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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横舟却没有回答我,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弱智,这还用问么,肯定是艾平芳子告诉他的。他只是伸过来一只手,把手电递到我面前,说:“拿着。”

我赶紧去接,就看见光柱在田野里转了一圈,手电就到了我手上,他又说了第二句话,却还是:“拿着。”

这次递到我手里的是那把正在给我遮风挡雨的伞。

我又赶紧接过伞,慌乱中还摸到了他的手,我脑中噼噼啪啪炸了两秒钟烟花,看着他腾开手,去撑另一把伞。

这时候他和我站在一把伞下,我却忘记了两个人的身高差,手里举着的伞一下挂在了他的头上。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道歉,然后就把伞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撑开手里的伞就往后退了一步,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呵呵笑了一声,说:“徐老师,你看见了那只狗没有?好可怕,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徐横舟这才认认真真看了我一眼,可是真的太黑,我又不能拿着手电去晃他的脸,所以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我。就听见他有点清洌的声音,徐徐地陈述:“那只狗是想回家,你占了它的巢穴,它当然要守着你了,你要是一直不走,最后说不定它真的会上来咬你一口。”

我擦,这是吓唬我吗,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怕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是它的窝?”

他言简意赅,“经验。”

然后又退开一步,说:“走吧,你还想在这里站着?”

当然不想了,除非你陪着我,那样就算站成永恒也可以。我立马就推翻了前面的结论,所以女人都是善变的。可我也只是想一想,然后就和徐横舟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依然是滂沱的大雨,耳膜里全是雨点敲在伞上咚咚咚的声音。

脚下是一条渣土路,路面还算结实,就是坑坑洼洼多了点。路还挺宽的,跑个拖拉机绰绰有余,我们稍微错开了一点,徐横舟在我前面一两步的样子,大概是为了方便我照明,他把手电筒留给了我。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对我说:“你别照我,你照你自己。”

话音刚落,我就一脚踏进了一个水坑里。就感觉水花四溅出去,我立马是亢龙有悔的扑街姿势,雨伞还在我的手里,我靠着撑开的大伞想保持一点平衡,另一只手却急切地想抓住一个东西,就看见手电筒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那耀眼的亮光就像闪耀的流星陨落一样。

然后是“啪”地一声,四周一片漆黑了。

我没有扑街,我还伏在了徐横舟的怀里。他身上是冷冷清清的成熟男人味道,就像这雨夜的空气,干净,还带着巨大的诱惑。过了两秒我才想起来,我是在跌倒的瞬间被他一把扯住,然后就扯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老天在成全我,我差一点哭出来。

他的伞掉在了地上,我的伞却还在我的手里,我竟然在冲过来的时候没拿我的伞尖狠狠地戳他一下,而只是把自己投进了他的怀里,我真是太有才了。

雨点又落在了我的脸上,提醒我该直起身子了。

一分钟以后,徐横舟靠着手机的亮光找到了那个手电筒,它掉在几米外的一个水洼里,后盖已经摔开了,电池全泡在了水里。他拿起来看了看,就对我说:“没用了。”

这句话一说完,他手机的亮光时间也到了,然后他就站在乌黑的雨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高高地举着伞,为他遮雨,刚刚他找手电筒的时候,两把伞都在我的手里。我还记得一开始我把伞砸在他头上的样子,所以我举得很高。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在郁闷,我却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我对自己说,左晨,左小小,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使劲地看吧。这时候不放肆大胆地看,难道还等着白天偷瞄他的背影或是侧影吗?而且你离他这么近,你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息。

忽然就听见他清洌的声音,这声音一直让我觉得耳熟,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不是他八年前的声音,似乎是最近我才听过的声音。

“左晨。”他喊我,“你是叫左晨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点无奈,大概我太让他无语了。

可是,就算你不记得我是谁,你也不该这样吧。我腹诽着,那天在小镇上,我师兄明明已经把我介绍给你了。

但突然我就明白了,他并不是确定不了我的名字,而只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喊我。

于是我马上就说:“是,我是左晨。”

然后我就听见他说:“你外公给我打电话,让我照顾你一下。”

我就愣住了,“我外公?”

“是的,你外公。”

我愣了好一会儿,在我发愣的时候,他已经把他的伞接了过去。

“为什么,我外公为什么…要让你照顾我?”我问他。

他退开了一点,站在了自己的伞下,停了一下才说:“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外公和我外公是好朋友。我外公是林教授,你还记得不?”

我当然记得,下辈子我都记得,但现在我希望他失忆。

我说:“噢,林教授,我记得,怪不得,原来你认识我外公,还有你外婆潘奶奶,他们好吗?”

“他们很好,身体都很健康。”

“那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说。我还真有点想这两个老人家,自从他们离开了申城之后,我每年过年就少了一个大红包。

他好像点了点头,但太黑了,我看不清楚,就看见他动了一下。然后他说:“今天这件事你和艾平芳子做得欠考虑,心情可以理解,但瞒着不说自己私下行动就是不对的。我已经让艾平芳子给我写一个检讨了,你虽然只是帮忙的,但回头你也给你们王老师认个错。你自己想一下,你今天要真是让那条狗咬了或是出个什么意外,你让要对你们的安全负全责的带队老师怎么交代?”

我乖乖地答应着,早就知道要被骂的。

说完这些话,他才说:“我们走吧。”

没有了手电筒,我们只能摸黑前进。雨还是很大。我心里却还在纠结,他到底有没有想起我。其实一开始我是很希望徐横舟能认出我的,但是,在我吹了那个我十六岁就谈过一个学考古的男朋友的牛之后,我就希望他能忘了我。

我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我说:“徐老师,我们以前…”

“我们以前见过。”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话一说完,我又差点摔一跤,这次是滑了一下。他大概早有准备,走路的时候就离我很近,我刚一打滑,他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力气真大,他放开了我,我的胳膊还在隐隐生疼。

我揉着胳膊说:“徐老师,对不起…”

“为什么不穿发给你们的雨靴?”他脚上是一双很大的高筒防滑雨靴。

好吧,千万不能忘了他是老师,但我还是据理力争。

“那个雨鞋太大了,我一穿就打滑,而且很臭,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我怕得脚气。我这双鞋是为了实习特意买的,防水防滑,是正宗的户外登山鞋…”我正说着,脚下又是一滑。

然后我的胳膊又狠狠地疼了一下。

徐横舟收回自己的手,说:“你这鞋子,是淘宝买的吧?”

“…徐老师,你怎么知道。”

“推理。”

好吧。

我冷静了两秒才说:“我会去找那个店家算账的,退钱是不可能了。不过我还看中了他家的另一款户外登山鞋,高帮厚底,最主要是颜色漂亮,玫红带紫,还有八个金属款扣,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会想办法让那个老板打折卖给我的。”

“…”

他一直没说话,我猜他肯定是在鄙视我的智商。但夜路漫漫,我和他踩着雨水,四周漆黑一片,我总得给我们两人找点乐子吧。

哪怕是遇见了你最爱的人,也不能失去了你自己。我刚刚夸赞了自己一声,正想再找个话题,忽然就听见徐横舟说:“把手给我。”

我说:“什么?”

他又说一遍:“把手给我。”

这次我确信自己没听错。然后我的身体比我的脑子反应快多了,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么饥渴,等我的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然后我就哑吧了。我又想起我的那个大学室友,这种情况下,她会给我说什么。会不会像马景涛一样掐着脖子说:“我要窒息了。”

我没有窒息,我就觉得四周的景色都变了样,那雨水、那夜色都不是刚才的了。然后我感觉我的手心在出汗,而且是狂出汗,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雨水。

我想我还是应该保持镇定,于是我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嗓音,我想说一句,“徐老师,雨真大啊。”但那个徐字刚出口,就听他说:“你不要想多了。”

我啊了一声。

又听见他说:“我以前经常去爬山,爬到陡坡的时候,不论男女老幼都会手牵着手,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好吧,我在心里说:徐老师,我没有想多,是你想多了。

然后我就爽朗地笑了一声,拿出我妈教我的镇定,我说:“对啊对啊,有一年暑假我去喀纳斯旅游,喀纳斯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传说中出了水怪的新疆喀纳斯湖。暑假我和我朋友去那里旅游,有一天晚上就是篝火大会,你没看见那个热闹,几百个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又蹦又跳。就那一晚上,我就牵了三个大叔,两个大妈,还有不知道几个小伙子的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手上都是烤羊肉的味道。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徐老师?”

身边半天没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徐横舟说:“牵了手,就有烤羊肉的味道?”

我说:“是啊,好多人都吃了烤羊肉,手都不洗就直接跑来手牵手地跳舞。”才说完,我脚下又一滑,又被他扯住了。

他握紧了我的手,说:“那你等会儿回去了赶紧洗个手,我忘了告诉你,刚才来找你之前,我也正在吃烤肉。”

作者有话要说:徐老师来了。让大家久等了,sorry。

感谢下面的同学。

放逐的鱼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1 11:08:23

lovellen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11 09:49:05

云深不知初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9 19:09:32

第十四章

“吃烤肉?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徐横舟回答得轻描淡写,听着不像有假,我还是半信半疑,总觉得考古队的伙食没这么奢侈。但四周漆黑一片,在这样湿漉漉的雨夜,我被他牵着手磕磕绊绊地前进,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让人不能相信。

因为太梦幻了,所以不能相信,我甚至觉得下一秒我就会被唐笛灵吵醒,睁开眼我是在自己的床上。要不是脚下又踩着了一个水洼,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在我们路途的后半程,我基本是处于这样的梦游状态。

但我还是控制得很好,我的身体在梦游,我的嘴巴却没停歇,一路上我都在和徐横舟聊天。我详细地把我去喀纳斯旅游的经历说给他听。悉悉索索的雨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好,不算难听。

我告诉他,去了喀纳斯一定要在早上六点去爬一次山,那样才能看到被雾霭笼罩着的人间仙境一样的喀纳斯湖。除此之外,还一定要去骑一次马,不会骑也没关系,那些马都很温顺,它们会驮着你在满是白桦林的山坡下纵步小跑,那时候你可以哼一下朴树的《白桦林》。当地的牧民也很友好,他们会骑着另一匹跟着你,只要你给了钱,他们就会尽心尽责地为你服务。

我还告诉他,哪怕是八月份去,最好也带一件毛衣。

徐横舟总算说了一句:“有这么冷?”

我说:“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只带了T恤,就只好把四件T恤都穿在了身上,到了中午,十二点脱一件,一点再脱一件,到了下午两点和三点,再把这两件T恤依次穿回去。简直就像《无极》里面的张柏芝,一直穿了脱、脱了穿这样的折腾。”

我听到他好像隐隐笑了一声。

被他的笑声鼓励,我问他:“你看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没?”

他说:“看过。”

于是我就和他讨论起了陈凯歌的电影。我说陈凯歌的电影,我只爱一个程蝶衣,话题很自然又转到了香港电影,我说香港电影,我只爱一个至尊宝。

“你看,那人好像一条狗唉。”

我把这话学给他听,徐横舟好像又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话,就好像停不下嘴,仿佛一直说,才能忘记手被他握住的感觉。

“你不觉得这句话其实是笑中带泪,听起来让人很难过么?”我问他。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觉我们已经靠近考古队的大本营了。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们驻地旁边唯一的一家小卖部和小饭馆。那里亮着灯,徐横舟大约早就看见了。他先礼貌地回答我:“是的。”这是针对我刚才问他的问题,然后才说了声:“到了。”

是的,到了,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我只说了下喀纳斯和电影而已。

他的“到了”一说完,我就发觉自己手上一空,他已经松开了我。而在松开我之前,有一段路其实已经挺平坦的了。大约是看我说得太忘情了,于是他一直没有打断我,直到这时候,他才松开了我的手。

真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不插嘴,还知道要照顾对方的谈话情绪,在我的眼里,徐横舟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没用两分钟,我们就走到了亮着灯光的小饭馆跟前,一到那里,艾平芳子就从旁边的小卖部走了出来,她撑着伞迎过来,喊了声:“徐老师。”然后就用感激的神情看了我一眼。

徐横舟在自己的学生面前那完全是一副彻头彻尾的老师摸样,我都怀疑艾平芳子是不是从没看见他笑过。

他一板一眼地对艾平芳子说:“金耳环拿去入库,记录表重新填写,地层、方位、尺寸、形状都要像下午我给你说的那样写清楚,还有检讨,写好了一起交给我。”

艾平芳子连连点头,徐横舟又看我一眼,说:“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别着凉了。”

说完不等我回答,就很高冷地走掉了。

我还在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艾平芳子上前拍打着我半湿的衣服,说:“师姐,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她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就连忙收好了,又开始谢我。

我举手打住了她,问她:“今晚是不是有烤肉?”

艾平芳子疑惑地看着我,过了两秒才恍然大悟,“你想让我请你吃烤肉啊。”她豪迈地一拍胸,“没问题,这是必须的,不过这个小饭馆不卖烤肉…”

我连忙打断了她,“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今晚食堂是不是有烤肉?”

艾平芳子愣了一秒就哈哈哈笑了起来,“师姐你太天真了,食堂里怎么可能有烤肉。”

我说:“你确定?”

她说:“当然。”

我说:“卧槽!”

艾平芳子笑得更厉害了,说:“师姐,你要是想吃的话下次我带你到镇上去吃,今天肯定是吃不到的。”

回去的路上我问她,“你们徐老师刚才来接我的时候正在干什么?”

她说:“正在骂我啊,我和你打电话,被他听到了。”

我说:“他不在吃饭?”

“哪有啊,我和他正在仓库里,我在写登记表,他和穆老师正在核对库存。”

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和艾平芳子回到寝室,一边急忙换衣服,一边就催艾平芳子赶紧和我去食堂。她看我手忙脚乱的,就对我说:“你干脆别去了,我把你的饭端回来算了。”

我说不行,我要自己去看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去看一看,好像是为了去抓徐横舟。

可是就算真的抓到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立刻就能上前指着他鼻子问:“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吃了烤肉?”

这还需要问吗,他明明是在讲笑话啊。

我急急忙忙和艾平芳子去了食堂,结果食堂里一个吃饭的人都没有,饭点早过了,只有两个正在收摊的食堂师傅。也不知道徐横舟吃了饭没有。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

十分钟以后罗佳佳也回来了,她跑出去上了一天的网,天黑之前已经和那帮男生一起回来了,刚刚她是跑到男生那边的大寝室看电视去了。

她一回来看我一只手带着手套,就很诧异地问我,“你手怎么了?”

我整了下手上白色的粗线手套,这种手套我们一发就是十双,我说:“不小心扭伤了。”

艾平芳子一脸内疚地看着我,我对她挥了挥手,说:“没事的,明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