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跟他费口舌,我最恨卖关子的人!不想说就别说,捶完扔地上了事。”

拉斐尔竖起食指,慢慢摩挲了一下伤口的边缘,再度望向厉冰彦时,眼里温度骤降。

“不是他,就是你了?”

厉冰彦狐疑地打量他一圈,“你想怎样?!”

拉斐尔点点头,竟然笑起来:“不错啊,两个一起上,赢了就告诉你们嘉睿的去向。”

厉冰彦正欲回答,艾柏抬起一只手挡在他胸前,不满地瞥他一眼,“够了吧,风头你出尽,我干什么吃的?”

“他很厉害。”厉冰彦附耳,小声提醒。

“我是菜鸟?”艾柏扬眉。

他不但不是菜鸟,而且精明程度可以和老师媲美。艾柏最大的本事就是装成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莽夫,其实心里明镜一样——他早就察觉出来对方的大概实力,而又担心师弟可能还没完全恢复,才会抢在前面。

两个人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这点心思还看不出来?!

厉冰彦眯起眼睛,然后点点头,“OK,你先。”

? ? ?

树下的宋自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揉着眼睛站起来,发现四周空空如也。

“娘啊,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他东张西望,终于看到学校围墙外面的冲天火光,“啊?难道开战了?这怎么行,我可是和平主义者!”宋自乐三步并作两步,正要冲往斗殴第一现场维护世界和平,突然顿住。

原因很简单,有时候,打架和看热闹比起来,后者会更有吸引力。

“如果不好看再阻止,就这么定了!”宋自乐握拳自言自语,打算找个最高的地方当观众席,视野开阔,看起来才过瘾。

市立第一高三面环山,一面靠海,其中一座山上有间天文台的观测站。一些浪漫又无心向学的男生会在课余或干脆跷课约追求中的女孩到上面去看大气流星雨、

火星冲日等天文奇观,有时候,观测站甚至比电影院咖啡馆这些常规约会胜地更加热门抢手。

观测站的房子白色、圆顶,无论白天黑夜一样显眼。通往那里的台阶呈“之”字型,蜿蜒而上,门口一个环形露台,非常童话。

洛伦佐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山中的空气,然后把它压在肺里,没有呼出来。

“你想憋死自个儿啊……”

背后有淡淡的声音随风飘来,那份寂静和恬淡与山下的火光、喧嚣、人山人海仿佛完全隔绝。洛伦佐慢慢地放松双肩,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里了。”

嘉睿轻轻地笑,然后缓慢地咳嗽两声,“不可能,你这个破坏神永远也不会明白。”

洛伦佐回过头,声音里有玩笑似的不满:“喂,在你们几个眼里我永远都只会毁东西吗?”

“不。”嘉睿神色淡漠地回答,“你还很会骗人。”

“……”

“一骗几十年、甚至亿万年……以假乱真。”

洛伦佐靠在露台上,朝天空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如果我说,一开始我并没有骗你们呢?”

我是真的想看看我们自己的世界,由我们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

——把“地狱”变成“地球”。

他忽然笑起来:“说真的,那个时候的地球,真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地狱——海洋像锅沸腾的稀粥,到处都是刺鼻的硫磺味儿,你们怎么会想起来选择她?那时候任何一颗星球不都比她好得多?她哪里值得你放弃天堂里崇高的地位,在这里流放数十万年?”

寂静的天幕上,繁星万点,周围也安静得像回到了开天辟地伊始的太古时代。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翱翔天地间的风声都悄然遁去。想起来,他们究竟等待了多少个黎明、晨昏,才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

嘉睿淡淡地笑一下,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然后他缓缓闭上眼睛,“真正的天堂,即使看起来像地狱一样,还是有她无法遮掩的魅力。”

“我从来没后悔过这次流放。即使失去了天使荣耀的光环和羽翼,即使数万年来只能依靠回忆和眼前这台望远镜来仰望曾经的故园……”

“只有当你从银河里选择了一颗星球,才能体会整个宇宙的博大;只有当舍弃生生世世轮回的权利,拥有一个终会走到尽头的生命和躯体,才真正明白能够活着这件事,本身有多重要……”

身后已经安静了很久,洛伦佐才抬起头。尽管一再隐忍,泪水还是轻轻地滑落下来。

“主神已经原谅你了……”他摘下手套,抬手放在朋友的额头上,慎重缓慢地印下一吻,“你一定很想家,回去吧……回你原来的天堂……”

巨大的、洁白的羽翼缓缓展开,覆盖包围住那个身体,化作点点光晕逐渐散去,像夏天快要结束时的萤火虫,不顾一切代替月光照亮最后的黑夜。

洛伦佐在消散的星光里站了起来,目送最后一点零星的萤火飞升上无边无际的夜空,最终完全融入其中。

“回家吧,加百列。你流浪得太久了。”

? ? ?

重新戴上手套,洛伦佐转过身,凝视着十米开外站在台阶上的少年。

沉默良久,他先开口:“不要告诉那两个孩子。”

宋自乐慢慢点点头,问:“是谁?”

他难得一次没有笑容地讲话,洛伦佐扯扯手套,“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这么说来,是我认识的人?”少年思索一秒,又问:“芳雍吗?”

摇头否定,洛伦佐经过他身边时搔了搔那头卷发,“别猜了,与你无关。”

宋自乐又喊:“是不是杨?”

这回洛伦佐连头也没回:“谁也不是。”

“不是芳雍,不是杨,更不可能是我老爸——他连你都打不过。”宋自乐尾随其后,“还会有谁?难道是我大哥?可是他明明拒绝了长老会的邀请。”

洛伦佐没有应声,而宋自乐也没有再跟上来。走出很远后,洛伦佐下意识地回头,后面空空如也,刚才的少年不知道去了哪里。

真正的战争,才刚要开始。

? ? ?

厉冰彦突然顿住,预感到什么似的猛然转身,仿佛在回应他一样,半山腰上腾起星星点点的银色光华……他怔怔地看了很久,胸口和喉咙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塞住了,无论如何都回不过神来,直直地望着那些光辉升腾、消失,心中莫名被一种逐渐远去的悲伤充溢。就连艾柏与拉斐尔的正式交锋都浑然不觉。

风开始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盘绕在拉斐尔的周身打着漩涡,起先只是一丝丝、一缕缕的微风,轻柔得像少女的手指,好奇地玩弄着他的衣角和发梢;数秒内就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仿佛要把所及之处的一切撕裂!

艾柏的视线紧紧盯住对手的每一步动作。他脚下的大地发出轻微的开裂声,一条条黑色的裂纹以他所站的地方为中心,不动声色地向四周飞速延伸出去,如同这个城市疏密的交通网,转眼之间遍布每个人所在的角落。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已经浓密到让人窒息的程度。

拉斐尔突然高举起右手,仿佛得到他的指令,

龙卷风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离开了他的身体,忠诚地执行摧毁敌人的任务;艾柏左腿向后退一步,大片土地在瞬间坍塌,宛若大海上伪装成岛屿的海兽,突然张开巨口将站在其脊背上的猎物一一吞噬。

“多谢你的风,省了我好多力气!”艾柏哼笑一声。

碎裂的大石块在飓风的席卷下化身为千军万马。拉斐尔吃了一惊,赶紧收手。灾难带来的轰隆声平息后,整个现场看起来就像

地震

海啸过的灾区一样惨不忍睹,路面凹陷,尘烟滚滚,遍地伤残。

“竟有这样的能力……”拉斐尔环视一圈,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射向艾柏。与其说他是被这样的破坏力震住,还不如说他是为对方真正的身份在讶异。

“我没提醒过你吗?”艾柏耸耸肩,“是你先小看我。骄兵必败,切,没劲。”

拉斐尔直直地瞪着艾柏,看得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不会吧?不过是赢了一次而已,用得着这么崇拜我吗?”

他那副坦然的样子更让拉斐尔无所适从。

不仅拉斐尔,方才那一幕也让另一拨人大开眼界。

路西法等人抵达学校的时候,正是拉斐尔向艾柏挑衅之际。四人不动声色地在山顶巨石上居高眺望,将一切尽收眼底。

“不可能的,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沙夜惊诧地自言自语,“如果他真是炽天使乌利尔,怎么会连一点转世前的记忆都没有保留?”

一旁的路西法最先恢复如常,淡淡的惊讶褪去后,笑容浮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仅新生的加百列,就连最后一位堕天使都已经寻到。”

杨心领神会,身影微动,芳雍及时出声制止:“慢着!”

他望向路西法,道:“就算他真的是乌利尔,可是看起来却完全不记得自己转生前的事。按照常例来说决不会这样,其中一定有问题。”

路西法慵然一转眼眸,淡笑。

“可惜,我想唯一能给出正确解答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他自接自话:“不过,我相信答案也不是很难找。”

“乌利尔可不是一般天使。”芳雍打断路西法,坚决阻止,“他既是三阶中的上阶炽天使,又是四君主之一,而且脾气最易暴怒。一旦失控,毁掉这个城市,甚至国家都不足为奇。”

路西法花了一秒钟思索,目光飘向助手,“杨?”

“是。”杨欠了欠身,然后恭敬地回答,“我想无非是抽取记忆之类的封印吧。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记忆天使的支配者,似乎正是身为智天使的加百列。如果由他来施行封印术,哪怕是与他同一等级的君主乌利尔,也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等一下!”沙夜也开口了,语气不无忧虑,“我同意芳雍,还是不要揭去他封印的好——这家伙太可怕了,一点理智都没有,制服起来费力费神到极点,且不要说他站在七星社这边的可能性根本不大,就算他能皈依长老会,共同对付天使军团,可是对付之后呢?我们是否要花同等的,甚至几倍精力再次封印他?”

“那又怎样?”路西法笑吟吟地反问。

沙夜愣了一下。

杨微笑着加以解释:“沙夜小姐不用担心,别忘了,要封印乌利尔,根本用不着七星社动手。”

芳雍突然略带嘲弄地淡淡一笑。

“那位加百列的新生者?这个安排还真够天衣无缝。可是路西法你忘了吗,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师兄弟……很了不起吗?”杨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后一句突然又低沉下去,带着些诡异的温和,“可是芳雍,你和嘉睿,不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吗?”

芳雍的目光停留在杨的脸上,而杨,依旧微笑着迎视。片刻,芳雍淡淡开口:“……我想,你大概不会明白的。”

杨不愠、不火,甚至表示赞同:“我的确是不明白,圣洁的座天使拉洁尔,即使堕天了还如此高贵,不染凡尘俗物,不恋男女情谊,每次转世,都是了无牵挂。这里是地球,甚至可以说,这里是地狱,如此洁身自好有这个必要吗?”

“我还不明白的是,那本记载了1500多项神奥秘法的圣典《天使拉洁尔之书》,在你堕天后的这数十万年来始终未曾显露过哪怕一次——你该不会根本就没带下来吧?”

和杨那种总是藏在微笑中的咄咄逼人一样,芳雍的神色也固定淡然自如,没有丝毫忙乱:“有什么可怀疑的,这本书早就遗失是共知的事实。”

“我也是随便想起来顺口提一下呵。”杨挥挥手,笑容可掬,“反正只有芳雍你一个人能看懂,即使落在别人手上也完全不用担心。”

路西法抬起右手,终止对话:“有什么牢骚留到日后发。七星社和堕天团的人应该到得差不多了,集结完毕后在第一时间向天使军团下战书,要让他们知道找死的究竟是谁。”

杨立即把注意力重心转移到指令上,回答得慢条斯理又毫不拖泥带水:“是,尊长。”

? ? ?

拉斐尔俯身,捡起地面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那石头看似完好,但放在手上略一用力,便立刻化为一堆沙砾尘土,从他的指缝中倾泻而下。

能够轻而易举地操控沙石,甚至改变土壤的……

拉斐尔抬起眼,目光落到刚才的对手身上——他正背对自己,喋喋不休地跟同伴说话。

“喂,”艾柏站在厉冰彦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上找,“看什么啊,这么专心?”

厉冰彦缓缓地摇头:“没……只是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一件我们不知道的大事。”

艾柏把他扳过来,紧盯着一字一句地开口:“不管什么大事,先解决这批人!还要我重复一遍吗?”

厉冰彦瞪他一眼,啪地拍掉自己肩膀上那只手:“不用你教!”

两个人整齐转身,正对拉斐尔。

艾柏两臂交叉,一副地痞流氓的挑衅状,“小子,还有什么招数,不用藏着,都使出来!”

拉斐尔松开五指,任风吹散手心最后一撮尘土。

四君主向来实力不分伯仲,即使有支配火元素的迷迦勒在,他们也不过是二对二,不输也不会赢。

僵持不下的局面和微妙平衡被一个来自人群中的声音打破:

“到此为止,现在还不是决出胜负的时候。”

厉冰彦一怔,艾柏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架势。

军团的天使战士自觉向两边散开些许,一条即时开辟出来的空路上,两个身影并行而出。

艾柏和厉冰彦慢慢地别过脸来对看一眼,像是要确认自己所见似的同时开口:“洛伦佐?”

他和这群人一样穿着白色军服,唯一的区别只是他背后没有翅膀。

艾柏突然上前一步,直直逼问:“嘉睿老师在哪里?”

洛伦佐没有答话,他身旁一个双目鲜红,额头有双龙交缠印记的男子右手突然抬起,一道火光扑面而来,艾柏不得不连忙止住步伐并后退数米。不过炽热的火焰还未碰及他就哗一声熄灭了,几圈白色的冰晶像花朵一样临空开放。

“想打架?奉陪啊。”

“干得好!”艾柏站直身体,不忘向师弟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过男子对厉冰彦的防守兼进攻视若无睹,他本就没有伤害艾柏的意图,不过是要他离自己远一点而已。

他们暧昧不明的态度激怒了厉冰彦。正当雾气凝聚之际,洛伦佐不紧不慢地开口:“里面的各位,我代表军团将给你们一段时间考虑究竟是选择投降还是灭绝。这段时间从现在开始算起,到我们再次进攻前截止。”

随着他的话语,学校的大楼里发出了声声尖锐刺耳的杂音。艾柏回头看去,只见一团黑雾从黑洞洞的窗口里射出,以极快的速度飘移过来,并夹着声嘶力竭的怒吼:

“洛伦佐——你竟然背叛我们血族——”

“不要出来!”厉冰彦正想凭空拦截住那只吸血鬼,但是还未采取行动,那团黑雾已经在一道箭光里四面飞散开来,再也找不到存在的痕迹,站在地面上的人们也只觉得上空有一片黑色的粉末洒下而已。

“我并不是血族成员,何来背叛之说啊?”洛伦佐的目光从那些粉尘上移开,淡淡地发表了一句声明。

距离他数百米之外的大楼窗口,狄奈思拦住了其余蠢蠢欲动的血族成员,厉声喝止:

“安静下来!你们想送死吗!”

“可是,亲王殿下——”

狄奈思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窗前远远望去,视线在半空与洛伦佐的目光交汇。

“他只是欺骗了我们,并不是背叛。”半晌,狄奈思慢慢地说,“这世界上,欺骗的存在是必然的。”

他转过身,面对剩余的成员,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实力去推翻它,那就忍受这种欺骗吧。至少,活下去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这是胡说!”一个声音打断他,同时有个高大无比的身形慢慢自阴影中走出,“你以为忍辱就能偷生?天使军团的目的是消除这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与其继续被他们欺骗,还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去死!”

狄奈思瞥了他一眼,是狼人福克斯,狼人族首领之一。一身黑色皮毛,炯炯有神的双眼下有几道结了痂的血口,狼人向来拥有惊人的复原能力,但这次在刚才的打斗中留下的区区数条小口子却到现在都没有愈合,看来这次的战势的确却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