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裳眼神微冷,修罗思考问题的方式的确有很多跟他相同的地方。如果不是面对罗刹,他何尝又不是如此。他或许是世上最没有资格责备修罗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失去了罗刹吧……

若有若无的轻叹,面对修罗,似乎会让他看到自己,也看清了自己。他无法继续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够了……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

“主上请放心,泓家本就摇摇欲坠不得人心,乱党师出无名只得打着他的旗号,根基却不牢固。不过仗着勾结暗部出师不意,”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而你又耗费太多兵力在各地灭佛——这才占领皇宫。如今乱党自身内部的矛盾都十分剧烈,为谁来称帝的问题僵持不下。如今形势虽对我们不利,但只要抓住机会,还是可以翻身——就算没有机会,我也会为主上制造出机会,就请主上暂时在这里稍候,待一切准备妥当,我自会来接主上。”

(同志们我口不口以八卦一下啊啊,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那啥,啊啊啊好像男人对自己老婆说的话啊~~~我发誓他们素CJ滴~!)

修罗走后阎裳走出房间,他得去见见笑无情。修罗有一件事说的是对的,如今的形势,能用的就一定要用。对笑无情也一样。

他在山寨下人的指引下找到正堂里的笑无情,笑无情微微挑眉,似乎意外又似乎不是太意外,算起来他们两人倒也有段时间没见——自上次鄢王府火箭阵一别之后。

“我以为鄢王应该不太想见我,恐怕不太利于静心养伤——哦,我倒是忘了,你已经不是鄢王。那现在该怎么称呼呢?”

阎裳依然浅笑,气度如常,没有丝毫示弱,只是敛去了敌对之意。

“我以为你我之间其实已经没有了矛盾,何必还要针锋相对。”

笑无情一声轻笑,“这可真不像是鄢王会说的话——怎么当了皇帝,人也会变得大度吗?你我之间那些恩怨,只转变一下立场就可以一笔勾销?”如果笑无情没有记错,他们两人自十三岁起便是对头,怎么一夜之间风云变色,这天下变了,他们也可以手拉手当好朋友吗?

“但我们之间继续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意义,就当斗着玩吧。”笑无情浅笑妖娆,或许阎裳当了皇帝有了天下,忙得没时间去挂着那些小恩小怨,但很可惜,他依然很闲,难得有个人给他惦记着,他还真舍不得忘掉。

“那么看来我们是很难达成共识了。”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达成共识的必要。”

笑无情此生就只有两个对手,一个君御清已经消失了,只剩这一个阎裳,还要也弄没了不成?

可是目光一扫却瞥见在侧堂偷听的丝丝,脑袋里转了几道弯,不知怎么就想起她说的姐妹情连襟爱来了。从某些方面来说,笑无情还是被□的很好的。于是他就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也是有可能和他成为“一家人”的。

大约丝丝也是虽然不支持阎裳,可这是姿姿个人选择的问题,她总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僵一旦有个万一,日后不好相处。于是倒也没拦着笑无情去举一反三的实践他的“和谐爱”。就见笑无情跟被什么附身似的,思量片刻又改口道:“不过那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鄢王究竟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尽管阎裳没弄懂,也没人弄得懂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转变,不过这对阎裳来说无关紧要。“我要借你这个山寨的力量。”

笑无情勾勾嘴角——他很聪明,他借的,只是这个山寨,而不是沧溟。沧溟就算是他想借,笑无情也不会答应。而这里,却是监视乱党主营不错的地方。

“我有什么好处呢?”

“沧溟可以得到朝廷的扶持。”

“——”笑无情不置可否,“那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会稀罕这种事情,还是他笑无情么?但阎裳又何尝不知道笑无情的性情?他不慌不忙道:“难道你不想看名门正道们对于朝廷扶持沧溟水榭这件事的反应吗?”

笑无情轻哼一声,这个他可以拒绝么?

“好吧,你可以留下来做什么我都不干预——不过若是山寨有什么损毁,这银子可得你赔。”

阎裳待离开时,笑无情瞥见丝丝冲他挤眉弄眼,闷了片刻,他开口对阎裳道:“我会答应你的要求是为了什么,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阎裳止住脚步,目光若有似无的往侧堂看了一眼——在他的位置那里被屏风遮着,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有人。

“自然知道,我会记在心上。”

他转身离去,无法去确认那里的人,是不是罗刹……

她依然不想见他吗?

姿姿没事的时候便去丝丝那里学习换药,丝丝顶着罗刹的容貌不肯露面,她也只得事事亲力亲为。听着丝丝霹雳啪啦讲那一大堆药性,里面不乏有故意的成分,让她听着就乱。

末了丝丝把手里的药一放,“山寨里不是有赤脚郎中吗?让他们去不就得了?”

“丝丝——”

“哎好了好了,我教你,都教你。”

姿姿沉默片刻,却没听丝丝教了些什么,忽而抬头道:“丝丝,你去见见他吧。”

“啊?”丝丝听懂她说什么以后微微愣住,“那是为什么?”

“阎裳的心始终放不下……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但总是满腹心思,夜里也睡不安稳……”

“他满腹心思,也不一定是为了你啊。”

姿姿淡淡笑笑,她知道阎裳还有许多事情烦心,但她却知道——最困扰他的那一个,是她。然而过重的心思对他养伤不会有任何好处,若只是见一面,可以了他一个心思——反正,反正不用她去见了……

卓丝丝斜睨着她,“又让姐替你去擦屁股是吧?”

当初那都是谁啊骗她去给这妮子拒绝追求者?一个夏扬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来这么个难搞定的人物。

“好,我见。不就是见见落难皇帝嘛——你都不怕我说什么做什么了,我怕个毛?”

“……”

卓姿姿有想过这也许不是什么好主意……以卓丝丝这性格和她对阎裳的意见……那个,她是不是还是取消这个计划比较好?

卓丝丝倒是毫不隐瞒的把这个打算告诉了笑无情,笑无情倒是懒懒的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居然没有阻拦。

“若要见,就见见吧。不过,我也要一起见。对了,不如把周翩跹也一起叫上。”

“开大会?”

笑无情嗤笑一声,“和睦的大家庭嗯?”

“……不,虽说三角形是最稳固的,但三角关系就有点不那么和谐——多出一个人来还怎么和睦……”

“多?哪里有多?”

“哈?”两个妹夫还不算多?

“四个人刚刚好不是吗。”

哎,四个?

笑无情微微挑眉——四个。

夏无极一大早就又在闹,他的功夫虽然荒废多时但毕竟是有底子,几日以来在惨无人道的操练下倒是突飞猛进,一发起疯来还真连寒水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笑无情闲闲往那里一站,也不帮寒水的忙,只凉凉道:“既然这么心急,就自己去打探一下怎么样?”

夏无极一脸“你早该放我出去”的模样,终于停了手——“我现在就去!”

“等等。”

“你想变卦!?”

“我只是要你变装一下,不然你这副样子,到哪里都惹眼。再找个人给你带路——”

“你不如说是找个人看着我了!”

“那也是自然,免得你一时冲动,忘了自己身置敌营,把自己也搭进去。”笑无情浅浅笑着,却不知是什么心思。

卓姿姿怎么也没想到,给夏无极带路的人竟是自己。她虽然和丝丝一同去过叛军营地,但自己的武功要看住夏无极,这又怎么能做得到?丝丝却对她使着眼色,就听笑无情又对夏无极道:“姿姿是帮你带路,她的安全你自要负责,可得毫发无伤的把她带回来。”

夏无极一时心急便“好好”的应了,拉了姿姿就忙去变装上路,姿姿却已经明白了笑无情的打算,他不是要她“看住”他,而是用她来拴住他。

让夏无极顾及姿姿的安危而放不开手脚,这大概比找人去阻拦他这头暴走的小豹子来得有用得多。夏无极尤不知自己上了套,拖了姿姿便走了。笑无情优雅转身,一笑道:“现在,就是四个人了。”

丝丝默,没错,是四个人……但是一点也不和谐啊。

那一边姿姿被夏无极拉了去变装,她去取上一次用过的衣服,而路过隔壁周琅的房间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瓶罐声。这声音她觉得很熟悉,非常熟悉,无端的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顾不得敲门便推门走了进去——屋里周琅正坐在梳妆台前,桌上堆着那些瓶瓶罐罐,怎么看都是些胭脂盒子香粉罐子,腮红眉棒,甚至还有抹头的桂花油——

“周翩跹!!”

周琅被吓了一跳险些打了手里的香粉罐,一见卓姿姿忙往身后藏,可是哪里又藏得住?

“你在做什么——”卓姿姿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挤着这些话,他才清爽了几天啊,化妆瘾又犯了是不!?

尴尬稍微有一点,但总的来说周琅还是厚颜无耻的,转过来的那张脸上已打了两三层粉,更让这张脸皮坚不可摧,居然还笑道:“我只是摸摸看看,最多在屋里自己瞧,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你你你——”姿姿气得上去扯他的脸,一拧一手的粉簌簌往下落,“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吭~~?非要被人看去了让阎裳知道你还活着??”

阎裳现在纵然不急着逼她,那也是知道她走不掉才会如此,倘若知道周琅活着而且就在她身边,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你就气我就气我!”

“哎哎姿姿,姿姿——有人在等你呢!”

夏无极正在外面探头探脑急等着姿姿出去,她只能放开周琅,看着他吃痛的揉着自己的脸,干脆把桌上的瓶瓶罐罐一兜,全部拿走!

“哎,放那儿我不用还不行吗?”

“没收!!”

周琅泄气的看着姿姿兜了他好容易托人搞来的胭脂水粉叹气,这山寨里要弄到全套可是不容易。

结果,他就只能果着一张脸去见阎裳了?那岂不是在容貌上就要输给他??

(话说,乃真的觉得抹上那些东西就能赢人家???)

裂帛山河4

不管怎么说,周琅果了。

他果着一张脸哀怨的飘去,丝丝见了他那好像加了劣质汽油的模样就觉得奇怪,可她又哪里知道这素衣美人周翩跹的另一面。

“喂喂,精神点吧,你要在气势上就输给阎裳吗?”

真是说到周琅痛处……气势,顶着这么一张脂粉不施的脸他哪有什么气势?

丝丝瞧着周琅那素净却勾魂的模样,不倾国也倾城,但是与阎裳那逼人的华贵相比,却又少了些什么。——她突然一打响指,“衣服!这身衣服太素净了,要换一身!”

周琅立刻星星眼,嗷嗷的仰望着丝丝。

只是阎裳马上就来了,现在要弄一身衣服也来不及,现成的就只有笑无情的衣衫……丝丝撇向笑无情,他丫小心眼儿的,又要有意见……

谁知笑无情懒懒坐着,回望了丝丝一眼,居然漫不经心道:“随意。”

“……”他这是怎么了?别说是被别人穿过以后丢掉,他压根就不能忍受别人穿他穿过的衣服不是吗?哪怕是不要的——

谁知笑无情竟然稍稍倾身拍了拍周琅的肩膀,“连襟爱,嗯?我看好你。”

啊啊——莲莲太上道了~~!!

丝丝乐颠颠的就跑去拿衣服饰物,让周琅就地更了衣,亲自替他梳发——笑无情居然拦也未拦,却悠闲的等着阎裳到来。

阎裳让他不爽,难道他会让他好过么?名门正道的脸色他自然要看的,不过现在更想看的,是他的脸色。

阎裳自房间走来,方进了院子,映入眼中的便是一身黑衣短打一头短发利落的罗刹,一直空悬的心在瞬间微动,但他同时看见的,还有罗刹身前那个白衣的男子。

重纱的长袍一如笑无情那般层叠而深邃,是一种深白的颜色。他素净的脸却有一种生来的妩媚和诱惑,漆黑的头发此时正在罗刹指间丝丝缕缕穿过,衬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分外刺眼——这在笑无情眼中同样刺眼,但丝毫不影响他看阎裳表情的心情。

只一瞬间的错愕纠结愠怒转瞬被冷静自持压抑,但即使是这张刻意面无表情的脸,笑无情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丝丝在看到阎裳时便明白了笑无情的意图,她的手指未停,穿梭在周琅发间,松松挽起,用精致发钗别住。她对阎裳的到来视而不见,倒是对自己刚挽出的发髻颇感兴趣,这有点华丽的女子发钗,戴在周翩跹头上居然意外的和谐,忍不住抿出个笑意。

那笑,却扎在阎裳心上。

只觉得什么地方生生扎出一个洞来,却迟钝而麻木着,找不到何处在痛。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本能的上前将他们拉开,然而被某种理智压下,连目光里都不会露出丝毫情绪。

笑无情只等着看好戏一声不吭,却是周琅站起身,对阎裳客套一笑,“幸会,阎公子。在这里似乎不便见礼,还请见谅。”他虽然维持得优雅有礼,但其实很想冲上去大喊:我是周琅!我是周琅!灭哈哈哈!!

——只怕他若是这么做了,卓姿姿回来会直接捏死他免得留给阎裳杀。

他内心里那般纠结着,于是脸部也微微抽搐。好端端一个优雅美人,如同唤了怪疾一般面部抽搐。

阎裳现在无心理会他是谁,因为不论他是谁,他都同样想杀了他。即使不是现在。

笑无情脸上始终挂着的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加深,因为这周琅不但颇具亲和力,“使用”起来不但令人满意还很有出其不意的效果。虽然阎裳面无表情甚至眼中也隐去了波澜,但他对面抽男的杀意却若有若无的流露了出来。

笑无情缓缓抬了手伸向丝丝,丝丝低眉顺目一展“小卓”温柔风采走到笑无情身边,将手放在他手上,任由他拉近。

笑无情微微挑眉看向阎裳——难道你连我也想杀么?

“你不是想见她,现在已经见到了。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我可不保她还会不会见你下一次。”

阎裳蹙眉,尽管他一向知道笑无情的为人,早知道此番不会那么轻易,可是他不能动怒,否则便正中笑无情下怀。但听笑无情轻笑,“阎裳,怎么当了几天皇帝,你连人都变了。这个皇帝,你当的有意思吗?”

“于你,只是夏虫语冰。”

“嗤,”笑无情玩着丝丝的手指,淡淡道:“我只当你还是过去的阎裳,看来要再将你当作敌手,只是个错误。”他站起身,依然牵着丝丝,让阎裳见了这一会儿,他是不是很仁慈?

“你想见的罗刹已经让你见了,既然你也没什么话要对她说,那就请见谅,我们也该休息了。”笑无情牵着丝丝离开,卓丝丝一直垂着眼,自始至终,没有看阎裳一眼。

阎裳只是看着“罗刹”,或许在等她回头或许什么也不等——他纵然有话要对她说,但绝不是在笑无情面前。他会见她一面,与她说清楚的。

卓丝丝在走出院子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阎裳依然还在看着她,那双眼睛似被一层冰挡住了一切,完全看不到眼底。

转出院子,她问笑无情道:“你决定放过他了?”

笑无情微微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已经不拿他当对手了——”若连对手都不算,笑无情还会将他放在眼中么?然而笑无情微微一笑城倾烟灭,“就算不拿他当对手,也总要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嗯哼,果然还是笑无情的作风,她真是想多了……

卓姿姿与夏无极此时已经身置兵营之中,她先混进来偷了身士兵的衣服,夏无极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

只是此人就算穿了兵甲也不像个士兵,那身量那容貌那气质,走路还八字步横着走,几乎就是哪个将军借士兵身份带进兵营里来的得瑟男宠。要她看住这样一个人她感觉压力很大。

“夏无极——不要走那边,人太多会有危险!”她低声劝阻,夏无极却一脸不解,“我不是已经变装了吗!”

“……”

这个人虽然混迹江湖多年,但当年就是个混世魔王因着自己的美貌江湖上的朋友多为惯宠,又进宫多年仗着小皇帝专宠更是无人敢惹——那些惹他的人都已经被他送回姥姥家了。于是此人的某些常识,还真未必比来这个世界未久的卓姿姿多。姿姿现在明白自己恐怕要有麻烦,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平安离开这里。

“喂,那边的士兵——”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喊了一声,向他们走来,“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一队的?”

姿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就知道夏无极这般招摇,一定会引起注意的——

“他是我这里的。”

此时一个细柔的声音传来,姿姿转头,却是上次来时见过的那个兵士。他眉眼细细,却不显严厉,反而和善得紧——这是客气的说法。用姿姿的心里话,就是这个人长的真……柔情。

这种长相的人,当什么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