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过让你感动。”林东佑淡淡地陈述事实,“只是不想有东西牵绊你,阻止你飞出那个牢笼。”

荣蓝的心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拉扯了一下,扯得她心肝脾肺都抽疼起来,这个世界原来一直有个人懂她,懂她的叛逆反骨,也懂她的痛苦挣扎。

可是这个懂她的人恰恰是她放在心里深深恨的,她恨他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同龄人那样可以为友情不顾一切,在她无所依靠只有他的时候,他却在她心上插了一把刀。

不能原谅,荣蓝告诉自己不能原谅。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也可以飞出去。”沉默过后,她骄傲地扬起下巴,如孤独的小兽,要凭一己之力和恶龙决斗。

林东佑转头,望着她孤傲却弧线优美的侧脸:“有一颗想飞的心没错,但是飞之前先问问你的翅膀答不答应。”

荣蓝气咻咻瞪着他,想大声斥责他少瞧不起人,可是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他说的没错,她空有一颗想飞的心,却没有一双够硬的翅膀。

所以“展翅高飞”这种空话,只能骗自己而已,说给别人听,会被当成笑话。

林东佑没有笑她,而是看着她,用极其认真的口吻说:“荣蓝,目前的现实就是这样子,并不是仅凭你个人的意志就能对抗的了,除非你拥有大把时间。高考已经倒计时了,你拒绝我帮你,那么你就是在跟你自己的未来过不去,想想四个月以后,你要用遗憾结束这个夏天吗?”

荣蓝继续沉默着,她的沉默已经出卖了她,林东佑知道她动摇了,她承认他说的全是事实,对于一向好强的她来说,在即将到来的夏天,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溃败。

“我知道接受我的帮助,对你来说很难。”林东佑缓缓道出这句令他自己分外难受的事实,他停了一下,有些伤感地望着前方。

“生在这个世界,总有一些我们不想做却必须要做的事。”林东佑偏过头来,他的脸庞年轻,深黑的眼里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力量,让人内心安定平静,他说:“荣蓝,我们都要学着为难自己。”

荣蓝被这样的他说服了,她屈服于他眼中的光束,因为她深知,他说的都是对的,如果不为难自己接受他的帮助,面前的第一关她就过不去。

虽然心里在妥协,她却昂着下巴:“丑话说在前面,就算接受你帮助,也不会对我们俩的关系有任何改变,断交就是断交,我的生活里再也不需要林东佑这个朋友。”

她咄咄逼人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她个性里极具锋芒的一面:“我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你不过是为了两年前那件事想要讨好我,但是林东佑,你刚才忘记说到一点,人为难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寂静流淌在视线之间,在荣蓝就快要沉溺在他温柔却有些伤感的目光之中时,她听到他说:“是,我知道回不去了,我只是想让现在多停留一会儿。”

荣蓝沉默地转过头来,再度用鞋面磨蹭台阶的凸起处。

这一刻,她死都不能让他知道,她的鼻子有点酸。

荣蓝最终妥协,愿意在高考之前都让林东佑给她补习数学。但是林东佑不比赵墨青,实在不适合跟她一起出现,一中学生去图书馆自习的不少,难保哪天就被人撞见。荣蓝实在不想年级里很快流传开:荣蓝和林东佑两大一中颜值担当人物,明面上谁都看对方不顺眼,私底下暗通款曲,两个人把全年级的同学当猴耍。

到时候首先挑衅的她还不成为众矢之的?

两人把补习地点改成了田阿婆的家。

田阿婆已经许久不见他们俩双双一块出现了,乍然见到他们两,还听说他们两以后周末都会过来在她这里补习,独居许久的老人别提多高兴了,笑得满脸菊花皱,在屋里忙前忙后地给他们倒水张罗水果。

“你说说你们两个孩子,是有多久没有来看阿婆了?”田阿婆虽然嘴上责怪他们,满是皱纹的眼角却漏出笑意,“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有时候我听到门口有自行车声,我以为是你俩来了,每回我都得跑出去瞧瞧,结果……”说到这里田阿婆苍老的脸庞流露出一点难过,冲他们摆摆手,“后来我就不去看了。”

荣蓝心情特别复杂,难过又开心,难过的是她转学回来以后也没有过来看望田阿婆,明知道她是孤寡老人,她却没有想过来看看她,她总是自怨自艾地认为自己可怜,可她恰恰忽视了,她也有关心别人的能力,就算只是探望一次陪阿婆说说话,也许就能点亮她惨淡的暮年生活。

她何乐而不为。

而更让她开心的是,原来这个世界上关心她的人也不少,比如田阿婆,她现在还记得她爱喝她炖的冰糖雪梨。

“阿婆我们错了。”荣蓝抱住老太太撒娇,看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的脸,“我们这不是来了吗?以后也会经常来的,到时你可别嫌我们烦把我们赶出去哦。”

“就你这丫头不乖,我看东佑是乖的很。”田阿婆舒心地笑,催促他们去朝阳的小房间读书,“赶紧去学习吧,我给你们炖汤去。”

田阿婆去厨房忙了,荣蓝慢悠悠晃到了那个小房间,林东佑没怎么和田阿婆寒暄,刚才田阿婆私下里告诉她,这两年林东佑每个月都会过来看看她,帮她做点体力活,有回阿婆家屋顶漏雨,他还喊上了朋友一起给她补屋顶,两个小伙子别看第一回补屋顶,补得有模有样,这之后就算下再大的雨,她的屋顶再没有漏过。

不用猜荣蓝都知道,林东佑那个朋友肯定就是顾凡了。

荣蓝有点感慨,在她看来林东佑最大的毛病就是周全,对于他在意的人,他都会尽可能地照顾到,想必将来他若有了喜欢的人,更会爱她胜过爱自己。

都有点嫉妒他将来的女朋友了呢,荣蓝望着屋子里的他,心里苦笑着想,这个男孩可是荣家女孩得不到的人,荣竹再这么陷下去,是注定要以失望收场的。

林东佑正低头批改她前些日子做的习题,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他宁静专注,那张总是惹女孩心动的脸还留有干净的少年感,可是他那沉稳的气质却已经足以让人相信,这个少年在不久的将来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长大后的林东佑,一定会很迷人吧。

荣蓝手靠门框,脑子里突然划过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

林东佑感觉到异样,抬起头才发现她杵在门口,以为她又在闹别扭,皱着眉头用笔敲了敲桌上的本子:“快点过来,倒是跟我说说,你前两年的数学课是怎么睡过来的?连最简单的二次函数都能错那么多。”

劈头就被他一顿数落,荣蓝不服气地坐下争辩:“那个老师讲话带本地口音,而且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我听不懂,又看不惯他,当然就不听了啊。”

“以后你看不惯的人多得数不清,你都要跟他们过不去吗?”林东佑把本子往她面前一推,“耽误正事。”

荣蓝骄纵地斜他一眼:“说得好像我多看得惯你似的,林东佑我告诉你,我最看不惯你了!”

林东佑喜欢她这飞扬跋扈的样子,当她用这样无所顾忌的眼波瞪着他的时候,他知道她暂时敞开了心扉,也许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让时间停留在现在,停留地久一些。

“看不惯我也得听我的,我们先讲这道题……”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不知不觉回到了从前,拌嘴吵架是家常便饭,但是吵归吵,想找人玩的时候还是会第一个想到对方,弄得也喜欢跟林东佑黏一块的顾凡意见老大,成天抱怨想打球找不到伙伴。

林东佑显然比赵墨青更懂得如何深入浅出地讲解才能让荣蓝更快更好地接受知识,他一直知道荣蓝领悟力不错,别人不具备的举一反三的能力她反而有,唯一的毛病就是上课不爱听讲导致基础不扎实,说起来这毛病可能也是他惯出来的,过去荣蓝上课不专心,他便下课时间给她补,荣蓝一贯懒散,知道反正他会替她补课,干脆上课不听了,导致后来初中的数学课程几乎都是他教的,转学到了外地高中,数学不听的习惯就这么延续下去,直到今天成了她所有科目里最拖后腿的一门课。

麻烦最后还是得他来收拾。

林东佑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给她巩固基础题型上,荣蓝也知道他给她讲得每道题都有价值,收起了小性子,听得十分认真,对于他的要求也配合。

并肩坐在一起的男孩女孩又找到了两年前的感觉,只是荣蓝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太一样了,比如讲题的时候林东佑靠得太近,他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喷在她的手上,脸上,那块皮肤就会随即烫起来,又比如当她低头做题时,总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定格在她的脸上,到了后来,她甚至有点恼了,猛然间抬起头,想要来个闪电袭击把偷看的人抓个现行。

“你……”

却不想他哪里在偷看她,他的眼睛分明正盯着她背后,挂在墙上的一副山水字画。

“怎么了?”林东佑见她无来由的生气,白净的脸莫名其妙。

荣蓝很生气,气自己多一些,好好做题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我多情地以为被偷看,她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是也没到天仙美貌那份上,林东佑过去跟她像哥们一样混,两个人早就相看两厌了,所以别人偷看她倒是可以理解,林东佑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就是压榨劳苦大众的资本家啊。”荣蓝找茬,干脆放下了笔,“给我那么多题,我脑子都快爆炸了,我要休息下,中午阿婆会做什么菜呢?我要去瞧瞧。”

她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银铃一般的声音在院子荡漾开,“阿婆阿婆中午我们吃什么呀”,屋子里的林东佑长舒了一口气,视线又飘向那副山水字画。

太险了,幸好那上面挂了一幅画。

中午阿婆做了好几道菜,荣蓝最喜欢那道梅干菜扣肉,梅干菜香味扑鼻,扣肉酥嫩可口,对味蕾是极大的享受。

“喜欢就多吃点。”田阿婆吃得不多,却很喜欢看两个孩子吃饭的样子,用干净的筷子给他们夹菜,对荣蓝念叨说:“蓝蓝一回来,东佑就有笑脸了,以前来看我,一问起你,他就满脸不开心的。”

阿婆无意中的实话让林东佑反应很大,呛了好几下,一贯稳重的脸竟然会有慌张神色:“阿婆,您不要说了,没有不开心……”

“就是啊阿婆,我转学就没人找他补数学了,他才不会不开心呢。”荣蓝又瞪他一眼,大大咧咧地继续扒饭。

“你们俩打小就关系好,现在又碰到一块了多好,有商有量互相帮助。”阿婆见林东佑尴尬,出来打圆场。

“谁跟他有商有量啊。”荣蓝娇嗔地瞪他一眼,嘴里嘀咕。

吃完饭荣蓝在院子里消食晒了会儿太阳,又被林东佑叫进去进行地狱式补习。做题讲题做题讲题,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头昏脑涨地倒下会周公去了。

倒下之前她没想太多,只顾找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上,于是右脸枕着手,左脸面对着林东佑这边,很快沉沉睡去。

见她那双精灵一般的眼睛舒服地合上,林东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视线当手,去描摹她那张比画还精致的脸。

少了户外运动,她比两年前更白了,像个瓷娃娃般有一身吹弹可破的皮肤,她的五官肖像她过世的妈妈,听他爸爸提过,她妈妈年轻时是远近驰名的美人,是多少男人心中念念不忘的女神,以致她妈妈的追悼会上,来了很多面目陌生的中年男人,好多人手上拿着红玫瑰,神情落寞地给安睡的美人献花。

生前他们只能远远望着她,只能在死后,和她拥有一生中最近的距离。

林东佑记得很清楚,追悼会回来后,他爸爸林淮庆罕见地喝到酩酊大醉,伴随着是他妈妈破口大骂荣蓝妈妈是“狐狸精转世”,他爸爸酒醉中和他妈妈吵起来,妹妹嚎啕大哭,他把烂醉的爸爸推开,把妹妹抱出去。

那个晚上,谁都没有睡好。

林东佑听谁说过,越是长相细腻的人,越是心思比一般人敏感。这样的人生性倔强,就像她的妈妈一样,把这么多年的苦楚藏在心底,等到有一天这些负能量的阈值超过她的承受能力,她就会义无反顾地从二十层高楼上跳下去。

他的指尖轻微颤抖,大着胆子伸出去,想要触碰她细嫩温热的脸颊,可是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用手挠了一下鼻尖,吓得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林东佑调整呼吸,不敢再去看她,而是把慌乱的视线转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不能让她知道,他有时候很害怕,害怕她有一天也会走上她妈妈那条路,长大以后遇人不淑,求助无门之下,只能求助死神。

她不会有这样的命运的,他目光坚定地望着窗外,对自己强调说。

因为她的生命里有他,他绝不会离开她的生命里,也绝不容许别人走进她的生命。

她的生命里,只能有他林东佑一人。

在田阿婆家补课一天,等到林东佑终于松口说结束时,荣蓝累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这是脑力透支产生的疲惫感,晚上她迫切地需要一场好觉。

在田阿婆不舍的目光中,两人道别离开。这条巷子偏僻阴暗,住的人也是鱼龙混杂,在林东佑的再三坚持之下,荣蓝只好让他送她路边,等她上了出租车,他才离开。

荣蓝任由晚风灌进来,这一天的学习紧凑却让她十分满足,自信心这种迷一样的东西,打从林东佑开始给她讲第一题就回来了,比起来,他的辅导效果可能是赵墨青的好几倍,倒不是赵墨青水平不行,实在是她只吃林东佑这一套。

赵墨青同学,实在对不起呀,其实你也很棒的!

荣蓝悄悄地吐吐舌头,被风吹过的发丝飘在空中,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轻盈愉悦。

可惜难得的好心情在到家后戛然而止,她刚一进门,就见客厅里齐刷刷好几道目光朝她射过来,那十足的阵势,怕是又有一场热闹好戏在等着她。

荣蓝的脸完全冷下来了,抬脚就往楼梯上走。

“蓝蓝,你站住!”荣瑜恒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合上手里的报纸:“今天一天没见人影,还那么晚回来,去哪儿了?”

耿娜正在给他削苹果,闻言把削好皮的苹果切成小块,笑着说:“蓝蓝才刚回来,先让她去吃饭吧。”

“去图书馆了。”荣蓝轻笑着抬起眼皮,“不然你以为我去哪儿?酒吧?”

“你还敢撒谎!”

荣瑜恒站起来用秋风扫落叶的气势把面前一盘子的苹果扫落在地上,客厅里坐着的荣媛和荣竹被他身上的戾气惊吓到,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耿娜倒是面不改色,只是假惺惺地劝解道:“好好说话嘛,把几个孩子都吓到了。”

可惜荣蓝没有被吓到,至少表面上没有,她无动于衷甚至冷冰冰地看着荣瑜恒发火,眉甚至都没动一下。

尽管急速的心跳一下一下猛力撞击心房,她的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冷静眼睛更没有错过耿娜那不怀好意的阴毒目光,她问:“我怎么撒谎了?”

荣瑜恒揪着眉,指着荣媛:“媛媛今天压根就没在图书馆看到你!你跑哪里去了?跟谁一起你说!”

一提到荣媛的名字,荣媛瑟缩了一下,呐呐地看了一眼荣蓝,然后惭愧地垂下。

而她身边的荣竹则是眼角带笑,一副等着荣蓝谎言被戳穿然后被骂到狗血淋头的样子。

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荣蓝嫌恶地转开视线,毫不畏惧地开口:“你不是都派了探子盯着我吗?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你去问荣媛啊,问我做什么,再说了,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你这什么态度!”荣瑜恒很不高兴,只是荣蓝语气里透露出的委屈他多少还是感觉到了,板着脸语气还是有所克制,“爸爸什么时候让媛媛监视你了?媛媛也是关心你,媛媛看见你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

“说了半天,不就是想我承认我是跟林东佑在一起?然后好把我从这个家里赶出来?”刚才一瞬间的惊慌全消失了,荣蓝心想豁出去吧,就算她是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猫,她也还有保护自己的獠牙,她才不做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可怜。

“荣媛,说谎的人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现在摸着自己的良心,然后告诉爸爸,那个男生是不是林东佑。”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荣媛,那双深黑色的漂亮眼眸里全是警告:你要敢胡说八道,不用耿娜动手,我先生撕了你。

被她这样用吃人的眼神盯着,荣媛到底是没勇气当面胡说八道,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却已经沉下脸的耿娜,垂着头说:“爸爸,跟姐姐在一起的男生不是林东佑……”

听说荣蓝没有跟林家小子厮混,荣瑜恒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眼睛也不再那么锐利,他刚想说两句缓和一下和大女儿紧张的关系,结果只听荣蓝冷冷地说:“这么想把我和林东佑凑对,那简单,明天我找他去。”

她转身就要抬脚上楼,完全是拒绝对话只想对着干的叛逆姿态。

“荣蓝你给我站住!”荣瑜恒暴喝一声,客厅里静得仿佛连钟摆都不敢再走动了,“以后周末你不许出去!”

荣瑜恒的吼声阵阵回荡在客厅里,如果人心会发笑,荣蓝能听到这个偌大冷清的房子里全是尖利刺耳的笑声,嘲笑她如此软弱,如此无能。

荣蓝立刻红了眼睛。

她脚步顿住,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她爸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她的脸上满是深入骨髓的仇恨,她一字一句:“你有什么脸剥夺我自由?有什么脸让我整天待在这个没有妈妈的房子里?”

“你不让我出去,那好,我就从顶楼跳下去。”她眼底里全是疯狂的光芒,“既然妈妈敢,那我也敢!”

荣蓝回到房间时整个人还是颤抖的,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很痛快,痛快到很想马上攀到这个房子的最高处一跃而下,她想让荣瑜恒身败名裂,从此以后上流圈子都流传开,荣瑜恒逼死原配,娶了小三进门以后又逼死了亲生女儿,他就是个人渣败类,人间里游走的恶鬼!

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冲动,她死了,只会成为人世间的一捧尘埃,而那些流言蜚语也很快会消散,那对渣男贱女还有他们生的杂-种还是会继续享受人间富贵,她死了反而成全他们的逍遥圆满。

所以她不能死,她要活着看他们陷入痛苦纠结。

她要代替妈妈,看着他们受到惩罚!

荣蓝想通了,冷静了,渐渐不再发抖,窗外的银色月光如妈妈轻柔的手抚慰着她,她打开窗户,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心想着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死不了,吓吓荣瑜恒这人渣倒不错,毕竟她身上流有他的血脉,他多少还是在乎的。

可惜若是腿断了,会影响高考。

她正这样自嘲地想着,身后有钥匙开门的声音,章妈端着托盘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她身旁站着荣瑜恒,只不过刚才疾言厉色的表情已经消失,现在的他刻意地把表情放柔,焦急的神情甚至难得带了几分讨好,荣蓝依旧挺直地站在窗边,绝不妥协的高冷姿态,刚才那番决绝的话出口,她已经做好了跟他决裂的打算。

荣瑜恒知道这个大女儿从容貌脾气都承袭她妈妈,她撂下这些狠话以后他甚至顾不得生气,心急火燎地喊上章妈,找了借口急急上楼来。

他怕逼急了这孩子真的跳下去。

见荣蓝就站在窗边,荣瑜恒一急,推了推章妈:“晚上风大容易着凉,章妈你去把窗子关上。”

章妈赶紧去关了窗户,一脸牵挂地看了荣蓝好几眼,才在荣瑜恒的暗示下关门出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隔着老远站着的父女俩,彼此之间仿佛有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阻断了亲情和血缘的联系。

“我知道你还生爸爸的气。”荣瑜恒语气放软,甚至开始检讨,“爸爸刚才不应该那样对你说话,你以后周末想出去就出去,跟家里说一声去哪里就可以,免得家里担心。”

“真是新鲜了。”荣蓝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第一次知道还有人担心我。”

荣瑜恒的表情再度尴尬,好在他已经习惯这个女儿满身的刺,耐下性子做慈父:“你是爸爸的女儿,爸爸肯定担心你的,在外面没吃晚饭吧?来,趁热把晚饭吃了,就快要高考了,身体不能搞坏了。”

荣蓝站着不动,死硬到底的架势,荣瑜恒拿这个刺头没办法,只好走过来拉她,荣蓝抵抗了两下,最终还是坐到桌前乖乖吃饭。

别人给台阶,她没必要倔到底,毕竟她也不可能真的从这个家里离家出走。

林东佑说得对,想飞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翅膀够不够硬,不够硬那就继续忍气吞声,因为这个世界只认可有实力的人。

荣瑜恒对她此刻的乖巧很满意,知道这个女儿吃软不吃硬,于是面容温和地说:“爸爸从没有想过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你犯了错,我顶多吼你两句,你在你外婆家那两年,爸爸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早就想把你接回来了。”

荣蓝静静地吃着饭,荣瑜恒那些关心的言语在她心里没有留下任何波澜,做了她女儿18年,她太了解他的这些手段了,就是凭借这能伸能屈的本事,年轻时的他才会打败那么多劲敌抱得美人归,又借着外公给的资源和人脉,一路发达后开始过河拆桥,逼得舅舅一家只能带着外公外婆移民国外。

荣瑜恒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渣,信他不如信鬼神!

荣瑜恒并不知道女儿已经在心里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只当自己这番话感动了孩子,打完感情牌开始循循善诱:“你告诉爸爸,白天去哪里了?”

这个时候再犟就没意思了,总要给荣瑜恒一颗定心丸吃,才不耽误她周末补习的正事,况且偶尔适当的服软还是需要的,她擦了擦嘴说:“去大学图书馆呗,同学说那里的图书馆人少安静,而且食堂还便宜好吃。”

“你那个同学……是媛媛看到的那个男同学吗?”

“嗯。”荣蓝不想多说给赵墨青招来麻烦,说到这里,突然想给耿娜扎一针,于是故作生气地说:“一模快来了,我数学那么差,总要补补吧?荣竹荣媛他们都有家教,我没有,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我同学跟我关系不错愿意帮我,我当然要认真学习了,我认真学习有错吗?”

她装作抱怨,荣瑜恒却立刻变了脸色,他听出了关键信息:耿娜给荣竹和荣媛请了家教,却没有给荣蓝请!

耿娜到底还是小家子出身,在儿女教育上做事不够大气,两碗水端不平,荣瑜恒心里老大不高兴,但是脸上却不表现出来,荣蓝对耿娜这个继母积怨已深,荣瑜恒夹在中间,自认为在女儿面前还是别说耿娜太多坏话,免得两人关系更差。

他斟酌了一下说:“你耿阿姨要给你请家教的,她在我面前提过这事,你呢,平时跟她交流也不多,再加上爸爸健忘,这个事就拖了,弄得你误会,是爸爸的错,爸爸跟你道歉。”

倒真挺维护自己的小老婆的,看来是真爱了,荣蓝冷着脸听着荣瑜恒的话,心里很为她逝去的妈妈不值。

你嫁给他图什么呢,你看你最后都把命搭进去了,除了成全这对狗男女,你的死毫无意义。

荣瑜恒见荣蓝不吭声了,以为已经安抚好这个他最不省心的孩子,问:“蓝蓝你以后周末不要出去麻烦同学了,爸爸给你找个最好最贵的家教老师,你在家学怎么样?”

就知道一给好脸这老东西就会得寸进尺提出要求,荣蓝瞟了一眼她爸,断然拒绝:“我不要,我不喜欢让任何老师给我上课,现在同学给我补得挺好的,我听得进去,他答应给我补到高考前。”

荣瑜恒还是猜疑,什么男同学那么殷勤,居然愿意在高考备战阶段花大把时间给个女同学补课。

在他印象里,也只有林家那个臭小子才肯为荣蓝这么做。

他语气委婉:“这么麻烦同学不太好吧?”

荣蓝却表现地不当回事:“他已经保送了,闲着呢,你要想感谢人家,等他大学快毕业让他进咱们荣氏实习就可以了。”

她找个还算恰当的理由敷衍她爸,心里还有点对不起赵墨青,这位学神将来八成会走学术这条路,人家的天地那么大,才看不上荣氏这个小庙呢。

荣瑜恒总算被说服,也就不再多嘴干预她的学习,她肯沉下心学习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果现在打击她,说不定这刺头又要染发化哥特妆成天给他添堵。

见荣蓝吃好了饭,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数学参考书,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端正清秀的字迹,荣瑜恒这才相信荣蓝周末出去是真没有疯玩,是实打实地在外面下苦功,这下彻底放了心,也不管荣蓝那过分冷清的神情,很识趣地站起来准备走。

走到门边他停下,犹豫地转身,上位多年的商业大佬这时候又露出他出身市井的一面,狭隘、偏执、多疑,除了自己,永远不能彻底信任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儿。

他问:“蓝蓝,你回来以后,林东佑那小子……来找过你吗?”

荣蓝握笔的手一滞,继续冷静下笔,随口道:“找过啊,我没理,他也就不理我了。”

她放下笔,看着她爸的目光晶亮坦然:“爸,林东佑的事情荣竹最清楚了,你去问她,荣竹肯定会告诉你,现在跟林东佑玩得最好的是罗雨秋。”

荣蓝一语双关,荣瑜恒很快捕捉到关键字眼:“林东佑的事情小竹为什么最清楚?”

荣蓝笑着耸耸肩,继续低头做题。

她只负责出哑谜,至于答案,就让老头子自己去找吧。

又做了一个小时的数学题,荣蓝停下来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然后去镜子前练习了一会儿“嚣张坏人”才会有的奸笑,她开门出去。

荣媛就住在她对面,她敲了三下,荣媛那张心虚怯弱的小脸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