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城里还有足够多的无趣青年,师夷挨个逗弄他们,好像黄蜂戏耍青虫,姑且算作是石头监狱里的调味。

她不属于火环城。她不明白也不愿意去理解河络的生活方式。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开这儿。

她母亲所唱的歌谣在师夷的记忆里只剩下片段了,在歌里冰川之下白色的莲花开放,山脉一样高大的巨人骑着厚毛坐骑,在冷得能把眼睛冻裂的天气里飞驰,青黛色的天空中飞鸟好似洪流,明月之下飞翔的羽人带着弓箭掠过,还有大海一样辽阔的草原,牧人放歌游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那些才该是梦想中的生活。那些才该是她的家乡。

但她不是工匠,也没有参加地火节的权利,更无法取得游历的资格。

她永远也走不出这座死火山——除非她另想方法。

※※※

有一次她和阿瞳,在地下森林的大树下游戏,或者说,只是她在戏弄那个笨蛋小铁匠。阿瞳在她眼里比其他无聊小孩要强一些,但是那一天,阿瞳也没搞清状况,跑过来问她:“听说你母亲爱上了一个异族人,所以不愿意把你送到河童殿,是真的吗?也许她还想带你去找他呢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喉头一痛,师夷将一柄锋利的攮子顶在了他的喉咙上,她靠近他的脸侧,没有商量余地地告诉他:“再问这个问题,我就杀了你。”

阿瞳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师夷,一丝血线从他的脖子上流下。

他知道她不是在说笑。

师夷看着他受伤害的眼神,突然间又后悔了。阿瞳也许不是在嘲笑她,而是真的关心她呢,但这种关心她也接受不了,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愤怒,不了解她的感受。

河童殿里的人告诉她,她母亲大概是去森林狩猎了,可是她走后一天,雷眼山脉变成了白色山峦,暴风雪覆满了越北。河童殿的火炉嬷嬷说,她母亲一定是死了,被暴雪女神带入那间透明而永恒的冰雪殿堂里了。

火炉嬷嬷的故事,师夷一个都不相信。

火环城没有猎人,但她母亲有异族人传授的狩猎技巧,懂得分辨猎物的足迹和粪便,懂得看树叶分辨方向,她小心谨慎,分得清猎物和猎人的区别,她在森林里如鱼得水,才不会落入暴雪女神的陷阱。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呢?

冰冷的静夜里,师夷只想到一种可能,因而痛苦得辗转难眠:如果她母亲有了发现她父亲踪迹的可能,是否会抛下她不顾而离开呢?只有爱情,只有炽烈燃烧的爱情,才可能让一个母亲抛下孩子离开吧。为什么不可能呢?他们只相遇了短短一瞬,几天,或者十几天,但那羽人却跨越了她的生命。

火苗在她眼睛里燃烧,亮闪闪的攮子尖挨着阿瞳的颈动脉,她的手抖动得很厉害,阿瞳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师夷的手上。

师夷突然一低头,亲了亲阿瞳脖子上流下的血,然后昂起头高叫:“走,我们去试你打造的那只笨翅膀。”

阿瞳不是第一次尝试做铁翅膀了。师夷知道那与地火节的竞技大会无关,铁翅膀是为她打造的。

阿瞳死心塌地地为她干活,可师夷并不想告诉阿瞳,铁翅膀是让她逃出火环城用的。

好几年的地火节里,她都拉着阿瞳爬上死火山顶,在又大又圆的月亮下试验他们的铁翅膀。

为了设计这双翅膀,师夷常常溜到野外,用弓箭和套子杀死大候鸟:野鸭、天鹅或者信天翁,研究它们的翅膀构造,研究飞羽和覆羽的区别,然后再告诉阿瞳要怎么打造。

“羽毛要打得再薄一点,再薄一点…这么重怎么飞得起来。笨蛋。”

阿瞳挥汗如雨,抡着大锤,一片一片地打羽毛。每根羽毛都要有羽根、羽轴和羽片,每张翅膀要有两万三千支羽毛,阿瞳就耐心地一支一支地捶打。

铁兵洞的工作繁重,阿瞳就省下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做这些羽毛,他没日没夜地打制研磨,把每一根羽毛都用砂纸磨得又轻又薄,就连师夷也想不通是什么支撑起他的热情。

他用坚硬而中空的百炼钢做骨骼,用白亮而轻盈的白铜做羽毛,用柔韧而耐磨的红铜做关节,阿瞳的眼睛熬得通红,而黑色的肱骨、桡骨、尺骨以及排列其上的正羽悄然成型。

地火节是河络结束地面劳作的日子,也是沉寂的雷眼山起风的日子,大风咆哮,宣告秋天的来临。

师夷从来不肯让阿瞳顶替她试飞。

风里会传来远方的气息,既陌生又遥远,但是师夷自己的胸口,就活着大片陌生的鸟群。

她站在大风汹涌而来的山坡上,举着绑扎好的翅膀,好像站在通往家乡的门槛上。

森林在远远的脚下,看着像是小灌木林,月光好像一枚银币在她手心里燃烧。

为了减轻重量,她把身上可以卸下的东西全都卸下了,除了一只铁镯子。

那只铁镯子黑漆漆的毫不起眼,是一条衔尾蛇的造型,是她母亲留下的。

她把手镯套在上臂上,好像一个臂环那样戴着。

精细的小鳞片闪着微微泛蓝的乌光,稍稍扬起的蛇头上镶嵌着一对红色的宝石眼睛,除此之外,她穿得十分清凉,几乎无遮无挡。

小铁匠脸色微红地扭转开头,不敢看她。

“我要飞,我要飞了,”她蹦跳着高喊,“我要飞到月亮里。小铁匠,如果我飞不到那儿,说明你的铁翅膀是个烂东西,你就不要再当铁匠了。”

“怎么可能飞到月亮里,”阿瞳有点惊慌,“那么远,你找个近点的目标行不行?比如山坡上那块石头?”

“飞到石头上有什么用?我还不如走过去呢。”

“第一次还是小心点。”

“我梦见过,我梦见过的,我梦见自己掠过月亮的光辉,在地面上投下影子,我梦见雷眼山脉好像泥地里打滚的蚯蚓,我梦见鹰隼在脚下恐惧地尖叫,我全梦见过。”师夷吵吵嚷嚷地说。

阿瞳低语:“梦境不可信,虚伪如流沙。”这是一句河络的谚语,但河络人对梦的迷信又远胜过其他种族,他不敢大声地把这话说出来。

一阵大风掠过,师夷腾空而起,贴着山坡向下方滑翔而去。有一小会的工夫,她身轻如燕,真的随风而起,把坡上的石头丢在了身后。可当她刚刚想向更高一点的地方飞去时,却突然一个倒栽葱,从半空中直挺挺地坠了下来。

阿瞳冲了下去,从断折的草木中把她拖了出来。

师夷的耳朵被断枝划破了,往下滴着血,但她毫不在意:“我没事,你看到没有,风再大一点,我就上去了。再来,再来。”

她一次次地试着从山坡上往下跳,一次次地摔下来,摔得一旁观看的阿瞳面色苍白,六神无主:“你不要再试了,好吗?”

“什么啊,还没到月亮的一半呢,”她从来不叫痛,不退缩,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喊,“你看到没有,比刚才近了一点点哎。”

阿瞳难以理解她那么强烈想飞的欲望,就像她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玩命地打造翅膀一样。

“在我的家乡里,所有的人都会飞。”

“你的家乡…”阿瞳摸着自己的后脑,“不是这里吗?”

“笨蛋,你会飞吗?”

“我…不会。”

“那就是了。快,再来。”

这一次师夷摔得很厉害,好像陨石一样从半空中掉下来,滚平了一大块草坡,躺倒在地一动也不动。阿瞳吓得魂飞天外,一路滚了下去。

师夷闭着眼睛不动。

她额头上滴着血,伤得不轻,不睁眼就说:“坡太缓了,风太小了,或许,等我更强壮一点就能飞起来了。”

等她张开眼睛,看见阿瞳蹲在一边,正望着断裂的翅膀发呆。翅膀折断了,那些耗费了无穷光阴打磨的羽毛散落一地,撒落得满山坡到处都是。

师夷爬了起来,抖了抖衣服,从肩膀上取下沾着的一片羽毛,羽毛已经压折了,她松开手,就被风一吹,卷入了火山口里,看不见了。

“啊,今天飞不了了。”

“嗯,一定是翅膀太重了,”阿瞳说,“我会改,我会再改,等我改好了我们再飞。”

“我的家乡啊。”师夷叹息着说,坐了下来,望着月亮发呆。她的血管里奔流着飞翔的血液。她的父亲就是个会飞的羽人啊。她才不会是个河络,不会永远是个河络,等到她长出翅膀飞起来,他会认出她,会回来找她,而她的母亲也就会跟着回来了。

一年又一年的地火节过去了,铁翅膀的事儿她有点儿玩腻了。毕竟她的十六岁就快到来,她从不怀疑自己将拥有一双自己的翅膀。阿瞳打造的翅膀再好,也是铁的翅膀。那么即便真的飞到了云上,是翅膀在飞,还是她在飞呢?

她不再去捕猎那些大候鸟,也不去找阿瞳研究羽毛的构造,把小铁匠和他的铁翅膀忘在脑后。多少次,师夷都想过,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翅膀,也许她再胆大一点,试着从羽蛇头上往下一跃,也能真的飞起来。她一次又一次地爬到羽蛇头上,望着下面大海碗一般的地下森林发呆,但是这一切,眼前这个看着又傻又呆的沙蛤又怎么知道呢?她向着羽蛇头的边缘走了一步,然后又走了一步。

就在这当口,蜥蜴小哎突然又闯了出来,骄傲地昂着头,嘴里叼着只大甲虫。甲虫头角折断,挥舞脚爪,发出悲惨的吱吱声。

“小哎,从哪里搞到的?”师夷惊讶地问。

“搞到的。”小哎自鸣得意地说。

脚下的城门口处传来一阵嘈杂,然后是射牙大婶那可怕的嗓门覆盖了一切。

“小哎,看你把谁招来了,回头再找你算账!”师夷喊,她四下转头一望,朝着孤零零立在山顶的观象塔跑去,小哎扭动屁股,叼着甲虫紧随在后,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叨咕:“算!”

沙蛤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师夷回头凶狠地喊了一声:“还不快来!”沙蛤别无选择,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观象塔的底层木门虚掩着,师夷和沙蛤一起探头往里看,室内弥漫着新腾起的灰尘和纸张腐朽的味道,沙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观象台的底层是个高大的藏书室,四壁和中央都竖着高高的书架,升入黑暗的顶部,每个木格里都堆满了一卷卷的卷轴、天文图纬、古书残卷,还有刻在竹子和石头上的古书,书架围绕成迷宫,看着有点像个大鸟笼。关上门后,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拱形天花板下开的狭窄窗口里照射进来。

“她会找到这里来吗?”沙蛤担心地问。

“小铁匠不说就行。”

“他不会说出去的。”沙蛤摇了摇头。

“你这么相信他?”

“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不就该互相帮忙吗?”

师夷撇撇嘴:“可是他一说谎就脸红,瞎子也能看出来。”

“旷出来!”小哎嘴里塞着叉角甲虫,依然含糊地跟着喊叫。它在书架中转了两圈,找定一本线装书作为餐桌,将甲虫放下来开始品尝午间大餐,那只叉角甲虫看上去已经僵死了很久,不料却是个鬼伎俩,一获自由,立刻展开双翅,嗡的一声从一侧墙壁上的小窗洞里半飞半跳地冲了出去。

“别追!”师夷急声悄喊。

“…追!”小哎口齿不清地跟着叫道,连蹦带跳地追着甲虫从窗口溜了出去。

师夷跺了跺脚,不理它了。

“这里有这么多的书?”沙蛤从书架上扯出了一本书,那本书厚得好像铁砧,封皮腐朽了,但仍然可以看到原先是质量上好的厚羊皮。沙蛤只是用手指轻碰了一下,书卷就自己抖动起来,将暴雪般的尘土抖落一地,显露出封面上用蓝墨水画着的一张狰狞的人脸。它仍然在变换形状,仿佛有只咆哮的灵魂被禁锢其中,要挣脱出来。

沙蛤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读了起来。他喜欢读书,虽然有很多字他看不懂,但火炉嬷嬷说过,离开了河童殿也要继续学习。只要有机会拿到一本书,他就会使劲地读啊读,把所有认识的字都读完。

“看书有什么用?”师夷嗤笑着看他。

“书上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事情,”沙蛤惊疑不定地从书上抬起来看了师夷一眼,“看这一页,这里写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动物是大风,比大风还要大的是虬鱼,但是密勒巴…师尊,我看不懂他的名字,好像是个巡夜师,目睹过的巴蛇比它们要大得多…多厉害啊,这是书告诉我们的知识,我们从来也没见过巴蛇,但是却知道了它是一种很大的动物…”

“到底有多大呢?你还是不知道呀。”

沙蛤瞪圆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硬撑着说:“很大很大很大…”

师夷也随手扯了本书,她拎着书脊,书的脱落部分不停地往下掉落。

“呀,要小心这本书了,它太古老了,需要重新装裱。”

“对于书,我有更好的使用方式,”师夷轻笑一声,“它们用来点火很不错,喂,你们厨房不正需要引火物吗?”

沙蛤闭了下眼,不忍看到那本书被师夷扔过整个藏书室的角落,一路散落书页的情形。

“千万别在这里点火,”他害怕地说,“这些书太干燥了,很容易点燃的…巡夜师的藏书塔,前后七代巡夜师收集的古书,我们赔不起的。”

“嘿!看,这里有个木楼梯。”师夷撇下了他,走到了藏书室的深处,在那里大呼小叫地说。沙蛤连忙拖着那本大书跟了过去,他害怕一个人待在这里。

“可以往上走的,藏书塔还有两层吗?”师夷问。

“别去…”沙蛤还没有说完,师夷已经好奇地顺着楼梯爬了上去,在楼梯尽端,推开一个木头顶盖,消失在塔的上一层里。

“嘿,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沙蛤说,四周都弥漫着古旧的气息,连他的喊叫声都变得压抑了。他想过后退出门,又怕被射牙抓个正着,犹豫片刻,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爬上那座又陡又窄的木楼梯,钻入黑暗中。

这一层塔里完全没有窗户,只有四面铺开的黑暗,师夷已经不知去向,沙蛤站在楼梯口,不太敢动弹,突然间听到左边有人的气息,呼吸粗重,好像生病了一样。

他伸手去摸,摸到一个裸露的身体,皮肤触手滚烫粗糙,胳膊上肌肉突兀——不可能是师夷。

他大叫了一声,想要逃跑,却猛地天翻地覆,被沉重的一击摔倒在地板上,一个可怕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他的肋骨嘎吱作响,几乎要被压断,咽喉处像是被老虎的利爪攥住,越来越紧,越来越无法呼吸…他拍打地板,想要喊救命,但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四章 靡不有初

【云胡不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小小的一百名武士开始让东陆人胆寒。他们到处袭击人族的栅城、商队,有时候连全副武装的税使押运队也不放过。每次出征前,他们都会大声呼喊盘鞑长生天的圣名:“敕勒,敕勒,敕勒!额其格腾格里!”

黑暗中独狼的声音在说:

“我们是霸府狼骑,要记得这个呼喊,记住这些名字。”

云胡不归记得这些话。

他记得这些名字的意思是:

人终有一死,但非今日!】

1

阿络卡夜盐的队伍动身出发时,既冷清又孤单。她只带着十多名随从和二十只强壮的巨鼠,大部分人是步行的,因为鼠背上要驮帐篷和食物,最多的货物是水。

他们要穿越雷眼山西部的神泽荒原,那里曾经水源充沛,但如今只剩下在干涸的河床底部蜿蜒的细小泉水。

队伍的前面竖着一支小小的白色三角旗,绣着火环城的环蛇徽,那是唯一象征阿络卡身份的标志。

夫环熊悚没有去送行。

他只是骑着自己的巨鼠坐骑,从高高的山顶上远望这支小小的队伍。他嘴唇紧抿,眼睛中可见闪烁的光。

“你得帮助我,毒鸦,”熊悚说,梦里的情形像是条隐形的绳子,将他紧缚着,“你要理解我此刻做的一切。”

“我尽力,大人,”毒鸦说,“但仅靠我是不够的!”

虽然不知道熊悚的全部算盘,但是毒鸦营山无限信任眼前的这个人。

熊悚是个天生的战士,他的一生都在为保护火环城而战斗,或许只有毒鸦才了解他付出了多少,也只有毒鸦,才知道他还愿意付出多少。

“我得到了一张地图,那张图确然无疑,可以拯救这座城市的财政,还可以让它免于战火。”

“那是好事。”毒鸦冷静地说。

“可我却不能使用它,烛阴之神瞎眼了吗,这是什么道理?”熊悚惊天动地地咆哮了一声,连坐下的巨鼠都被他的怒喝所惊吓,激动地抓挠起来。

这不是毒鸦第一次听见熊悚亵渎神灵,他稍稍后撤了两步,等待夫环平复自己的情绪。

熊悚勒住缰绳,望着远山不停地思考。

毒鸦决定静以待变。他知道最后会像以往一样,任何惊涛骇浪都会被夫环摆平。

“我会搞定,”熊悚最终结束了思考,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但仅靠我是不够的。”

他从腰带上的收纳袋里找出炭笔,刷刷刷地写了两张纸条:“把名单上的人找齐。我会在熊脸洞道最底层的坑穴里等他们。”

“最重要的是…”他扬了扬第二张纸条,那上面只有一个人名,“召唤他!”

毒鸦看了一眼纸条,惊疑地抬起了头:“你确定?”

火掌舒剌是最后一名赶到会场的。到会的人中,唯独他是从下至上,从地腹深处爬上来的。

他低头穿过那枚模糊的熊脸头像时嘟囔了句:“黑铁之神!”

四五名河络在阴影里抬起头看他。

不用环视四周,火掌舒剌立即明白在这里的都是火环城的实权人物:矿工头领铁岩苏玛、木工首领南牌撒书、负责矿车运输的黑狸北宁,还有熊悚贴身卫队的领卫毒鸦都在这儿。

这些河络职位不高,但却是整个地下矿城运转不可或缺的零件,同时,这些河络也都是在锁龙河与熊悚并肩作战的部下。

“为什么要在这儿见面?”火掌不快地叨咕,擦着头上的汗。

“我喜欢这里,可以看到地下城最美丽的景致。”黑暗中最庞大的那个身影转过来说。

他们跟随熊悚俯瞰,看到了在漆黑之路上艰难跋涉的矿工。

这条窄小的地下矿道的热度已经高到了惊人的程度。每向地腹深入一步,温度就会提高一点。

矿工们挖掘的地方十分接近死火山的熔岩坑,隔着薄薄的岩壁,就可以听到熔岩在山腹里滚动的声响,偶尔有些地方的熔岩会穿破岩壁,流到窄小的路上来。

即便穿着厚厚的帆布衣服,每半个时辰就要被泼上一桶冷水,矿工们还是必须每两个时辰就轮一班,退回到更高一层的栈道上去休息。

这里比盛夏的酷热更加煎熬。

但是这才是河络的生活。

“阿络卡已经下了命令,我马上要把这些矿工撤回来了。”

“何不再等等呢。”熊悚心不在焉地说。

“等什么?”

“等到龙噙者把我们拖入战争,那时候,他自然会把所有矿工征召去作战的。”

“呸!人族皇帝的命令对我如同无物,”火掌说,随即又有点心虚,“这是他的信使说的?”

“不挖出矿石,我们就无法逃离这个乱世。”

“怎么样才能满足龙噙者?”火掌舒剌变成了一条穿在钩上的鱼,急切地问。

“十五天,五千车矿石!”

“太重了!”

“所以我们必须放手让所有的矿工、锯木狗和运输车都下来。我们有了那张地图,你现在可以同时挖掘三个矿场。”

※※※

“我反对,”火掌舒剌脸色阴沉,又去找自己的烟袋,“那就是一场大规模开采——公然违抗阿络卡的命令。一旦她回来,会立即召开苏行大会弹劾你,你知道那都是些对夜盐忠心耿耿的老头,铁大师东莫、铁匠门罗以及所有铸物师的头儿,他们会罢免你的河络王职务。”

“走着瞧吧,”熊悚说,“我已下定决心,无论阿络卡许不许可,都要继续挖掘下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火掌不高兴地问。“我们不能对抗阿络卡,不能对抗神的意志。”

“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火环城的金库已经空了,我付不出矿工的工钱。”熊悚背转过身去,专注地凝视地下那些缓慢推进的灯笼。

他的话语很轻,但却震动了身边所有的人。

在河络的地下城里,铁匠铺、盐铺和矿工场是公有的,由夫环分配其收入和支付工钱。按照河络不成文的规定,当夫环付不出工钱时,就到了遣散矿工的时候。

火掌默然,他虽然知道情况很糟,但不知道火环城的经济已经糟糕到这个田地。

“你已经听到了,阿络卡要离开这里,去寻找另一种生活,你舍得吗?”

火掌舒剌右手无意识地攥住了腰带上的那一串职业挂坠,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如果遣散矿工,我们就再也不是矿工城了。”

“正是这样,”熊悚严肃地拍了拍掌,“火掌,你要效忠于我吗?”

火掌舒剌犹豫了,全身微微颤抖,他四下环顾,剩下的人显然都已被熊悚说服。

他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继续挖下去。可是,你别忘了地下的怪物。”

“毒鸦会把我的卫队派到矿道里去,每一名重装步兵和弩手都会用来保护矿工。”

“你没有阿络卡的虎符,不能调动大部队是吗?”火掌舒剌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人不够。”

“我们马上就会有一支军队,我已经召唤了铁鼠部的赤甲。”

熊悚身后的毒鸦点了点头:“我昨天派了一只巨鼠到铁鼠部去送信,应该已经到了。”

“你传呼了赤甲遥空?”毒鸦用不相信的语气问,“溪谷河络的雇佣兵?”

赤甲遥空,是铁鼠部落佣兵团的领卫,此刻正在附近的锚溪谷里屯田。这里的每个河络都在锁龙河战役里和他打过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