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丽的艳装后面,是寂寞的灵魂。

也许心里有一场无法如愿的爱情已经道别。那个不属于她的男人,短暂地欢爱过后,不再相见。等待着的,依然是无尽的漂泊。

撕裂中的琴弦发出凄厉的声音。

JACKIE捂住耳朵大声尖叫。

※       ※        ※

电影的镜头一个个切换。JACKIE穿着缎子长裙,坐在黑暗中的一束光线里拉琴。

大提琴如泣如诉。裙子的颜色不停地变换。

灵魂是惊世骇俗的艳丽。却始终空洞。

然后有一天,她在舞台上站不起来。

音乐会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消失,曲终人散。整个演奏大厅空洞寂静。

终于她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一个无法挽回的寂寞姿势

※       ※        ※

JACKIE临终的那个夜晚,她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抽搐和哭叫。

她的父亲对她说,你说不出话来,我们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有一个人知道。上帝会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终于从小就有心灵感应的HILARY顶着狂风,从很远的乡下赶过来见她最后一面。

乖女孩。乖女孩。HILARY坐在床上,轻轻地把虚弱和神志不清的JACKIE抱在怀里。我们的王子要穿越大河沙漠和草原,前来相见。这是两小无猜的童年。她们亲密的游戏。

JACKIE仰着头躺在她的怀里。她已经看不清楚HILARY的容颜,也听不清楚她的声音。

曾经的深爱和无言的憎恨。刻骨铭心的爱恨纠缠,在生命的尽头,是一片平静。

※       ※        ※

即使在深切的热爱里面,我们也是孤独。

繁华落尽,如梦无痕。

末世爱情

安妮宝贝

世界的末日。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题

衡山路的香樟花园。混乱逼仄的空间,充溢着烟草辛辣的气味和人声的喧嚣。她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红酒。透明的玻璃杯。清醇的液体像被兑了水的的鲜血。留在喉咙里的感觉是酸涩的。泛滥在胃的底部,却像一簇火焰在烧。

逐渐的,她感觉到自己有点醉。她一再地把脸侧过去,看着大玻璃窗外的夜色。冷清的街道上,停留着很多出租车。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伸展在雾气中的枝桠是寂寞的。

这是一个模糊的场景。像一个布景。搭得很美,却不见该出场的人。她把脸搁在手臂上。独自微笑。某段时刻里,感觉自己是黑暗剧院里的一个观众。

她等着一场戏上演。最后却发现自己看错了时间。只剩下等待。

午后的冬日阳光很温暖。在拥挤不堪的淮海路上。到处是世纪末焦灼不安的人。表情空洞地疯狂购物。他们混杂在人群里。有时候他走在她的前面,他在后面伸出他的手轻微的示意。她快步跟上去,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的手心里。肌肤的温度很暖。在穿越过车流纵横的马路后,他放开了她的手。

这一个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

他们看过去是疏离而平淡的。他始终想把她变成一盆养在阳台上的植物。水和阳光。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然而她明白寒冷或者渴的含义。于是她憎恨他。她笑着看他。微微仰着脸,天真的表情。常常他们这样彼此不动声色地较量。她知道她是他的对手。

百盛的门口人声鼎沸。搭的临时舞台围满了阳光下百无聊赖的人。一个戴着紫色假发的女人在舞台上大声地推销商品。她看到人群中一对年轻的情人。女孩不是太漂亮。身边的男孩穿着一套拙劣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大削价的时装袋。

男孩在人群中俯下脸,轻轻地,温柔地亲吻拥在怀里的女孩。女孩平庸的脸突然像一朵充满了水分的花,旁若无人地盛放开来。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的末日,希望能够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不记得是谁对她曾经说过。是个男人。他说,他要和最爱的人拥抱到最后的一刻。

在12月31日的清晨,她起来上网。看到一个人在论坛里贴的帖子。那个人说,醒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女人,其实根本就不爱她。在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凌晨。那个帖子她瞟了一眼就把它关掉了。心里突然很寒冷。

阳光下那两张亲吻着的脸。像一个流着血的伤疤。印在告别的时刻里。

不要逼我离开你。她说。她微笑着看他。每次当她认真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地给自己一个放松的状态。好像一个能随时开始的游戏。她不需要准备。

他转过脸看她。这个英俊的男人。脸上可以随时转换柔情或者冷酷的表情。

她看着他。她不怕他。阳光照射在眼睛里,有些刺痛。低下头的时候,她感觉到晕眩中温暖的眼泪。她屏住呼吸,不让它流下来。

酒吧里都是陌生的脸。

她喝了一点红酒。

在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夜里。她轻轻地把自己的辫子解开来,闻着洗后还没干透的发丝散发出凛冽的清香。这个夜里,她和身边任何一个女子一样。衣锦夜行。抹着闪亮的银粉和唇膏。除了爱情。

她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女孩说,你相信有真爱吗。她说,她相信。

不相信爱情。却相信世界的某一处有一个人。一直等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会何时何地出现。总是快乐而孤独地等着他。也许这样就可以过了一生。

说了很多话。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似乎是醉了。每一个人都以为她会是一个沉溺于抽烟喝酒的女子。可是她不是。她的外表异常的素。是纯白的。

她对女孩说,唯一的一次是在西安。喝醉了。走在大街上。感觉灵魂里一半的清醒和一半的麻醉。像一条鱼。游离在陌生拥挤的人群里。突然感觉到自己在笑。声音慵懒。表情娇憨。酒精能使一个女人变得简单和天真。只是,渗透在身体里的温暖会逐渐得变得寒冷。

她看着自己的微笑。她能够随时流下眼泪来。

最后一夜你想做些什么。

想和一个陌生人相爱。狠狠地爱。然后告别。

女孩笑。她也笑。混乱喧闹的酒吧。阴暗中的脸。象一朵一朵的花,突然之间褪色枯萎。她看着行走在灯光中的女子。她们有漆黑的头发,妩媚的容颜。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穿着无袖的紧身毛衣和刺绣的短裙。裸露的手臂和腿。洁白的肌肤闪烁光泽。一朵一朵的花。如果没有爱情。盛开和枯萎会是如此寂寞。

来不及了。

等他。他一直没有来。找他。不知道何去何从。想他。似乎已经遗忘。回头看他。他已经不见。

或者你全部听我的。或者我全部听你的。这是两个人之间相处的唯一原则。

她听到过他在别人前面,发表的言论。他想让她变成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孩。却忘记她在漂泊路途中坚持的桀骜和流离。他们不清楚彼此是否相爱。在黑暗中掌握在手里的,只有肌肤的温度。

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柔顺的没有怨言的人。她感觉到自己的寂寞或者寒冷,但是不会轻易言语。除了偶尔。偶尔她是个容易陷入情绪的沉沦的人。她会使他感觉无措。

他的心已经死了。他说。当他想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爱。如果不想爱,他就可以不爱。换言之,他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也就是其实他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这是一个水龙头。可以随时地开。随时地关。

她听到一个朋友问他,那有没有人可以让你感觉到水龙头的失控呢。他在抽烟。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头。

这样英俊的一个男人。却有一颗死掉的心。他是和她如此相似的一个人。

两个死心的人,在一起希望彼此能够取暖。却因为彼此的寒冷。只感觉到越来越冷。她在这个无声的瞬间,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

那个夜晚他们争执。没有彼此指责。只是在强硬和沉默中抗衡。她不想和他说话。她说,她要开电脑。他不同意。他踢翻她的椅子。他说,我不许你上网。

我们把话谈清楚。她不肯和他对话。她固执的时候会非常任性。她只是轻声重复,我不想和你说话。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微笑。

她知道她只要像平时一样柔顺,一切就都会过去。甚至她清楚,他只是想让她屈服。他并不想伤害她。但是她把自己疼痛的心防卫了起来。她坐在冰冷的地上。

看着他。然后她站起来,穿上了大衣。她说,那我出去好了。

他光着脚从床上跳起来。冬天的深夜,已经过了12点。她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却想独自离开。他拦住她。她推开。然后他把她抱进房间里。她又跑出去。这个不知道屈服的女孩突然开始倔强得让人愤怒。他是个被女人宠坏的男人,没有什么耐心。他抓起她的衣服和行李,砸向她。你滚,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

在他的失控和崩溃中,她像一只动物一样,逃到了门外。黑暗的楼梯上有仓促的足音。然后在寒冷的冬夜中消失。

她来到这个城市。他们开始同居生活的第一个夜里。她对他一无所知。这个空茫的城市。世纪末漂泊途中停靠的最后一个角落。她奢望过一些温暖。也预知感情只是彼此寂寞的一个安慰。却在爱情的暗淡和残缺中,感觉到它无处可逃的寒冷。

有时候他会天真温情像个孩子。她了解他的过往,所以能接受他的黑暗和冷漠。

她能接受他随时离去的结局。就好像她对自己是否会随时地离开,同样也没有任何诺言。有时候她抚摸他的头发和脸。她想他们是否能够彼此温暖一些。可是,她又清楚,老得快的心会如此自私。他们在彼此控制对这份感情的投入。

她在空荡荡的黑暗的马路上狂奔。凌晨快两点的时候。这个城市是空的。她在寒冷的风中流下泪来。温暖的眼泪在脸上是刺痛的。

在肮脏的空荡荡的火车站里,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到天亮,她想她可以买一张车票,离开上海。去任何一个可以去的城市。她一直在路上。她不介意再次地流浪。也没有任何恐惧。本身就是双手空空的人。随时都能放掉一切。

候车大厅空气污浊,灯光刺眼。一些衣着褴褛的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地上都是垃圾。她感觉到胃里的疼痛。她把手撑在那里抵着痛。突然她想起一些记忆深处的语言。一个男人对她说,他在梦中看到她离去的路。他醒过来的时候心里钝痛。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但是她依然离开了他。她注定要自己一无所有。但是这样的记忆是否是温暖的。甚至能安慰这一刻的病痛和狼狈。

她没有丝毫对他的期望和等待。也没有留恋。离开他就会像到他的身边,一样的轻易。好像他从来没有属于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属于过他。他们只是彼此路过。

车站的显示牌里显示出的日期是12月31日3点45分。

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她的昏昏欲睡中的脑子里,只有一些模糊的词汇。告别。

流浪。爱情。贫穷。

他出现在候车室的时候,看到她蜷缩着躺在冰凉的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瓶矿泉水。

还有拆开的零散的饼干和止痛的药片。这个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女孩,平静地看着他走到她的身边。她已经平息下来。看过去疲倦而脆弱。眼睛里有逆来顺受的柔驯。象深深的黑暗的海面。淹没了所有的动乱。

他没有伸手抚摸她。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他说,你想到哪里去。她摇摇头。

她微笑着。花朵一样枯萎的笑容。然后他把她横抱了起来。你必须给我诺言。他低低地说。再逃离,就又是一千年。

下午的时候,他们出现在淮海路。他带她出来吃饭,逛街,看电影。他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只是觉得着个女孩的灵魂中承担着很多东西。她使他有不安的感觉。阳光下,这个穿着灰色毛衣,黑色粗布裤,常常沉默不语的女子。从不对他说,她爱他。也不需要他对她说,他爱她。却希望一些些温暖。诺言也好。往事也好。能够逃过世界末日的寂寞。

晚上她对他说,她想独自出去。他说,我可以陪你。她微笑。这样的夜晚,我们都应该找个最爱的人来陪伴。或者寂寞也好。

和陌生的女孩在酒吧里喝完最后一口红酒。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鱼。可以遗忘爱情和等待的鱼。她说,新年快乐。她俯过脸去,亲吻女孩的头发。女孩说,等会去外滩听钟声吗。那里会有很多人。也许还会有烟火。她说,不去。生活始终在继续。灵魂的漂泊永远无法停止。一千年的寂寞还是一样。

她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她躺倒在上面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真的是醉了。疾驶的车子带着她穿越霓虹和夜色中的城市。她把这个城市称之为石头森林。而她是一株开着苍白花朵的植物,无法找到潮湿的泥土。她斜靠在后车椅上。一幢幢伫立在夜空中的大厦倾斜着歪倒。

世界毁灭是否会在一瞬间。她想。生命只是一场幻觉。

车子无法开进外滩。她在寒夜的冷风里行走。四周是喧嚣的陌生的人群。混乱而快乐的。

华丽的建筑流光溢采。她已经醉得无力自拔。

她想亲吻一个相爱的男人。想紧紧地拥抱他。告诉他她爱他。她在苍凉的路途中流浪了一千年。追寻着他隐约的诺言。她艰难地拨开人堆挤向前面。她听到了新年的钟声响起。

还有人群的欢呼。夜空中爆满艳丽灿烂的烟花。刹那间,黑暗沉寂的夜空,获得了新生。

世界的末日。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我是一只鱼转

制作网站佚名

南方八月

安妮宝贝

到达另一个城市的时候是黎明。南方潮湿温暖的夏天早晨,天空是迷离而寂寥的蓝。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得透明。

背上的NIKKO还是很沉。矿泉水和药片都在。买的那件棉织的开襟上衣,旧旧的玫瑰红。是自己喜欢的。想着可以配一条小碎花的棉布裙子穿。麻编的球鞋。涂一点点淡粉色的胭脂。在火车的卧铺上,把它整夜地盖在腿上。还能闻到棉的淡然清香。

我想着我还能为你流浪多久。为你美丽多久。

在阳台上看到的白色茉莉。小小的柔软花朵。在暮色中有了褐色的枯萎痕迹。

就好象时光在我心底留下的纹路。黯然的。

这个古朴沉郁的城市。是我宿命中飘忽的线索。空旷的街道。还有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我喜欢它带一点点的荒凉。一点点的慵懒。似乎恍然。历史沉淀。悄然无声。它负载太多的前世和今生。

好大的雨。在豆浆店里,看着玻璃门外暗淡陈旧的砖墙。那一刻,怀念我的IRISH MUSIC。我渐渐相信,它们是我灵魂深处的一些声音。

在这样的午后。是离你这样遥远的一个女孩。平淡的时光。

我告诉过你,也许我会写一段新的文字。我的南方8月。

在百货公司看到的那瓶香水,是西班牙的。海玫瑰。很诡异的名字。

拿过来闻,是淡淡的气息。有些忧伤。

还是午后突如其来的大雨。南方的夏天弥漫水雾。从街对面跑到百货公司的那一段路程。听到自己畅快的心跳。在宽阔的大街上跑过去。成排的汽车停止在红灯后面。

突然感觉象一只鸟。

裙子湿湿地裹在身上。店里的冷气扑面而来的时候。冻得笑了。

2楼有个咖啡走廊。到处弥漫着咖啡浓郁的芳香。放着音乐。是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在那里低声地唱,谢谢你曾经爱过我。重复的。

在试衣镜里看到自己寂静的眼睛。

去牙科看那颗刚开始长出来的牙齿。它是这样的疼痛。

是还没有完全长大吗。它长得如此艰难。

麻醉的时候,想起李碧华的文章。有些感情是指甲,剪掉了还会重生,无关痛痒。而有些是牙齿。失去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无法弥补。

血肉模糊的。绝然割舍。

医生艰难地拔这颗长了一半的牙齿。在心里对它说,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然后它走了。

留给我一道缝着线的创痕。在疼痛中缓慢愈合。

无论如何。我想我已经可以忍受。

一言不发。象个沉默的男人。

深夜的时候想起来喝水。

看到窗外的高层公寓,似乎可以触及漂浮白色云朵的夜空。

想着心里如果有个爱过的人。又暖又美的往事。心里即使有些惆怅。

时光苍凉。然后感觉眼泪依然清澈。

不是爱的人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宿命给我们的结局,只是叫我们摊开手心。

里面是空洞的。没有诺言。也没有永恒。

少年往事。爱恨纠缠。放弃以后才获得自由。

只有彼此能平淡相处的人,才能长久。

然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迷路了。公车把我带向郊外。我知道我的方向搞错。可是我安然地坐在阳光下,看着窗外的夏日风景如风掠过。

很多时候,都是一个没有方向的人。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没有家的人,就可以把任何一个地方都当作家。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不会爱的人,也可以爱上任何一个陌生的人。我也知道。

然后眼泪就轻轻地掉下来。

送给你的戒指你很喜欢。戴在手指上直到它磨出戒痕。

可是我最不喜欢的首饰是戒指。因为不喜欢束缚。自由惯了。

收藏一个细细的银戒指。想等它很久的时候,再看看爱情是不是苍老得面目全非。所以我不喜欢你送我戒指。

有时候,我想你只是在身边,看着我。安静的。平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