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琪笑出声来:“狗啊?”紧接着又问:“为什么?”

戴黎民在被窝里抓他的手:“它认识你呗!一见你就要打立正!”

唐安琪扭头看他:“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它分不清大小?”

戴黎民哼哼的笑:“别说大小,自从见了你之后,连男女都不分了。”

戴黎民知道有人会被狐仙“迷”上,一旦迷上,这人就像缺了魂魄一样。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唐安琪迷上了,大概只是因为唐安琪长的好看。

戴黎民并不认为自己这倾心的理由太过肤浅。在他心中,美人的珍贵性绝不低于英雄良将,英雄良将还可以教导栽培出来,美人可是上天造就、可遇而不可求的。万福中学里面两百多学生,每个年级都有一两名出类拔萃的少年,将来必定有大出息;可是撒开人马县里县外的找去吧,跑断了腿也未必能找到一个绝色佳人。

所以他本来不爱兔子,可是非常珍视唐安琪,并且觉得自己有眼光有品位,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他甚至庆幸唐安琪是个带把儿的——唐安琪要是个娘们儿,红颜祸水,非得招灾不可。

唐安琪在何宅住到初五,长安县那边连个屁也没有放过来。他心里不大得劲,痒痒的打算回去瞧瞧。

不过在走之前,他想要见见何复兴。

见见何复兴,说两句卖人情的好话,以防何复兴逃回侯司令那里,告状时把自己也带进去。然而戴黎民很为难的支吾着,不想同意。

戴黎民不同意,唐安琪就把小白脸一沉。戴黎民偷眼看着他,就见他微微低了头,睫毛乌浓,鼻梁挺直,脸型没有棱角,真像个精心捏出来的小面人,便摇头叹息,失掉原则。

何复兴被关在了何宅后方的空屋子里,屋外总有卫兵把守。唐安琪进了门,就见屋内砌的是炕,何复兴穿着一身单衣,光脚蜷缩着躺在炕里。空气温暖而又沉郁,成分复杂,带着鸦片烟的气味。

“何旅长?”他放出轻快的声音,想要做出拜年的样子。然而何复兴睁开眼睛看了他,却是一言不发。

唐安琪看了他这副德行,当真是有些打怵。硬着头皮走到炕边,他收敛喜色,叹了一口气:“唉,何旅长,看到你这个样子,做兄弟的真是心疼啊!”

何复兴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伸手去拉炕角的烟盘子。

唐安琪见他一脸烟灰颜色,瘦骨伶仃的佝偻着,也真是可怜,就想要在他身边坐下,陪他多聊几句。哪知道他那屁股刚挨炕沿,何复兴抡起烟枪,“咚”的一声就敲到了他的脑袋上。

唐安琪自从在孙宝山那里受过一惊之后,落了心病。此刻他挨了这一下子,便是下意识的站起来,声都不出,直接就跑。戴黎民没进屋,在门口站着,见他一头冲了出来,不禁莫名其妙:“怎么啦?”

唐安琪喘了一口粗气,知道自己是安全了,这才答道:“何复兴打我的头。这是怎么回事?他对我有意见?”

戴黎民二话不说,迈步进门。唐安琪捂着脑袋揉了揉,忽然就听啪啪两声脆响,随即便是戴黎民的怒骂:“是不是大烟都治不住你的疯病?”

然后又是一顿噼里啪啦。何复兴一直是没有声音,直到最后才忽然呻吟一声,可也仍旧是不说话。

唐安琪贴在玻璃窗上向内看,见戴黎民把何复兴从炕上扯下来,推倒在地用脚乱踢,把他踢得满地乱滚。何复兴也不躲闪,仰着脸只是盯着戴黎民。玻璃窗子结了霜,唐安琪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戴黎民把何复兴痛打一顿,然后轻松愉快的走出来了,对唐安琪说:“姓何的现在脑子不清楚,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已经替你出气了。”

唐安琪看着戴黎民脸上那道浅浅的红伤——细而长,早已结了痂,将来如果落疤,也会是道淡淡的疤。唐安琪不知道何复兴为什么会这样惩罚戴黎民,都上了刀子了,却是划得如此轻描淡写,纯粹只是吓唬人。

戴黎民又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这儿的人现在都听我的话,如果消息真传出去了,侯司令敢派兵来打,我也不怕。”

唐安琪有些同情何复兴,不过戴黎民这样维护他,他又感到了沾沾自喜。

沾沾自喜的唐安琪,在大年初六这天下午回到了长安县。

一进县城城门,他那心就跳的快了起来,知道虞师爷不会轻饶了自己。然而等小毛子当真把汽车停到虞宅门口,他下车进门一瞧,院子里却是安安静静。

他不喊虞师爷,先喊虞太太:“嫂子,我回来啦!”

东厢房房门一开,虞太太胖墩墩的走出来,眼睛是红的:“安琪,怎么才回来?”

唐安琪见虞太太神情不对,立刻跑近了细看:“嫂子,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啦?”

虞太太含着一点眼泪答道:“你这孩子,你说你这些天淘了什么气?怎么还惊动了天津卫?那边一封电报发过来,他直接就气的病倒了,昨天一天没吃饭,连口粥都不喝。”

唐安琪一听这话,连忙侧身挤进房内。快步走到床边弯下腰,他低头轻声唤道:“师爷,家里出什么事了?”

虞师爷仰卧在床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半睁了眼睛望向唐安琪,他声音低而沙哑的问道:“你还有心回来?”

唐安琪吓坏了:“师爷,怎么回事啊?天津发来什么电报了?”

虞师爷喘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答道:“侯胜魁发来的通电,说你勾结何复兴的部下,意图反叛夺权,抢万福县。”

唐安琪一听这话,登时愣住了:“我、我没有啊……”

虞师爷满头满脸的往外渗冷汗:“你真是气死我了……等着开战吧,安稳日子过到头了。”

唐安琪急的也要出汗:“我真没——通电上说我勾结谁了?”

虞师爷猛然睁开眼睛,欠身怒道:“你勾结了谁你自己不知道?一个姓苟的团长,是何复兴的老部下,想起来了没有?”

唐安琪的声音也拔了高:“没有!我不认识什么姓苟的!在万福县我就只认识何复兴和戴黎民!那闹反叛的是——是戴黎民,哪有什么姓苟的!”

话说到这里,就没法再隐瞒下去了。唐安琪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又委屈又惊恐的好一顿讲述。虞师爷听在耳中,越发气的肝肠寸断——唐安琪都掺和到了这种地步了,再说和他没关系,谁能相信啊!就说戴黎民是主谋,可人家何复兴不这么讲,自己这边说破天了又有什么用?

虞师爷苦心经营,好容易把长安县纳入了唐旅的囊中,谁知道平白来了这么一桩祸事。本来唐安琪一声不吭跑去万福,已经把他气了个倒仰,一封通电发过来,越发是雪上加霜。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喘,在床上挣扎的躺不住。唐安琪把他扶起来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摸他后背,同时也是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40章 别有心机

虞师爷本是个好身体的人,从来不头疼脑热的闹病,可是这年冬天是特别的冷,虞师爷先是生了唐安琪的气,初二那天清晨出来扫雪,热身子又不慎吹了冷风,如今再加上天津卫发来的那封通电,三方夹攻,登时就把他攻倒在床、大病起来。

唐安琪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看虞师爷喘的不是那样激烈了,他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回被窝,又把虞师爷的一只手也掖回被窝。俯身凑到虞师爷耳边,他心乱如麻的低声说道:“师爷,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处理这件事情。”

虞师爷天旋地转的瘫软了身体,四肢百骸都像是灌了铅,一丝一毫都调动不了。勉强向他睁开眼睛,他气若游丝的说道:“你找宝山和吴耀祖……让他们出去收粮食回来……如果真开了战,我们就把城门一关……守城……”

唐安琪看了虞师爷这副虚弱痛苦的模样,心都碎了。急急的点了一阵头,他给虞师爷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匆匆出门去了。

唐安琪在旅部见了孙宝山和吴耀祖,没情没绪,也不多说,直接就让他们出去征粮调粮。孙宝山和吴耀祖听了这话,一起犯难——这大年下的,上哪里调粮?出城抢去?

唐安琪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把该下的命令讲明白了,然后就挥挥手,让两位团长退下。吴耀祖默然无语,孙宝山却是十分烦躁,急赤白脸的埋怨道:“好好的日子,让你搅成这样。当旅长就要有个当旅长的样子,你可好,专给我们捅娄子惹麻烦。弟兄们跟你这么混下去,将来怕是要吃大粪了!”

唐安琪正是心慌意乱,听了这话,气的拉开抽屉拿出一块玉石镇纸,“啪”的一声拍到了写字台上:“那你把我砸死,自己混吧!”

吴耀祖见状,连忙拉着孙宝山往外走。孙宝山犟头犟脑的还不服,气哼哼的甩开吴耀祖,他自己走。

唐安琪看过了通电原文,果然和虞师爷所说的分毫不差。心里暗暗怨恨起戴黎民,他找出纸笔,刷刷点点的写出一封短信,然后和电文叠在一起装进信封,让小毛子立刻开车返回万福县,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戴黎民手里。

他想戴黎民是太自信了,还说什么“上下都听我的话”,结果内奸早已把信送了出去——只是这信蹊跷,完全不提罪魁祸首,反倒是把自己这个看热闹的揪了出来。

然后他也没有回家。不愿意回去,因为没脸面对虞师爷,也没脸面对虞太太。不怪孙宝山对他发急,他知道自己是给大家闯大祸了。

于是他就静静的坐在旅部屋子里,望着窗外发呆。

小毛子在下午三点多钟出发,晚上六七点钟就回了来,带着戴黎民的回信。

唐安琪打开信笺读了一遍——戴黎民此刻也是十分迷惑,不过没有关系,他告诉唐安琪,如果侯司令真敢派兵来打长安县,他会立刻带兵前来支援。届时他打头阵,尽量不让唐旅动用一兵一卒。

唐安琪折起信笺,长叹一声,心想狸子倒真是个有担当的,比自己强。

在唐安琪长吁短叹之时,远在万福县的戴黎民吃过晚饭,好整以暇的走过满地白雪,进入了关押何复兴的温暖小屋。

屋里一片漆黑,空气温暖滞涩,夹带着沉郁的鸦片烟气。戴黎民抬手一拉灯绳,电灯立时大放光明,而热炕上的何复兴受了惊动,这时就慢慢睁开眼睛,静静望向了戴黎民。

戴黎民穿着一身黄呢子军装——他是高挑身材,肩膀端正,穿起军装是特别的英武。单手插进裤兜里,他站在炕前上下打量了何复兴,随即忽然一笑:“醒醒。”

何复兴醒了,醒的不能再醒。蜷缩着凝视了戴黎民,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黎民。”

屋里真是热,火炉子烧的红红的。戴黎民抬手摸到军装领口,用手指灵活的捻开了一粒纽扣。

慢条斯理的脱下军装上衣,他露出了里面贴身的雪白衬衫。随手把上衣扔到炕里,他走上前来,在炕边坐了下去。

何复兴还在一眼不眨的看着他。戴黎民是如此的年轻魁梧,英俊不凡;简直要刺痛了他的眼睛和心。

戴黎民这时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烟盒里只有一支香烟了,被他抽出来叼到嘴上。把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他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卷。深吸一口呼出蓝烟,他抬起夹着烟卷的右手,下意识的挠了挠鬓角。

这回转身面对何复兴,他轻松笑道:“不错,你舅舅那边已经有回音了。”

何复兴神情木然的坐了起来,一双眼睛还盯着戴黎民。戴黎民有着俊美的面孔,和可爱的短发——太短了,毛茸茸的立着,他还记得那种触感,摸起来暖烘烘的,其实有些扎手,因为头发还是偏于硬了,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柔软。

戴黎民自顾自的一口一口抽烟,懒得去看何复兴。何复兴没什么好看的,大烟鬼而已。或许当年也曾是个体面人物,不过现在他的确就只是个面无人色的大烟鬼。想到何复兴对自己的迷恋与骚扰,戴黎民忍不住一皱眉头,感到了一种微妙的恶心。

在何复兴那堪称饥渴的注视中抽完一根烟,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然后对着何复兴微微一歪头。何复兴愣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似的凑上前去,闭上眼睛亲吻了他的面颊。

亲过一次,他还不足,伸手要搂对方的脖子,结果被戴黎民一把搡出老远。

戴黎民用手背一蹭面颊,然后回身从炕角那里拽过小炕桌。拉开炕桌下面的抽屉,戴黎民取出几张稿纸,一只钢笔。

“过来!”他不看何复兴,低着头拧开钢笔笔帽:“这回给你舅舅写一封亲笔信,让他把队伍派到长安县南边,就说你要南北夹攻打下县城。”

何复兴佝偻着蹲在炕上,双手抱着膝盖,神经质的微微战栗,却是不言不动。

戴黎民没有大发雷霆。弯腰把何复兴拉扯到了身边,他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怎么着?还要和我讲点条件不成?”

他俯身下去,压低声音笑问:“又想让我干你?”

何复兴仰脸望着他,嘴角抽动了一下。

戴黎民笑模笑样的直起身来,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真他妈的贱!”

何复兴脱了裤子,光脚站在青砖地面上。他的面前就是炕桌,桌面上的纸笔都已经端正摆好了。

戴黎民解了腰带,退下长裤紧贴着站到后方。抬手一拍何复兴的屁股,他向后扳了对方的胯骨:“撅起来!”

何复兴就真的撅了屁股。他的身体凉而空虚,需要火热坚硬的楔子来把他开辟填满。

戴黎民毫不怜惜,三顶两顶的尽根没入。前后略弄了两下,他停止动作,把何复兴的右手握起来按到桌上:“写!写完让你快活一次!”

何复兴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然拿起了笔。

写完之后,何复兴把信纸向后递给了戴黎民。

戴黎民接过来读了一遍,随即满意的将其折好塞进衬衫口袋里。满脸嫌恶的扭头望向墙上一张山水画,他开始用力冲击身前的何复兴。何复兴大概是疼了,低低的呜咽出声。这让戴黎民烦躁的抓住了他的头发:“不许叫!”

在戴黎民的眼中,何复兴纯粹就是扎吗啡扎坏了脑子。他受够了这个大烟鬼的亲吻与抚摸,面对着何复兴,他常常厌恶的身心俱软,而何复兴却仿佛是很有兴趣被他干。

当然,后来也还是真刀真枪的干了,不过次数不多,一只巴掌就可以数清。

戴黎民想象身下这人是唐安琪,终于很勉强的做到了最后。捡起何复兴的裤子擦了擦下身,他提起裤子系上腰带。

何复兴委顿在地,一头一脸的汗。忽然抬起头,他阴测测的问道:“全是为了唐安琪吗?”

戴黎民对着他摇了摇头:“不是。”

然后他拿起炕边军装穿了上,转身推门走了。

这一条计,是戴黎民在腊月二十九那天见到唐安琪后,忽然想出来的。

他戴黎民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躲在长安县里的叛徒们,是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不会去伤唐安琪,甚至都不会去动吴耀祖,他只要杀虞清桑和孙宝山。只是长安县城太不好进,硬攻是没有胜算的,而且很可能演化成一场漫长的持久战。所以他非得动点脑子不可。

第41章 来者不善

虞师爷喝了军医熬出的两副汤药,上吐下泻,病的越发重了。

唐安琪知道虞师爷本来没有大病,就是身体受了风寒,心里又憋了火气,所以此刻就撵走军医,让虞太太每天只熬稀粥喂给虞师爷。虞师爷半饱不饿的躺在床上静养几日,果然便是慢慢的缓了过来。

在这几天里,一支独立团已经大张旗鼓的开到了长安县南。自家外甥开了口,侯司令不能不帮这个忙。而与此同时,戴黎民的亲笔信也像连珠箭一样,接二连三的飞到了唐安琪面前。

戴黎民愿意带兵前来援助。他也不敢主动招惹侯军,可是如果侯军发动进攻,何旅士兵可以率先抵挡,何旅士兵挡不住了,唐旅士兵再上。战争中所受一切损失,都由各部自己负责。何旅甚至可以自带粮草,不吃唐旅一粒大米。

虞师爷病的睁不开眼睛,唐安琪就拿着信件去找了孙宝山和吴耀祖。三人嘁嘁喳喳的商量许久,吴耀祖仿佛是无所谓——他始终是外来力量,妃子岭和小黑山是永远亲近不起来的;孙宝山则是很不同意。唐安琪问他理由,他又笨嘴拙舌说不清楚,归根究底就是害怕戴黎民,并且加上心虚。

吊儿郎当的站在地上,他低着头支吾说道:“到底是为什么只打长安不打万福,戴黎民始终也没说清楚……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唐安琪看他是个大笨蛋,心里就有些不耐烦:“戴黎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怀疑侯胜魁是打算各个击破,先一边安抚何旅,一边打下长安;等到咱们完了蛋,侯军再去攻打万福,到时何旅孤军奋战,肯定不是对手。”

孙宝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思索良久,末了忽然问道:“师爷有主意吗?”

唐安琪“唉”了一声:“早上又吐了,现在睡呢!”

吴耀祖把嘴闭的死紧,一言不发。孙宝山搓了搓手,吞吞吐吐的又道:“我怕戴黎民进城闹事……不过呢,如果现在不让他进来,等到独立团把长安县包围了,再想让他进也进不成了……”

唐安琪抬头说道:“吴团长,如果戴黎民进城了,你能不能带兵做好准备?”

吴耀祖问道:“什么准备?”

唐安琪无可奈何的瞟了孙宝山一眼:“就是如果戴黎民闹事了,你能立刻把他打出去的准备。”

吴耀祖认真的思索一番,最后笑道:“立刻打出去,那我不敢保证;不过应该是拦得住。”

唐安琪又转向孙宝山:“你怎么想?”

孙宝山长出了一口气:“那……那就让他进来吧!”

在何旅士兵进城之前,戴黎民又给唐安琪送去了一封信,说是希望在他入城之时,唐安琪务必要亲自前来迎接——他怕孙宝山那小子不仗义,躲起来冲他打冷枪。唐安琪出来镇住场面,兴许孙宝山会有所收敛。

这当然是合理要求,虽然唐安琪知道孙宝山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这两只野物能够互相防备,都有顾忌,也算是件好事。

进城的日子定下来,唐安琪回家坐到虞师爷床边,俯下身去轻言细语,将此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虞师爷本来是昏昏欲睡的,可是越听下去,一双眼睛睁得越大。待到唐安琪讲述完毕,他就大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却是没有说话。

虞师爷躺久了,身上带着淡淡的汗味和药味。唐安琪一点也不嫌,低头和虞师爷额头相抵,要去试出他的体温。虞师爷不发烧了,这是个好现象,只是精神不济,单会睁大眼睛发呆。

唐安琪抓住被角用力向上提,想要盖住虞师爷的肩膀:“师爷,你好好养病,不用担心。”

虞师爷想要说话,可是喉咙肿痛的像噎了火炭。徒劳的张了张嘴,他忽然闭上眼睛倾颓下来,心想或许无妨。得饶人处且饶人,自己当初并没有对戴黎民赶尽杀绝。

在大年初十这天上午,何旅进城了。

戴黎民在信上说自己会带五百士兵进城,可是唐安琪站在城楼上向下一望,就见何旅队伍浩浩荡荡,绝不是个五百的数量。

他不害怕,不担心,因为不相信戴黎民会欺骗自己。今天是个和暖天气,他一身戎装的裹着黑色大氅,在明媚阳光下浑身暖洋洋。

转身慢慢走下城楼,他看到了局促不安的孙宝山。孙宝山这人就不能快乐,一快乐就口歪眼斜的;如今军装笔挺的严肃了,看着反倒有了冷峻气质。

“宝山。”唐安琪开了口:“你要是真不愿意去见戴黎民,就往后站。我一个人也能给他领路。”

孙宝山没客气,一转身就混到副官群里去了。

这时小毛子牵过一匹菊花青战马走过来:“旅座,上马吧,何旅那边马上就要进城了。”

唐安琪抬手搭上马鞍:“小毛子,你来扶我一把,把我推上去。”

唐安琪连滚带爬的骑上菊花青。菊花青是匹通人性的高头大马,唐安琪一抖缰绳,它就轻快的颠着蹄子,悠悠的小跑到了城门前。这时,唐安琪已经能够看清领头队伍中的戴黎民了。

戴黎民在对他笑,阳光强烈,他的肩章领章马刺配枪一起闪烁了光芒,刺的人眼睛作痛。

于是唐安琪也笑了,他的笑容是绵软没有力道的,宛若一幅画,一笔一笔细细描绘,只是美,只是花红柳绿艳阳天。

戴黎民并没有策马飞奔,他在身边卫士的簇拥下,稳稳当当的走到了大敞四开的城门口。

抬手摘下军帽,他满面春风的掷向前方:“安琪!我来啦!”

唐安琪扬手接住军帽,朗声笑道:“戴副旅长,欢迎!”

戴黎民催马向前,同时对着唐安琪招手:“安琪,你到我这里来。”

唐安琪离开身边卫士副官,欢喜的走到了戴黎民身边。两人并肩齐行,唐安琪把军帽还给戴黎民:“咱们这就直接去城南,先把你的队伍安顿下来。”

戴黎民拿过军帽向后一递,后方副官立刻抬手接住,紧接着把一顶钢盔送到了他的手中。他把钢盔扣到头上,又把盔边垂下来的一条细皮带绕过下巴,仔细穿入另一边的铁扣中系好。扭头对着唐安琪一笑,他从钢盔的阴影下面射出目光:“宝山没来?”

唐安琪正在饶有兴味的欣赏戴黎民的新形象:“宝山在队伍里面,他不大好意思见你。”

戴黎民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回头射出目光。他和唐安琪已经走出很远了,后面的队伍尾巴隐约已经全部进入县城。道路两边都是唐旅士兵,排着稀稀拉拉的细长队伍夹道欢迎,似乎是专为机枪扫射而准备的。

“虞清桑呢?”他状似无意的又问:“他也不好意思见我吗?”

唐安琪转向前方:“师爷病了,他不想见你,我也不会让你见他。”

此言一出,戴黎民转过脸,对着身边军官微微一点头——老王,曾经到虞宅给唐安琪送过面人,认识路的!

老王的目光和戴黎民一触即收。不动声色的抬起手中一根指挥鞭,他随即用力向下一挥,然后大喝一声扬鞭催马,率先冲出领头队伍。唐安琪吃了一惊,就见后方奔出一支小队,在那老王的带领下狂奔向前,风一样的在第一个岔路口拐了弯。

唐安琪莫名其妙的望向戴黎民——一秒钟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师爷!”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指了戴黎民:“你——你要杀师爷?!”

然后不等戴黎民回答,他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向前直追。戴黎民早有防备,见他要跑,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军装领口:“别跑,危险!”

可是菊花青的速度太快了,唐安琪被戴黎民拉扯的向后一仰,菊花青受到牵制,竟是高高立起长嘶起来。唐安琪回身一鞭用力抽向戴黎民,戴黎民连忙把手一缩,同时就见唐安琪顺着那一马鞭的力道直扑下去,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戴黎民眼看他滚到马下,连忙一扯缰绳,生怕他被马踩。哪知唐安琪颇为伶俐,落地之后一翻身爬起来,也不上马,撒腿向前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宝山,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