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冰彦突然发出“啊——”的痛叫,桌子底下,艾柏的右脚踩在他左脚上并狠狠地碾来碾去。

可是厉冰彦不愧是厉冰彦,他还是没有松开筷子,士可杀肉不可失。

艾柏也发出了惨嚎,这回轮到厉冰彦的右脚压在了他虚防的左脚上。

两个人都踩得和被踩得目眦尽裂,手上脚上一起使劲。

艾柏咬牙切齿地说:“想吓死人呀!看我的千——斤——坠——”

厉冰彦一字一句地说:“怕你?踩就一个字!

泰山——压脚——”

红烧肉开始冒烟,两人另一只手握的不锈钢饭盒已经被捏得变形了。

买饭的人忘了买饭,卖饭的也忘了卖饭,大家纷纷站在原地伸长脖子看热闹。

“啪”、“啪”两声,两支筷子断成三截“Z”字形,艾柏和厉冰彦用彼此仅剩的一支筷子支撑着,面红耳赤。

突然,一个饭盒出现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艾柏厉冰彦均一愣。

“我的红烧肉都给你们,拿去吧。”

两人定睛一看,一个皮肤很白的男孩儿,头发是茶色,有一点卷,眼眶较深,真是一个美少年。而这个不打任何折扣的美少年,正笑眯眯地示意他们瓜分自己碗里的那份肉。

“心领了,我就要这块!”厉冰彦眼看艾柏的筷子支持不住了,自己胜券在握。

“你们吃吧,我对肉不感兴趣,不想要的话,我就给别人端去了。”美少年话音刚落,艾柏和厉冰彦立刻向他的饭盒发动突袭,不过眼前一晃,那两支筷子都戳了个空。

“别急呀,肉都给你们,但是要我来分,不然你们又该打起来了。还有,筷子都没了怎么吃,拿去。”

美少年讲话井井有条,句句在理,艾柏和厉冰彦接过一次性木筷,美少年开始向他俩饭盒里拨肉,这边一块,那边一块,其中虽然不时夹杂着“凭什么把那块大的给他!”这样的叫嚣,但过程还算顺利,起码没有再发生武力冲突。

“多的这一块,自当是赔给你。”美少年把末尾是奇数的那一块拨给了厉冰彦。

“大快人心!”厉冰彦发出一声赞叹。

“圆满解决!”艾柏也不亦乐乎。

“和平万岁。”美少年也耸着肩感叹了一声。

? ? ?

饭后艾柏和厉冰彦才知道美少年的名字:宋自乐。

“你不是对肉不感兴趣吗?!”艾柏看见宋自乐打开背包倒出一床的零食,其中不乏猪肉脯卤猪蹄,“分给我点儿!”

“我要不那么说你们能放过那块肉吗,都被戳焦了。反正我也不是非吃它不可,你们爱吃就给你们。我只是不喜欢看你们打架罢了!”

“原来你是个老好人啊。”厉冰彦一边啃酱猪肘一边赶蚊子,不时撩起T恤下摆擦嘴上的油渍,反正军训完了他也不打算要这件衣服了。

“我不是老好人。”宋自乐不同意这个说法,他笑嘻嘻地纠正道。

“你不是老好人是什么,我们翠奂语里管和事佬就叫老好人。”艾柏也帮腔,他正在消灭另一只酱猪肘。

“老好人给我的理解就是无能的人。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总做和事佬,但凡强者总是有争议的,毁誉参半。”宋自乐吃着德拉菲厉特巧克力,他把一整个巧克力连包装纸一块扔嘴里,嚼完了再把纸拽出来,一点都不浪费。

“那你要怎么阻止别人打架,干看着,还是在一边嚷嚷?”

“他们为什么打架,我就给他们什么咯。”宋自乐的逻辑虽然还嫌天真,不过倒也不无道理,至少刚才他就是用这招平息了艾柏和厉冰彦之间的冲突。

“要是为女人呢?”

宋自乐嘴一撇,神色还是乐呵呵的,“要真那么没出息,我就揍得他们没法打为止。”

酱猪肘从艾柏嘴角滑下来,“什么!你会打架?”

“我只说我很讨厌打架,没说我不会打吧。”宋自乐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容,“你们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讨厌打架的人就一定手无缚鸡之力?警察和军队是为了什么存在的?不就是为了阻止寻常人之间的武力冲突吗,你能说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吗?”

艾柏和厉冰彦被教训得一愣一愣的。

“那你为什么讨厌打架?”

“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看人打架!”宋自乐强调了一下,“如果要打,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只要不当着我的面,就是打死了人也不关我的事。”

艾柏和厉冰彦继续一愣一愣的。

“有哨声!”艾柏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幸亏我还穿着裤子!把上衣递给我——奶奶的教官,这都几点了!”

厉冰彦和艾柏相反,只穿了上衣,下面就一条短裤。

宋自乐着装最整齐,什么也不少,所以理所当然第一个到达集合地点。艾柏和厉冰彦紧跟其后。

三个人跑到广场上发现四周除了他们仨和教官外就空空如也。教官又吹了最后一声哨,按下秒表问他们:“不错,哪个班的?”

“一班。”

“六班。”

“六班。”

“教过几次了!以后要先说‘报告教官’,才能回答问题,明白吗?”

“报告教官,明白!”

“孺子可教。”教官在路灯下盯着秒表,“怎么还没见人,都过四分钟了?”

一个赤膊穿大裤衩和拖鞋的男生探头探脑地跑过来,“吹哨了吗?是集合吗?”

艾柏和厉冰彦同情地望着他,宋自乐友善地回答:“是呀。”教官不动。

男生慌忙跑走,又一个手执乐事薯片的家伙出现,“怎么了,集合啊?人呢?”

宋自乐依然很礼貌地说:“集合了,快叫大家起来吧。”教官依然没动。

那家伙赶紧冲回去,一边跑一边喊:“都给老子起来喂,集合了喂——”

大概过了有十来分钟,一些宿舍推选的代表衣着凌乱地跑来侦察一番,发现确实是集合后,大部队才陆陆续续地赶来。此时,教官的脑袋已经开始冒烟了。

“在规定时间内赶到的只有这三位同学!要是战场这个数字就等于全军覆没!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纪律部队!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训练——”

朦胧月色中,大蛾子得得地撞击路灯灯泡,教官大讲“铁的纪律”的重要性。

突然,有人打了个哈欠,正逢教官停下来换气。

“谁?谁打哈欠?”

那个衰人想把哈欠收回去已经不可能了,等他把一个慵懒性感的哈欠打完之后,教官伟岸的身躯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全部罚跑!”教官走出队列,“你们三个不用了,回去吧。”

“报告教官,谢谢教官!”艾柏和厉冰彦惦记着还没消灭完的零食,宋自乐低声教训他们:“傻缺!等会再乐,别给他改变主意的机会!”

坐在床上享受零食或许算不上是奢侈的行为,但如果再加上看外面一干人等像被赶的牲口一样跑圈,相比之下幸福的滋味儿顿时就浓了千万倍。

艾柏和厉冰彦这两头没心没肺的混蛋幸灾乐祸地趴在宿舍门前嗑瓜子。

“你们的反应挺快的嘛。”宋自乐铺床,“我倒没注意哨声响了。”

艾柏嘲笑道:“这种程度的军训,想吓死人呀!跟我们俩老师的训练比实在太小巫见大巫了!”

“就是。我们的老师天上有地下无,奸就一个字,我俩猴似的被他玩了七八年。”厉冰彦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虽说以进市立第一高为理由暂时摆脱了他的淫威,现在考也考完了,我估计他很快就要卷土重来。”

艾柏与厉冰彦激动地抱在一起,“人间炼狱啊——”

“说起天上有地下无的东西我家也有一只,不对,现在变两只了。”宋自乐钻进被子,神色痛苦万分。

“一只变两只,此话怎讲?”

“他自己就是个活宝,偏还娶了个极品啊!”宋自乐抱着头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那‘只’他是——”

宋自乐的声音闷闷地从被窝里发出来:“我家老大啊!他简直是个恐怖分子!什么都不干,专门挑起人打架!”

艾柏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对令兄的职业很好奇。”

“他是个武术教练。”宋自乐绝望地想,他当什么师不好非要当武师呢。

艾柏盯着厉冰彦,“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打架了。”

? ? ?

凌晨,3点左右。

厉冰彦突然莫名其妙地醒过来。他好像是被一种电流声吵醒的,那声音不大,说是噪音还很勉强,但就是很刺耳,好像调麦克风时经常发出的那种尖锐的声音,耳朵和大脑都巨难受。

“喂,醒醒!”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加后天训练的警惕性,厉冰彦觉得这电流声不大寻常,他抬脚就把旁边的艾柏踢下床。

“你尿床啦?这么急——”艾柏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但也很快清醒了。因为训练得多的关系,他们的听觉已经较寻常人敏锐了许多。

“什么声音啊?”艾柏直掏耳朵眼。

电流声大了一些,“好像是广播里发出来的。”厉冰彦探出头去。操场东面的电线杆上架着一个大喇叭,是平时用来广播的。

“没错,是广播。”艾柏话音刚落,广播就放起音乐来了。

那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了,可以断定至少是几十年前流行的。大概是磁带太老了,要不就是CD被划坏了,播出来的音乐不时地走调。在这所有人都睡得人事不省的深更半夜,听着这走音的音乐,让人除了毛骨悚然外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这广播有问题。”厉冰彦一口断定这不是什么偶然失误,“去广播室看看。”艾柏很配合地拿起手电筒,检查了电池,对厉冰彦点点头。

广播室很好找,孤孤单单立在东面的那间小平房就是。手电筒一束暗黄的光线,几米开外就淡得什么也照不到了,艾柏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表情非常不爽。

厉冰彦试着推门,锁了。他向身后的艾柏示意,艾柏趴在窗户上用手电筒往里照。

“不行,太暗了。”

厉冰彦闻言,不客气地抬腿一踢,门板发出崩裂声,锁飞出去打在墙上。

“这屋里怎么连电灯开关也没有!”厉冰彦在墙上摸索着,艾柏拿手电筒到处照着找发声源。

“你倒是照一下开关在哪里,行不行?”厉冰彦忍无可忍,冲艾柏撅起的屁股就是一脚,“你懂不懂运用现代化的照明手段?”

艾柏刚好找到了录音机,不过奇怪的就在于那录音机里根本没放磁带却还转个不停,艾柏摁了几次stop键都弹了回来——这个音乐根本关不掉。他正蹊跷,厉冰彦偏偏在那里催魂似的叫,艾柏一恼火,头也不抬地把手电筒冲厉冰彦的方向一伸,“拿去!”

厉冰彦刚要接过来,突然发现光束投射到的那块墙壁上出现了一条条细微的裂缝,蜘蛛网似的慢慢延伸到

天花板和地板上,血红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慢慢地渗出来,然后像有意识一样,这些液体有的往下流,有的朝上涌,形成了一个字母U。

艾柏胳膊都酸了也不见厉冰彦接过去,忍不住回头吼:“你死掉啦——唔?这啥玩意?”

厉冰彦专注地盯着那行字,艾柏一个一个地扫射过去。

U、W、B、D……一个个血色字母井然有序地挨个出现,艾柏改蹲为站,厉冰彦摸着下巴思索。两个人看得一言不发,津津有味。

“这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似乎是字母。”

“我听你在废话!当然知道是字母,我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反正不是翠奂国的文字。”

“你——算了,先不去追究写的什么东西,这到底是谁在恶作剧啊!”最后一个字母是T,艾柏发现墙壁终于停止了往外渗血。数一数,26个,所有字母都没有重复出现,只是排序不同。过多的血渍慢慢地流淌下来,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刀割似的痕迹。

艾柏大大咧咧伸出手,想摸一下看看,厉冰彦立刻把他的手打掉,“猪才会认为这是恶作剧,你是猪吗,啊?”

“那你也不要这么用力地打我!你他妈的找死?”艾柏拿着手电筒没点儿地乱捅厉冰彦。

房间突然灯火通明,老师和教官站在门口,一个环视,一个叫:“你们俩在干什么?!看把这儿折腾的……”

“什么?我俩屁事都没干!”

“那这是谁干的,鬼啊?”

“很有可能噢。”艾柏刚一本正经地点头。

老师和教官逼上,一人揪一头往外拽,“你们俩给我出来!”

外面也是热闹非凡,N多人围观刑场罪人似的逼近,“还让不让人安生了!”、“精力充沛留着明天发泄切!”、“这俩怎么那么坏心眼,半夜三更的出来吓人!”

“既然你俩那么能闹,就给我把这里面收拾干净再睡觉!”教官忍不住也打呵欠了,原来他也会困。

“两个人都给我写检查,军训总结大会上上台朗读!让你们把风头出够!”

“老师,你觉得我们俩会不会那么笨,半夜把广播室的门踹烂,一边放音乐一边在墙上涂鸦,还涂得这么丑,再说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字迹,我也不喜欢老歌,我喜欢摇滚——”

艾柏被老师拧耳朵,“住嘴!还敢狡辩,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有谁!”

“你刚才不自己承认是鬼干的吗?”

“想吓死人呀!”老师瞪着他们,“行,你俩写检查,就写写鬼是怎么干的吧。”

“这么写检查是可以啊,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打扫了?”艾柏跟老师讨价还价的当儿,厉冰彦也没闲着,苦口婆心地劝说教官:“我真的没说谎,这片地方很奇怪,最好不要再呆下去了!”

教官同样没理他,“我看你是恐怖小说看多了,我在坟场里埋伏过,在殡仪馆守过夜,就差没进太平间体验一下。蒙我?”

教官的气势逼得厉冰彦后退一步,正好撞上因为老师太咄咄逼人而同样后退一步的艾柏,两人背靠背低语:“看来没人相信了。”

“我要把那死鬼千刀万剐——”艾柏咬牙切齿,“让大爷背黑锅,后果很严重。”

“先把墙壁洗干净再说吧。”厉冰彦很后悔趟了这混水,“等等,让我拿纸和笔记下来先!”

? ? ?

睡眠不足+洗墙壁的一夜过去了,但是与艾柏厉冰彦在师父那里遭的罪相比根本连罚都算不上,两人天亮照样神采奕奕地早起到食堂霸位子。

食堂的人一多,免不了有指指戳戳的,“就是那两人,半夜跑去装神弄鬼……”

艾柏充耳不闻,这种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唯一在乎的就是跟厉冰彦抢食物。

“听说你俩昨天见鬼了?”

洪亮的嗓音回荡在食堂

天花板上,艾柏没料到这出,一口稀饭喷了出来,厉冰彦比他好不了多少,因为艾柏那口稀饭正好喷在他的碗里。

宋自乐端着盘子坐下来,“哎,我这人就是有个臭毛病,一睡着没人弄得醒,没看见热闹真可惜,那鬼能改白天闹吗?”

“估计它不乐意。”艾柏正跟宋自乐说话,厉冰彦咬口包子,然后回敬似的吐在艾柏的碗里,“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