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腕间淡青色的血管被戚时安用指腹掐着,沈多意动动手指想要挣开,但是两三次后都失败了,毕竟他不知道对方练过格斗。

“戚先生,要一直这样蹲着吗?”沈多意抬头对上戚时安的目光,然后平静地出声问道。戚时安终于松开了手,像小孩儿上交压岁钱似的,很舍不得。

栗子被悉数捡回袋子里,沈多意站起身,把分析报告放在了办公桌的边缘处。在摞成山的文件旁,那份报告显得孤独又单薄,他避开戚时安的注视,说:“报告放这儿了,有什么问题我再改。”

报告不过是当时为了取消欢迎会的把戏,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戚时安按照沈多意给的台阶下去,说:“好多文件要处理,等我弄完了就看你的报告。”

沈多意移开半步:“那我回去做事了。”

戚时安故意不吭声,让对方以为他是默认,等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再一把抓住,无赖道:“糖炒栗子不是送给我的么,怎么还要带走?”

沈多意迅速把那袋栗子塞进戚时安的怀里,戚时安满足地接过,又问:“我给你买的那袋——”

“我不要了。”

沈多意打断他的话,然后挣开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桌上摞着的文件还是之前那么高,戚时安靠着桌沿出神,脚边全是剥落的栗子壳。

那时候不要,现在也不要。

那加薪要不要?

沈多意已经对升职加薪不抱什么期待了,回部门的路上心中百味杂陈。记忆里面的戚时安,在夜总会帮过他,在酒吧围堵过他,还在国宾等过他。

态度时软时硬,好像很在乎,又好像很瞧不上。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清楚对方怎样看他。他甚至心里没底,隐隐担心对方把他打工的陈年旧事,在茶余饭后跟别人嚼了去。

他很怕流言四起。

十几岁就流连娱乐场所的戚时安,对人连堵带截花样频出。沈多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靠着门催促自己尽快从回忆中抽离。

他猛然想起孟良的话来:爱玩成性,欺男霸女。

戚时安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从万丈深渊掉入了十八层地狱,吃完栗子继续工作,要把这些天积累的问题一一处理干净。

未看的文件逐渐减少,看完的在另一边重新堆起,办公桌上的三台电脑,分别显示着几支股票的走势图,他偶尔瞥一眼,最后盯着上证指数历史循环周期图,开了语音会议连线到股票投资部。

戚时安忙得没注意时间,甚至口渴到无法忍受才想起喝口水,他看着空掉的杯子按下了内线电话:“安妮,你想渴死我?”

安妮几乎是立刻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桌前拿杯子,穿着细高跟鞋差点被栗子壳绊倒。她再次端着水进来时,顺手把垃圾收拾到环保袋里,提醒道:“戚先生,该吃午饭了,在员工餐厅吃还是出去吃?”

戚时安看了眼手表,这时候订位子已经晚了,他想了想:“员工餐厅吧。对了,晚上定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要。还有通知各部门三点开会。”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确认。”安妮准备出去。

戚时安出声:“等一下,开会的时候加上咨询部。”

咨询部其实归章以明管,两方平时井水是井水,河水是河水。但戚时安心里的那池子水已经涟漪四起了,他便不想再理会其他,只想舀对方一瓢水过来。

时间稍晚,员工餐厅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好菜,戚时安到的时候正好碰见章以明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讲电话。

“跑车送你,你故意撞坏弄得医院警局两头折腾,好的我再送你一辆新的,现在又来不要钱要爱那一套。”

“我不怕分个手太贵,就怕分个手太累。”

估计是前几天陪证券交易所的王主任太操心,章以明此时暴躁非常,丝毫想不起与手机那端的人曾怎样快活温存。电话终于在哭叫声中挂断,他扭脸看到戚时安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分手成功了吗?”戚时安云淡风轻,“想跟你谈个事儿,别误伤了我。”

章以明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我一个月不知道分多少次手,这回算是遭遇滑铁卢了。真他妈,舞池里扭着屁股认识的,她还想白头偕老啊?”

厨师把单做的菜端上来,戚时安先尝了一口,问:“那你最近和谁举案齐眉呢?”

“一个大学生,学昆曲的。”章以明迅速下了筷子,“男孩儿,我边弄他边让他唱,那叫声特好听,以为飞进来一只黄鹂鸟呢。”

戚时安忍不住皱眉:“打住,已经开始恶心了。”

章以明也停止回味:“对了,你刚才说谈事儿,谈什么事儿?”

戚时安停了筷子,难得换了副真诚又可爱的表情,说:“明哥,把咨询部给我吧。”

“……”章以明嚼着鲜脆的冬笋,“分工合作,你手下的所有部门我从不插手,公司的账户也是你单独操作,对吧?咨询部掌握着业务命脉,你要走它就等于断我肱骨。”

戚时安被飙升肾上腺素冲昏了头,此时三碗饭下去压了压,脑子恢复清醒,笑着说:“开完笑的,我是想说,以后我们这边开会,最好把咨询部也加上。”

既然是掌握着业务命脉,那就要时刻了解市场的方向和技术部门的动作。章以明耸耸肩膀:“其实早该加了,省的开完再传达,麻烦。”

“嗯,你理解就好。”栗子的饱腹感很强,以至于戚时安吃了三碗饭就搁下了筷子,“下午开会估计很累,我晚上订了餐厅请大家吃饭,你分完手也过去吧。”

午休时间因为短暂而珍贵,戚时安从不在餐厅多待,吃完擦擦嘴就走。他顺道去几间休息室看了看,不过没进门,怕惹得员工无名紧张。

目光逡巡了数遭,却始终没看见沈多意的身影。戚时安溜达到咨询部门口,把值班的前台小姐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地经过:“继续补你的妆,不用管我。”

整片格子间看不到什么人,有的外出吃饭没有回来,有的在休息室聊天,只有零星几个趴在桌上睡觉。他轻轻走到组长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沈多意趴在桌上。

戚时安这才发现沈多意的身上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件海蓝色的针织衫,宽松的袖口被撸到手肘处,露着两只纤细的小臂。右手手腕上带着只防水手表,貌似是中学生才喜欢的款式。

沈多意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休息,带着抹海蓝色在阳光中浅浅呼吸。

戚时安移不开眼睛,想起了家里的一株蓝色绣球花。

手下随主,安妮的工作效率很高,预订了餐厅、出了通知,还迅速拟了文件挂上系统公告,以后戚时安的部门会议咨询部也要参加。

任何一项变动在人多口杂的公司都会被议论上几天,高层的心理也会被揣摩个不停。咨询部从此两边的会都要开,两个老板对于部门的分量也要重新评估。

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琢磨,就要赶去三十层开会了。

戚时安手下的部门都按平时的座位就坐,咨询部的主管和几名组长只好盘踞在后方。沈多意刚来没多久,自觉地坐到了最后。

戚时安一眼望去,偏头道:“安妮,把我的眼镜拿过来。”

大灯关掉,只余台上亮着光,文字政策只要认字就该读懂,所以快速略过,数十张典型的指数图要一一分析,引申各种可能,这是戚时安一贯的开会方式。

沈多意在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笔,凝神盯着投影的内容。

“去年公司一直着力做期货投资,现在也时刻关注着贵金属和化学品这两方面,不过重心渐渐转移到了外汇投资上。”戚时安应该已经养成了习惯,他随手摘了袖扣丢在桌上,然后把袖子挽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恒生指数,所有人都开始自动吸收图上的数据,戚时安没什么耐心,自己讲完直接切下一张美元指数。沈多意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了简易数轴,并建立数学模型把几项数据做大致的比对。

戚时安看在眼中,停下问:“沈组长,多长时间能准确估出空头市场出现的概率?”

沈多意抬头回答:“五分钟,但是我倾向于预估多头市场出现的概率。”

问题绕回了报告中,戚时安以前的报告里对前景看坏,而沈多意做的报告却是看好,此时再一次产生了分歧。

戚时安调回恒生指数那张,详细地说了自己的看法,说完隔着镜片看向台下:“所以恒生指数明年很有可能大跌,美元指数虽然居于高位,但也有可能反转下跌。沈组长,我改变你的看法了吗?”

沈多意回答:“哪怕是全球共振上涨周期,也依然有谨慎的看法存在,所以我尊重每个人的看法,并且保留我的意见。”

戚时安顿了两秒,随后摘掉了眼镜,他忽然觉得能不能看清楚容貌已经没那么重要,似乎交流更能煽动他心中的火焰。

会议的后期,所有人都变成了畅所欲言的状态,大家高谈阔论,各抒己见。戚时安像讲完课转班的老师,转到沈多意旁边时搁下了那份报告。

沈多意翻了翻,发现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甚至有一句“分析到位,你很棒”。

小学老师都没这么嗲,沈多意仰头问:“戚先生,真像你分析的那样,市场迎来危机怎么办?”

周围有些乱,戚时安俯下身去,单手撑在桌面上,回答:“对于有的人来说,危机意味着灾难,对于还有的人来说,危机可能等于机会。”

他说完动作没变,只提高了音量:“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回去做事,晚上夏天餐厅,我请大家吃饭。”

沈多意把本子合上,但人都走光了,眼前的手臂还挡着他的去路。戚时安想起会上的提问与回答,说:“沈组长,五分钟有点慢了。”

沈多意抿着唇颔首,不否认也不辩解,其实他只需要两分钟,但是同部门的主管和其他组长都在,他又是刚来,所以要最大程度的收敛。

“戚先生,没事的话我也回去了。”

戚时安终于闪开,但在对方走到门口的时候出声叫住:“开会难免想打瞌睡,可以坐得远一点。”

沈多意回身反驳:“我没——”

戚时安打断:“晚上吃饭,坐我旁边。”

第6章

偌大的办公室里仿佛能听见回音,这简单的八个字仿佛也变成了直白到近乎赤裸的邀请。沈多意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很多年没听过这样的话了,而上一回听似乎也是眼前这个人说的。

戚时安把丢了半天的袖扣抓进手心,袖扣上镶嵌的宝石硌得他肉疼,他很想再说句什么,进一步催化沈多意的情绪,但他与生俱来的自负和突然生出的矜持却张手阻拦,甚至扼住了他的喉咙。

沈多意终于出声回应:“到时候看情况吧。”

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答案,他没有明确又不留情面的拒绝老板,但也完全没有答应的意思。老板旁边应该是高层,其实不管是谁,都不该是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人。

他不想破坏规则。

戚时安全然明白:“我懂你的想法,但有一点你忽略了,正常情况下,没有下属敢和老板这样说话。”

晚上吃饭,坐我旁边。

到时候看情况吧。

沈多意微怔,一时间想不到如何解释。戚时安帮他,悠悠说道:“你的回答基于你的潜意识,而你的潜意识是——我不会生气。”

“可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生气?”戚时安气定神闲,“因为在你心里,我不只是老板,对吗?”

沈多意思潮起伏,目光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攥着报告,瞥见了上面的红色批语,急中生智道:“对,亦师亦友,如果旧事不提的话。”

他已经签了协议与合同,只想好好工作,升职加薪。戚时安的出现是个意外,但他无法避开的话,就把意外的影响降到最低。

再不回去,部门里其他同事就要八卦了,戚时安也不想再轻裘缓带地折磨人,像个使温柔刀的刽子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既然刽子手收了刀,待宰的沈多意便如蒙大赦般撤离了三十层会议室。没多久临近下班,想到吃晚饭的时候还会见面,他连写工作概要的思路都想不起来了。

正直春季,开欢迎会的地方却叫“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被预留下来,明安所有部门的员工将在今晚进行本年度第一场聚餐。

三楼是中式装潢,四面墙体挂着无数盆绿植,树叶掩映下还有几个型号不一的鸟笼。等菜上桌的间隙,股票部的聊股票,外汇部的聊外汇,无关实盘操作技术的部门什么都聊。

沈多意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喝水,喝完用手机搜索小篆,想知道墙上那副字写的是什么。旁边平级的齐组长探头看了眼,说:“这还用查啊,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庄子》里面的吧。”

沈多意其实在查复杂的落款,句子本身他是看得懂的,而且知道出处是《易经》,并非《庄子》。他冲齐组长笑笑,然后收起了手机,转移话题道:“怎么还不上菜,我肚子都叫了。”

戚时安张罗的欢迎会,对外却只宣称请客吃饭,而且直接请了全公司的人。正因为如此,最大程度的热闹包围着沈多意,但不会有人过分关注他,他觉得很舒服、很惬意,既能被其他人的快乐感染,也不用客套的去交际。

菜品终于上桌,戚时安几乎是立刻拿起了筷子,他不吃第一口,底下的人不好开始。边吃边听章以明在耳边絮叨,顺便望了眼远处的沈多意。

现实总是距理想十万八千里远,从落座就被汇报工作的高管包围,偏偏章以明还要守着他大吐苦水。“先吃饭吧,嘴不累么?”他受不了了,“来,吃个虾仁。”

章以明嚼着虾仁继续叨叨:“以后和证券交易所的人应酬轮着去,下次该你了,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上?”

戚时安反问:“那你替我操盘?”

“少来啊。”章以明偃旗息鼓,把杯子里的酒喝掉一半,“时安,你到底和沈多意什么关系?”

戚时安沉默不言,看见沈多意正啃着螃蟹腿笑,难得一见的傻样让他很想拍下来。章以明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要是没什么关系,我就不看你的面子了。”

戚时安终于对章以明说的话提起了重视,微微侧过脸去:“什么事儿?”

“能是什么事,公事呗。”章以明把剩下半杯酒也喝干净,“他和保险公司的旧上司关系不错,业务上有没有断干净还难说,而且执照还挂靠在其他咨询公司赚外快。”

戚时安想起用旧没换的钥匙扣,也想起沈多意为赚两千块钱疼得冷汗直流。他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审判对方再一次的“甘为五斗米折腰”。

酒过三巡,座位都乱了,有的吃饱上楼看风景,有的去笼子前逗画眉,沈多意抓着条蟹腿啃到了天荒地老,满手都是熟螃蟹的气味。

洗手间空着,他仔细地洗了几遍手,确认只剩下洗手液的香气才作罢。洗完没回座位上,溜达着上了四楼。四楼的壁画浓墨重彩,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织锦地毯,好像是西亚的风格。

四楼也没有窗户,感觉像待在露天的旅馆,风灌进来拂在脸上,有点舒服也有点凉。沈多意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正好接起一通电话。

“师兄,适合老年人的新险种,有没有兴趣?”

“你设计的?”针织衫一吹就透,他往怀里抱了个靠垫取暖,“说来听听,合适的话就买,当支持你工作了。”

孟良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都是内行人,听俩关键词就知道本质。沈多意默默盘算,仰着头枕在了靠背上:“和白金计划有点类似,正式推出了吗?”

孟良乐道:“其实还没。”

“那你啰嗦半天,求教就明说行不行啊。”沈多意笑骂对方,音量也不自觉抬高了,正高兴着,整片视野被突然靠近的人影遮了个严实。他吓得从半仰的状态弹坐起身,心有余悸地说:“戚先生,怎么走路没动静。”

戚时安反驳:“地毯太厚,或者是你聊电话太高兴。”

“我有点情况,等会儿再打给你。”沈多意挂了电话,怀里还抱着靠垫。再落座时戚时安挤开他,霸占了他刚暖热的位置,但坐下后才发现,戚时安正好挡住了冷风。

“欢迎会总要说句‘欢迎’才对,欢迎你加入明安。”

“谢谢。”沈多意扭脸看对方,“如果之前从没见过,你会请我吗?”

戚时安回答:“章以明面试你之前问过我,我说对你有信心,别的什么都没做。”

沈多意又说了一遍:“谢谢。”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从后排看身材相差很多,沈多意的肩颈部分还像是少年身形,而戚时安则肩膀宽阔。

一阵沉默过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沈多意感觉戚时安欲言又止,只好静静等着。吃完饭的同事越来越多,上来四楼看风景的也越来越多,他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说:“第一次来这间餐厅,我去五楼也参观下。”

沈多意慢慢上楼,顺便给孟良回电话:“刚才老板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孟良问:“哪个老板?是爱玩儿的那个吗?”

沈多意还没出声回答,因为上到楼梯拐角时听见了不寻常的动静。

“送你的项链还戴着呢?最近出的那款喜欢吗,也送给你啊。”

“别乱动,我会单手解扣,可不会单手系扣。”

“拿着我的车钥匙,等会儿散了先去车上等我。”

……

章以明搂着个女孩儿在拐角处亲热,沈多意恍惚记得那女孩儿是人事部的员工。先不说“同公司不允许恋爱”这条规定,章以明的女朋友不是刚出了交通事故吗?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多意回过神来,悄悄后退着回答:“我看见姓章的老板在搞外遇,可是乱搞的不应该是姓戚的吗?”

他话音刚落,双肩就撞到了什么。

身后的戚时安胸膛没被撞疼,大脑却被沈多意那句话冲击得没了理智。待沈多意转过身,他抱臂靠着楼梯扶手,兴师问罪道:“你刚才说谁乱搞?”

沈多意再次被迫掐断了电话,支吾道:“你十几岁就逛夜总会了……”

“许你去打工,不许我去消费?”戚时安委屈四溢,气性不断拉伸膨胀,最后故意咬牙切齿道,“实话告诉你,全市所有夜场里长得漂亮的,我都搞过!”

不出所料,沈多意睁大眼睛看着他,但他读不出里面的情绪。

片刻后,沈多意轻声说:“记得戴套。”

无风吹来的楼梯上,戚时安的血压瞬间就飙升到了一百八。

沈多意趁对方气极没回神,立刻下楼离开这方是非之地,谁知经过对方身旁时被一把握紧了手臂。戚时安扭过脸看他,眼中分不清是冰冷的深海,还是灼热的篝火。

只听他恐吓道:“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第7章

戚时安嗓音低沉,此时又极力压抑着情绪,所以这短短一句话听来却有千斤重,而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沈多意绷紧的神经上。

狭窄的楼梯像一处死地,周围也仿佛生出四面密不透风的墙,他们两个堵在之间,难以动弹分毫。戚时安仍紧握着沈多意的手臂,从皮肉到骨头全被他禁锢在掌心。

他忽然想,皮筋被用力抻展就会断,那绷紧的神经被压垮会不会也产生不可修复的伤害?

他忽然就害怕了。

沈多意紧闭许久的薄唇终于启开,眉眼间也盛满了不可名状的伤感,他声音小小地说:“我爷爷在等我,我想回家了。”

这场欢迎会终于迎来了尾声,没喝酒的送喝了酒的回家,还有未尽兴的商量着转场。章以明沾染了香水味,满心沉醉地等待结束后的狂欢,抬眼却见戚时安话都不留就离开了。他只好扛起总结发言的大旗,说:“今晚大家开心就好,周一不准迟到,影响工作的话奖金照扣不误。”

话没说完,楼下的汽车引擎已经放肆叫嚣,戚时安眨眼驶出了这条街区。

众人散去,沈多意和同事上司告别后也取了车离开。当车门关上,他被束缚在安全带下,不透风的空间令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但也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霓虹灯让整个城市在黑夜中依然亮眼,路旁的屋厦拔地参天,把行人和汽车都对比成了零星棋子,他一路盯着前方,迫使自己心无旁骛地抵达了温湖公寓。

停车场里又冷又安静,沈多意停车熄火,然后解了安全带。他弯下身去,额头抵着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键,左手慢慢摸上右臂的手肘处。

戚时安力气很大,气性也不小,弄得他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心无旁骛的状态彻底被击碎,沈多意变成了破壳而出的雏鸟。不,比雏鸟还不如,没有任何保护层以外,他也没有坚硬的喙。

他拿起手机,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在狭小密闭的车厢,轻声开口。

“我好久没参加过聚会了,今天很高兴。”

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要聚一次其实很难,初中同学分开太久,大家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高中同学却每年都聚,但他从来不会参加。

“因为我那时候名声不好,课余时间要赚钱,在学校里就要抓紧时间学习,渐渐的我没那么合群了。在夜总会下班出来还被同学遇见过,传来传去就无从解释了。”

“他们议论我,议论的内容不算好听。”

“你今晚那句话,让我感觉回到了那时候,很难受。”

沈多意说得很慢,不好的情绪也慢慢消失,在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他停下,然后重重呼了口气,把剩下那一点全部吐出。

片刻后,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拔钥匙下车,然后离开了停车场。而手机屏幕一直黑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拨出任何号码。

从校园到社会,从过去到现在,沈多意习惯了这样自我调节,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他讲出来就当翻篇儿了。但他不会真的把号码拨出去,更不会和别人讲,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难受是不是合理。

他怕自己过于敏感,而他不想做个敏感的人,不想自己累,别人也累。

两扇门隔着数个街区同时打开,都发出了“滴”的一声。

随后摔门声响彻整间公寓,戚时安换拖鞋的时候把钥匙砸在了玻璃矮柜上,用了十年之久的钥匙扣又被蹭掉了一点彩漆。

一路驰骋加上刚才的摔打,他的怒气总算消退了三分之一。

这份怒气是对他自己的,于是剩下的三分之二他打算留在体内自我惩罚。

在客厅脱了外套,扯了领带,走过过道时又解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戚时安踱步到餐厅,开灯的瞬间叹了口气。

餐厅没有紧挨着厨房,而是向阳的单独一小间,浅咖啡色的地板中央,摆放着一张乳白色的圆形小桌,四张木质皮垫座椅围成了圈。

戚时安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圆桌中心的绣球花上。

花瓣有些蔫了,那股委屈无力的样子,像沈多意凝在眉间的伤感。

他把早上剩的半杯水洒在绣球花上,无奈地自言自语:“要不是你误会我,我也不会口不择言令你难堪。”

理智丧失的情况下说“夜场长得漂亮的人,我都搞过”,紧接着那句仿佛在说沈多意和夜场里的人无甚区别。

而他其实只是在愤怒地表达想要占有的欲望。

戚时安枯坐了小半宿,绝望地发现在自己的注视下,花瓣好像进一步恶化。他不知道沈多意的情绪缓和了没有,希望两天假期过完,周一再见面时还能听见那句悦耳的“戚先生”。

跳槽后的第一个周末,沈多意除了睡觉就在写工作总结,他长在了飘窗上,修长的手指几乎没离开过键盘。忙完这些仍觉不够,又翻出以前设计的“白金计划”,帮孟良的新产品做了修改和补充。

“多意,你快看这个节目。”

沈多意想装作没听见,但他知道那样的话老爷子还得多走几步过来叫他,于是起身出了卧室,兴趣缺缺地问:“又看什么节目呢,《致富经》吗?”

沈老回答:“新闻报道天价墓地呢,看得我都想再多活二十年了,等降价了才敢两腿一蹬。”

沈多意切了个苹果,然后用勺子把果肉刮到碗里,刮完把勺子连同果泥一起递给沈老,说:“爷爷,你不用担心,墓地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但你千万别着急,再多活五十年成吗?”

“你想让我修仙啊。”沈老吃着苹果,“不是天价的吧?”

“不是,平价的。”沈多意笑着吃另外半个,“跟我爸妈的挨着,对了,下次扫墓要告诉他们我换新工作了。”

沈老问:“新工作怎么样,不图赚多少钱,你干得高兴就行。”

沈多意啃完了苹果:“挺高兴的。”

脑海中浮现出戚时安的脸,他掐着苹果核的手指都加了力道,猜测着对方两天过去有没有消气,毕竟他背后说人在先,没占什么道理。

两方都心思不宁,把假期过成了漫长的折磨,太阳几番起落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一周。

戚时安不在家吃早餐,只西装革履地坐在圆桌旁喝水,伸手摸摸花瓣,心中隐含的期待又增添了半分。不是他吝啬,而是期待这种东西就像股票,要谨慎对待,不然可能承受不了意想不到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