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姐,要是还有其他的事,我们会在忙完这一次的组阁会以后替您想办法的。您尽管开口。”

韩似于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不必了。”

于是,那个有些零星小雨的夜晚,韩似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当初让她充满畅想的城市。

而那以后她真的再没有联系过他们了。

三个月以后。

小镇上的夜晚是没有大都市旖旎的风情的。

道路和小道都借由着山形逼仄自上而下,陡峭着向上弯曲盘旋。山势和树木把其中的隐没的骑楼遮盖的忽出忽没,豆灯点点,不过好在是吃饭的时间,各家各户还能传来些鱼菜饭香。多少让人觉得有点温情。

她小心地把肩上的草篓向中间压了压,这是她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她可不想前功尽弃。那里面珍贵的药材能买到一个很好的价格。想到这里她略感安慰地笑了笑,借着今晚的月色,从路边拾起了一根较粗的木棒当作拐杖,扶着腰慢慢地继续前行。

她推开空荡荡的屋子,连忙把肩膀的重担卸了下来。人一旦精神松懈下来,立即就被疲惫和肉体的酸痛所缠上。果然,才放下篓子。她就直觉的后腰上一阵阵地刺痛。

不会是又犯病了吧?

她也顾不得给自己早就饥肠碌碌的肚子准备晚饭,恐怕是要赶紧贴药膏才行,想着她急忙往二楼走去。

二楼是她的卧房,不算贵气豪华但也清爽干净,放着都是胡桃木或是红木制的家具摆设。唯一的床上铺着布制的花缎床罩。窗帘也是一套的蓝底白花。一左一右挽起来,多了一份深闺的味道。

若是碰上像今晚那么圆的月亮,就算房间里不开灯,透过帘外的月光,也能把室内看的朦朦胧胧,人影婆娑。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梦还是现实?

隔了很久,那既像是梦又像是幻觉的人影站起身来唤她。

“似于。”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韩似于恍惚之间像是被雷击中。惊诧地几乎不可自制,她又怎能不惊?那是她夜夜都会梦到声音,往昔是美梦。如今多出几分的凄凉和隐恨只有她知道。

她没有接话,倒是把屋内的灯打开了。

黄橙橙的老式吊灯显的有些力道不足,看人也好看物也好,竟是朦胧。

她忽略那个站在咫尺的人,兀自走到洗水台旁把手洗了洗。

然后从桌上取了个杯子往里加了点茶叶倒上了点热水泡开,慢慢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请喝茶。”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向楼下走去。

他忖度着皱了皱眉,随即也跟着她下去。

她正在把灶柜台上的一碟烧菜和半碗汤和在一起下锅简单地热了热,拌着一碗早就干透发涨的白面就站在那里吃了起来。

屋子里很闷热,虽然排风扇呼啦啦地响着,可是那莫名的热气和油烟还是久久无法散去。让她原本就已经有点弯曲的后背更为佝偻,而涔涔的汗珠混着尘土划过的她手臂。

他克制着自己,淡淡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回去?”

“我一直都在等你。”

她似乎是听见了,因为有一刹那她拿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却又似乎没有听见,因为她继续背对着他,专心致志地吃着她的晚餐。

尴尬的叫人不能忍受的沉默和忽略。

他顿时生出几分气恼,他一个国家的首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他风尘仆仆跑到着荒山僻岭的地方来接她,却还要看人的脸色。

他踱步到她的面前,用他惯有的低沉嗓音对她说。

“我已经吩咐人把别馆清理出来。”

“鱼鱼,你回去后就和我一起住吧。我在我们的屋外辟了块园子出来,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韩似于慢慢地放下手里碗筷,不落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清清淡淡地说。

“那钱我过些日子会还的。”

傅连城还来不及敛去笑意就愣住了。

“什么钱?”

韩似于拿过一条毛巾把手上沾着的汗珠和水滴擦了擦。

“你替我们家付的那笔钱,5千万。”

傅连城此时才反应过来。

“不用。这钱你不用还我,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她却已经转身往一旁的内间走去,没多久就见她拿着一个被白纸包好的纸袋出来。

“这钱当然要还。我们一不是亲戚,二不是朋友。我怎么能拿了别人钱不还?”

接着她无视他已经有些铁青的脸色,把一叠现金放到桌上。

“原本是要折还给你2千万的,不过…”

她语气哽咽了,瘦弱的肩膀甚至抽动了几下。

然后她又恢复了平静,有条不紊地对他说。

“我家有急用就先动了其中的300万。所以,余下的1千700万的支票在这里。”

“还有其他我会一点一点的给你补上。还有这里是15万,原本我想过些日子汇给你的,不过既然你来了就当面点一点吧。”

傅连城冷冷地笑了笑,颀长的手指划过摆在他面前的支票和一大叠现金。

“似于。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是来追债的。”

韩似于却不再作声,她只是把钱和支票放进了口袋然后塞到了他的手上。随后打开了屋门,望着自己的鞋面,客气到冷淡地说:

“先生,时间也也不早了。我一个女人住着是要避人口舌的。麻烦先生你还是请早点离开。明天一早我还要上工。”

他又不是笨人,自然听的出她的言下之意:你可以滚了。

傅连城想她还在气头上也就没有再争辩什么,他微微叹了口气,把钱重新放在桌上向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他侧着脸对她轻轻地笑了笑。

“似于,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韩似于冷冷地对着地上尘土,不置一词飞快地将门关上。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

给山下的私人园林送花苗非得是一早出发,到中午才能到,这样才赶得急深夜回来。毕竟是崎岖的山路,一个来回就能花掉不少时间。

韩似于把一点干粮和野咸菜放到包里,接着利落地用一个竹签盘起了一个发髻准备出门。

门外的天色尚未放亮,她苦笑着望了望还悬在天上那一轮退去华彩的月亮。

她这个样子…简直像是要去逃难。

一场命里注定的劫难。

韩似于叹了口气,然后向院外的矮篱走去。

随即她就愣住了。

而靠在车门上燃着烟叶的他也愣住了。

“似于?”

“你要去哪里?”

韩似于出神地望着他依然是昨夜的衣服,还有整整一地的烟蒂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她把斜挎在身前的布包收了收紧,绕过了他的身旁,绕过了那辆黑色的车子。

傅连城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没有去追她。

他知道有些事不能逼的太急了,不然就真的会把她惹急了。

不过不要紧,不要紧,他们还有时间。

韩似于会回来的,她是爱他的,这一点他确信无疑。只要有这一点他知道迟早她会回到他的身边就像过去一样。

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第三天,他再次出现在她的屋外。

韩似于站在二楼的窗口看了他一眼,黑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复杂的阴翳。

傅连城深深地和她对望,那双银色眸子流动著难以名状的情愫,如同旋涡般仿佛要把她吞进去。

第四天,他一直从早晨守到了深夜,她却还是没有回来。

但是,斯蒂文来了。

整个首相府和皇室议政院都在找他。

废都海的局势乱成了一片。他已经在三个月前,成为了废都海第一位非常年轻就把持政权和经济的首相和首理大臣。

所以,他莫名失踪的这四天,对于废都海而言如同失去了核心一样混乱。

他必须要回去。

在临走之前,傅连城让人撬开了她家的门。

空空荡荡,并不如他以为的她在家出事。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了桌上那一叠包的整齐的钱款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冲到二楼的卧房。

是空的,她的衣橱内是空的,她的身份证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傅连城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顿般的没有了力气。

这样被人遗弃的挫败感是他生平第二次感受到,第一次是因为他的父亲扔下尚未长大的他而随他母亲病逝。

而这一次,这一次居然是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她。

韩似于对于他的意义,不过就是一个时间段内陪伴的女人,不过是他可以稍加利用的工具。甚至,他都不需要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来了,他抛下了所有的政事要务,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赶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为了问她,问她为什么不回去?

三个月了,他的身边早就有了新的如花美眷,各色名伶。

可是…无法入眠。

素来蹈晦深藏的他似乎如同少年时一样信赖感,安全感一下子从他的身边随着她的消失而同时抽离了出去。

在那三个月里的每一个夜晚,傅连城倍受失眠之苦。

不论他是开着灯放着轰鸣的交响乐,还是环抱着各色美女,那种发自内心的寒冷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躯体。特别是在性事过后,巨大的空虚感折磨的他几乎发狂。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了红叶馆。

他躺在那张还留她淡淡余香的床上,找到了一根她的长长发丝,那一晚他终于是能够酣沉无梦。

于是,他找来了。

他承认他是自私的,他需要睡眠,他需要再一次能够安然的入梦。他还需要她。

傅连城揉了揉由于熬夜而有些酸涨的眼睛,有些发狠又点怨悒。

韩似于,你终是要跟我回去的。

在这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并不轻松而且薪水微薄,好在那个刻薄的老板能顾及着她有腰疾的毛病,没有派给她重活。只要每天站在商场推销商品外加一些清洁打杂就可以了。

不过,韩似于还是很满足。毕竟她还是能够勉强在这里生活下去了。有些时候她望着租来的房子里那常常滴水发霉的天花板就会觉得人生简直就像一个圆圈。你绕啊绕,还是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她走了一程还是来到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

韩似于把自己绻缩在一起,暗暗地宽慰自己。

没关系的,只要几个月等到那个人的耐心耗完了,她也就可以回家了。或许根本就用不了几个月…

然而那时的她还是有点单纯,她不知道当一个人有心要把你找到时候,根本不需要几个月。而那个人如果有权又有势,那时间就更是可以短的惊人。

在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后,白天喧闹的商场安静了下来。

韩似于用力地把手里的抹布拧干,然后蹲下身子仔细地擦着柜台上的透明玻璃。没有了一点污记的玻璃让柜台内的珠宝在灯光的映衬下璀璨夺目。

韩似于满足地笑了笑,这也算是她的劳动成果。

她拿着清洁剂刚要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晕旋感就向她袭来。

韩似于急忙用手撑住一旁的墙壁,她真后悔没吃午饭,恐怕她的低血糖发作了。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她使力不当,就听‘喀’的一声。

韩似于只觉得千针万箭同时射到了她的腰上,脑袋里像是有一根筋被人扯了一下。

这一次她在没有力气可以撑住了,直直地就往后倒去。

不过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一个她在熟悉不过的怀抱。

“鱼鱼?!”

“你怎么了?”

韩似于疼的冷汗涔涔,根本没有气力睁眼。不过就算是不睁开眼睛,她也知道那是谁。

傅连城凝视着怀里她苍白的面色还有如豆大般的汗珠一颗颗滚下她的额头,突然觉得一阵绞痛,可是那里痛又不知道。

“你哪里难受?你告诉我。”

却见她痛苦地死死咬住嘴唇连话都说不上来,仿佛在忍受最悲惨的折磨。

“韩似于?!!”

傅连城不知为自己的声音不再让自己熟悉,那种极至的恐慌像是一个孩子的。他深吸了口气急忙把她抱了起来。

“风湿性腰肌劳损。恐怕她的脊椎受过很严重的伤。而且已经从急性转到顽固性了。您要做好准备这个病一旦落了根,就只能治疗不能治愈了。”

从病房内检查完出来的医生,对着站在门外的他说道。

傅连城似乎没有一下消化这个消息,他皱了皱眉。

“风湿性腰肌劳损?”

医生点了点头。

“是的。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有低血糖外加营养不良。”

“而且,她的腰…以后绝对不能再伤着了。再这么操劳过度下去会伤到脊柱,今后就会有可能变成瘫痪或者深度昏迷。”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

傅连城盯着自己的手,似乎要把那里看出一个始末来。

第二天斯蒂文告诉他,韩似于从医院消失了。

然后,犹豫了一下,他把一叠钱拿了出来。

她把医药费留在了病床上。

傅连城听着先是怔住了,然后他的脸色慢慢的铁青了下来,鹜捍的目光连斯蒂文都有些害怕。

他眯了眯眼,冷笑着自言自语。

“韩似于,当我是鬼吗?”

“阿阮啊!!给客人包两斤的葡萄。”

“哎。”

“阿阮,等会儿到仓库里让人再搬两箱苹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