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阿娘,你们看!那位司郎君实是大方,把剩下的药膏都送给咱了。”

季父和季母都是大喜。

“你就没问问要多少银子?怎么能让人白送呢?”

那走街窜巷的游方郎中,卖的药膏十文一贴,但正经药铺里的好药膏百文一贴也有的是。

更何况人家这个药膏还正好对症?

先头三贴不知道收了也就算了,这五贴怎么也能白拿呢?

“我,我自然是问了的,人家说不值什么,让我拿来用就是……那,我也不好硬是要给啊。”

季父想了想,“罢了,咱们再等等两天,若是你娘的腿用这个一直有效的话,咱们再置办一份礼物送过去。另外,还能打听打听,那两位郎君是打算做什么买卖,看看咱能不能帮上忙。”

人离乡贱,虽然应祥县和开阳县是邻县,这外地人也难免受点难为,而他们俩父子好歹也在这里快半年了,尤其是天天在回春堂打杂,每天见的人都快赶得上酒楼里的跑堂了,见过听说的事情也多,说不准还能给隔壁的年轻郎君帮得上忙呢?

再说他们父子俩卖了那金表,得了四百两银子,都还一文未动呢。

隔壁的三个人正吃着季大郎送来的好酒好菜。

“哇,这个烧鸡的味道超级赞,也不知道隔壁的小哥是从哪儿买的,明儿见了可得问问,咱们也去买上一些,这几天天啃干粮,嘴里都淡得没味了!”

“我倒是觉得这个白切羊肉还不错……这个米酒也挺好喝的,嗝!”

“隔壁这家老乡似乎还不错,这谢礼送的还挺诚心的。”

司娓娓也夸赞了几句。

虽说这三天都没啥成果,但对于应祥县的几条道路都有初步的了解,也不算做了无用功。

要不说做点实业难呢?

他们这还是有武三舅技术支持的结果,如果只是靠自己全境勘探,那估计得花上几年的工夫了。

崔小强一顿狼吞虎咽,肚皮被塞得差不多了,这放慢了速度,说起事来。

“村长啊,要我说,干脆咱们别打应祥县的主意了,换个地方吧?这里的铁矿估计都被三皇子给占去了,就算有漏下的,那也是开采起来很不方便的,而且就算咱好不容易开采了,还容易翻车,被发现了,说不定就得全都上交家产才能保命,那咱何苦来呢?”

杨添才却摇摇头,“崔哥,你当咱们没想过?只是资料上显示,这东安省就应祥县有铁矿和铜矿,咱总不能去外省弄个矿吧?”

他们朝圩村一个小村子,连开阳县还没整明白呢,跑到外省去买个庄子种地可能还没人眼红,要是碰了金属矿什么,那可就是在雷区上蹦迪了。

这个崔小强自然也知道,他给自己个儿倒了杯米酒,喝得呲牙咧嘴的。

司娓娓倒是很淡定,“没关系,咱们就是来试试,实在不行,肯定不会硬来的。实在不行,还能在县城里买十口铁锅回去呢。”

买铁器是要登记的,按着卫星村登记的规模,他们最多也就能买上十口铁锅。

崔小强面露无语,没法子,现在要想弄到铁制品,就是这么费劲儿。

三人美美吃了一餐好的,第二天仍然接着开工干活。

到了来应祥县的第六天上,三人来到了一处河边的村落。

这个村子看上去格外的破落。

开阳县是遭过灾的,好多村子经过流民洗劫烧毁,看着破破烂烂并不奇怪。

但这应祥县又没受过灾,这村子的位置也不是很偏远……

上百座屋子,就有一大半都像是没人住的。

房顶和院子里的草长得比人还高,偏偏那树和草长得还蔫头耷脑,灰蒙蒙的,看着无端让人心头压抑。

道路两边也有田地,地里有农人在干活。

这会儿正是给麦子浇水追肥的重要时候,他们临来时,卫星村的麦子都绿油油的,快要抽穗了。

而这边的麦子则是颜色黯淡发枯,长势实在不好。

有几个村里的小童,倒是在村口路边玩耍,可走得近了,才能看出来。

这些孩子头大身子细,怎么看,都不像是健康的样子。

“这里怎么这么怪啊?”

“我想到了一个词儿,雾都孤儿!”

司娓娓没接他们俩的话岔,而是走到一户明显废弃的院子前头,细心观察起来。

“老大,你在看什么呢?”

崔小强就看着她一会弯下腰去,伸手拈起地上的土,放在手心里观察,一会儿又站在后墙根水平的位置,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们看这个泥的颜色……是不是很奇怪?”

崔小强虽然想像力丰富,可他一点也不懂地质,就很诚实地摇头。

“不就是发红了点吗?”

国家那么大,有黄土黑土红土白土,这个地方的土壤颜色发点红也没啥奇怪的吧?

杨添才也学着司娓娓的样子,抓了一把土在手里,还搓了搓。

“这个,是铁矿渣?”

他上学的时候是个学渣。高中混到毕业就放羊了,在城里打了几年工,挣了点钱就想着回村干点啥,没想到就赶上穿越了。

自打去了杨二爷爷的铁匠铺当学徒以后,他似乎还找到了点学习的快乐,除了跟老爷子学手艺之外,还用闲的时间啃一啃有关炼铁的知识。

书到用时方恨少,从前上学没好好学过的习,到了快三十的时候,都得咬牙补回来啊。

“老大,这意思是说,这整个村子里的土都是铁矿渣?不对,刚刚咱们路过的田地里,好像颜色还是棕色的啊。”

“这说明了啥?总不会是村子里从前是铁矿冶炼工场,铁矿都已经被开采出来了,现在只有渣渣?”

司娓娓摇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喝。

“你们是什么人?”

来的是两个村民,问话的是位年长的老汉。

那老汉身形佝偻,面容黧黑皱纹密布,身上的衣着洗得看不出颜色,还打着几个大补丁,蓬发赤脚,比现代城里的乞丐看着更像乞丐。

而另一个年轻的村民则手握农具,神情警惕地盯着三人。

就在他们问话的时候,在村口玩耍的小童们也都围拢了过来看热闹。

年轻村民挥挥手,“去去去,都回家去!”

“老伯,我们是邻县开阳县的,听说应祥县这边盛产甜桃,就想买个山头,一些田地来种,但又怕买不着好的赔了本,这不,就四处寻摸看看……”

司娓娓含笑抱拳鞠躬,几句话点出了来意,又给崔杨二人使眼色。

崔小强和杨添才登时会意,赶紧从袖袋里取出糖果来分。

崔小强笑眯眯地招招手,小童们天真又馋嘴,跑过来一人分到两颗,喜欢得叽叽喳喳,像一群偷吃到粮食的小麻雀。

老汉和年轻人略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接了过来。

老汉接了糖,也没吃,状似随意地塞到怀里。

年轻人却学着小孩们,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这些糖是朝圩村带来的,就是麦芽糖加水果汁加鱼胶做成的。

有水果的清甜,又不像普通糖那样硬,在这个时代口感和味道绝对是碾压的存在。

尝到味道的小童们都欢喜地叫了起来。

“呀!这糖是果子味!”

“是软软的!”

“真好吃!”

“我去把这个给我小妹尝尝!”

有两三个小童飞奔着跑走,留下的四五个小孩则舍不得走,围在边上瞧热闹。

两位村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这位郎君,不瞒你们说,我们这里的地不行,你还是去别的村子瞧瞧吧,过了河,再翻过山,那边的山头兴许还成。”

老汉摇了摇头,苦笑着劝说。

“是啊,我们这边的地不好,种出来的庄稼收成太差了。但凡有点能耐的,早就都卖了这边的田地,搬去别处啦!”

年轻人也是看在这两颗糖的份上,自觉苦口婆心。

司娓娓目光微闪,“这却是为啥?我们一路走过来,见着你们这边背山环水,藏风聚气,该是个风水宝地才是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汉叹了口气,指了指村边的一座小山。

“我们好好的一个村,就毁在这些东西上了!”

崔小强纳闷地问,“这,这不就是座山?”

年轻村民苦笑,“这位郎君可以到跟前细看,这哪里是山啊,这都是废矿渣子!”

“啊?”

崔小强吃了一惊,还真的朝那小山多走了一段路,离得近了些,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几十米高的小山,果真是全是废矿渣子!

这些废矿渣子,数量庞大,堆积如山,在阳光下看着,就隐隐发着红光,上头几乎寸草不生,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崔小强的鼻子里,闻到一股子不太好闻的味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矿渣?”

“四十年前,王家……王家你们听说过吧?他们家不知道怎么地就查出来我们上河村有铁矿脉,还说是什么上好的铁矿,就要花钱买下我们村的一百亩地开矿。”

“那王家如今虽然名声臭了,可在早些年还算是不错的,也修桥铺路,雪天施粥啥的,他们王家给的银子不少,而且王家毕竟势大,就算有不想卖地的,也只得都卖与他家。这般,全村一共三百亩地,王家就买走了一百亩去。”

“王家买了这些地,就采矿造炉炼铁……那时候我们村子里人还多,好些卖了地的老百姓就去给他家做工,俺们村的铁矿偏偏还就离得地面近,挖起来方便,因此做工也不是要累死累活,冒着性命危险的……好的时候,一家里有两三个矿工,月月都能有肉吃!”

“可谁知道好景不长,没过二十年,那铁矿就挖完了。王家就拍拍屁股,把管事和作坊都撤走了,只留下这个铁矿渣的山包子。”

“原本大伙还想着,既然不开矿了,那咱就接着种地……谁能想到,这王家用过田地,它根本就种不出庄稼来啦!”

“又有前些年,山洪暴发,一下子就把山包子冲开,泥砂冲进村里,好些人家都遭了殃!全家人被埋的都有的是。”

“经过了那场大灾,村里但凡有些能耐的,就都搬走了。留下的,都是实在没钱没本事的,只能在村子里活一天算一天罢……”

老汉说着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目光扫过旁边的孩子们。

早年间,哪怕是最穷的人家,也不至于把娃娃养成这个样子!

谁都心里明白,就是那座万恶的矿渣山,毒害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

娃娃们听不懂老汉在说什么,他们就是看着外头来的这三个人,衣裳,鞋子,还有大马车,都特别的新鲜,光是这样就能乐呵上半天。

崔小强是听明白了。

这就是炼铁导致的环境污染啊!

他在卫星村里小住的几天,没少听古代人贺氏和高老头,说起应祥县就很是羡慕,说邻县富裕得流油,灾年都没灾,如今三殿下还要在那儿建王府,日后肯定要更加发达富庶呢。

而应祥县的富庶,又主要是因为铁矿。

谁能想得到这样的富庶,却不是长久之道,不知还有多少地方的村民在受着苦呢?

司娓娓向老汉叉手道谢,“多谢老伯为我们解惑,不然我们买错了地,可是要赔大本了。”

老汉苦笑,“我们这边的地就算没开过铁矿的,种出来的庄稼也不好,一看就看得出来了。”

司娓娓向崔小强使了个眼色,崔小强就从车上搬下了小坛子酒,送给了老汉。

“老伯,这里头是我们从城里带的米酒,送您老人家当谢礼。”

这个米酒味道不错,所以今天出城的时候,专门到酒肆里买了两坛当饮料喝。

老汉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老伯,我们外县没有这种铁矿渣山,今天既然见到了,我们就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也免得买错了山头……”

“好好,我让我这小儿子陪你们去,免得不知路径踩空了磕着碰着。”

老汉家里精穷,又因为穷买不起外头的好地,也搬不起家,只能在村子里带着儿孙们苦熬着。

种出来的粮食只能糊口,两个大儿子在外头做工,工钱用来交税,年景好的时候还能剩下一点,就一直攒着,想在外头买地安家……

酒是啥味道,早就忘光了。

如今平白地得了这么一坛子好酒,心里肯定是乐呵的,就把一直盯着让他干活的小儿子派出去当向导了。

小伙子也很乐意跟这几个外来人说说他从小就看习惯了的渣渣山。

这个矿渣山还真不小,直径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

上头除了泥土覆盖得很厚的地方,长了些荆棘之外其余的地方,的确是寸草不生。

长期风吹雨淋,渣子里的有害物质侵入到其它地方的土壤里,可不就造成了环境污染么?

崔小强视线横斜,瞅着司娓娓认真的观察,似乎还在用步子丈量,心里就有了个念头。

司老大,该不会是打上了这铁渣山的主意吧?

当着外人,崔小强不好直接问,一直憋着。

好不容易看完,从铁渣山上下来,司娓娓向小伙子道了谢,又拿了一包点心当谢礼,马车悠悠驶出上河村,崔小强才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司老大,不要告诉我,你是打算买下铁渣山?”

司娓娓笑了,“答对了!可是没有奖!”

崔小强就急了。

“不,不是,那铁渣山都是废弃物,有毒的,咱买它做啥啊?”

“小杨,你是学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了,你来说说,咱们该不该买?”

司娓娓没答崔小强,反而看向了杨添才。

杨添才挠挠头,他才学了几天啊!

“咳,嗯……这个,好像铁渣是能废物利用的,我猜,我想,村长是想着买铁矿太显眼,容易翻车,不如买谁都不想要的铁渣,要是有技术的话,能出产好几样产品呢。”

第119章 买下渣山

崔小强看向司娓娓。

“司老大,咱有这样的技术?”

司娓娓点点头,“有。武三舅三个月前就把相关资料给发过来了。”

崔小强惊得张大了嘴。

“在咱这个时代,也可行?”

“经过那边的专业分析,可行!我也看了好多遍,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合理。”

“所以说,一开始到应祥县来,目的就是为了那些不起眼的矿渣?”

崔小强指指自己的鼻子,“我真是太天真了,亏我还做好了翻车被抓的心理准备,这两天都睡不好觉呢啊!”

杨添才笑了,“崔哥你想啥呢?你啥时候见村长做过不靠谱的事儿了?看我,村长说咋办就咋办,吃得饱睡得香……”

崔小强翻了个白眼,“你这就是懒得自己动脑子吧!”

杨添才瞥了眼崔小强的发际线,“崔哥你也该保养一下了。”

要不说这些写的,就是太能瞎动脑子了,看看这发际线,看看黑发丝里头的白头发!

崔小强正要反嘲回去,就被司娓娓给打断了。

“其实在来的时候,也没有定论,但是通过这几天的考察,这个办法可能是最安稳的……”

“咱们还是想一想,要用个什么说法,合情合理地把矿渣山给买下来,崔小强,这可是你的强项啊。”

崔小强得意地瞥了杨添才一眼,想了几秒钟就开始挠头。

“咳,让我编故事还行,可让我编买废物的理由,我怕是……不如司老大先说说,这个矿渣最后能出产出什么产品吧?”

“嗯,能生产出的产品还真不少,除了能提取铁之外,还能提取铜铝,最后剩下的渣渣也能用来做水泥混凝土和玻璃……不过具体成分怎么样,还得把这些样品带回去,给专家们瞧瞧。”

现在只能视频通信,又不能传输实物,所以只能把废渣样品给专家们远程鉴定,然后在对方的指导下做实验分析了。

“这样啊……”

崔小强手托下巴,开始陷入深思状,“那我好好想想先……”

上河村离着应祥县城路程遥远,一天都没办法来回,三人还只能在半道上寻了个村子借宿一夜,第二天赶中午才回到县城。

三人才洗漱一番,准备各自先去补个觉呢。

隔壁的季家三口就来上门道谢了。

上次季家小哥送来的都是美食,这次季家送的东西就挺正式的。

四色的点心礼盒,干果蜜饯礼盒,南边来的团茶,八味的海产……就算是杨添才这样不太了解古代物价的,也知道这份礼实在不轻了……估计不能少于十两。

“这也太客气了!还是拿回去吧……”

司娓娓看着这架势,就知道一定是季母的病好了许多。

说实话,耿二叔按着专家们的指点,做出来的膏药居然有神效,司娓娓也是没想到的。

如果再配合医生的诊脉和饮食的调理,应该能彻底地治好,只是现在没有条件,只能贴膏药来减轻痛苦了。

季家人除了表示感谢之外,也还想再从司娓娓这儿弄到这种神奇膏药呢,哪里肯收回。

“这些许东西,只是点小小心意,几位郎君千万要收下,莫要嫌弃寒碜才好。”

“我娘这病,在应祥县里最好的医馆里瞧了这几个月了,时好时坏的,弄得我们一家人都脱不开身回乡去,如今用了郎君给的好药,这才几日,我娘的腿就好了许多……”

“是啊,昨儿到今儿,都没再疼过了,这膏药简直太好用了!多亏了郎君赠的神药啊!”

“我看几位每日都很忙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是我们父子俩能帮得上忙的?我们父子俩虽不是应祥县人,但早年常来应祥县,又在这儿住了小半年,对各处都还算熟悉,虽没什么本事,给郎君们跑跑腿还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