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幻听了。

随着拥挤的人潮缓缓前行,途经纵横交错的古老街道,走到小路的尽头,好似河流汇入江河湖海,人群倏然散开,柏林墙兀的出现在眼前。

在看见柏林墙的瞬间,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慕暖心头是愉悦的,她高举着拍立得,将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咔擦”一声,与身后雄伟的建筑共同融入同一画面中。

照片上,在她盈满笑意的脸庞后,有一模糊的身影,这人是…?

不认识。

“Hey,sir,your wallet!Hey…”(嗨,先生,你的钱包…嘿…)身后传来的呼唤声吸引了慕暖的注意力,冷不丁被来人撞了一下,手中的照片像是彩色蝴蝶翩跹起舞而后旋转着落下。

“sorry…”是位金发碧眼的欧洲美女,“Are you Chinese Oh, this sir must be your partner. He lost his wallet, can you take it to him”(你是中国人吗?哦,这位先生应该是你的同伴。他丢失了他的钱包,你能够带给他吗?)

劈头盖脸的一段话,所幸,慕暖是专业人士,她很流利地回答说:“madam, I am alone.”(女士,我是一人前行。)

“But…”那位女士还想再说什么,慕暖耐心地倾听着,两人保持对话了近五分钟,最后决定一同前去柏林墙旁的失物招领处请工作人员广播一下。

离开时,慕暖遗忘了那张掉落在地面上的照片,剩它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柏林墙后,有一身形高大挺拔、容貌俊朗的男子形色匆匆地从失物招领处领走了钱包。

他们,一前一后,失之交臂。

慕暖自始至终,都没有翻开钱包来看,她不知道,钱包里身份证上写着的名字,薄暮琛。

一个带着淡淡古韵的名字。

************

出来的游玩散心久了,慕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离与教授约定的一点半还有不到一刻钟,慕暖加快步伐向约定好的咖啡屋走去。

“Guten Tag, Miss.”(下午好,小姐。)有侍者微微鞠躬,为慕暖打开透明玻璃门,微笑着与她问候。

慕暖浅浅一笑,友好地说:“Guten Tag.”四下张望,看见坐在不远处的人,她径直向他走去。

“教授。”

“嘿,Jessica.”被唤作教授的人是一名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的男子,他面容和善,与慕暖打招呼。

“教授,接下来我们能一如既往地使用英语交流吗?当然,如果你想用中文我也不介意。”

“OK。”陈直示意慕暖先点单,而后者则是点了一杯白开水,侍者接过菜单就转身离开了。“你的进步很大。”

“嗯?”

对上慕暖充满疑惑的双眼,陈直解释道:“我记得你初来德国时,嗜咖啡如命,一天至少要喝两杯,而现在,你来到咖啡馆都能抵住诱惑,这难道不是进步?”

“可惜,我的德语仍处于蹩脚水平。”

_(:зゝ∠)_

德语,尤其令慕暖头疼,她虽是外语专业,但她学习德语就是缺少那感觉,无论如何学习,却总是记不住,只会一些平常生活中的交流用语。

“你的心不在这里。换言之,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深入学习,否则,以你的天赋,学习德语又有何难。”陈直毫不客气地指出慕暖的缺点,虽直白,却是事实。

慕暖怔忪片刻,陷入沉思。

心,不在这里?

当初是那件事促使她下定决心申请了柏林大学,当时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校方,而后寒假一结束她就匆匆踏上飞往德国首都柏林的飞机,此一别,已两年。

两年已过,她的心还是会悸动,会起波澜。

尴尬一笑,慕暖抬手摸了摸鼻尖,讪讪地说:“都已成往事。”

“你能看淡我很开心,这说明两年来你接受的治疗已经能抚平你心底的不安,今日邀请你来,我只是想要通知你,恭喜你,慕暖,你的治疗已经结束了。”

“以后再也不需要心理辅导了?”

“嗯。”

“你的意思是,我痊愈了?”

这时侍者将他们的咖啡与白开水端来,陈直接过,用银勺搅拌开拉花,将卡布基诺顺时针旋转,渐渐形成小漩涡,蔚为壮观,而后他送至口边,小饮一口,说:“只要你不再胡思乱想就好。”

不再胡思乱想?

那就是——不再去想与那人有关的事情?

慕暖好似懂了,她轻轻点头,“谢谢。”

O(∩_∩)O

“你还记得阮晟吗?”陈直问道。

阮晟?

当然不会忘。慕暖点点头。

“我建议你回国后定期去阮晟那里复查,我会告诉她你具体的情况,大约两三个月即可。”陈直话音一转,他笑着说:“虽然阮晟那人挺不靠谱,医学造诣也没有我高,但是勉强还能凑合凑合。”

慕暖抿了抿唇,莞尔一笑,“嗯,我知道了。”

与陈直告别后,慕暖心情很好,夏天的白昼时长,出了咖啡屋后,太阳仍朗朗于湛蓝的天际,散发着并不强烈的光芒。

终于,要回去了。

深吸一口气,轻轻吐纳出,淡淡的清香盈满心间,滋润了她的心扉。

60

这一梦,梦了很久,梦到很多场景。

那些人、那些事,缠绕在她脑海中,如同电影画面,一帧帧回放,像素清晰而又带有色彩,久久未散场。

那是离开前一晚,慕暖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泛黄的灯光洋洋洒洒倾泻而下,她头埋得很低,视线一直垂落在被摊放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

自她从北京回来,已经过了近大半个月,没有收到来自那人的一通电话、一条短信,慕暖的心早已尘封,只是,明天她就要离开了,那颗濒临绝望的心又再次蠢蠢欲动。

她想,亲口与他道别,即使不能,她仍期冀能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这样,给她留点念想,今后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能在心中、在脑海中回忆起他温润清朗的声音。

“嘟、嘟、嘟——”

每响起一声,慕暖的心脏都随之颤抖,她想,若是他未接通这电话,她就作罢,再也不打扰他。

然而,“喂…”

是他!

握着手机的手颤颤发抖,慕暖张了张口,好几次都没有说出一个字,她急了,猛地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深呼一口气,可是,到了嘴边的话依旧是没有说得出口,她听到——

“暮琛,谁的电话呀?”

这声音…是桑柔的,上扬的尾音带着点撒娇的口吻,如同一捧冰水倾盆而下,慕暖的心头拔凉拔凉。

“不知道,没人说话…”那边很吵,震天响的摇滚音乐声,就连向来淡定从容的薄暮琛说话都大着舌头,慕暖已经能想到他不耐烦的模样。

桑柔说:“手机给我,我来看看。”

“喏——”

隔着千里万里,慕暖在一处地方听着他们“温柔”对话,觉得很是讽刺,可是她又无法决然地挂断电话。

“慕暖?”

再次深呼吸…“是我。”

“我和暮琛正在外面,你有事吗?我想他现在应该不想听到你讲话。”

这样算是薄暮琛以另一种方式,委婉地表达了对自己的厌恶之情,让她从旁人口中认清“分手”的事实吗?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还劳烦桑小姐将手机递给他。”

桑柔撇了撇嘴,看了眼昏沉沉倚靠在沙发上的薄暮琛,起了坏心,贴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而后才将手机递给他。

还未有机会开口,慕暖就听到——

“慕暖,你说,我凭什么活在你臆想的世界中?!”

那一刻,泪倏然落下,将将滑过面颊,落在手背上,晕开一株水花,晶莹剔透。抬起手背,怔怔地遗忘了想要擦拭的动作,心换乱不堪的慕暖手一抖,手机从耳边滑落,“嘭”地砸向了地面。

黑屏了…

…他的声音亦是消失不见了。

跌坐在地板上,慕暖蜷缩着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去,无声哭泣着。

终于,心死了。

*************

“小姐,小姐…”

依稀听到有人在轻唤自己,睡意沉沉的慕暖极其不情愿地睁开双眼,“嗯?”抬手揉了揉眼睛,之后打量起四周。

空姐面露笑意,说:“小姐,我们已经安全着落抵达N市国际机场了。”

“这么快?”

看了眼窗外,果真是在地面上了,慕暖大梦一场初醒,她起身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睡太久了。”

“没关系。需要我帮您拿行李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说完,她微微踮起脚打开上面的行李层,拿出自己的行李箱,与空姐说“再见”后就拉着行李箱下了飞机。

睡了太久,做的梦复杂变幻无数,慕暖的头昏昏沉沉的,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她戴起墨镜,昂了昂首,心中给自己加油鼓气。

加油,慕暖!

↖(^ω^)↗

“暖暖,这里!”

出了航站楼,慕暖听到一声呼唤,她摘下墨镜,四周巡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了举着牌子的沈晚晚,隔着护栏,她动作幅度很大。

“嗨,晚晚,好久不见。”

久未谋面的两人,见面深情相拥,沈晚晚整个人几乎都趴在慕暖身上,眸中泪光闪闪,“你个坏丫头,说出国就出国,这么久才回来。”

“我知道错啦…”

两人相视一笑,沈晚晚很快就释怀,“你猜猜还有谁和我一起来了?”

“…”

那一刻,慕暖像是怔在原地,难道是…?

只听见沈晚晚高举起手臂,向着她身后的人呼唤了一声“何理,我们在这里!”

哦,原来是他。

而不是薄暮琛。

淡淡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但是很快就消失散去,慕暖面上扬起一抹笑容,转身对来人友好地点头,甜甜的说:“好久不见,何大哥。”

再次见到慕暖,何理心情很是复杂,“好久不见。暖暖,你变了。”

“是变漂亮了对吗?”

“嗯。”不光如此,还变得更加活泼…

“我们边走边说吧,我在雅居定好了雅间,再不去估计预约就要取消了。”沈晚晚接过慕暖的拉杆箱递到何理手中,示意他“为女士服务”,而何理倒也不计较,嘴角噙着笑意,接了过来,随着她们两位女生的步伐。

************

“想念祖国的佳肴了吧?”

“嗯,想得我都快要发疯了…你也知道,我独自一人时,总是会懒癌症发作,懒得动手烧菜。”慕暖与沈晚晚两人坐在后座,嘀嘀咕咕着。

正在开车的何理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慕暖,发现这次回来的慕暖改变真的很大,她给人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暗暗思忖着,要不要给阿琛打一通电话?

后座的沈晚晚察觉到他的视线,拍了拍他的肩膀,阴冷地说:“你今天见到故人了吗?”

此话一出,何理、慕暖二人皆心知肚明。

何理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差点滑落,他摇了摇头,说:“没有,谁都没见到。”他神色一凛,沈晚晚这小妞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敢公然给他看脸色了。

想到这里,何理的脸变得铁青。

要不是慕暖在场,他一定要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哈哈哈…晚晚,看不出来,三年后你竟然成为驭夫有道的贤妻了。”慕暖笑着打趣道。

/(ㄒoㄒ)/

“那是当然。”

一年前,何理与沈晚晚有情人终成眷属,喜结良缘,当时慕暖接受的心理治疗不能有间断,所以她通过视频向沈晚晚夫妻表达了自己最深沉的歉意,将新婚礼物通过国际快递送了回来。

看得出来,这对小夫妻婚姻生活很是甜蜜和谐。

“不过,这次你回来,我要找你算账,三年来,你竟然一本小说都没有写,你知道吗?少了你,我都没有工资买新裙子了。”沈晚晚抱着慕暖,手慢慢伸向她的脖子,佯装要掐她。

“女侠饶命,在那里忙学业忙…所以就暂时搁笔了。”

“忙什么?”狐疑地看向慕暖,沈晚晚双眸盛满疑惑,“忙谈恋爱吗?”

慕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揪着裙角,“怎么会,人生地不熟,和谁恋爱呀。”

( ⊙ o ⊙)

“那倒也是。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准备开始继续写文了吗?”

“当然,脑中已经形成雏形。”

沈晚晚“嗷”叫一声,激动地抱住慕暖,说:“什么题材的?男女主职业性格?”

“算是医生与病患之间的爱恋吧,男主是心理咨询师,女主是臆想症患者。”

“好萌的CP。”

“嗯。”

臆想症患者…

而后反应过来的沈晚晚自知失言,她愧疚地看了眼慕暖,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在她们谈话间,已经抵达了雅居前面的巷子口。

“你们先进去吧,我去停车。”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何理飞快地取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很快,被接通了。

“喂…”

“你在哪里?”

“出差。”

“哪里出差?”

“你有事吗?没事我挂电话了。”那端,薄暮琛口吻微微不耐烦,看着窗外绵绵的阴雨,他的心情实在是很糟糕。

X﹏X

“你到底在哪里?”

“德国。”

啊?!

“你…”何理的话被“嘟嘟嘟”的声音打断,那一端的薄暮琛已经先行一步挂断了电话,将何理的那句“慕暖回来了”拒之门外。

唉…随缘吧。

何理为薄暮琛那冰冷暴躁的脾气默哀三分钟,停好车拔下车钥匙就向着雅居走去。

61

德国,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