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很快在他的脸上凝固:“你怎么还是要……”他不解。

我诚恳的说:“宁老,有些事我一时跟您说不清楚。但是如果江夫人在,她一定会理解我的。”想到江夫人临终前还为我着想,叫我不要牺牲自己,我有些哽咽。

“我知道这部分股权对江氏意义重大,目前的情势之下,我只能接受。可是,我和江哲信离婚是势在必行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这其中的原因,我知道,江哲信也清楚,只是他不愿意正视罢了。我也没办法在这里跟您详说。可是,宁老,既然我总要离开的,您不觉得,提早签下股权转让证明,将股份转给江哲信,对江氏来说更稳妥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江氏,为了对得起江夫人的信任。”

老人家的表情变得严肃而慎重,他斟酌了一下问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我是说你们的婚姻。江哲信那里未必行得通。刚才我也看到了,他并不愿意。”

我苦笑:“那只是他放不下面子在赌气而已。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也不想那个时候提出来,让他觉得有失面子的。”

老人家有些动摇,我再接再厉的说服他:“再说,宁老,您想想看,无论我们何时离婚,尽早签下转让协议都只有百利而无一弊,目前只有你我俩人知道,并不会导致人心惶惶。一日我们没有离婚,我就一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也并没有影响。可是一旦万一出现什么状况,您就可以出示这份协议,也免于临时手忙脚乱。说到底,这份证明无非就是有备无患罢了。”

宁老最终叹息:“我可以给你准备文件,只是,还是希望你们三思而后行。婚姻非同儿戏,江夫人若地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令我黯然,可是没有办法。

“宁老,您现在就可以为我准备吗?”我担心以后见他不容易。

“现在?股权转让协议是现成的,可是离婚协议要根据你的情况现拟定,你有什么要求,比如财产分配?”

“我没有任何要求,江家的财产我一分都不要。我想今天就签。”

“你还是多考虑一下,毕竟……”老人家还是试图劝说我。

“宁老,就按照我的意思办吧。我今天就签。”

他又叹口气,最终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中找出一份样本给我看:“既然你没有任何要求,你看看这份协议是否合意?”

我看了一遍,是最普通的离婚协议书范本,用在我这样什么都不要的人身上,完全合适。

“很好。就是它吧。”我拿笔毫不犹豫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老人家又拿过先前的文件,这次,我没有再犹豫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最后是股份转让协议,我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吸口气签上自己的名字。

脑海一片清明,心头一阵轻松。我放弃了能够换取成功的筹码,是不是从今往后,别人博弈的棋盘上,再无许凌汐这枚棋子了?

宁老慎重的将文件依次收好,递给我一张名片:“孩子,以后有任何事情可以来找我。”

我放进上衣口袋:“谢谢您,宁老。”

他打开房门,江华父子显然都已经等不及了,尚未走进来就同时问道:“怎么样?”

老人家点头:“少夫人已经同意接受股权,并且在文件上签字了。”

江华狐疑的看着我,继而说道:“早签下不就得了,还说什么不要。”口气里微微含着不满和不屑,直接暗讽我开始的推辞是故作清高,假模假势。

江哲信却似乎是松了口气,听到父亲的话,有些担心的看着我,有意转换话题说:“那么,我们应该尽快出公告,并且通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时间,这对稳定当前的股价会有很大帮助。”

我无话可说,只是沉默的站着。

宁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我们大家说:“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我跟随宁老一起下楼,然后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圆桌边发呆。江夫人走了,我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是时候离开了。

轻轻的敲门声,江哲信在门外说:“凌汐,我能进来吗?”

我没有应声。

几秒钟后,房门打开,江哲信站在门口。

他说:“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以后的事情。”

我冷冷的看着他:“江哲信,我以为你至少会言而有信。可惜,是我抬举你了。以后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有些隐忍的说:“凌汐,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弥补过去对你的伤害。”

“你让我走,就是最好的弥补。”我尖锐的说。

“不行。你还不能走。”他看着我,“现在让你走,我心里不安。我需要你。”

需要我什么?想继续利用我,做为和程家争斗的筹码?可笑,我对于程家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涌上深深的厌恶,咬着牙说:“江哲信,我早就说过了,你在白日做梦,浪费时间。”说完实在觉得不解气,终于骂道:“滚出去!”

江哲信抿紧的唇角抽搐了下,眼神里有隐隐的怒气,语气却是无可奈何的:“你愿意骂就骂吧。但是,我不会放你走。”

我实在无语了。我不再看他,把他当隐形人。

他起身,走到门口时轻轻的说:“婚礼那天,你对我笑,对我撒娇,我还以为,你愿意原谅我了。”

我的脸蓦然觉得发烧,有点难堪,“我只是喝醉罢了。”

他的身子一滞,走出房间,轻轻给我关上了门。

我闭上了眼睛,充满无力感。

接受了股权就意味着后面有无数的责任。只一天的功夫,我的名字开始频频出现于各大媒体报刊,褒贬不一,对于我这个没有任何资历却当上‘二当家’的能力,多数均充满怀疑,自然也少不了妒忌。

在这风口浪尖上,江氏召开了股东大会,对于合法合规的既定事实,股东们没有异议,纷纷向身着职业正装,始终沉默着坐在江哲信旁边的我表示祝贺。

随后就是接受记者采访。本埠顶级五星酒店内的超大会议室,镁光灯闪烁不停,江哲信沉稳从容,对于记者的提问对答如流。字字句句都在为江氏澄清最近不利的流言,同时给予所有人坚定的信心。

我依然保持冷颜与沉默。发言稿就在手边,已经因为反复翻看变的皱皱巴巴,连续几日江哲信为我恶补了所有有关江氏目前的投资项目和决策方向的内容。

终于轮到对于新任股东的提问,我凭着记忆和手边的稿纸勉强过关,自觉差强人意。江哲信却在旁边每每给我一个赞赏的目光和笑容,甚或是附耳一句‘答的很好’的简短赞语。我一概淡然处之,简单回应,不想落媒体以口实。

中间休息时间,记者们被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和保镖有礼的拦开,与我们分隔在两端。江哲信问我是否要去洗手间,我摇头。他将我领进贵宾休息室,温言说道:“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我不置可否。

休息室与会议室同在酒店的30层,宽大的落地玻璃窗视野开阔,我却依然觉得窒闷难忍,胸口处总有东西梗塞一般的难受。

江哲信久久都没有回来,我打开房门,只想随意走走,透口气。

门口竟然没有保镖守候,我沿着长长的过道绕过会议室的正门,转向洗手间的方向。

在经过电梯口旁边的吸烟区时,并不浓重的烟雾仍然让我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我掉头往回走,只迈出两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凌汐。”

我的心一抖,慢慢转身,程波文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很随意,完全不是平时的西装革履,倒象是准备去打高尔夫球的样子。

我不相信在这里看到他是巧遇,毕竟江氏召开记者会不是什么秘密。

“你还好吗?”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我极其熟悉的,压的极低的声音透着心疼和关心。

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再流露出对他的依恋,轻轻点头。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因为声音的颤抖而泄露真实的情绪。

“凌汐,跟我走吧。我无法再忍受你留在那个人的身边。你知道吗,婚礼那天,当我看到你们那么浓情蜜意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他痛苦的说,眼里满是后悔,“我错了,我应该一开始就带你走。我应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痛恨父亲对你做的一切。你是我的,我不能让你这么牺牲自己。股份我们不要了,只要你跟我走。”

明明他的声音低沉到我要努力辨听每一个字,可是他的话却象轰惊雷一般震的我心神欲裂。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江家这次的公告和记者会都是假的,”我虚弱的说,声音比他的还低沉,“江家没打算让我继承股份。”

“什么?”他一惊,“怎么可能?是不是你哪里出了纰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我的心沉到冰冷的谷底,透满寒意,抽痛成一团。

看到我痛心的眼神,他马上说:“无所谓了,拿不到就拿不到。我们可以不要。”

“真的可以不要吗?”我喃喃的说,“那我是不是从此就自由了?”不用再做卒子了?你和干爹真能这么痛快的放手吗?

他听到我的话,微微蹙眉,沉思了一下说:“凌汐,我看到江哲信今天带着很多保镖,如果现在我强行带你走,恐怕很难成功。你先不要让他看出破绽,然后找机会离开他回家来。我们在家里等你。妈妈也回国内来了,她很想念你,你务必找机会回来看看她,知道吗?”

干妈?我打起精神:“干妈回来了?”我露出激动的神色。

“对,所以你一定要回来一趟。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江哲信发现了。”他急急的说着,“我怕他会欺负你,乖,赶紧回去吧。记得回家来。”

他说完,重新退回到了吸烟区。我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木然的往回走,心在一滴滴的往外流血。我后悔试探他了。如果不试探,至少我还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还可以抱着一丝丝希望,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凌汐!”江哲信迎头冲过来,后面还跟着保镖,有些着急:“你干什么去了?”

我看着他,又回头看看,慢慢的说:“我去洗手间了。你一直没回来,我忽然想上厕所。”说完,我咬紧自己的嘴唇。

“哦,”他搂上我,“刚才处理了点事情,耽误了时间。回来没看到你,我吓了一跳,正后悔没留个保镖……保护你。”

即使他说出实话,是想留个保镖监视我,我想,我也不会再愤怒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也许没有人能够再伤到我了。

第 74 章

从江夫人去世到最终记者会的召开,整整忙乱了两周的时间。而所有这些所带来的影响力,远不止如此。第三周的第一个交易日开始,江氏的股票终于停止了近一个月的连续下跌,在窄幅波动中,连续走出上扬行情,起稳回升的趋势明显。这一切都让江华父子暂时松了口气,也些微冲淡了因为江夫人的离世而引发的悲痛和伤感情绪。

各大报刊的财经版也没有放过这绝佳的卖钱题材,竞相对此又展开新一波的炒作,其中不乏又会出现许凌汐这三个字以及多帧我最近出现在众多场合的照片,其中尤以我在记者会上不苟言笑的画面居多。

小凤又咋咋呼呼的拿着当日的报纸跑到花房来,依旧对着我大惊小叹的说个没完:“少夫人,今天你的照片又是四幅哦,你比少爷还火了。他以前都只有一、两张的。”

我依旧蹲在地上小心的给江夫人生前最喜欢的小松竹上花肥,对她的话心不在焉。

小凤不满意我的无动于衷,一边看着报纸上的评论,一边用自己的话转述:“报纸都在夸赞你呢,说这次江氏摆脱危机,全都是你的功劳。还说你冷静持重,头脑清晰,更胜于先前的江夫人。江氏有你参与坐镇,以后的发展势必所向披靡。你是江氏暗藏的一把利器,若非这次江夫人意外患病离世,你仍然只会躲于幕后,运筹帷幄……,少夫人,你真的那么厉害?天,我说少爷怎么那么喜欢你,你连我也蒙在鼓里,我一直都只知道你人好,想不到你的能力更强。”小凤放下报纸,蹲在我旁边,一脸崇拜的神色,如同看着偶像。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报纸还真敢胡写,为了提高卖点,都开始编故事了?

“小凤,”我叹气,“报纸上说的都是假的,你怎么还当真呢?”

暗藏的利器?躲在幕后运筹帷幄?我看了看自己戴着胶皮手套、沾满泥土的双手,简直滑下之大稽。他们口中的利器,不过只是个失去自由,终日只能在花房里与花草为伴消磨时间的囚犯而已。

小凤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仔细在我脸上看来看去。

我再叹气:“别盯我着了,帮我干点活。把这几盆花端到那边阴凉的地方去。”

“哦,”小凤听话的搬起一个花盆,放到我指的地方。

我也动手搬。

在阴凉的墙根处,我又蹲下来继续给它们松整泥土。

小凤帮我干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少夫人,你和江姨怎么都喜欢呆在这里?这些花草有什么可弄的?脏乎乎的,为什么不交给花匠去做?”

我停下来,看着眼前随风轻轻摇曳的细薄松叶,想起了和江夫人在这个花房里的点点滴滴。我问小凤:“你想江姨吗?”

“想。”小凤点头,失去了活泼劲儿,“我妈也想。有时我们吃着饭,我妈就会说,这是你江姨最爱吃的。”她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我也想。”我站起身环视整个花房,“这里有妈妈的影子,我在这里觉得心安。妈妈把她最喜爱的花草都交给了我,我得替她照看好。”

小凤不再话,又开始动手松土。

我蹲下来,一边动手,一边不经意的说:“小凤,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看花房吗?”

“你说什么呀?你去哪里呀?”小凤很认真的问。

我微笑:“我就是假设一下,比如我出去旅游呢?”

“行。我会帮你看着它们的。其实你交给花匠就行了。”

我点点头:“你说的对。”

“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吧。该吃午饭了。”小凤干了一会儿,又呆不住了。

我笑:“你先走吧。我弄完就回去。”

我又干了半个多小时,汗水流进眼睛里,有些刺痛。

我脱掉手套,抹去脸上的汗珠,长出一口气。

江夫人曾说,这里蕴含着许多有关生命的哲理,可以参悟到许多东西。我也试图在这里获得一些力量。

午饭依旧是我和江华一起吃。当着周嫂的面,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表面的客套,俨然还是公慈媳孝。可是,我知道,他在时刻提防我,他终究无法相信仇家的女儿,在我接受的股权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着深深的担忧。

午后,我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的临摹当日江夫人给我找出的那两本画册。每天下午基本都是这么过的,画册上的画,我几乎已经全部临摹了一遍。我在沉淀心情,也是怀念江夫人。

一天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在暮色中,心情异常的低落。我收起画笔。宣纸的墨迹尚未干透,我就由着它们继续摊开在那里。

照例走进浴室好好洗干净手,顺便又洗了把脸,哗啦啦的水声中,我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江哲信站在圆桌前,专注的看着我的画儿。

“我看你没下去,就上来看看。我敲过门了。”他看着我说。

我不置可否,越过他,把桌面的宣纸收了起来。

“凌汐,”他拉住我摆弄宣纸的手,“我知道你整日闷在家里,觉得无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委任你公司副董的职务,你可以和我去公司。”

我把宣纸揉成了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淡淡的说:“不必了。同样是坐牢,我更愿意干点自己得心应手的事情。”

他皱眉:“你怎么这么想?你以为我在囚禁你?”

“难道不是?”我把纸团扔进纸篓,反问道。

“你不是囚犯,”他肯定的说,“我没想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我嗤笑出声:“那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他看了我几秒钟:“可以。但是,我希望我们可以针对‘离开’的含义先达成共识。你必须答应我,你只是出门,而不是逃跑。你不是囚犯,但是你是我的妻子,你必须要回来,这是你的家。”

我怀疑的看着他,他在玩儿文字游戏?

“你想去哪儿?我送你?还是让司机送你?”

“我打车。”我挑衅的说。如果又让保镖监视我,又与犯人有何区别?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试过,我压根就走不出江家的大门。

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先保证,不超过十二点就会回来。江家的女人未得到丈夫的许可,不许在外留宿,娘家也不可以。”

我虽然不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下头。我想看看他到底又想干什么。

“如果你这次不遵守承诺,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拉起我的左手,看了一眼无名指上的婚戒,又强调说:“记住,你是我的妻子。”

我抽回手,越过他往外走。

他跟在后面,与我一起走到主宅前。他停下步子,看着我继续往大门口走。

曾经有过的不愉快的记忆,随着粗重的铁栅栏门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我咬牙继续走,今天非要看看江哲信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囚犯。

又几乎可以触手可及那冰凉沉重的栏杆了,门房的木门刷的打开,明亮的灯光下,记忆中的那两个男人又如同迅豹一样窜出,极快的拦于我的身前:“少夫人要出门?”

果然!

我咬牙转身,不远处主宅门前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我相信他看得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