递到罗飞手中,同时弯下腰来低语了几句。

罗飞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赞了句:“很好。”得到褒奖的曹琛露出愉悦的笑容,继续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罗飞把那张打印纸转交给庄小溪,问道:“你对这个女人熟悉吗?”

打印纸上是一个女人的户籍档案。其中一张半身照片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纸面。照片上的女子正值妙龄,面容秀丽。

照片下方的个人信息显示:年轻的女子名叫姚帆,今年二十六岁,户籍所在地为邻省的一个地级市。

庄小溪盯着打印纸看了许久,最后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但她的嘴角却隐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柯守勤注意到庄小溪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便把脑袋凑过来查看。但是他也不认识照片上的女人,干脆径直向罗飞询问道:“这是谁啊?”

“我们排查了李俊松的手机通话记录。”罗飞解释说,“在李俊松名下一共有两个手机号。其中一个是137开头的,这个号码已经开通了十多年,使用频率很高,应该就是他常用的电话号码;另一个手机号是158开头的——就是留在快递单子上的那个,这个号码刚刚开通了四个月,在案发前也很少使用,基本上只和一个138开头的手机号有过联络。可以判断,李俊松之所以开通了这个158的号码,就是为了和某人保持一种私密的联系。”

“哦,就是这个女人?”柯守勤的目光又往那张资料照片上瞥了瞥,大声宣布说,“毫无疑问了,李俊松跟这个女人有一腿。”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庄小溪的脸庞。后者此刻正紧绷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肯定早就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吧?所以你一看到照片,就露出了那样尴尬的苦笑,我都看出来了!”柯守勤还在像苍蝇一般喋喋不休,直到庄小溪拧着眉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罗飞继续向庄小溪解释侦查进展:“我们调查了那个138开头的手机号,机主就是这个叫作姚帆的女人。所以要问问你,对她是不是熟悉?”

“我怎么会和她熟悉呢?”庄小溪的嘴角微微下撇,露出厌恶的神色。也不知是在厌恶这个女人,还是在厌恶罗飞提出的问题。

的确,李俊松特意开通了专用的手机号和姚帆联络,目的就是不想让庄小溪察觉吧?罗飞自己也觉得这问题确实有点多余,可是既然案件排查到了这里,不问也不行啊。

庄小溪不愿谈这个女人,一旁的柯守勤却又按捺不住地插嘴问道:“你们觉得这个女人和绑架案有关系?”

“李俊松是在一周前,也就是十月二十三日的晚上离家的。”罗飞有条不紊地说道,“我们查出他最后两个电话都打给了姚帆。第一次是二十三日十六点二十七分拨出,通话时间九分钟;第二次,也就是两部手机中记录到的最后一次通话发生于二十三日二十三点零二分,这次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十三秒。”

柯守勤给罗飞这段话标明了注解:“也就是说姚帆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李俊松的人?”

“没错,从姚帆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

庄小溪生硬地反问:“那你们直接给这个女人打电话不就行了?干吗还来问我呢?”

“直接打电话可能会有风险。”

“风险?”庄小溪一时间没听明白。旁边的柯守勤也面带困惑,抬起手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里挠了两下。

“万一姚帆和绑架案有牵连,直接打电话给她就会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