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真有城府,也是够狠的心,不怕因果报应。”江庆善说挫骨扬灰,是真的一点儿也没留手。两具尸骨不仅让他捣的米分碎,还拌了香油和肉末子,都喂了野狗。

“你没在旁边逼他?”纪二老爷沉默了一会,就问。

“嘿嘿。”纪三老爷笑而不语。

让江庆善自己动手,可比他动手更来的痛快、解恨。

“得饶人处且饶人。”纪二老爷教导纪三老爷。

“二哥说的道理,我都懂。可也得分对谁。对这样的狼崽子,今天饶了他,明天他可不会饶了咱们。”纪三老爷就道。

事情已经做了,纪二老爷也就不肯再多说什么。

纪三老爷就有些得意。

“他还当咱们只是疑心他,并不知道咱们有了证据。这样在咱们面前做戏,连他自己先人的骸骨都狠的下心糟践。如果他知道了咱们早就确认是他,不知道会不会悔死!”

“这倒是的。”纪二老爷点头。

江庆善自认为他的所作所为骗过了纪家,殊不知,他今天一切的作态,在纪家人面前正好像是小丑一般。

“他平时也算是个精细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上头去?”纪三老爷问。

“我让人拿回那寿衣,爹爹和小叔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啊。”纪晓棠就笑道。她是早就跟着纪二太太学做针线,才会从寿衣上找到线索。一般的男人哪里会想到这个。就算是江庆善想到寿衣可能会有不妥,也万万不会想到,纪家人会从寿衣上确定是他。

“且看他接下来还要怎样唱戏。”纪二老爷就道。

回到石牌坊,江庆善将自己关进屋内,先是闷头一顿哭。

“爹、娘,你们原谅孩儿,孩儿也是不得已啊。为了咱们家子孙后代,爹娘就受了这委屈。等孩儿发达了,给爹娘塑金身!”

哭过之后,江庆善砸了一屋子的家具。

“我与纪家不共戴天!”

想要跟纪家不共戴天,首先得有些本钱。

夜幕降临,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雨几乎下了一整夜,从小到大,三更时分更是电闪雷鸣。

转天早上,天气转晴,纪晓棠就得到消息。

昨天夜里雨水太大,再加上打雷,江家坟地里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问。

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用朝食,一边就慢慢放下饭碗,听小厮在门外向纪二老爷回禀。

江家坟地里两座坟头都被雨水冲毁了,露出了里面的棺材。这两座坟头分别是江庆善父母的合葬墓,以及江庆善祖父母的合葬墓。

其中江庆善祖父母的合葬墓因为年头较早,江家还没有现在这般富庶,用的棺材都不是很好。棺材已经腐朽,露出了里面的白骨。

江家那边已经传出了消息,今天江庆善就要往坟上去。

江庆善不只要给他的祖父母换棺椁,还要将他父母的尸骨也取出来另外换更好的棺椁,重新埋葬。

“说是担心再出现这样的事,害得两老暴露尸骨。”

纪二老爷将事情问清楚了,就打发了小厮下去。

“他也真做得出!”

“他有什么做不出的!”这是纪三老爷听到了消息,就赶过来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商量。

“他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让咱们完全不再怀疑他。”纪晓棠淡淡的。

“他这是下了血本了。不过,他怎么不让雨水把他家所有的坟都冲毁了!”纪三老爷冷笑。

“因为用不着。”纪晓棠就道。

依照挖出来的尸骨的腐烂程度,也就只有江庆善的父母和祖父母这两代人有嫌疑。再往前,那尸骨只怕早就烂没了。

“江庆善做到这个程度,咱们不能不捧场。”纪晓棠想了想,就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道,“我看,还是要麻烦小叔带着人走一趟。”

“他应该是正盼着咱们打发人过去。”纪二老爷就点头。

“如此,正好安了他的心,看他下一步是什么棋。”纪晓棠就道。

“好,我去。”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就算是纪晓棠不提议,他本也打算要过去亲眼看看。

纪三老爷带了人,就往江家的坟上去了。江家出了这样的事,纪家过去看看,安抚安抚,这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是纪三老爷亲自去,在外人看来,还是给了江庆善足够的脸面。

纪三老爷很快就回来了。

他亲眼所见,外面的传言并没有虚假。

江庆善祖父母的骸骨已经烂的有些不成样子了。至于他父母的尸骨…

“他当着我的面从棺材里弄出来的…”纪三老爷告诉道。

江家先人的尸骨都还在,那偷埋进纪家祖坟的,就肯定不是江家的人!

第四十六章 消息

江庆善肯定认为纪家人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纪晓棠手里早有了确凿的证据,只怕江庆善的这一连番举动,真的就瞒过了纪家。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看纪晓棠,纪三老爷目光中全是赞赏,纪二老爷的目光中却还夹杂些其他看不透的东西。

纪晓棠很镇定。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外如是。

江庆善用心良苦,如果这个时候去将事情揭破…

“暂时不要如此…”纪二老爷的意思,还是静观其变。

纪晓棠垂下眼帘,沉思半晌。她知道,纪二老爷有自己的打算,她虽心中并不完全赞成,现在却还没有把握可以说服纪二老爷。

江庆善对纪家来说,是毒瘤,是尾大不掉。该果断的时候要果断,而该放缓的时候也要放缓。

不能急。一步步的来,才最为稳妥,才不会伤害到自家。

而且,留着江庆善,还有用。

“我也同意爹爹的看法。”纪晓棠抬头说道。

围师必阙,就是防的狗急跳墙。

从现在开始,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他们的手里,纪晓棠稍微可以松一口气了。

纪三老爷是急性子,依着他的意思,就要立刻钉死了江庆善。但是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要缓缓图之,他也就点头同意。

对他来说,二哥也好,小侄女也好,都比他读的书更多,比他更有脑子。

纪家这边决定了要继续“信任”江庆善。而江庆善那边。也终于放下心来。

想到已经挫骨扬灰的父母,还有那两具体体面面埋在自家坟茔中的尸骨,江庆善一仰脖子,喝尽了杯中的酒。

“无毒不丈夫!”江庆善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

王娇儿忙就将酒杯又斟满,一面将身子依偎进江庆善的怀里。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的杏眼桃腮,身穿一件米分色的抹胸襦裙。露出一抹雪白的胸脯。烛光下。更显得娇柔妩媚。

江庆善伸胳膊将王娇儿往怀里又揽了揽。

“那天的客人,你委实不认得?”江庆善并没有去端酒杯,而是突然向王娇儿问道。

“大爷难道还怀疑奴家说谎?”王娇儿娇声道。“如果奴家认得,也早就跟大爷说了,也好给大哥儿报仇。大爷与奴家的情分,岂是一个外路来的生客能比的。”

“一般外路的客人当然不会。可那个客人,倒是叫人难说了。”江庆善打量着王娇儿。“我可是听说,那客人不仅年轻魁伟,且出手大方,气度不凡。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客人。”

“大爷不信奴家!”王娇儿就从江庆善的怀里挣脱出来,一面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抹泪,“可冤死了奴家这些年对大爷的一片心。”

江庆善见王娇儿哭的委屈。又见她确实不像是说谎,忙就伸手又将王娇儿揽进怀里。

“我不过是多问问。并不是疑心你。”江庆善道,“怕你妈妈贪财,你知道什么不敢告诉我。”

王娇儿就破涕为笑。

“妈妈虽然贪财,可并不是糊涂忘恩的人。…真是并不认得那一伙人。”

“你再将当时的经过与我细细地说一遍。”江庆善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酒,这才又对王娇儿道。

甄氏还在家里停灵,江庆善就来了胭脂巷找王娇儿。

江庆善却并不觉得这样做对不起甄氏。一来他最近确实太累了,要来王娇儿这温柔乡中散一散。另外,他也是惦记着江兴龙被打残的事情,想从王娇儿这问出更多的消息来。

当天被江兴龙叫出来待客的是王杏儿,但是王杏儿年幼,还是清倌人,经过那次就吓的病的起不了身,对于当时的经过也根本就说不清楚。

好在当时王娇儿也在场,比起王杏儿来说,王娇儿不知老道了多少。

江庆善这些年一直包着王娇儿,不仅是因为王娇儿年轻貌美,也是因为王娇儿的性子合他的意。王娇儿年纪不大,却极聪明,有眼力。

江庆善待王娇儿,颇有些红颜知己的意思。

王娇儿就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于那伙客人,王娇儿也是皱眉。

那伙客人是生客,那天还是第一次到王家来,虽然出手大方,但却让王家沾惹上了人命官司,而且从此就没了踪迹。

“…都是一口的官话,听着是京城的口音。那一伙四五个人,以那个最年轻的为首。说是姓韩,让奴家称呼韩老爷。”

说到那个为首的韩老爷,王娇儿的心不由得扑腾腾跳快了半拍。

即便是她见惯风月,又心系江庆善,但是见到那个年轻人,却让她不由得不心动。

那年轻人不仅高大英挺,最让人心折的还是那一身的气度。

“…说是南来北往贩布的客商。奴家这双眼睛却没有瞎。那绝不是什么客商,…不是大官,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

对于这伙客人的身份,江庆善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现在听王娇儿这么说,他的心不由得就是一沉。

韩老爷的身份越是不寻常,他这个仇就越难报。

然而,因为韩老爷身份不寻常,他的儿子就白白被打残了吗?

江庆善无论如何忍不下这口气。

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是在清远的地界上,管他韩老爷是谁,这个仇,他都要报。

要不然,以后他也没法在清远混了。

“我这两天让人四处打听,这姓韩的几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江庆善喝着闷酒。

江庆善是清远的地头蛇。行院人家的消息也最为灵通。但是江庆善也好,王娇儿也好,对于韩老爷是什么时候到的清远,离开王家之后又去了哪里。都是毫无头绪。

韩老爷几个人出现的突兀,消失的也突兀,简直就是毫无踪迹可查。

“我相信他们还没有出城,清远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不管他们躲到哪里,只要还在清远,我不信就翻不出他们来。”江庆善恶狠狠地道。

又喝了一杯酒。江庆善就站起身要走。

王娇儿依依不舍。拉着江庆善的衣袖双目含情,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庆善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对着这样的王娇儿也不是不心动的。然而。他现在也确实没有这种心情。

“等这些事情了了。”江庆善告诉王娇儿,“你多替我留心,有那伙客人的消息,立刻打发人告诉我知道。”

王娇儿当然应了。就送江庆善往外走。

走到门首,王娇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

“差点儿忘了。”王娇儿告诉江庆善。“那伙客人,还曾向奴家们打听清远的风土人情,还问了纪大人家…”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想起来?”江庆善猛地抓住了王娇儿的胳膊。

王娇儿显然是被抓疼了。就哎呦了一声。

江庆善这才醒觉,却并没有就放松王娇儿。

“纪家是城中第一等的人家,过往的人知道纪家。问上两句,也是寻常的事。”

“他们都问了什么。你都说了什么?”江庆善继续追问。

“…问纪家是什么时候迁来的,除了纪大人家,还有什么族人,还问了县里有没有老户,能问问早些年的事情的…”

“你是怎样说的?”

“还能怎么说,奴家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王娇儿道,“大爷,奴家家里做这营生,本不当多嘴。大爷不要告诉给纪大人知道。奴家也没说什么,就生了乱子。”

“这个你无需担心。”江庆善就道,又问了王娇儿几句话,江庆善才匆匆地走了。

送走了江庆善,王娇儿回到屋子里就有些怏怏地,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酒。

王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就在王娇儿的对面隔着桌子坐了。

“娇儿,你都告诉江大爷了。”王妈妈问王娇儿。

王娇儿点头。

“哎。”王妈妈就叹气,“那伙客人有古怪,不是咱们能沾惹的起的。就是江大爷那里,只怕对上了也要吃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那些银子!”

“妈妈怪我多嘴。”王娇儿低着头,下意识地揉着胳膊道。

“妈妈并不是怪你。”嘴上说不怪,王妈妈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但是看看王娇儿,对于王娇儿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

“要说江大爷,在这清远县里,也是难得的人选。如今他家娘子又没了,他那个克妻命,说是克过了三个就好了,他这没的甄氏大娘子,正好是第三个。再进门的娘子,也是无妨的了。你这些年…”

王娇儿低头不语。

“妈妈并不拦着你,”王妈妈接着又道,“不过这男人的心变的快,翻脸无情。还有这几天的事情,这位江大爷什么都好,只是这命,太硬了些。娇儿啊,你不要太心实了。”

这两天江家连遭横事,县城里议论纷纷,都说是江庆善命硬给克的。现在的江庆善,不仅克妻,他还克子,当年虽没克了爹娘,如今也找补回来,带累他爹娘,甚至祖父母的尸骨都遭了秧。

甚至,江庆善是瘟神的话,都有人说出来了。

“妈妈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王娇儿低声道。

“那就好。”王妈妈知道王娇儿主意正,也就没有就此事再多说。“方才你陪着江大爷喝酒,这县城里传言,纪家有些厌了他,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假的。”王娇儿想也不想地说道,“纪大人看重江大爷,这谁不知道。不过是有人看着江大爷倒了霉,想要从中踩上一脚。”

“纪大人这两天还叫了江大爷去商量事。江家大娘子的丧事,大哥儿的伤,纪家都送了东西。就是江大爷整修坟茔,纪大人还打发纪三老爷亲自过去看了,也送了东西安慰。”

“这就好,这就好。”王妈妈似乎是放下心来,“杏儿的事,江大爷跟你提了没有?”

“江大爷现在哪会有心思理会这个!”王娇儿抬头有些嗔怪地看了王妈妈一眼,“妈妈也不用太心急了。只是杏儿那边,可还愿意?”

“她有什么不愿意,这城里还有更好的人吗。”王妈妈立刻就道。

“原先是没有,现在可说不定。”王娇儿的语气,微微有些泛酸,“杏儿起不来,只怕不单是吓的,有大半,是害了相思吧。”

“好娇儿,这话不是能够乱说的。”王妈妈立刻拦着王娇儿不许她再说,随即似乎也有些遗憾,“就是再好,那也是过路的。…沾惹不起。”

“杏儿的事,还得你多帮着提一提。可惜了兴龙大少爷,是再不能来了。”要不然王杏儿这件事,江兴龙最热心。

王娇儿就含糊地应了

“只怕得有一阵子顾不到这个上头。”

“我知道,我知道。”王妈妈点头,也没有太过催逼王杏儿,“你们都有个好前程,我这辈子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王妈妈又嘱咐了王娇儿两句,让她不要吃闷酒,就起身走了。

王娇儿却并没有听王妈妈的,反而又多喝了两杯。

“…也是个偏心的…”

她当初也是清倌人,王妈妈可没给她做这么好的打算。到了王杏儿这,就不一样了,竟早早地谋算下了一个好前程。

纪家的三老爷。

“想的却是好,就怕是空欢喜。”

纪家三老爷或许有很多恶习,但是却从不在女色上用心,更是从来没来过行院行走。是王妈妈听江庆善和江兴龙父子俩经常提起纪三老爷,纪三老爷的正是这个年岁,王妈妈就上了心。

江庆善也说过纪家在这个上头家风严,而且纪三老爷似乎还是个不开窍的。

王妈妈却根本没将这些放在心上,说是只要江家父子能引的纪三老爷来,她就有本事将人留下。

哪个猫儿不吃腥呢。

只是,这些谋算现在也得靠后了。

不用江庆善说,王娇儿也能感觉出来,江庆善现在的麻烦事不少。

要等到江庆善处理好这些事情,腾出工夫来,有了心思,…续弦的心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娇儿认定她不需要等太久。

江兴龙的伤瞒的了别人,瞒不了她。江庆善一定会续弦,因为他要生儿子,江家才有传香火的人。这可比她一开始盼望的,要好的多。

至于王杏儿,王娇儿虽不免有些泛酸,但却并不打算从中作梗。能帮的她还是会帮,就算不念情分,以后也好相互做个助力。

第四十七章 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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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庆善从王家出来,被风一吹,浑身竟打了一个冷战,酒就醒了大半。

早有心腹的小厮牵了马过来,就要扶着江庆善上马。

江庆善却摆摆手。

“你先回去,我自己慢慢走走。”江庆善吩咐小厮道。

他也不用人跟着,出了胭脂巷,并不往石牌坊走,而是拐了两个弯,绕道翠柳河,就沿着河岸慢慢地走。

夜深人静,四下漆黑,只有几点星光。江庆善摸黑慢慢地走,一边心下琢磨。

那伙客人在王娇儿家里竟然打听纪家。王娇儿或许将这当做是寻常的事情,但是江庆善却并不这么认为。

很显然,那伙客人想打听的是纪家的过去,应该也是想着行院人家消息灵通的缘故。他们甚至还想找城内的老户,深挖纪家的过去。

难道老爷子以前喝醉了酒说起的那些话,并不是胡话?!

纪家,纪家竟然真的是…

又是一阵风过,江庆善又打了个冷战,酒就全醒了。

不,不可能,这也太让人想不到了。

可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