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几乎要欢呼起来,微微弯腰对母亲说,“妈,你看!”

若素妈妈点点头。

与城市狭小.逼仄,抬头处处高楼林立的压抑相比,这一片池塘,真真叫人心情愉悦。

“我推我妈过去看看,你…”随意,若素转过头,用眼睛对身后的人说。

偏偏安某人不识趣,淡淡耸肩,“我和你们一起去。”

若素忍下伸腿踹他的冲动,继续推母亲,往目标前进。

水榭慢慢近在眼前,以整根原毛竹搭建而成的建筑,粗犷朴实,可是透着一种别样意趣。轮椅推上毛竹小道,有些少颠簸,不过可以忽略不计。

水榭里有一圈竹椅,坐在上面,靠着齐胸高的竹栏杆,轻风拂面,有淡淡水腥味儿。角落处有两只竹篓,两柄钓杆,一玻璃瓶鱼饵——一大团活生蠕动的蚯蚓,以及一瓶鱼食。

饶是吃得苦中苦的若素,看见那一瓶蚯蚓,也不由得头皮一麻。只是心里叹服,主人家心思周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决不教客人失望。

若素在椅子上铺一块薄垫,然后将妈妈扶到临水的竹椅上,轻轻将妈妈的上半身,倚靠在栏杆上,又取过轮椅后面背兜里的薄毯子,覆在妈妈膝盖上。

等将母亲安置妥当,若素才起身,走到角落,对住一瓶蚯蚓,一瓶鱼食,发呆片刻。

“想钓鱼?”安亦哲也踱过来,与若素并肩站在一处。

若素思及将蚯蚓活生生串在鱼勾上,甩到水里去,再将活鱼钓上岸来,便有些难以接受。

“那喂鱼好了。”他蹲下身,拿起那瓶鱼食,“池塘里应该有不少鱼,等一会儿鱼食丢下去,场面一定很壮观。”

若素没有唱对台戏的习惯,便伸手接过鱼食,返回母亲身边坐下,靠着她,拧开玻璃瓶盖子。

一股香喷喷味道扑鼻而来,惹得若素“咦”地一声。

角落里正在往钓勾上串蚯蚓的安亦哲听见若素声音,侧头看见她脸上一副好奇颜色,不由微笑起来,“听说这是他们家自制的鱼食,用玉米粉,面粉,黄豆粉还有虾皮粉一起,混上一点酒糟,揉捏成馒头,蒸熟以后切成小块,晾干装在瓶子里,喂鱼的时候就扔一点下去,鱼最爱吃。老板说曾经有调皮的小朋友,当零食吃下去过。”

若素想一想当时情景,很不厚道地“噗嗤”笑。闻起来确实很香,如果不是和装蚯蚓的瓶子并排放在一处,单独拿出来,她也不会想到是鱼食。

若素倒出几颗鱼食,交到妈妈手里,自己也拿了几颗,两母女微微探出手去,往池塘里丢鱼食。

隔不多久,水面上便泛起微微涟漪,水下有游鱼身影来回。

若素看得有趣,又倒出一把鱼食来,连番扔到池塘里。

池塘里的鱼被香喷喷的鱼食吸引,纷纷聚拢过来,一时水花翻溅,更有大鱼奋不顾身,从水中跃出,争抢半空中还未掉进水里的鱼食,然后扑通一声,落回水里去。

若素看得有趣,拉住母亲的手,“妈,你看那条鱼贪伐?总从水里跳出来抢食吃,我看见它好几次了。”

若素妈妈轻抚女儿手背,微笑不语。

安亦哲将钓勾甩进池塘里,听见若素清朗笑语,心间柔软,脱口而出道,“下次带你出海去看海捕。”

若素在那一头,不知道听见,亦或没有,并不做答。

他便笑一笑。

常言女为悦己者容,与男人,又何尝不是?

只是男人更希望令心仪的女子,露出开心快活的表情,为此,让他们做许多平常很少涉及的事,他们也毫无怨言。

这时天高云淡,春风徐徐,一切事物看在眼里,都美好起来。

将近午饭时候,若素推母亲返回屋里。

安亦哲照样跟在两母女身后,手里拎着竹篓,里面装着两条又大又肥,叫不出名字的鱼。

农舍客堂间里,去赏花的安亦军夫妇也已经回来。囡囡手里攥着一支油菜花,一枝桃花,衬得一张活动过后的小脸,红扑扑的,教若素想起人面挑花相映红的诗句来。

安父安母亲自下地,采摘了些蔬菜,这时正与农庄老板——一位看起来极憨厚朴实的老先生,交流养花种菜的经验。

若素三人前脚进门,后脚,有一对穿情侣装的年轻人各拎一只竹篓,也进了门。

看见安亦哲,男生先打招呼,“安市,安伯伯安妈妈,大哥大嫂,看我抓到了什么?”

说罢两个年轻人将手里竹篓的口松开一些,教众人看。

哗,满满两篓螃蟹,盘踞在里头吐泡泡。

“中午可以蒸来吃。”年轻人笑得灿烂。

“小钱真厉害。”安亦哲夸奖钱秘书。

钱秘书摸摸头,“嘿嘿,我女朋友抓得比我多,基本都是她的战利品。”

钱秘书的女朋友生着一张可爱娃娃脸,听男朋友这样说,娃娃脸便一点点红了。

中午午餐,便由各人带回来的食材料理而成。

安亦哲钓上来两条不知名的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口感味道上同鲫鱼十分相似,可是鱼刺极少,适合老人小孩食用。

安家小囡囡与若素妈妈几乎一人吃掉一整条。

新鲜有机蔬菜炒的时蔬自不必说,那两篓螃蟹,一半清蒸,一边用油咖喱炒了,放上洋葱粒和粉丝,一点点辣,很香很香,众人吃得吮指回味,连盘子底下的粉丝都一并被抢光。

最后主人家端上两只大碗,一碗盛着散养老母鸡烧的菌菇老母鸡汤,一碗盛着蟹籽拌面。

“吾泥格搭块勿把辣,欢喜切辣矮五,自噶把(我们这里不放辣,喜欢吃辣的话,自己放)。”老板操着本地话,对众人说。

那一大碗蟹籽拌满里头有许多配料,黄瓜绿豆芽鲜笋丝葱丝胡萝卜丝,又浇上晶莹剔透的新鲜蟹籽,香气诱人。

钱秘书合掌,说一声,“我不客气了”,就伸手拿筷子挑好大一缕到自己碗了,拌匀了,推到女朋友根前。

一时桌上安父安亦军都在给各自妻子爱人盛面。

若素替母亲盛一小碗面,细细拌了,然后喂到母亲嘴里。

等她喂完妈妈,再去看桌子上的大碗,面已经都捞光了,只剩底下垫碗的几片生菜。

这时,一只手端着碗轻轻递到若素跟前,里头是满满一碗蟹籽拌面。

若素抬眸,去看手的主人。

安亦哲微笑,伸手摸一摸若素头顶,“快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望着那一碗蟹籽拌面,若素倏忽听见,冰冻的心原上,什么东西乍然破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安之若素写到现在,已经近半。大家给我的每一条留言,对我都是一种鞭策与鼓励,使我不至懈怠。

从十日起,若素要入V了,希望大家能继续关注,我会保持更新速度,不让大家失望的。

谢谢。

28.如果这是一场戏

星期天下午三点,面包车司机过来接众人回市区,安亦哲的秘书小钱和女朋友小史自行驾车返回市区。

囡囡由安亦军抱在怀里,身上裹一张小熊维尼毛毯,一张小脸半捂在毛毯里,睡眼惺忪。

若素看着众人,纷纷压低声音,放缓脚步,心里羡慕这女孩子,因为年纪小,那些坎坷悲伤痛苦,可以统统忘却。

若素第一天时候,已经知道囡囡有午睡习惯。

若素妈妈也习惯午睡,她在房间里看书,忽然安亦哲过来敲门,问若素要不要下楼到桃花小径上走一走。

若素想一想,便点点头。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在客堂间里碰到安亦军,捧着笔记本电脑,在看好莱坞战争片。声音开得低低,战火纷飞场面,震撼度大降。

“大嫂在陪囡囡午睡?”安亦哲了然问。

安亦军点点头,看一眼弟弟和若素,“出去兜兜?戴上帽子,这时候太阳最毒。”

说完,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太平洋战争。

安亦哲笑一笑,临出门时,伸手摘下两顶挂在门旁的草帽,一顶扣在若素头上,一顶扣在自己头上。

两人走在鲜花间的水泥小道上,静静不说话。

安亦哲仿佛打定主意,倘使若素没有闲谈兴致,他便由始至终保持沉默。

走出一段路去,若素终于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沉重,想一想,拣无关紧要的话题,轻轻说,“想不到经理私底下,是这样开朗的人。”

若素原以为英杰是那种下了班,回到家里,也一副公事公办面孔的人。

安亦哲笑,“大嫂很好相处,有时候会使小性子,不过只要我大哥板面孔,她都会立刻把脾气收起来。大哥是大嫂的一贴药。”

若素想一想人事经理范的英杰,对上言简意赅的安大哥,觉得难以想象。

“囡囡…为什么叫经理大姨妈?”若素一路已经觉得好奇。安亦军夫妇对囡囡,分明与普通父母无异,可是囡囡称谓如此混乱,却没有人纠正她。

叫安家二老爷爷奶奶,叫安亦军夫妻大姨妈大姨夫,叫安亦哲小叔叔,叫她小婶婶。

这是什么关系?

“还叫经理?叫大嫂。”安亦哲伸食指在若素脑瓜上“笃”敲一下,“要改口了。”

“哦。”若素摸一摸脑袋,虽然隔着草帽,轻轻一下,也不觉得疼,可是,安小二,你敲得也太顺手了罢?

他似不晓得若素的敢怒不敢言,双手交握,抱在脑后,微微仰起头,遥望青空,“囡囡是福利院的孩子,由我大哥大嫂助养,平时送到寄宿幼儿园,周末接回来住。我隐约听大嫂提过一点点,也不详细,好像囡囡妈妈是未成年少女,遭几个网友…”

他顿住,没有往深处说,可是若素能想象那少女经历过如何不堪的凌.辱与折磨。

“她受到那些人威胁,拍下一组受辱照片,对方扬言如果她报警,就将照片散发到她学校去。还是半大孩子,怕得只能自己吞下苦果,等到怀胎十月,再也遮掩不住,才被家人发现。”安亦哲声音淡淡,“囡囡一生下来,就被送到福利院,三岁时候,由大哥大嫂助养。初来我家时,认生得厉害,怎样也不肯叫大嫂妈妈。大嫂心软,说叫什么都不要紧,阿姨姑姑都好。我们一家人也由得囡囡喜欢怎么叫怎么叫。”

安亦哲侧头看一眼若素沉静的侧面,“经过一年努力,她才肯稍微撒娇,露出一点点孩童的天真活泼。”

若素不由得叹息,那么大一点孩子,几乎不晓事,可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这不是爸爸妈妈,不能任由她撒娇使小性子。

然而这时看见囡囡被安亦军珍宝般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安家众人用心呵护的样子,若素又觉得,她至少遇见真心爱护她,有能力给她创造更幸福美好生活的安氏一门,未尝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回程因囡囡渴睡,众人便都压低声音交谈,安父安母索性闭目养神。

“若素,新工作可还顺利?”英杰看一眼在丈夫怀里瞌冲得不知多香甜的养女,转头,隔着过道,问若素。

若素微笑,不欲多说,“嗯,挺顺利的。”

“有时间的话,多出来走动,我知道有一家专业康复治疗机构,专门帮助阿姨这样的患者,恢复一定肢体功能。”英杰看一眼若素,见她没有被冒犯的颜色,才继续道,“那边通过中医针灸推拿结合西医水疗,据说康复效果显著。”

若素不想英杰竟与她说起这个话题,看一眼妈妈已经肌肉萎缩的双腿,仿佛看见曙光,又害怕空欢喜一场的颜色,浮在脸上。

“我给你地址电话,你不妨带阿姨去试一试,即便见效微弱,也没有坏处。”英杰说,然后从背包里找出便笺,写下地址电话,递给若素。

若素双手接过那张薄薄便笺,只觉得像承载着太多希望般,以至于显得有些沉重。

安亦哲轻轻按一按若素手背,“下周六我就陪你去。”

若素试图微笑,然而并不成功。

在苦难了太久以后,忽然,一切云开雾散,雨过天青的感觉,不真实得让她疑是梦中。

安亦哲叹息,她吃了太多苦,以至于当幸运降临时,反而将信将疑。

面包车原本计划先将安家众人送回去,再送若素母女,只是安家二老坚决要求先让若素妈妈先回去休息,便先送若素两母女到安亦哲住的小区,放三人下车。

安家二老又请若素有空过去吃饭,这才随车离去。

回到楼上,换鞋洗手,安亦哲扶若素妈妈上床,替她拉上被子,返回客厅。

若素正在厨房,将从农庄带回来的生鲜特产,一一放进冰箱里。

听见他从客房里出来,若素探头,“留下来吃晚饭?”

他摇头,“我还有点事,今天就不吃晚饭了。不过——”安亦哲指指冰箱,“不过好吃的你可不能自己吃独食,要留到我来的时候一起吃。”

若素啐他一口,继续整理冰箱。

安亦哲望一眼她忙碌的身影,淡淡微笑,然后离去。

若素熬一锅五谷粥,又将几颗从农庄带回来的新鲜青菜洗干净,用开水汆到断生,取出来用凉水过一过,攥去多余水分,剁成菜末,磕两只鸡蛋进去搅匀,热油里翻炒两下,清爽简单一道菜末炒蛋已经做好。

晚上两母女围着护理床上的小桌,五谷粥配菜末炒蛋,再搭三五个自农庄带回来的拇指粗幼,中指长短的竹筒饭,已经是一顿晚饭。

虽然简单,可是两母女吃得极香甜,若素连吃两碗粥还不够。

吃过饭,若素洗完碗,捧着水果走进妈妈房间。

若素妈妈示意女儿坐下,陪她说说话。

本来齐大非偶,以她们家的身份地位,若素找安亦哲,实是高攀。可是,若素妈妈这两天,将安亦哲对若素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安氏一门对若素的态度,她也都记在心上。

她是社会上打过滚的人,看人没有十之八、九,也有六、七分准头。安家对她家若素,的确没有什么成见的样子,这使她安心。安父安母和气有礼,安大哥安大嫂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开朗爽利,都不像多事的。

倘使女儿最后真能和安亦哲在一起,她也就放心了。

“…等爸爸回来…让他们见一面…”若素妈妈拉起女儿的手。

一双手苍老瘦弱无力,一双手年轻纤细坚定,交叠在一处,似旭日与夕阳,显得无限凄凉。

若素知道这时候,自己应鼓起勇气,对妈妈说,这不过只是一场戏。

可是,若素看见母亲的殷殷眼神,心底裂缝,又深几许。

想起安氏一门,对小囡囡的宠爱,思及安亦哲即使演戏,也做得细致周到,若素最终点点头。

若原来这只是安亦哲安排的一场戏,此时此刻,她也由不得他喊停。

既然要演,那么,大家就一起演完全场罢。若素在心里说。

29.干蒸圆子母鸡汤

周一若素赶去杂志社复工。

小水七七踏准九点走进杂志社,看见若素,两人齐齐扑上去,一人一边,夹住若素,“小素,你来哒…”

若素手里抓着抹布,不便动弹,只能任两人将她“挟.持”到沙发上落座。

“小素啊…”小水十分八卦地挂着若素肩膀上,“身体可好了?”

若素点头。

“这几天在家休息得幸福伐?”小水向若素霎眼睛。

若素失笑,休息得幸福伐?也只有古灵精怪的小水能问出来。“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