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片刻,他翻身枕上了对方的大腿。这时候他又发自内心的爱起了虞师爷,父母亲人兄弟姐妹他一概没有,虞师爷就是他的一切了。

虞师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缓缓摸他的肉。

虞师爷采取怀柔政策,唐安琪要睡,他便不惊动,结果直到三小时之后,他才有机会和唐安琪正式开始对话。

这时他已经坐到床尾,把唐安琪的一只赤脚抓到自己怀里握住。唐安琪看他像宠爱小孩子一样对待自己,心里感觉十分幸福,高兴的把另一只脚也蹬到了虞师爷胸前。

于是虞师爷抬起手,不动声色的轻轻抚摸他的脚背:“听说你上次在天津和朋友吃饭,别人要介绍一个日本商人给你认识,你当场说了些粗鲁话,扫了大家的兴致?”

唐安琪听闻此言,心中十分庆幸——上次去天津时身边带了卫队,结果一趟回来之后,虞师爷果然就什么都知道了。幸好戴黎民当时不在,否则非得掀起波涛不可。

“我懒得去结识日本人。”他大喇喇的说道:“日本人不好。到底怎么个不好,你去问吴耀祖,他讲的比我全面。”

虞师爷用拇指在他脚心上用力一摁:“懂不懂什么叫做敷衍?我并没有让你去和日本人做朋友,我这里也没有出现过一个日本人。但是面子上的礼节不能错,去向日本人点个头说句话,这很难吗?”

唐安琪疼的蜷起脚趾头:“唔,知道啦!”

虞师爷温柔的为他揉搓了痛处,然而唐安琪又痒的笑出声来。虞师爷看他抬腿要躲,故意用力把他双脚搂到怀里。唐安琪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欠身抬头想要求饶:“师、师爷,不行了,哈哈,真不行了……”

虞师爷也对着他笑,笑的眼睛眯起来,眼角细长的挑出去:“不听话的东西,我不放你!”

唐安琪哈哈大笑,没有力气坐起身来,两只脚成了活物,在虞师爷的怀中挣扎。虞师爷最后看他快要笑到背过气了,这才松开双手,又起身把他扶了起来。

唐安琪还荡漾在大笑的余韵中,心里跃跃欲试的想要撒娇。他本是个娇养的少爷,撒野撒娇全来得,可是在十六岁那年忽然没了爹娘,他没办法,从此只能撒野自保,无处可以再去撒娇。

在戴黎民面前,他先是撒够了野,后是撒足了娇。不过戴黎民是他的情人,而非亲人。对着情人撒娇,滋味总像是不大对头。他知道虞师爷其实才是撒娇的好对象,不过虞师爷会不会笑话他呢?

再说他都二十多岁了,大小伙子,似乎也已经过了撒娇的年龄。

唐安琪犹犹豫豫的,末了还是忍住欲望,没有纠缠虞师爷。虞师爷坐在他的身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安琪,听我的话,在交际场上,不许闹小孩子脾气。”

唐安琪嗅到了虞师爷的气息,虞师爷这人基本没有什么味道,清清淡淡的,但是他能辨别出来。

虞师爷扭头凝视着他的侧影,慢慢的又开了口:“安琪,昨晚我和你嫂子商量了许久,觉得你现在也长大了,该娶一房媳妇了。”

唐安琪愣了一下:“媳妇?”

虞师爷悠悠的笑道:“娶妻生子,建立一个家庭,这不是很好吗?”

唐安琪没说话,心里忽然想起了戴黎民。

肉欲对他来讲,向来不是问题,所以他不像同龄的普通青年那样,跃跃欲试的思念女人。他想起戴黎民,也不是要为了对方守贞,只是暗暗的思索:“如果狸子娶了老婆,那我会不会吃醋呢?”

思索的答案是肯定的,单是想象一下,唐安琪就已经觉得酸溜溜不得劲儿了。那么将心比心,万福县的狸子应该也一定会很难过。忆起两人在天津的山盟海誓,唐安琪恍恍惚惚的走了神,同时耳垂脸蛋上发起了烧,那是戴黎民把热气呵到了他的颈窝里。

于是他垂下头,很坚定的作出回答:“我不着急,过两年再说吧!”

虞师爷看他这么不听话,心中几乎悲哀了,可是翻脸也没有用,因为安琪实在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两人相识六年了,一直亲密无间,虞师爷放不下他,如果能放下的话,那早就放下了。这么自作主张的一个傀儡,谁愿意要?

“安琪啊。”他无可奈何,只好使出了杀手锏,用凄凉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断子绝孙的人,所以希望能看到你的孩子长大。对我来讲,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唐安琪听了这话,果然生出了负罪感,仿佛自己辜负了师爷的期盼。可是因为师爷想养孩子,他就得去娶房媳妇?这似乎也不大正确。

十分为难的笑了一下,唐安琪说道:“我的孩子,一定会像我一样不听话。你和嫂子要是喜欢小孩,不如出去挑个好的。”

虞师爷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打了一下:“胡说八道,你当这是养猫养狗,还‘挑个好的’?”

然后他又安抚似的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爱玩,怕有家庭束缚了你。放心,你这样顽劣,连我都管不得你,一个媳妇就更绑不住你的腿了。你还小,不懂得家庭的好处,将来会明白的。”

他搂着唐安琪的肩膀轻轻摇晃:“安琪,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只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你要听话,师爷总不会害你。”

唐安琪被他说得心乱如麻,抱着膝盖没有话讲。

如果虞师爷气势汹汹的过来逼他娶亲,那他巧舌如簧,一定能把虞师爷气成结巴;可虞师爷怀了柔,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不怕虞师爷闹脾气,可是不忍心让虞师爷伤心。虞师爷三十多岁,大概真的到了想孩子的年龄。想到虞师爷像个太监似的,一辈子没“舒服”过,还殚精竭力的要为自己操心,唐安琪那一颗心就不由自主的软化了。

唐安琪软化归软化,但是垂死挣扎,只说要挑个漂亮姑娘。虞师爷领命而去,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拿来几张照片让他过目,同时放出风声,让全县都知道小旅长要找媳妇了。

几张照片被唐安琪退回给虞师爷,他说自己一个都没看上。后来陈盖世把他侄女的照片都送过来了——陈家老小的相貌比较统一,看着十分相似。这位侄女类同其叔,也有一双水汪汪的妙目,而且不是斗鸡眼,堪称一位美人。唐安琪对待朋友向来够意思,此刻也不好去驳陈盖世的面子,不禁吓得要死,生怕自己会和陈家侄女结成良缘;幸好后来一问生肖八字,两人却是相克,这才让他冷汗淋漓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虞师爷却是得了灵感,从此专门在熟人中间去寻闺秀,免得唐安琪日后放浪形骸,不受约束。唐安琪这人讲义气,既然不肯亏待朋友,那自然也不好冷落朋友的妹子或者女儿了。

唐安琪被虞师爷吓跑了,一溜烟逃去天津。和他同行的是吴耀祖。

吴耀祖近来比较闲,所以打算趁着天气还不是很热,前去天津看望四舅。这二人在车厢内相对而坐,吴耀祖笑道:“我听虞先生说,你在婚姻这件事上,挑剔的让他头疼。”

唐安琪“哼”的笑了一声,然后扭开头去,心想虞师爷又在外面嚼我的舌头了。

吴耀祖思索着又道:“可惜我并没有妹子可以介绍出来,不过四舅家的大外甥女今年满了十八岁,她——”

唐安琪连连摆手:“吴兄,你这好意我是心领了。其实我并非挑剔,而是别有隐情。依照我的本心,我是不打算现在结婚的。我今年才满二十二岁,这个……不急嘛!”

吴耀祖一笑,并不很感兴趣。唐安琪这人不错,可是还不够格成为他的知音或者同志,他自然也懒得去管人家的终身大事。

下了火车之后,吴耀祖带着随从直奔四舅家去,唐安琪领着小毛子也回了家。一路顺顺利利的抵达唐宅,唐安琪洋洋得意的摸着头上短发,不假思索的就向戴宅打去了电话。

很令人失望,戴黎民不在。

唐安琪的朋友遍天下,他很快就跑去了陆雪征那里。陆雪征现在住进了一所空旷陈旧的大公馆里,身边陪着一个名叫苏清顺的伶俐干儿子,以及一只半死的病猫。

唐安琪和他混了两天,告辞之后又去了一位林师长家中。林师长家中有个爱猫的姨太太,其中一只外国种的大灰猫新下了一窝小猫。唐安琪向姨太太讨了一只小小的灰猫崽子,单手托着送去了陆公馆。

偏巧陆公馆的病猫那天早上刚刚归西,陆雪征正是悲痛之极,忽然见唐安琪像送子观音似的托猫而来,他那含而不露的泪水立刻就欣喜的干涸了。

“这猫……”陆雪征双手捧着猫崽子仔细审视:“怎么从头到脚都这么灰?”

唐安琪微笑答道:“外国猫,就是这个品种,长大之后也这样,身上没杂毛。”

陆雪征养惯了花狸猫,这时对这灰猫就很有兴趣:“老弟,猫是你带来的,你给它起个名字!”

唐安琪沉吟一番,头脑空空,也想不出什么来,末了便是答道:“它这么灰,就叫灰灰吧!”

陆雪征笑模笑样的把灰猫崽子放进一只篮子里:“小灰灰?很好。”

唐安琪闲不住,又去找了盛国纲。盛国纲非常喜欢带着他一起玩,当他是个活泼的宠儿。这回在日租界的料理馆里吃饭,宾客济济,盛国纲虽然上次向他介绍日本朋友时碰了钉子,可是不能死心,还是认为日本人惹不起,唐安琪应该多结交结交的。

唐安琪受了虞师爷的教导,这回果然随和许多。在盛国纲的引见下,他和在座的小泽先生,高树先生,松岛先生分别点头寒暄。哪知这一帮人走出料理馆大门之时,唐安琪忽然看到吴耀祖陪着他四舅宋天赐从街上经过,便吓得后退一步躲进人群。

他怕吴耀祖看到他和日本人在一起吃饭。他觉得吴耀祖这人是个好样的,他不想被吴耀祖看不起。

第60章 新郎

唐安琪终于等来了戴黎民。

虽然天津唐宅里都是他自己的心腹部下,可他还是不放心,宁愿自己开着汽车送上门去。也不知这是怎么了,两人见面之后自动就抱在了一起,而且抱的死紧,话没说出半句,倒是先亲起了嘴。

戴黎民挺拔结实,胸膛腰背都蕴藏着力量,可以让唐安琪随着性子揉搓摇晃。唐安琪高兴了,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也没事,他能忍疼,满不在乎。

然而听说唐安琪将要结婚之时,戴黎民动容了。

唐安琪实话实说的向他作了解释,戴黎民一听,心头立时火起——虞清桑算是哪根葱,还真把安琪当成儿子了?

当初那场几乎把他逼上绝路的反叛,这些年被他反复的拿出来思量又思量。思量的结果就是他恨毒了虞师爷。

孙宝山是个愣头愣脑的混蛋,没少挨他的打骂教训,所以反就反了,可是虞师爷——他扪心自问,敢说自己从未亏待过对方分毫。

他想这群人里最坏的就是虞清桑,偏偏又能装出慈悲面孔来骗人。其实安琪本来就是自己的,可就因为虞清桑从中作梗,搞得双方好像偷情一样,躲躲闪闪难得见面。现在这条老狐狸又要逼着安琪成亲——安琪若是真有了娇妻稚子,大概不出几年就要把自己抛到脑后去了!

到时自己孤家寡人,安琪还和虞清桑是一家。虞清桑控制着安琪,控制着安琪的家庭,只要他不松手,安琪就永远没办法自由。自己就算把心掏给安琪,可也比不得人家的妻儿珍贵啊!

戴黎民没有当着唐安琪的面咒骂虞师爷,他只是做出可怜兮兮的悲伤样子,恳求唐安琪不要立刻成亲。唐安琪向后一跳坐到一张桌子上,伸手拉过戴黎民抱了住,笑着轻拍他的后背:“我知道,我知道。我说我要找个漂亮的,嘿嘿,师爷找不到。”

戴黎民看着唐安琪的眼睛问道:“那要是他找到了呢?”

唐安琪把双腿紧紧夹上了戴黎民的腰间:“狸子,我心里装不下别人,她们再漂亮也没有用。”

戴黎民笑了,伸手向下托住了唐安琪的屁股,一使劲把人端了起来。

“安琪,我真后悔。”他就这么端着唐安琪,满屋里来回的走:“当初咱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没个人样,就知道欺负你;现在我明白过来了,想要上进了,你又不能在我的身边。”

唐安琪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难过,所以改换话题开始扯淡:“狸子,我重不重?”

戴黎民答道:“你不重,重也不怕,我有力气!”

唐安琪高兴起来,跳到地上也要抱抱戴黎民。戴黎民压下苦恼,露出笑容,往唐安琪身上一蹿,结果一下子就把对方扑倒了。

唐安琪结结实实的跌坐在地,然而并不喊疼,翻身爬起来还想压住戴黎民。戴黎民抱住他就地一滚,故意逗着他在自己怀里兴风作浪。

两人就此闹作一团,唐安琪哈哈大笑,乐的满脸通红。忽然搂住戴黎民的脖子,他毫无预兆的问了这么一句话:“狸子,那以后你娶不娶媳妇?”

戴黎民笑着反问:“你让不让我娶?”

唐安琪迟疑着开了一句玩笑:“不让。”

戴黎民伏在他的身上,这时便是答道:“那我就不娶。你说你心里装不下别人,我也是一样。”

唐安琪欠身抬头,近距离的对着戴黎民睁大眼睛,哄小孩子似的轻声问道:“真的呀?”

戴黎民不假思索的点头:“真的。如果我敢骗你,就让雷劈碎了我。”

唐安琪闭上眼睛躺了下去,美滋滋的点头:“嗯,嗯,我信你。”

唐安琪和戴黎民在一起,无忧无虑的过起了日子。

他也没觉得自己离家多久,可是在接到虞师爷催他回去的电报时,他心算一番,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天津住了一个多月了。

他以为虞师爷是要催促自己回去相亲,还别别扭扭的不想动身;可是虞师爷随即发来第二封电报,原来是唐旅这一个月正在县外剿匪,而他作为旅长,是应该回去坐镇的。

唐安琪没办法,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戴黎民。

唐安琪给虞师爷带回了一盒子雪茄,然后前去城外慰问剿匪主力孙团。孙团昨天刚刚凯旋班师,从小黑山上绑下一大串俘虏。唐安琪抵达之时,孙宝山吊着左臂,正要杀人。

唐安琪看他一脸烟尘,眉宇间萦绕着凶气,便有些怕:“宝山,你那胳膊怎么了?”

孙宝山指挥他表弟把马克沁机枪架好,又让士兵把俘虏绑到面前一排木桩上。扭头吐出一口唾沫,他大模大样的答道:“摔了一跤,骨头断了。”

唐安琪连忙说道:“那你还不好好歇着去?”

孙宝山抬手一指前方:“我看见这帮人就恨得慌!我当土匪那时候,从来就没人敢上山剿匪。现在换了这帮怂货,可惜了小黑山那个好地方!”

这时候孙宝山那表弟已经架好机枪,自己也托好了子弹带。孙宝山弯腰趴下去,眼看就要大开杀戒。唐安琪正要阻拦,不想对方忽然扣动扳机。突如其来的巨响差点把他震了个跟头。

双手捂了耳朵,他转身就跑,一直跑回汽车里。

他指挥汽车夫立刻开车返回城内,因为看不得孙宝山杀人。孙宝山那都不是好杀,俘虏们这回非全被他扫射碎了不可。

唐安琪在孙宝山这里受了惊吓,哪知回到清园之后,又受到了第二轮的打击——虞师爷自作主张,给他定下了陈盖世的侄女。

“上次的八字是算错了。”他对着唐安琪解释:“这回找了个明白人重新一算,结果正是百年好合、大吉大利。”

他又说:“陈家在文县是大家族,轻慢不得。好在时间充裕,我们一步一步的来。”

他对着唐安琪一笑:“对于这门亲事,县长十分高兴。只是你在他面前要降一辈了。”

唐安琪没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想:“如果爸爸还活着,他不会这样强迫我的。”

唐安琪的情绪很低落,但是不打算再闹离家出走。离家出走是永远没有结果的,最后他还是得回清园,师爷也还是要大病一场。除非是一去不复返,可万一师爷因此病死了可怎么办?

陈家对这一门亲事,十分满意——先是陈盖世拿了唐安琪的照片回去给家人看,照片是虞师爷强迫唐安琪拍下来的,把他那面目照得清清楚楚。陈家上下传看了照片,众口一词的称赞,说这姑爷实在俊俏。然后陈家又派人专门过来相看一番,唐安琪悻悻的接待了来人,也不大说话。陈家人欢欢喜喜的回了去,说新姑爷可斯文了,绝不是丘八的形象。

双方既然相亲完毕,那就走到了订婚纳聘一步。唐旅在长安县盘踞了五六年,虞师爷暗暗积下巨额财产,如今便把彩礼办得十分漂亮。

这时吴耀祖再见了唐安琪,就微笑着一拱手:“恭喜旅座,听说陈家小姐是个美人。”

唐安琪含笑点头。

孙宝山和唐安琪打了个照面,却没有笑,直接问道:“你真要娶媳妇啦?”

唐安琪看了他一眼,然后沉着脸走开。

时光易逝,转眼间到了腊月,也就近了婚期。虞师爷和虞太太都忙碌起来,清园之内一片张灯结彩。唐安琪跑去妓院消遣,结果被虞师爷揪回来骂了一顿。

待到春节前夕,虞师爷操办了一个盛大的婚礼,把陈小姐风风光光的娶了回来。婚礼当天,唐安琪的那些朋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祝贺,单从天津就过来了几十位人物。清园被闹成了大游艺场,虞师爷穿上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万分周到的尽了地主之谊。

掀盖头的时候,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唐安琪用秤杆轻轻挑起新娘的盖头,陈小姐露出面目,正是花容月貌,一双眼睛水盈盈娇滴滴的,引得旁观众人一起惊叹。

因为新娘和新郎都是这样的美,所以洞房闹得十分不堪,直到午夜时分才散。待到客人都走尽了,虞师爷站在门口,最后一拍唐安琪的肩膀:“这一天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唐安琪乖乖的点头答应,然后目送虞师爷走远。

虞师爷走在冷到刺骨的夜风中,脸上还挂着一点残存笑意。接下来会怎么样?他的安琪是不是又要伸出小狗鞭,欢天喜地的爬上床去交尾了?儿大不中留,真他妈的!

人都各回各家了,远道而来的宾客们也都在清园内下榻入睡。孙宝山喝了点酒,却是不肯消停。旅中的参谋长撺掇他潜回去听房,到时好给大家讲个新鲜。孙宝山受了激将法,转身就当真向新房走去了。

新房坐落在清园西边,临近后花园,是一处挺漂亮的小院落,四周种满花草。孙宝山也不怕冷,蹑手蹑脚的穿过几道月亮门,末了放眼一瞧,却是发现唐安琪坐在新房门外的青石台阶上,正在蜷缩着发呆。

孙宝山吃惊了,压低声音唤道:“哟,安琪,你怎么不回去睡觉啊?”

唐安琪没理他。

他走到台阶前蹲下来,莫名其妙的伸手推搡对方:“安琪,你怎么啦?你不冷啊?”

此言一出,唐安琪抬起双手,却是解起了马褂纽扣。孙宝山眼看着他脱了马褂甩到地上,紧接着又摸上了长袍纽扣,便连忙伸手阻挡:“你干什么?要冻死啊?”

唐安琪用力蹬了他一脚,随即扯开长袍大襟向后脱下,把肩膀腰身全露了出来。腊月夜里,他上半身只剩一层贴身小褂,一瞬间就冻了个透心凉。孙宝山眼看着自己拦不住他,又是摸不清头脑,便连忙解了自己的军装上衣,要给他披到身上。哪知唐安琪摇头摆尾的一挣,不但推开了他的衣裳,并且又踹了他一脚。

孙宝山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上,蹭了一屁股薄薄的雪:“你妈的——你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啦?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

唐安琪听到这里,低头用手背抹起了眼泪。

他不愿意,一直就不愿意,现在也还是不愿意,可是没办法,他拗不过虞师爷。晚上看到天津过来的盛国纲等人,他不禁就想起了戴黎民。虞师爷把婚礼办得这么大,戴黎民肯定知道了,那现在对方又会是什么心情?

他心里憋闷得很,人家有爹娘做主的青年都能逃婚,他这没爹没娘的反倒被人绑住了腿。眼泪滔滔的流下来,他想自己如果能够冻到生病,这几天应该就不必去入那个洞房了——其实这样也是不对,人家陈小姐又没有错。

虞师爷一片好心没有错,戴黎民满心情意也没有错,陈小姐嫁人更没有错,想来想去,唐安琪就觉得错全在自己身上,自己如果逃婚,就对不起虞师爷;如果入洞房,就对不起狸子;可是不入洞房呢,又对不起陈小姐。

唐安琪左右为难,委屈死了,扑扑簌簌的掉眼泪。孙宝山蹲起来,带着酒意疑惑问道:“人家都是姑娘出嫁才哭,你个娶媳妇的哭什么?”

他伸手去给唐安琪擦眼泪:“你别哭啦,要哭也先把衣服披上。”

他凑到唐安琪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这是怎么了?你哭的是哪一出啊?”

唐安琪也不知道自己哭得这是哪一出。他晚上喝了不少烈酒,现在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第61章 燕尔新婚

大雪夜里,唐安琪穿着单衣坐在冷台阶上,抱着膝盖低头不吭声,眼泪已经结成了睫毛上的冰珠子。孙宝山醉醺醺的蹲在一旁,也是傻了,想不起把人强行劝回屋里去,单是呆呆的搂着唐安琪,想要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对方。

如此直过了大半夜,孙宝山打了个雷一般的大喷嚏,这才把自己震醒过来。这回借着玻璃窗中射出的灯光一瞧,他就见唐安琪一动不动,竟像是个冻僵了的光景。

他骤然慌了,连忙轻声呼唤出声:“安琪,清醒清醒,千万别睡。”

然后不等唐安琪回答,他活动起冻到麻木的双手,搂抱着唐安琪想要起立。唐安琪浅浅的呼出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道:“宝山,我好累。”

孙宝山自己也是冻得晕头转向,不过体格强壮,还能坚持。唐安琪那两条腿都被半退的长袍缠了住,牵牵绊绊的迈不开,他急了,弯腰扛起人就往房内走。

推门之后,扑面一阵暖风。房屋分为里外两间,电灯彻夜开着,陈小姐作为新娘,依旧直挺挺的坐在里间床上。外间站着两名陪嫁过来的丫头,脸上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眼看孙宝山扛着新郎走进来,这才一起瑟缩着向后退了两步。

孙宝山不是很懂礼数,眼看外间全是桌椅,没地方安置唐安琪,便一掀帘子向内走去。在陈小姐身边停住脚步,他把唐安琪放到床上躺下,然后低头说道:“那个……他喝醉了,给他灌点热水,睡一觉就能好。”

说完这话,他不大好意思的转身就走。陈小姐太漂亮了,搞得他很不自在。

陈小姐像木雕泥塑一般,纹丝不动的坐在床边。直到外间房门一响,孙宝山是彻底走了,她才缓缓扭动僵痛的脖子,把目光射向了床上的唐安琪。

看着看着,她忽然抿嘴浅浅一笑——真的,丈夫和照片一模一样。家里上下都说他漂亮,她在娘的房里偷着翻出照片看过一眼,当时心慌手抖,也没看清,笼统只记得他好看,可是没想到这么好看。

自从进了洞房之后就坐在床边,她作为新娘子,为了避免半途解手出丑,所以从昨晚到如今,一直水米不曾沾牙。此刻她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试着向前走了两步。腿上血脉通了,她要亲自给唐安琪倒杯热茶来喝。

可是唐安琪并没能喝上她的热茶,他无知无觉的仰卧在床上,已经睡了。

陈小姐一直在房内坐的宛如一尊观音像,不明白唐安琪为什么会在外面脱了一半的衣裳。让外面丫头进来给姑爷脱了皮鞋袍子,她关了电灯和房门,在一对明亮红烛的陪伴下上了大床。倚着床头坐在一边,她低下头,看画似的看唐安琪。

一夜倏忽过去,翌日清晨,唐安琪如愿以偿,果然病了。

不但病,而且病来如山倒,把他压在床上不能起身。陈小姐刚刚嫁来一夜,还未享受闺房之乐,夫婿便成了个半死的模样。当着虞师爷和虞太太的面,她手足无措,一张脸涨得通红。

虞太太想要安慰她两句,可对方是个大家小姐,她磕磕绊绊的心怯嘴笨,说不出动人的话来。虞师爷倒是言谈得体,然而对着陈小姐说话的时候,他永远是垂下眼帘,不肯看人。

“弟妹,不要担心。”他对着地面说道:“受了寒气而已,吃两剂发散的药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