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钩鼻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只是两步,就已经离女孩很近了。

女孩露出嫌恶的神色,往旁边挪了挪。

“哟,你这什么表情啊。”鹰钩鼻转头对国字脸说:“这妞看不起我们呢,哈哈。”

冷笑两声,他突地朝女孩啐了口唾沫,道:“到这儿还装什么纯情,我看你是卖的时候被抓现行的吧,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出来卖迟早是要还的。”他对自己改编的创意很满意,又嘿嘿笑了起来。

女孩头一偏,鹰钩鼻的唾液溅在她面颊上,她有些惊慌,一边用手擦脸,一边贴着墙躲着鹰钩鼻。

“我,我不是的,你想干什么?”

大概因为我是房间里唯一没有任何动作的人,女孩为了躲闪鹰钩鼻,往我这里挪过来。

“都是落了难的,还能干什么?”英雄救美是我的天性,虽然自己的处境很不妙,却也不能置身事外。我用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拽的姿态慢慢站起身,开口说了进这间牢房的第一句话。

鹰钩鼻听了我的话动作缓了下来。他也的确只是想吓吓这女孩,找些乐子,不过要是过了火,这女孩叫起来引了看守警过来,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女孩侧着脸看了我几眼,又走近了两步,和我站到一起。

鹰钩鼻看看我们两个,嘴里轻轻“切”了一声,走回国字脸身边。

拘留室又恢复了安静。

女孩站在我身边,却并不和我说话,心里显然还提防着。

我站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下。兔唇的眼睛时不时冲我看,现在这里的格局,我和女孩显然是最弱的一方,刚才扫了这几人的兴头,暴燥的兔唇心里一定很不爽。

我被他盯的心烦,索性闭起眼睛睡觉。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耳中听见“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睁开眼往发声处一看,却是女孩的腿。

女孩就站在我一侧,她穿的是牛仔裤,两条长腿笔直地并立一起。她的腿型很好,这么并紧的时候,两腿曲线密合,连张纸都插不进去。

只是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呢?

我正在暗自疑惑,相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我看得仔细,女孩的双腿幅度极小的互相摩挲了一下。

我仰头一看,女孩咬着下嘴唇,簇着眉,很不自然。

我猜到了原因,这一出啊……她怎么过呢,怕是过不了吧,我是没办法帮她的。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双腿摩擦的频率升高,我能清楚的感觉,她腿上的肌肉完全绷紧了。

她的两手手指一直交错着,这时分了开来,用左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她。

这里的光线很暗,但她的脸依然红得很明显。

她的腿略略弯曲,像是要坐下和我说话,却又停住了。

我知道她这时应该很难蹲下来,只好自己站起。

“这里,哪里可以,可以……”女孩的声音轻的像蚊子叫,好在我早知道她想问什么。

“应该有个痰盂的吧。”我轻声回答。

这拘押室不分男女,要上厕所都在痰盂里,每天倒一次。

我的动作早引了其它人注意,四周原本非常静,连兔唇的粗重呼吸都能清楚听见,我回答女孩的话也被他们听了去。

光头吹了声口哨。

兔唇转身弯腰,把个一直被他身躯挡住的大金属痰盂端起来,放到牢房的正当中。

“尿还是屎?反正都得在这里。憋不住了?那就来啊。”兔唇沙哑着嗓子,闷闷地说。

“这里?”女孩失声叫起来:“这里怎么行?”

“这里不行,那可以啊,出门往右直走,再过道铁门转左,到底就是,你倒是去呀。”鹰钩鼻冲女孩说。

“别这么说,人家小姑娘面子薄,你就让她拉裤子里吧。”国字脸忠厚的笑笑说。

女孩求救的看着我,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还真能让她到外面去上厕所不成?

女孩的腿又快速摩擦了一下。

鹰钩鼻眼尖,笑道:“看样子是憋尿。”说完他居然轻轻吹起口哨来,成心要看女孩出丑。

光头也跟着吹了起来。

兔唇撅起嘴试了两下,可惜他的嘴唇漏风,只听见“嗦嗦”的吹气声。

“妈的,总是搞不定这玩意。”他低声骂了句,停了下来。

女孩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她忍得越来越辛苦,下嘴唇怕都要咬出血来。但再怎样忍耐,也总归会有忍不住的时候。我在心里叹着气,看样子,她肯定宁可尿在裤子里,也不肯当着众人的面小解。

我当然可以不管这件事,可这女孩毕竟站到了我的身边,在她心底里,隐约还是希望我这个看起来最面善的男人能帮她一把的。

我知道自己应该坐视,这是最明哲保身的做法。

只不过我天生就是做英雄的命,是不是小时候漫画书看太多的结果?

女孩双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拳背,走了出去。

我走到痰盂前,兔唇隔着痰孟,紧紧盯着我。

我弯腰去端痰孟。

正要直起腰,肩上一紧,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

“你干什么?”兔唇恶声问我。

“尿尿,你看着我尿不出。”我大声说。

兔唇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被我用手拨开,把痰孟端到牢房的一个角上。

我把痰孟紧靠墙角放下,背对着其它人畅快地泻了一泡,然后回转身,向前走了一步,看了眼那女孩。

女孩看着我,微微犹豫,就走到我身后。

水声传出来。我想她此时一定是窘迫到了极点,但这样,已经是能创造的最好条件了。

而挡在她身前的我,却承受着其它四个人内涵各异,却都无任何善意的目光。

仿佛过了很久,女孩从我身后转出来。

“谢谢。”她弱弱地说。

兔唇向我点点头。

“有种,小子。”他说。

激烈的冲突终究没有发生,就算是看上去这么暴躁的兔唇,也没真的发作。主要的原因肯定不是我“有种”,而是外面有警察。

现在想起来,中年警察把我换到这里来,只是气不过我的态度给我换个差点的环境,并见得真要我吃多少皮肉之苦,在这看守所的一亩三分地犯人翻不起天来。是我自己小说电影看多了产生过份的联想。

接下来的几天里,没有更多的“室友”被塞进这间小屋子,人数固定在了六个。我和女孩始终坐在一起,光头和鹰钩鼻国字脸越坐越近,兔唇也仿佛站累了,坐下的时候越来越多。

睡觉的时候是最可怕的。有一些卷着的草席,都很脏,但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脏,摊开来一躺就行。原本坐着就嫌屋子太小,六个人全躺下时,几乎就没多少空隙了。说的可怕不是指这些,而是兔唇。

兔唇是打呼的,别人的呼是从喉咙深处传出来,厉害的人打呼像闷雷,可兔唇的呼是从唇齿间发出的,空气在他不自觉的情况下以诡异的方式快速通过他嘴唇间的缺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啸叫,深夜听起来像鬼嚎,更像炸弹从轰炸机上坠落后扑向地面的凄厉尖吼,彻夜不止。

我是个窗外炸雷都能睡着的人,可兔唇的呼显然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没有一晚能睡好,大多数时候处于迷糊状态。我都这样,其它人更不用说,早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粗铁窗栅栏后的玻璃照进来的时候,除兔唇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并且就这么一天天萎靡下去。

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也不知道兔唇还会关多久。不过我渐渐想明白了一点,如果和兔唇干一架能换来他不打呼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一起关的时间长了,彼此起码也看了个眼熟,气氛不像刚进来时这么紧张,有时也会闲聊几句。不过寇云却一直只同我说话。

寇云,就是那个女孩。自从我替她解围之后,她对我就产生了某种依赖,而别人对她说话,她从来就不搭理。这是英雄救美的合理报答,唉,不过我这个英雄现在自身难保,真可是可悲。

“哥,你是为什么进来的?”她轻声问我。

自从她第一次和我说话,就这样称呼我,让人心里酥酥的。这是个纯朴的孩子啊,碰到韩剧看多的主,肯定会叫“大叔”。

我已经知道她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了,肚子饿偷拿了几个面包,本来还回去店方也不见得会追究,偏偏有个巡察也正好进来买面包……

不过像这样金额微小的偷窃行为是不会被起诉的,估计最多拘留个十几二十天吧,然后遣返。

寇云是个很精乖的女孩,直到和我相处得比较熟悉了,才开口问这个问题。

所以我也不打算比划那个割脖子的手势吓唬她。

“因为我被发现在一个死人的身边。”

这句话有些曲折,不过寇云的反应很快:“啊,那哥你是被错当成凶手了呀。”

“呵,兄弟你是冤进来的啊。”国字脸说。

“别是骗小姑娘的吧,我可还记得你刚进来的时候,啧啧,还真有那么点凶悍的意思呢。”光头说。

“哥你一定很快能出去的,应该就要查清楚了吧?”寇云看着我,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她的语气里能很明显听出关切之意。

我沉默了半晌,慢慢摇摇头。

“不见得,现在的证据对我很不利。”

寇云张口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喊。

“寇云!”

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铁门被打开了。

“审你了。”看守警说着把寇云带了出去。

铁门“砰”地把寇云的身影隔绝在外面,我的心也随之震荡了一下。

寇云很快就能出去,我呢,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距离那天和梁应物打电话,已经有三天了。梁应物的效率,每一次都是出乎我意料的高,可直到现在,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原本以为,至少在昨天,他那边就应该有动静,即使不能把我弄出去,也会带个信进来,好让我安心。

到底他遭遇到怎样的困难阻力?

又或者,是我太心急了吗?

我靠在墙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水磨石的地面,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走快点,磨蹭什么呢。”外面传来看守警的喝斥声。

“你四处看什么呀,这么好奇的话,就把你关的时间多延长几天!”

铁门打开,寇云被一把推了进来。

“快要出去了吗?”等她在我身边坐下,我问。

“不知道呢,又没和我说。”她一撇嘴。

“哥,能说说吗?”寇云问。

“什么?”

“是有人在害你吗,不然警察为什么认为是你杀的人?”

我也不打算隐瞒,这件莫明的凶杀案闷在心里也很难受,她想听,就说给她听。

在这间小牢房里说话也瞒不过谁,所以我并不刻意压低声音,其它四个人便也听到了我的故事。

初时倒还好,到后来那四人的脸上就明显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不过寇云自始自终,都听得很认真。我想她心里一定也不以为然吧,只是不好意思流露出来。管他呢,这么说一遍我心里也稍稍舒服些。

“很棒的故事吧。”我笑笑。

“哥,我信你。”寇云没理会我的自嘲,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

我又笑笑。

信也好,不信也好,对我有什么区别吗?

我只希望梁应物手脚利索些,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和他相交这么多年,赶快出把大力啊。

不过好像他帮我出过许多次力了。

兔唇又扔了两个晚上的炸弹,梁应物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绝不正常。

我心里的希望一点点减弱下去。到底是哪里了问题,以梁应物背后的能量,竟然连传个信进来都办不到吗,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这么让我沮丧。

这天下午,兔唇又被押出去审。他是半夜拦路抢劫,两拳把人打的脾脏破裂,险些死掉,现在人还重伤躺在医院里。这是重罪,而且他还有一个同伙,兔唇口风紧,一直不可交待那人的情况。

少了兔唇明显感到牢房里宽畅一些,这家伙白天晚上一刻不停地给别人压力。

我忽然觉得这房里还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四下一扫视,寇云居然没待在我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跑到铁门口,脸凑着上面的窗户往外看。

我看她张望了很久,忍不住问:“你看什么?”

寇云回头冲我笑笑:“没什么,就想看看外面。”

“不用心急,你该很快能出去了。”

寇云又笑笑,然后继续看。

女孩子的心事就是这么莫明其妙。我决定不去管她。

约摸又过了近一小时,突然外面传来一些阵巨大的声响。

“哥,你快来看。”寇云向我叫道。

我连忙抢上去,她让出位置让我看。光头他们也跟着跑了上来。

我一看就傻眼了。

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看守警倒在地上,满头的血。兔唇在旁边发愣。不过这不是他干的,原本应该高高吊在走廊天花板上的大铜灯现在躺在看守警旁边,这东西很笨重,连着金属灯罩至少十多斤,正砸中看守警的脑袋,那位看来已经晕过去了。

他是仰天倒在地上的,原本捏在手里打算开牢门的一串钥匙跌落在手边。

兔唇愣了两三秒中,突地蹲下身,把看守警腰间枪套里的枪取了出来,又捡了钥匙,就要发足向外奔去。

“咚咚咚!”光头狠狠敲着铁门。

兔唇停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就回身跑回来,不但开了我们这间牢房门,更把这一溜五间牢门都开了。

光头狠狠地冲了出去,撞得我一个踉跄,然后国字脸和鹰钩鼻也跟着窜了出去。

寇云拉起我的手。

“走啦。”她说着也向外跑去。

这时走廊里涌出二三十人,我被裹携着,跟着寇云往外跑去。

这时兔唇已经把第二道铁门打开,然后我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

原本默不作声往外跑的人流骚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下。

又听见一声,好像是兔唇在开枪。

不知怎的,看守所里的警察少得出奇,我看见一个警察捂着左肋倒在地上,不是致命伤,另然眼角还晃过一两个穿着警服的身影,没有更多的了。

那倒地的警察挣扎着从枪套里取出枪,却被跑在我前面的那人一脚踢在手腕上,枪斜飞出去。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都抢着冲出去,也没人想要去找那枪,就如一股奔腾的浊流,凶猛地直往外去。

眼前一阵光亮,竟已跑出了看守所。

看守所关押的犯人一般都不上手铐,这时都是一声欢呼,然后朝各个方向散去。

寇云抓着我的手,跑起来像轻盈的鹿,在路人的惊呼侧目中,拐了好几个弯,折进一条小路,转眼跑出几公里。

转进通向另一条路的小巷子,离看守所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了,寇云才松开我的手停下来。

我弯下腰,用手撑着曲起的膝盖大口的喘,每一次呼气都像要把肺里的气抽干。

许久,我抬起头,看着犹未直起腰的寇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我越狱了!

正文 第三章 凑上来的神秘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