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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糼容没看到,粉妆查看那鸽子汤时,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把纸包里的黑色粉末倒进砂钵里。

成亲后,姜糼容胃口越来越好,韩夫人大喜,规矩是不要姜糼容立的,每日使婆子问话传话不停,也经常到新房里来看嘘寒问暖。

“阿容,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说,婆子丫头们敢不敬你,直接打杀了也不用来回娘。”

“阿容,这是宫里赏的东珠,你看喜欢吗?娘命人给你做个珠钗。”

……

韩夫人像捧祖宗一样捧着姜糼容,姜糼容敬她是长辈,少不得言语恭敬回去,一时间,婆媳相处暖如春风极是融洽。

“我娘最疼我哥了,现在把疼我哥的劲儿都疼在你肚子里的孩子里。”孟云菲酸溜溜道:“你这一胎要是生的儿子,那更升天了。”

儿子已经死了,这个遗腹子是孟家的唯一血脉,难怪韩夫人紧张,姜糼容摸了摸肚子,笑道:“听说男孩子闹,这孩子却很乖,从没闹过,兴许是个女儿。”

“大夫诊脉不知能不能诊出是男孩女孩,要不请大夫来看看。”粉妆在一旁插嘴道。

成亲已经过半个月了,一般规矩不便在大喜日子里请大夫,再加上姜糼容这阵子吃食比出嫁前多,虽然面色有些萎黄,精神倒还好,韩夫人于是没请大夫来给姜糼容诊脉。

姜糼容穿越前还是黄花大闺女,没有经验,正有些奇怪为何怀着孩子身体却一点异常都没有,遂笑道:“粉妆这提议不错,云菲,你和娘讲一下,请大夫来看看。”

“少夫人气血两虚,已无喜脉,从脉象上看,少夫人刚落胎不久。”

一个接一个的大夫来了,说的都是相同的断语,后来,孟滔又进宫请来太医,还是相同的断语。

震耳欲聋的战鼓在耳边擂响,尖锐地冲击着耳膜,姜糼容被重重乌云包裹住,一动也无法动。

韩夫人像地狱游出的一道怨魂,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姜糼容。

最初的震惊后,姜糼容心里出奇地一片宁静。

再没有经验,她在现代社会也耳闻过,落胎是会见红的,她从被诊出有喜脉后,却从没见红过,她自己没吃过落胎药,也没被人暗中下过落胎药。

她想,自己落进圈套了。

做圈套的那个人就是杀死孟沛阳的人,她根本没有身孕,喜脉是假象,落胎也是假象,为何会这样,也许只有陷害她那个人明白。

粉妆匆匆跑出去,说要去向高夫人求救。

明知说不清,姜糼容还是看着韩夫人道:“夫人,糼容自入孟府后,从没见红过,夫人可以问服侍的人。”

“从诊出喜脉到嫁入孟家,你可是在李家还呆了四天。”韩夫人眉眼扭曲,先前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愤恨,“给我上,把这个毒杀我孙子的贱人打死。”

咚一声,姜糼容被婆子推倒地上,头部触地脑袋昏眩,她想站起来,身上却在瞬间遭到无数棍棒的击打。

啪啪声持续不断,五脏六腑被凶狠的击打带起的震荡整得翻腾起来,绵延入骨的痛楚刀割火烫般,疼得姜糼容整个人扑腾着不停跳动。

视线里渐渐有血流淌,最难受的还不是疼,而是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觉。

意识快要失去时,姜糼容听到厅外传来禀报声:“夫人,季提刑来了,说杀死少爷的凶手已经查出来并已捉拿归案。”

“让他等着,天大的事也等我治死这个杀死我孙子的小贱人再说。”韩夫人恶狠狠道。

“我要见,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姜糼容艰难地抬头。

“你到泉下去明白吧。”韩夫人冷酷地道,拿过婆子手里的棍子,照准姜糼容的脖子挥了下去。

姜糼容的头部软垂下来。

6、第六回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猩红的血雾迷漫,没有人声没有气息,寂静得可怕,双腿似是给什么肮脏的东西粘住了,姜糼容又怕又冷,很想大喊大叫,却喊不出声来。

脚下的大地在摇晃,似乎要裂开血盆大口吞噬她,姜糼容绝望里终于大叫了一声醒过来。

两手痉挛似狠抓着丝被,好半晌,姜糼容才从缓缓平静下急促的呼吸。

“小姐,你怎么啦?”一个梳着小髻的丫环推开走了进来。

小丫环约十一二岁,穿着青花短袄,一团孩气,不是粉妆,姜糼容看了看她,再看了看自己跟穿越前跟失去意识前相比要细嫩小巧的手,又看了看房间一侧的沙漏,道:“头疼得厉害睡不着,把灯挑亮,扶我下来走走。”

小丫环拿了披风围到姜糼容身上扶她下床,一面叨念道:“依奴婢说,杨姨娘扶正是早晚的事,小姐何必伤心何必反对,横竖要上京城了,到了京城有姨太太照应着小姐,这府里的事丢开也罢。”

姜糼容唔了一声,在屋里随意走了几步后,缓缓踱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那张脸刘海被冷汗湿透了,软粘在额头,苍白的脸庞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瞳仁特别黑,下巴有些婴儿肥。

这张脸是穿越后那张脸,只是看起来比脑子里的记忆里年轻。

“我今年几岁?”姜糼容定了定神问道。

“小姐今年十四岁。”小丫环同情地道:“夫人去世后,小姐太伤心了,连这个都忘了,应该快些上京城姨太太那里好。”

十四岁,自己记忆里是十五岁,这是已经死了又重生了。

这具身体的娘就是在她十四岁时去世的。

这时是冬天,距她娘死去还不满百日,也难怪这具身体无法接受气恼气愤。

高夫人说过,她爹姜达在她娘死后欲扶宠妾杨氏做正室,可杨氏死了,后来她爹也死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的爹,还真是丢开的好。姜糼容看着镜子,唇角上挑浮起微笑。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满腔恨意,想着做鬼也不放过陷害她的人,如今可是比做鬼还惬意。

她要揪出陷害她的那人,挫骨扬灰。

姜糼容听高夫人说过,自己原来上京前从家里带的有一侍婢名玉婵,在自己穿越到来前不久染了风寒死了,她猜就是眼前这小丫环,果然听得那小丫环道:“小姐身上都是汗不舒服,天也亮了,要不要玉婵去喊婆子们抬热水来洗漱?”

冷汗流湿一身,是要洗漱一番,姜糼容点了点头。

洗漱梳理一番,姜糼容正想让玉婵带她去向禀报姜达,她要进京到安阳侯府姨妈家去,房门砰一声被人踢翻倒地。

“啊!”玉婵惊叫,姜糼容也吓了一跳。

进来的人身材比李昂还高大,三十来岁,姜糼容猜是父亲姜达,只不知为何姜达满面怒容眼睛赤红,像看仇人般看着自己。

“如玉给你逼得自缢死了,你现在可满意了。”姜达手里的长剑直逼姜糼容脖颈。

“杨姨娘死了?”玉婵惊叫。

她爹那个要扶正的姨娘死了,姜糼容很意外,垂下眼睫看了脖子上的宝剑一眼,冷笑道:“爹爹为着杨姨娘要杀女儿,女儿便如爹爹所愿。”狠使力朝前撞去,不避反进。

“你还有理?”姜达高声怒骂,手里的宝剑却忙不迭后退,动作极快,姜糼容撞得狠,他撤得也不慢,姜糼容脖子一点伤痕也没有。

“我娘未满百日,爹就要扶日杨姨娘,女儿反对是有理没理爹自个想。”姜糼容扬脸冷盯姜达。

“你……”姜达气结。

“老爷,小姐事母至孝,这事依妾看着,也不是小姐的错,求老爷饶了小姐。”门外一素衣妇人急奔进来,膝跪到姜达面前哀求:“老爷,如玉妹妹无儿无女,不如让小姐为她摔丧驾灵尽女儿之任补过,可好?”

这妇人前一句说自己无错,后一句却又让自己一个嫡女给一个妾摔丧驾灵当女儿补过,真个无耻狡诈,姜糼容不驳,她要看自己那个爹有何说法。

“这个……”姜达有些为难,却颇动心,犹豫了一下,看姜糼容,道:“如玉总是因你之故身亡,你委屈一下。”

姜糼容等姜达说完话,瞟了那妇人一眼,霎地冲到房间中间圆桌前,忽啦一下掀起桌布摔了出去,哗啦几声脆响,茶壶杯子尽成碎片。

不等姜达回神,姜糼容大喝道:“玉婵,衙门在哪里给我带路。”

“你要做什么?”姜达脸色铁青。

“不做什么。”姜糼容扬起头,轻笑一声,道:“糼容不懂律例,想去请教官老爷,不知可有嫡女给妾侍摔丧驾灵的规矩。”

“你……你不愿意也罢,何必把家丑捅到人前。”宋达握剑的手又微微抬起。

素衣妇人眼里闪过得色,又急忙敛去,抽泣着劝宋达不要动怒,把宋达往门外拉。

宋达走后,玉婵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道:“小姐你刚才太粗莽了,老爷疼杨姨娘,杨姨娘死了他伤心着,你怎么能那样顶撞他,幸好有温姨娘求情。”

原来素衣妇人是姜达在杨姨娘之前纳的妾温姨娘。

求情!温姨娘那哪是求情,那是在加柴泼油,后来半劝半拉宋达出去,也只是看自己耍泼使性,姜达到底是自己亲生父亲,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才假装好人。

本来要跟姜达说上京城的,给这么一闹都没机会说,姜糼容很是郁闷。

回想起前世在安阳侯府短短那些日子,那可真是惬意得多,自由自在,高夫人宠着自己,诽闻麻烦緾身也不嫌弃自己,后来逼于无奈看着自己嫁进孟府了,暗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不管会不会真杀自己,对亲生女儿拔剑相向,这个爹都不需得掂记。姜糼容吩咐玉婵收拾衣物首饰。

“早就收拾好了,也不用收拾很多,姨太太来信说了,到了京城,好东西尽有的。”玉婵呶嘴,小声道:“老爷俸禄不多,都捧着杨姨娘去了,小姐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姨太太给的。”

很好,这么一个爹更不用管他了。

“小姐,要不要送点东西给温姨娘?”玉婵问道。

那个面是一团火暗里一把刀的女人,谁向她示好,姜糼容摇头。

“小姐虽说到京城去有姨太太怜惜着,这府里的事丢开便罢,可是杨姨娘死了,往后温姨娘肯定是扶正的,也算是老爷的当家太太,莫若示好一二。”玉婵劝道。

姜达不是独宠杨氏吗?怎么杨氏死了还会扶正温姨娘,姜糼容有些不解。

玉婵看出她的糊涂,叹道:“小姐哭了这些日子,怎么这一醒来像换了人似的,温姨娘陪在老爷身边最久,夫人进门前就收房的,她不骄不宠与人为善,府里上下莫不称赞,老爷虽说不宠她,可也颇为敬重她,杨姨娘死了,府里只她一个姨娘,自然是扶她为正了。”

“怎么非得姨娘扶正,外头再娶一个续室不成吗?”姜糼容更奇怪。

“靖海关穷山恶水,疼女儿的谁愿将女儿嫁到这里,何况是续室,老爷任靖海关守将十几年一直没有得到升迁,看着也差不多到头了。”玉婵凑到姜糼容耳边,“何况老爷宠妾灭妻也不是秘密。”

原来如此,老爹一没前途二没好名声,只能在不入流的妾里扶正一个打理内宅。

自己要去京城投奔高夫人的消息都说开了,杨姨娘忍一忍,等自己走了,老爹定是会扶正她的,气性忒盛了。

姜糼容暗暗嗤笑,忽地心头一格噔,杨姨娘得宠又扶正在望,不可能自缢,她难道是被谋杀的?

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惊惶,姜糼容捉住玉婵的手道:“给我带路,我要去看杨姨娘。”

“就是给老爷面子,却上柱香也是要的。”玉婵赞赏地道,看了看姜糼容拔,又道:“小姐在孝中,衣裙都是素色的,也不需换,走吧。”

杨姨娘死了,主事的是温姨娘,不过个把时辰,灵棚都搭好了,丧幡黑挽飘扬,婢仆往来也不见忙乱失措,看来,温姨娘颇有些手段。

尸体停在灵堂里,姜达趴在尸体旁闷嚎,一副痴汉形象。

姜糼容心口咚咚跳得剧烈,深吸了好几口气方稍为平静些,走到姜达面前施了一礼,低声道:“爹。”

“你不肯给如玉摔丧,还来做什么?”姜达眼睛通红泪痕满眶。

姜糼容不答应,走到杨姨娘尸体前。

杨姨娘已经匀头梳戴穿寿衣了,面容并不平静却也不恐怖,没有吊死鬼长舌伸在外面的吓人模样。颈部有淤血,倒很像是吊死的。

但是,虽然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看不清,还是可以看出,杨姨娘脸部有青紫肿胀和点状出血,分明是被人勒死的。

这疑点姜糼容前世在刑侦电视剧里看到介绍过,具体怎么查证她却不懂了。

真如自己猜测的,杨姨娘得宠又扶正在望,不可能自缢,她是被谋杀的。

姜糼容看看姜达,又看看杨姨娘的尸体,脑子里飞快思索着:要不要揭穿?

灵堂外仆人来往穿梭,温姨娘的淡定的指挥声不时传过来,姜糼容朝姜达行了一礼,沉默着退出灵堂。

害杨姨娘的一定是温姨娘,姜达竟然不察看来就是一愚鲁的莽夫,揭穿杨姨娘死亡的真相,温姨娘狗急跳墙倒打一耙,说不定反把自己套进去了。

可是不揭穿,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就这样纵容杀人犯逍遥快意吗?

回到房间呆坐了片刻后,姜糼容提笔写信。

前世自己死时季唯是四品提刑,是现在的一年后,这个时候,季唯想必已是衙门中人。

姜糼容决定写信将自己的怀疑和自己目前不便出头的为难之处告诉季唯,因不知季唯如今何职信要寄到哪里,她信里夹信,托李昂转交的。

加上花轿中擦肩而过那次,也只是见过两次面,不知为何,姜糼容觉得季唯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她也相信季唯的能力,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7、第七回

重生前姜糼容执笔写过字,这具身体先前拥有的琴棋书画等才艺似乎残留着,不用时没感觉,要用了却顺顺当当就出来了,纸上出来的是古繁体字,行文也颇符合这个社会拗口的书信往来方式。

靖海关离京城路遥千里,季唯现在不知是什么官,即便已任京畿提刑,也管不到靖海关这边的事,会不会来姜糼容也没底。

姜达宠爱杨姨娘,丧事办得极隆重,又值冬天,不怕尸体腐臭,请了和尚念往生经,要念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才落葬,季唯若是肯来,倒是可以赶在落葬前到来。

温姨娘百忙之中还过问了几次姜糼容的饮食寒热,颇有主母风范,姜糼容只淡淡应付着,不冷不热晾着她。

半个月后,姜糼容估摸着季唯要是来会到了,假托等京城里李昂派人来接她,使玉婵不时到大门外打听,却一直没有接到人。

二十一天了,明日,杨姨娘就要入殓了,这天下起大雪,天格外阴沉晦暗,漫天的雪花使眼前分外模糊起来,耳边和尚的颂经声幽冥里传来一般,姜糼容自失地摇了摇头,看来,季唯不会来了。

也是,又不在管辖下,还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写的信,会过问才是怪事。

“小姐,前头闹起来了。”玉婵从外面飞奔而来。

“闹什么?”姜糼容口中问着,不等玉婵回答就往外奔,台阶沾了雪滑溜溜的,她趔趄了一下差点跌倒了。

“杨姨娘的兄弟来拜祭时带来了一个人,那个人说杨姨娘是被杀不是自缢。”玉婵惊惊乍乍的。

那人定是季唯。

不直接上门查探,先接近杨姨娘的娘家人,由她娘家人带进姜府来,既名正又言顺,端的好机谋!姜糼容暗赞。

“如玉是被谋杀?你胡说。”姜糼容远远就听到姜达尖锐的叫喊,不觉皱眉。

“是他杀。自缢之人当是面色苍白涕蜒流注,可死者脸部青紫肿胀还有点状出血,口鼻内有血性泡沫,分明是被勒死的,还有……”

还是裂金断石的清冷声音,背影挺拔修长立如翠竹。姜糼容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

姜达和季唯等人对着杨姨娘的棺椁说话,温姨娘眼神闪烁游移,最先看到姜糼容,目中精光一闪,朝姜糼容扑过来,大声嚎哭道:“小姐,你好狠的心,你反对老爷扶正如玉妹妹便罢,不该下狠手害死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