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来的?”

“报告旅座,不知道!”

“你去死吧!”

“旅座原谅我。”

孙宝山自去研究脚踏车不提,只说唐安琪一路走到会客房间,然后让小毛子把来者带了进来。

来者头戴水獭皮大帽子,上套毛领大皮袄,下穿桶粗的大棉裤,脚踏熊掌一般的毡靴,乍一看像是关东客。大概是在外面徘徊许久了,他浑身上下的毛帽子毛领子,包括眉毛和睫毛,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白霜。

站在温暖屋子里打了个大喷嚏,他费力的摘下帽子一鞠躬,哆哆嗦嗦的说道:“唐旅长,可、可算把您盼、盼回来了。我在这附近都溜达三、三天了。”

唐安琪莫名其妙:“你谁啊?”

那人上前一步,这回压低了声音:“唐旅长,我是戴黎民队长的部下。”他摸出一块破布用力一擤鼻子:“戴队长上个礼拜和我们旅座吵起来,被旅座关到牢里去了。旅座脾气怪,戴队长怕他翻脸不认人,所以偷着给我递出消息,让我来找您救命。”

唐安琪吓了一跳:“戴黎民没事吧?”

那人答道:“唐旅长,我是三天前出来的,三天前戴队长还好,就是让旅座拿刀子划了几下。”

唐安琪站起来,立刻就心乱如麻了。他当然想去救人,可是怎么救?虞师爷是一定不同意的,孙宝山是虞师爷的兵,吴耀祖和戴黎民又是多年的对头,他这一个光杆司令,可该如何是好?

第34章 出乎意料

唐安琪觉得戴黎民非常之可恨——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天寒地冻的,骚狸子就非得劳动自己跑一趟万福县。

跑一趟就跑一趟,他也认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可何复兴是侯司令的外甥,而他作为侯司令手下的旅长,怎敢轻易冒犯长官外甥?再说就算他有了劫狱的勇气,也没有劫狱的本事啊!

唐安琪思来想去的沉默良久,末了摸出两张钞票,欠身拍到桌上,对面前这人说道:“今夜你先自己找地方住下,明早天一亮就过来等着,给我带路。”

然后他无心再去和孙宝山逗趣,起身带着小毛子便回家去了。

这一晚上,他并没有向虞师爷吐露丝毫信息,心事重重的早早入睡。

救是得救的,他躺在被窝里沉沉的思索,戴黎民身边没有依靠,除了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管他。他想如果双方调换一下,自己让人关进了牢里,看戴黎民往日那个亲热劲儿,想必是会救的,那将心比心,自己也得讲这个义气。

当年的恩怨就不提了,男子汉大丈夫,小心眼是不行的。再说那时候你打我来我打你,终日鸡飞狗跳的,现在回忆起来,除了屁股疼,似乎也就没有其他刻骨仇恨。

思及至此,唐安琪叹了一声,摸黑爬起来,翻箱倒柜的去找那把小手枪。当旅长的人,部下几千人马,说起来也是一方的小军头,可是生平大概只开过两三枪,连只麻雀都没杀过,也算他是军中一朵奇葩了。

把小手枪掖到枕头下面,他钻回被窝,希望明天千万别起冲突,因为太久没有用枪,他一想到开火时的巨响与后座力,就觉着怪可怕。

一觉醒来,他起了个大早。

虞师爷披着棉袄,亲自在院内扫雪,冻的耳朵鼻尖都是红的。唐安琪穿戴齐整了,把小手枪偷偷藏到袍子下面,然后推门倚着门框,大声说道:“师爷,我想去万福看看何复兴,顺便给他送点礼,好不好?”

虞师爷扶着笤帚直起腰:“今天去?也行,不过送点什么呢?”

唐安琪把双手笼到袖子里,盯着虞师爷答道:“就是个意思,随便送点什么都可以。”

虞师爷穿的简便,看着偏于单薄。于是唐安琪走上前去,夺过对方手中的笤帚:“你回屋去,穿上皮袍子再出来。”

虞师爷没有坚持。望着唐安琪歪头一笑,他转身向房内走去。

唐安琪拄着笤帚不动,眼前还晃着虞师爷的影子。天冷,呵气成雾。虞师爷方才就在隐隐白雾中对他微微一歪脑袋,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

唐安琪喝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然后就出门了。

他直奔军营,从炊事班里要来一大扇猪肉。猪肉冻的硬邦邦,放在哪里都不合适,于是又被小毛子绑到了汽车顶上。

唐安琪带着一百人的卫队上了路。他乘车,卫队骑快马,戴黎民那位部下做向导,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天冷路滑,幸好是条平坦大道,虽然是滑,但不崎岖。汽车开得飞快,卫队策马狂奔,一路跟得很紧。几十里的路也不禁走,两三个小时之后,队伍便到了万福县城。

万福县比长安县要小一些,城门的气派也略逊一筹。戴黎民那部下这时就提前下了车,混到了卫队之中。而唐安琪在城门卫兵那里说明身份,便堂而皇之的继续前行。守城卫兵目送唐旅长的座车缓缓离去,车顶上那一大扇猪肉落了白雪,一只猪腿直指上天,还带着蹄子。

忽然,那车又慢慢退了回来,车窗打开,唐安琪面向外边说道:“来个人领路,带我去何宅。”

这时负责城防的军官得知消息,正在向何宅打去电话通报,然而那边无人接听。耳听外面唐安琪下了命令,他只好姑且放下电话跑了出来,先是对着唐安琪敬礼问安,然后指派士兵前去引路。

当汽车在何宅门前停下时,唐安琪已经在心里预备出了无数花言巧语。凭着自己的地盘和队伍,何复兴不会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届时自己先给戴黎民求个情,如果求不下来,那就掐住何复兴的脖子进行威胁恐吓。唐安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不算大,手心手背都是粉红粉白的,看着就是那么绵软无力,不过制服一个大烟鬼还是没有问题。

然而,何宅大门紧闭,门口连个站岗卫兵都没有。

唐安琪满怀疑惑的下了汽车,因见卫士敲门无果,便亲自上前,对着大门狠踹一脚。只听“咣”的一声大响,里面却是依旧毫无回应。

唐安琪后退一步,仰头向上望去,望了片刻,越发感觉异常——何宅这种地方,哪里是能够如此寂静的?就算何复兴不见客,那出来见人的副官门房总该有一两个。难道这是出了什么秘密大事?

唐安琪抬起一只手,头也不回的吩咐了后方卫士:“来人,咱们翻墙进去!”

两名卫士叠罗汉,先把小毛子拱上了墙头。小毛子机灵,骑着墙头向内一瞧,随即就对着外面一招手:“院里没人,安全!”

小毛子领头跳下去了,其余卫士也接二连三的向里面翻。唐安琪也被人顶上去了,小毛子在下面还要接他,他向下扫了一眼,有点眼晕,拼命一跳,结果在那青砖地上摔了个大马趴。小毛子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他,而他闭着眼睛忍痛三秒,随即自己爬起来,迈步就要往里面跑。

然而未等他跑出一米,忽然几名副官端着骑枪从前方屋子里冲了出来:“干什么的?”

唐安琪立刻就举了手:“投降!我是来送礼的!”

与此同时,他那身后响起了一声怪叫,却是戴黎民那部下嚎出来的:“老张!你怎么在这里?”

一名副官射来目光,随即收了骑枪,也是诧异:“老王,你这是……搬救兵回来了?”

老王穿的太多,气喘吁吁的往前挪着走:“怎么回事?你们这是……”

那张副官目露凶光,洋洋得意的答道:“我们把队长从牢里抢出来了!既然对何复兴伺候不出好来,那就别怪咱兄弟要换主子!”

说到这里,他挥着骑枪向后一指:“队长在后面呢,已经把何复兴捆起来了!老王,咱们兄弟这回大概是要熬出头。”

唐安琪听明白了,下意识的就想转身离开——戴黎民安全了,用不着自己再去搭救。自己身在此处,很容易惹上嫌疑,还是走为上策。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感到了为难。守城何旅分明是知道自己来拜访何复兴了,万一戴黎民真把何复兴宰了,那自己仍然是脱不了干系。

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是混乱。唐安琪左右为难的在原地转了个圈,愁的无法言喻,当众就把两道眉毛皱成八字。

“这戴黎民真是该杀了!”他恨的咬牙切齿:“既然有本事,何必又要把我折腾过来?这回可好,他自己犯上作乱,把我也裹进去了!万一事情传到侯司令那里,他再把我的旅长一撸到底……”

唐安琪的额头上出了冷汗:“那师爷还不撕碎了我?”

唐安琪忽然向前走去,口中对张副官说道:“这位兄弟,你快带我去见戴黎民!”

张副官知道他是救兵,是自己这一边的人马,故而并不防备,抬腿就走,带着唐安琪穿过一重院子,一道游廊,一座月亮门,最后进入何复兴日常起居所在的小院。

唐安琪心想自己不能让戴黎民杀了何复兴。他得把何复兴活着带走,否则就永远没法洗脱嫌疑了。

第35章 说长道短

唐安琪站在门口,就听屋里面狂呼乱叫的,推门进去一看,只见戴黎民灰头土脸的站在地上,扬手刚抽了何复兴一个大嘴巴!

何复兴被人用绳子捆在了一把硬木太师椅上,身上还是睡衣打扮,光着脚,头脸倒是挺干净,大概是早上洗漱过后才落到戴黎民手里的。

戴黎民听见门响,回头望去,见是唐安琪来了,就点了点头,自己说了一声:“好。”然后继续转向何复兴。何复兴红了半边面颊,也不向唐安琪求援,单是恶狠狠的向上瞪着戴黎民:“王八蛋,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养你不如养一条狗——”

戴黎民甩手又是一个嘴巴:“我去你妈的吧!老子这两年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他妈的还伺候出罪过来了?好商好量的和你要个官儿,你不给就不给,凭什么翻脸对我动刀子?”

说到这里,他一脚踹翻太师椅,用穿着马靴的脚猛踢何复兴:“我让你发疯,我让你发疯,老子玩刀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我对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替你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不然你还能活到现在和我耍横?你早让下边人给剁碎喂狗了!”

何复兴侧身倒在地上,被戴黎民踢的高声呼痛,同时又挣扎着进行反驳:“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戴黎民一听这话,当即哭笑不得的回头看了唐安琪一眼,然后指着地上的何复兴骂道:“你妈的——你说什么胡话呢?你都把我弄牢里去了,怎么是我要逼死你?”

何复兴陷在椅子里,蜷缩着哭喊:“你不伺候我,谁来伺候我?戴黎民,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我——”

戴黎民没等他说完,一脚蹬到了他的肚子上:“滚你娘的,你少胡言乱语!”

这一脚的力道可是很足,一下子就把何复兴的声音给踩断了。何复兴不再叫喊,神情痛苦的低头弯腰,似乎是在竭尽全力的忍痛。

屋内暂时安静下来,唐安琪抓住这个机会上前一步,先是清了清喉咙,随即说道:“唉,冤家宜解不宜结,有话说话,先不要打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闹出人命也不好嘛!”

说完这话,他用一根手指扒拉戴黎民,想让这家伙离何复兴远一点。戴黎民不知怎的会这样脏,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浓浓的灰尘。唐安琪看他从头到脚没有干净地方,所以只舍得奉献一根手指去碰他:“狸子,你也差不多就得了。别不依不饶啊。看我的面子,成不成?”

戴黎民转身向外走去:“安琪,有话咱们出去说。”

唐安琪无法,只好迈步跟上了他。说老实话,唐安琪自认并不是胆小鬼,但是有两个人一旦发了狠,还是让他不敢轻易上前,这两个人一是孙宝山,二是戴黎民。

这二位兽性太重,急眼了好像能吃活人。唐安琪那样恭敬虞师爷,可是虞师爷如果发了大脾气,却也还不至于让他怕到躲避。

戴黎民很了解何宅格局,他把唐安琪带进了一间小厢房里。

厢房内布置的很雅致,有洁净暖炕,有玲珑炕桌,有山水字画,有大留声机,还有一架名副其实、满满登登的花梨木多宝槅。

唐安琪环顾四周,觉得这地方不错,给何复兴那个大烟鬼住,真是有点浪费;不过抬头再看戴黎民,他就不禁要皱眉头:“你怎么脏成了这个样子?”

戴黎民上下打量着唐安琪,脸上渐渐起了笑意:“我这不是脏,这是草木灰,炉子里掏出来的。你看——”他侧过脸靠近唐安琪:“何复兴在我脸上抹了一刀,草木灰能止血。”

唐安琪瞧了一眼,没看见伤口,就看见厚厚一层草木灰,所以并不心疼:“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你向他要官儿了?”

戴黎民理直气壮的答道:“是啊,要了,他不给我。”

“他不给你,还把你关到了牢里去?”

“不是,他不给我,我把他骂了一顿,然后就闹成这样了。”

“你骂你长官?”

“狗屁长官!要不是我手狠帮他镇着,他早让人撵跑了。平时满口对我许大愿,什么又要给我放个团长,又要和我拜干兄弟,合着全是哄我呢。我这个人,吃苦出力卖命都不怕,但是别人不能把我当傻子耍。活到现在耍过我的人,一个是虞清桑,一个就是何复兴。虞清桑我现在动不了,何复兴我可是能收拾!”

唐安琪一听他提了虞师爷,心里就有些虚虚的不高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你何必还要派人来找我救命?现在可好,本来就都知道咱们是从一个山头出来的,我又赶上了你收拾何复兴,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万一这事让侯司令知道了,我怎么办?”

戴黎民听了,很不屑的抬手指他:“你看你这个怂样!你就那么怕侯司令?”

唐安琪瞪起了眼睛:“我不怕侯司令怕谁?怕你啊?我昨晚得到的消息,今早就跑过来救你,你说我怂?”

戴黎民转念一想,可也有理,便立刻不提那话,转而笑道:“安琪,你真够意思。不枉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你。”

“混蛋狸子,你夜里总想我干什么?是不是还把我当成兔子看待呢?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有这个心思,那咱俩赶紧一刀两断。我唐安琪现在不比你差什么,你没资格轻视我。”

戴黎民一伸脑袋:“安琪,你骂得对,我这张破嘴不会说人话。来,你咬它一口出出气!”

“滚!一咬一嘴灰!”

戴黎民上前拉开炕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条整齐叠好的绸子手帕。捂在嘴上狠擦了一遍,他转身又拱到了唐安琪面前:“宝贝儿,来一口,求你了。咬完之后咱们好说正经话儿。”

唐安琪斜着眼睛看他,看了片刻,见他很执着的望着自己,眼神火辣辣的,似乎当真满含情意,就不甚情愿的微微撅嘴,探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戴黎民一哆嗦,觉得自己像是过了电,电流从嘴唇那里开始,沿着四肢百骸快速发散,末了就浑身都酥麻了。

心慌意乱的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满身炉灰,不能轻易和人亲近;如果强行搂抱对方,兴许两人会当场打起来。梦游似的吁了口气,他下意识的笑道:“安琪,要人命啊!”

唐安琪面无表情的把脸一扭,心想这是个色坯,而且已经色到不可救药了。

戴黎民和唐安琪终于开始谈起了正事。正事谈的倒是很快——戴黎民不肯把何复兴交给唐安琪,但是也没打算杀了何复兴。这一年多他一直是代替何复兴管事,下边的人对他十分敬服,就算不是十分敬服,那也是十分惧怕。他自信能够镇住何旅人马,并且能够把何旅慢慢变为戴旅。

“那我怎办?”唐安琪问他。

“我手里有何复兴做人质,侯司令要是敢打你我,我就把何复兴的耳朵撕下一个送给他。我过去是靠绑票起家的,还怕他这个?”

唐安琪坐在炕沿上,扭头望向窗外,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真后悔,不该管你这些烂事。”

余下半句话没说出来:“这要是让家里那帮人知道了,非得一起上来埋怨我不可。”

戴黎民也在他对面坐下了:“那我要是让人给宰了呢?”

唐安琪垂下头:“宰就宰呗!”

“嘿嘿,那以后谁陪你啊?”

唐安琪抬头看他:“现在是你陪我了?咱们一年能见几次?再说我是身边没人,非用你陪?”

此言一出,戴黎民也是哑然。

屋中安静了三五分钟,唐安琪把手伸进袍子口袋里,摸出个小玩意儿往戴黎民怀里一掷:“给你的!”

戴黎民接住了一瞧,是个打火机,外壳上还雕着个鹿脑袋。“啪”的一声按下去,小火苗立刻就弹出来了。

他笑了,把打火机往军装胸前的小口袋里放:“谢啦!”

唐安琪爱答不理的站起来:“我走了。趁着事情没有闹开,我赶紧回家过两天好日子。一旦侯司令找上门来,我就完蛋了。”

说完这话,他垂头丧气的就向外走。戴黎民一路跟出去,恋恋不舍的想要宽慰他两句,然而他越想越烦,无心多听。一路走到何宅院外,他不理戴黎民,只对着那群守在前院的卫士说道:“何旅长病了,在里面发汗呢,家里没有闲人,你们把那猪肉卸下来放到院里就行!”

卫士们一听,自然照办。而唐安琪心事重重的上了汽车,一路长吁短叹的回家去了。

第36章 残酷的复仇

唐安琪在下午回到了长安县,也没心思回家了,索性直奔旅部。

孙宝山住在旅部后方一排三间大瓦房里,唐安琪一进门,见他又在守着个火锅涮羊肉,桌上摆了五六种蘸料,羊肉片半冻半化,在大盘子里叠起多高。

“哟!”唐安琪看他无忧无虑,几乎有些嫉妒,酸溜溜的解纽扣脱褂子:“吃的挺美啊!”

孙宝山抬头看他,一边咀嚼一边问道:“从万福县回来了?”

唐安琪哼了一声:“灌一肚子冷风回来了!”

唐安琪让勤务兵拿来碗碟筷子,要向孙宝山分一杯羹。两人对坐下来,孙宝山忽然起了疑心:“你有家不回,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要放平常,唐安琪有一万句俏皮话来回敬他,不过此刻没有心情,他低声答道:“路过,顺便看你一眼、吃你两口,不行吗?”

孙宝山还是疑惑,不过没有追问下去,只把芝麻酱碗推到了他的面前,又问:“喝不喝酒?”

唐安琪伸筷子捞肉,没理他。

两人默默的吃了一场。唐安琪在外奔波一天,从里到外一起冻透,如今终于彻底的暖和过来,便是很觉舒适。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麻烦,他那心里就像长草了似的,恨不能一头冲到墙上撞晕,换个无知无觉。

孙宝山这地方不是个正经住家的样子,倒是隔壁卧室能躺能坐。唐安琪懒得回家敷衍虞师爷,所以主动走去卧室,脱鞋上床伸直了双腿。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他翻着眼睛看天花板,一颗心太沉重了,不由自主的往下坠。

这时,孙宝山跟了过来。

孙宝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他:“安琪——”

“叫旅座!”

孙宝山无可奈何的一笑:“旅座,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俯身弯腰,压低声音问道:“你……你是不是想和我睡觉?”

唐安琪转过脸来瞪了他,瞪着瞪着,忽然一撩袍子解开腰带,把内裤外裤一起退了下去,连鸟带蛋的全露出来,口中赌气问道:“你说我是个爷们儿,还是个娘们儿?”

孙宝山扭头向他下身扫了一眼,就见他大腿小腹全都绵软白皙,那套东西软缩在淡淡的毛里,看着没什么威慑性,似乎也只是稚嫩的一副小玩意儿。

转向唐安琪眨巴眨巴眼睛,他最后问道:“你要勾引我啊?”

唐安琪十分诧异,立刻把裤子又提起来了:“你想什么呢?勾引你?我疯了?我这是要让你知道,我也是个爷们儿,所以往后收起你那些畜生心思,当心哪天老子生了气,把你扒光了绑起来让驴骑!”

孙宝山一怔,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唐安琪生气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两条腿伸下去就要找鞋:“你笑吧,我走了!”

孙宝山伸手攥住了他的一边脚踝:“别走,再坐一会儿。”

“松开!”

孙宝山手上用力,猛然一合五指,差点捏碎了唐安琪的骨头。趁着唐安琪痛叫出声,他起身把手一抬,将对方掀回了床上。单腿跪到床边,他兴致勃勃的就要扑向唐安琪。

可是,唐安琪忽然从袍子下面摸出一把手枪,抵上了他的眉心。

“再闹?”唐安琪怒道:“信不信我崩了你?”

孙宝山果然不动了,可还在笑,因为一边嘴角翘着,是个歪嘴。

唐安琪凭着那把小枪逃出旅部,一路边走边生气,觉得自己这旅长当的窝囊,又恨孙宝山不尊重自己。及至到了虞宅,已经天黑,他那心思左一转右一转的,倒是想出了整治孙宝山的法子。

院里挺热闹,厨房还亮着灯。虞太太正带着彩霞包饺子,包好了一批,就送出去冻上。唐安琪推门进去看了一圈,又问:“嫂子,家里有辣椒吗?我不爱吃蒜,腊八蒜也不吃,只想吃辣椒。”

虞太太甚是惊讶:“饺子就辣椒?没这个吃法呀。辣椒油倒是有,给你倒进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