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个背着纪晓棠,仿佛轻若无物。纪晓棠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却走的飞快,而且也极稳。

这肯定是在山中行走惯了,才会练出这样的工夫。

纪晓棠心里暗暗地想到。

“你带了伤药没有?”纪晓棠问。

“哦…带了些。”

纪晓棠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你家里其他人呢,或是你村里的同伴?”纪晓棠又问。如果附近还有其他的人,就能更快地救出纪三老爷来。

“家里人…都在家。同…伴…”

“在这附近吗,能不能联络到,一样都有赏钱。”说不定这里面就有设下陷阱的猎户,他们更了解情况,救人更有拿手。

“不会少了你那份。”纪晓棠又补充了一句。

傻大个打了个趔趄。

果然,纪晓棠的担心是对的。

“那就说定了。”傻大个闷闷地说道。

“一言为定。”纪晓棠点头。

傻大个背着纪晓棠,一面向前疾走,一面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短哨来放在嘴边。

哨子并没有发出纪晓棠意料中的响亮声响,反而是一种低沉的,绝称不上悦耳的声音。

傻大个只吹了一下,立刻又将哨子收了起来。

这种哨音,离着略远些,根本就听不到!

这傻大个果然还是有他的小心机,不肯让同伴来分薄了他的赏赐。

“我说了,不会少了你那一份。”纪晓棠只得又道,一面腹诽这人白长了这么大个子,心眼竟然这样的小。

“你说过了,我记得。"猎户应道,语气中竟没有丝毫的心虚。

这个人,根本就不傻吧,一定是的。

说话之间,纪晓棠已经能够看到那株白桃树了。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纪晓棠指着白桃树,一面提高声音,“小叔,小叔,我回来救你了。”

“原来是你小叔。”傻大个自言自语。

纪晓棠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就点头。

“没错,是我小叔。”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陷阱边,纪晓棠急着往下面看了一眼。

纪三老爷还在陷阱底,他背靠着土壁,听见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来。

纪三老爷的脸色非常差,但是还活着。

“晓…”纪三老爷张了张苍白干涩的嘴唇,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快放我下来,想法子救我小叔。”纪晓棠就对傻大个道。

傻大个回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晓棠,这才慢慢将纪晓棠放下来。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嫁了,还嫁了个年岁那么大的。”

“什么?”纪晓棠模糊听见傻大个的话,就有些诧异。

只转瞬之间,纪晓棠就明白了。

北面有些地方的风俗,嫁做人妇之后,称呼自己夫君的弟弟,是要称呼小叔的。

“你胡说什么!”纪晓棠立刻数落猎户,“这是我爹爹的弟弟,我的亲叔叔。”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嫁了的,纪晓棠心里暗骂,她分明梳的是未嫁女儿的头,而且她还没到十岁。

这个人,果然还是脑子有些不够使吧。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换做别人,只怕有一顿好打…快救我小叔。”现在不是跟人较真、斗气的时候。

“怎么掉进去的,这样厉害的陷阱,是要抓猛兽的,旁边会留下显眼的暗记,防着人无意中掉进去…”

说到陷阱,这傻大个就能说的头头是道。

“赶紧救人。”纪晓棠催促。

“要想个稳妥的法子。”傻大个沉思道,一面打量陷阱,一面打量里面的纪三老爷。

陷阱比较深,纪三老爷伤的重,如果过程中不小心,会加重纪三老爷的伤情。

他既然出手,当然要保这人无虞。

纪晓棠看着傻大个的样子,莫名就觉得安心。不管怎样,在这种情况下救人,这个傻大个应该是可以托付、依靠的人。

纪晓棠催了傻大个,一面又低下头看纪三老爷。

“小叔,你要挺住,我们很快就救你出来。”

“好。”纪三老爷虚弱地应了一声,脸上还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让纪晓棠安心。

傻大个左右看了看,一只手在身后做了个不易觉察的手势。

纪晓棠只听见细微的风声,诧异间抬起头,就看见陷阱边已经多了四个人。

是四个猎户打扮的人。

纪晓棠看向傻大个。

“我的…同伴。”傻大个简单地对纪晓棠介绍,随即更加简短地对他的同伴说道,“救人。”

纪三老爷很快就被救了出来,速度之快,过程之稳妥,都超出了纪晓棠的意料之外。

纪三老爷主要的伤口在腿上和背上,后来的四个猎户中一个年级略长的人帮纪三老爷处理的伤口,清洗、伤药、包扎。四个人甚至很快地利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架子来。

山路不好走,他们就用这个架子抬了纪三老爷往山下走。

“我们的人就在山下。”纪晓棠告诉几个猎户。

“小叔,你会没事的。”纪晓棠又安抚纪三老爷。

那几个猎户给纪三老爷治了伤,还用一个水囊喂纪三老爷不知喝了什么。纪三老爷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但是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纪晓棠本来要扶着纪三老爷的架子走,一边的傻大个却轻咳一声,微微蹲下身,示意纪晓棠到他背上去,他要背了纪晓棠走。

纪晓棠并没有怎么犹豫,就爬上了傻大个的背。她并没有看到,那四个猎户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只不过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下山这一路,走的又快又稳。

一行人谁都没有怎么说话。

纪晓棠却发现,这个她心中暗暗称呼做傻大个的猎户,竟然隐隐是这几个猎户的老大。

倒不是说这四个猎户对他怎样奉承。他们到了之后,相互之间也几乎并不说话,跟傻大个也没有什么交流。

但纪晓棠就是觉得,这四个猎户,是看着傻大个的眼色行事的。

有些奇怪呢。

纪晓棠这么想着,随即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纪三老爷的安危,才是她目前唯一关注的问题。

还没到山脚下,迎面就遇见了纪家跟上来寻找的家人。

众人看见纪晓棠无恙归来,都松了一口气,可再看纪三老爷的样子,各个的脸就都白了。

纪晓棠从傻大个的背上下来,跟服侍的人简单地说了情况,就让人抬纪三老爷上了马车,回过头来就招呼傻大个。

自从纪家的人接手了纪三老爷,傻大个并他的几个猎户同伴就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再上前了。

“我答应给你们赏银,我身边没带许多现银子。你们跟我进城,纪家会好好的酬劳你们。”到了这个时候,纪晓棠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你的托付,我做到了。今天还有事,先不跟你进城。酬劳,我改日去拿。”

纪晓棠想不到傻大个会这样回答。

但是纪晓棠这个时候急着回城,虽然纪三老爷的伤已经经过了妥善的处理,但是稳妥起见,还是要早点回城,找更好的郎中,用更好的药。

纪晓棠也不跟傻大个多说,就嘱咐了跟来的一个管事。

“问了他们的姓名,你记着这件事,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到府上来,都不得怠慢。”

管事的忙答应了一声。

纪晓棠转身上车,微风吹动鬓发,她抬手撩了撩,无意间一转头,正看见傻大个带着人已经走开,竟是将纪家的管事就撂在了当地没有理会。

傻大个似乎觉察到了纪晓棠的视线,冲着她笑了笑,随即转身走了。

几个人脚步飞快,纪家的管事根本追不上,眼看着人不见了踪影。

回城的路上,纪晓棠在马车上寻思半晌,傻大个最后是留了话给她的。

“你答应的东西,我会去拿。”

 

第十五章 失踪

回到纪府,难免又是一场忙乱。不说纪老太太心疼的如何哭天喊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被纪三老爷的伤给吓到了。

李郎中很快就被请了来,一同被请来的,还有县城中其他两位善于医治外伤的郎中。

众郎中为纪三老爷看了伤,得出的结论与傻大个的猎户同伴们告诉纪晓棠的大致相同。

纪三老爷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因为伤势重,流血过多,纪三老爷需要好好的将养。

“老太爷在天之灵保佑。”纪老太太又是念佛,又是念叨纪老太爷。

“这样的伤,本来绝无生理。但是有贵人相救,也亏得三老爷年纪轻,身体底子也不错。”李郎中告诉纪二老爷。

另外两位郎中也告诉纪二老爷,说纪三老爷能脱险,还亏得救助及时。

纪三老爷的伤口处理的非常好,用的伤药更是精妙。

“只怕咱们也没有这样好的手法,配不出这样好的药来。”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已经听纪晓棠说了,是找的山中的猎户救的纪三老爷。那药,也是猎户们随身携带的。

郎中们听了,就都点头。

“他们世代狩猎为生,祖上恐怕是有什么秘方传下来。”

“倒不像一般猎户的药。”另一个郎中就道,“我虽看不透,可是能分辨出来,里面有几味药材,怕是寻常猎户人家未必买得起。”

“有这样的好药,等他们上门来领赏的时候,我问问他们。”纪二老爷就道,人家的祖传秘方当然不能贸然开口讨要,但是多给猎户们一些银钱,讨一些伤药预备在家里,应该是无妨的。

纪二老爷这般说,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等着送走了郎中们,安顿好了纪三老爷,众人就都陪着纪老太太回房中来。

纪老太太哭了一场,坐在炕上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红的。纪晓芸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小声地劝纪老太太。

因为出了纪三老爷的事,纪晓芸暂时从禁足中被放了出来。

纪二太太忙就吩咐人打水,给纪老太太梳洗。

“老太太先洗洗脸,把眼睛敷一敷。不然明天肿了,三弟醒来看到一定心疼,也不能放心养伤。”纪二太太劝纪老太太。

“母亲的身子最要紧,为了三弟,也要保重才行。”纪二老爷也道。

纪老太太哎了一声,也就没说什么。

随即就有纪老太太的大丫头牡丹和芍药拿了面盆进来,一个服侍纪老太太,一个就打湿了帕子服侍纪晓棠。

纪晓棠自回家来,忙着照顾纪三老爷,解答纪二老爷等人的问题,竟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手脸也都未曾洗过。她脸上带着灰尘,衣裙上还沾了些泥污和血迹,看着让人心疼。

“你们先伺候晓棠好好洗洗,这孩子今天可吓坏了。”纪老太太看了看纪晓棠,叹息着说道。

纪二太太听纪老太太语气不像平常,就多看了纪老太太一眼。

从此以后,纪老太太应该会真心的疼爱纪晓棠了,纪二太太心中欣慰地想到。这倒是这件祸事中引发出来的一件好事。

等祖孙俩都梳洗过了,纪老太太就让纪晓棠将事情的经过再仔细地说一说。

纪三老爷回到家的时候,神智还十分清醒,不等纪晓棠说什么,他先就说了,是他不小心踩进陷阱,还差点儿连累了纪晓棠。

是纪晓棠叫了猎户来,救了他。

当时如果不是纪晓棠在身边,他这条命可就丢定了。

纪老太太也听了几位郎中的话,心中认定纪晓棠救了纪三老爷,看待纪晓棠自然不同往日。

纪晓棠就将事情都说了。

纪老太太就一直叹气。

“老三这孩子,生生要摘了我的心去,一天也不肯让我安心。”纪三老爷爱闯祸,纪老太太心里怎么会不知道。

“不该只让晓棠跟她小叔去。”纪二太太就道,“咱们再忙,怎么就腾不出这半天的工夫来。不然,让他们叔侄俩迟两天再出去,咱们俩陪着,也就没事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很后怕,纪晓棠是个稳妥的孩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们怎么就忘了,纪三老爷带着纪晓棠一起闯过的那些祸!

只是以往的时候,纪三老爷都没什么,纪晓棠却每每中招,好在都不太严重。这次却是纪三老爷中招,纪晓棠侥幸没事。

“亏得晓棠有急智,胆子也不小,敢在山中走动。”纪老太太这个时候略缓过来一些,就赞纪晓棠。

“她没一根筋去山下找服侍的人,而是就近去找猎户,这事见的明白。”纪二老爷也点头。

如果这件事换了别人,比如说是纪晓芸,只怕纪三老爷就没命回来了。纪老太太突然想到这个,就看了一眼纪晓芸。

“祖母。”纪晓芸向纪老太太撒娇。

别说是闺阁中的女儿,便是外面行走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也很难做的这样滴水不漏。

“哎。”纪老太太轻轻叹气。她虽疼爱纪晓芸,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纪晓芸比纪晓棠是大大的不如。

其实,她平时抬着纪晓芸,压着纪晓棠,也并非完全是因为纪晓芸是她养大的缘故。她早就看出来,纪晓棠比纪晓芸强,因此就多怜惜纪晓芸几分。

但是现在想想,纪晓棠也非常的惹人疼爱,尤其是这个时候,她疼爱纪晓棠的心,更甚于疼爱纪晓芸。

“也担着风险,要是碰见了歹人…”纪二太太在炕下坐着,就拉了纪晓棠的手摩挲,她还是后怕。

“那几个猎户这次救了老三,咱们不能亏待了人家。”纪老太太就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就告诉我知道,我要亲自见见。”

“这个自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心中也对几个猎户满怀着感激。

“可也奇怪,怎么就没跟了一起来。”心中放下了纪三老爷的安危,纪二老爷就想到了这件事。

这清远县里一般的猎户,知道救的是纪三老爷,必定巴不得的跟来。说什么还有别的要紧事,当下哪里还有比这件更要紧的。

“或许人家有什么事。这天下人形形色色,也未必都像咱们料想的那样。”纪二太太明白纪二老爷的意思,在旁就说道。

纪家势大,猎户身份低微,但是难保就有这样,并不将权势放在眼睛里的人。

纪二太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与她的出身大有关系。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二太太,也就点头。

“或许是不同于流俗之人,更加让人敬重了。”

当下纪二老爷就吩咐各门上的人,但凡有猎户来领赏,万不可怠慢了。

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坐了一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带着纪晓棠告辞出来。今天纪晓芸不用回小书斋,晚间只陪着纪老太太就行了。

纪二太太不放心纪晓棠,亲自跟到纪晓棠屋子里,安顿纪晓棠睡下。

纪晓棠的小腿被树枝刮破了两处,纪二太太看着心酸半晌,小心地擦拭抹了伤药,还问纪晓棠疼不疼。

纪晓棠只摇头。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这个时候虽觉得有些疼,但是却不肯告诉纪二太太,免得让纪二太太担心。

“不过是擦破了一点儿油皮,两天就好了。娘,你别心疼。”

大丫头绣儿捧着纪晓棠换下的衣裙鞋脚,惊讶地咦了一声,又让锦儿过去帮着她仔细翻检。

“怎么了?”纪二太太正给纪晓棠盖被子,就抬起头来问了一声。

“太太,您瞧。”绣儿放下纪晓棠的衣裙,只捧了纪晓棠的两只绣花鞋过来给纪二太太看。

两只崭新的鞋子,上面如今沾了泥土草叶,还有点点血迹,足可见当时纪晓棠的辛苦。

纪二太太看着又是一阵心酸。

“姑娘鞋子上的珠子不见了一颗。”绣儿就指着一只绣花鞋道。

纪二太太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纪晓棠也睁开眼睛,她也才发现丢了一颗合浦珠。

“竟一直没觉察,怕是丢在山里了。”纪晓棠就道。

那个时候在山里跑,她哪里会去在意鞋上的珠子有没有掉。

“极有可能。”纪二太太就点头,“那山上石头树枝的,不小心就挂扯下去了。你又急着救你小叔,哪里注意这些。”

“这可怎么好。”绣儿就道。

“罢了,不过是一颗珠子。以后不穿这鞋就是了。”纪晓棠并不太在意。

“还是打发人去找找。”

纪二太太果真就打发了人去山中寻找,同时,纪二老爷也在找那几个猎户。

等了几天,都没见人来领赏,纪二老爷就打发了人进山去寻访,结果却一无所得。

“…那附近的人家都说,并没有这样的人。难道是天上的神仙,知道咱们家姑娘和三爷有了难,特意化了形下界来搭救的?”锦儿将消息告诉纪晓棠的时候,如是说道。

“或许是咱们家老太爷显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不是一般人,就是去了那边,也还是为官做宰,恐怕做的官更大了。”绣儿也说道。

听着丫头们越说越神奇,纪晓棠却陷入了沉思。

她早就发现了傻大个的怪异之处,只是一直并未深想。

傻大个的衣着虽粗糙,但是两个人近身相处,纪晓棠却并没有闻到什么不堪的气味。相反的,傻大个身上还有股子淡淡的香。

当时她没去注意,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暗暗心惊。

那股香气,就是在她家里,也并不是常见之物。

“搴露纫荷楚泽舷,未胡南海素馨仙。

大门当得桂花酒,小样时分宝月圆。

诗挟少陵看妙手,犀通神物为垂涎。

使君少住幽兰曲,时傍颦山照鬓边。”

“是龙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