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和礼拜二去小饭桌辅导功课,礼拜三和礼拜四去酒吧做服务生,礼拜五去便利店做收银员,周末去餐厅做全天。

这是经过严密计算的,在时间允许的基础上,获得收益的最大化。他把表格列完,感觉眼皮已经要打架了,于是赶紧收拾好书包上床睡觉。

沈多意每天都过得很累,他也知道自己很累,但他会告诉自己那不是累,是充实。这种自我欺骗不仅能令他不滋生怨气,甚至还能有个好心情。

本来之前因为夜总会那件事还挺难过的,可后来有一天他陪沈老爷子看电视,电视剧里的男主人公做销售,为了把产品推销出去几乎是放弃了尊严,陪客户喝酒喝得昏天黑地,最后单子还没签成。

沈老爷子当时说:“这些电视剧都太夸张了。”说完片刻,老人家又极克制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似的,“其实生活更夸张。”

沈多意没有做声,知道爷爷想到他爸妈了。他爸妈都是铁路局的员工,他小时候铁路局职工宿舍发生了一起锅炉大爆炸,他爸妈就死于那场意外。

没人能够一直快乐,也没人能够一直痛苦,当痛苦袭击快乐的时候,要坚持住别被打倒。但当快乐走入痛苦时,就要决绝地迈向新的里程。

沈多意已经练就这种本领,任何挫折与失落于他而言都很脆弱。关于夜总会那件事,他完全抛去脑后,换新工作,继续上学打工,没空研究尊严被践踏或者人格被侮辱。

他觉得那太无聊了,也太不酷了。

可事与愿违,偏偏又让他想起。

因为戚时安出现在了酒吧里。

爷爷说得真对,生活的确太夸张了。

沈多意还是穿着衬衫马甲,不过领带换成了领结。这间酒吧气氛很好,永远缱绻着节奏缓慢的音乐,来去的客人差不多也都是老面孔,每天都像朋友聚会一样。

他看见戚时安的时候刚和调酒师说完话,结果瞬间把新酒的介绍词忘得一干二净。

戚时安揣着裤兜从门口进来,目光逡巡一遭后落在了沈多意的身上,他拣了处沙发坐下,坐定后仍执着地看着对方。

沈多意拿着酒单走近,不太自然地开口:“好巧啊,看来你是真喜欢喝酒。”

戚时安瞄了眼对方颈间的小领结,直截了当地说:“不巧,我问了夜总会的经理,他告诉我你来这儿了。”

“经理介绍我来的。”沈多意解释了一句,解释完才反应过来对方向别人打听自己,但又揣测不出含义,“之前谢谢你,今天我请你喝酒吧?”

联想起沈多意为了钱喝到胃疼的模样,戚时安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他反问:“你一小时多少钱?”

“……两百。”沈多意撒了个谎,他赚不了那么多,但是请客的话太少不合适,“新出的黄油啤酒挺香的,要不要试试?”

戚时安不挑,毕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上了桌,他觉得沈多意的眼神都变得自信了,仿佛终于扯平,不再欠他什么人情。

实际上,沈多意确实是这样想的,对方那晚帮了他,他就感谢回去,从没想过要互相认识,更别说发展什么友情。年纪差不多,却开着车去夜总会喝酒的人,跟他隔着一道银河那么遥远。

黄油啤酒真的很香,啤酒的苦辣味基本已经尝不出来,只留着清香的酒气,戚时安窝在沙发上慢慢啜饮,耳畔接收着舒缓的音乐。沈多意在他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拿着酒单或端着酒水,笑容时浅时深,眼睛始终明亮。

低头时,下巴尖会蹭到领结,蹭痒了会趁客人不注意时抬手抓一抓,马甲勒着那把细腰,腰侧的小兜里别着一支圆珠笔,片刻闲暇时会忍不住摁几下笔帽。戚时安把沈多意的所有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就着这一幕幕,黄油啤酒被喝光了。

沈多意忙得忘记了戚时安的存在,等想起来过去看时人已经走了,桌上只剩下空酒杯。他收拾完继续工作,以为再次产生的交集已经结束。

直到换了衣服下班,他在酒吧门口看见戚时安靠着车门吸烟。

还是那包软珍小熊猫,戚时安其实没点燃,只是等得无聊拿出一根瞎玩儿。他抬眼望向门口,见沈多意直挺挺地立在那儿。

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球鞋干干净净,衣领洁白如新,校卡的带子从兜里露出来耷拉着,随着夜风轻摆。

头毛也在风中微颤,飘散了一地少年气。

大概比扎着领结穿着马甲要可爱一百倍,因为戚时安能从自己的心跳速度上感觉出来。

包裹在这身行头下的沈多意完全是学生模样,连同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活泼开朗,他抓着书包带子,可能有些冷,喊道:“你还没走啊!”

戚时安大步过去,隔了两阶看着对方,说:“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有那么大一罐,我喝多了,礼尚往来的话,你是不是应该送我回家?”

这摆明是刁难了,后退是关着的酒吧大门,下台阶是戚时安的身前眼底,沈多意进退维谷,竟然推拒道:“够呛,我作业还没写呢,对不起啊。”

戚时安忍住笑,不知道在装什么酷:“你高几了?”

“高二,我们老师管得特别严。”沈多意身着校服,人也仿佛天真了不少,“咱俩差不多大吧,你不用上学吗?”

“过一阵我就开学了。”戚时安说,“我比你大一点。”

三两句话的工夫似乎熟悉了些,这种熟悉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只是气氛变得轻松了而已。沈多意终于从台阶上走下,看看腕上的防水手表说:“我得赶紧回家了,不然家里人会着急。”

他说完就走,怕回应之间又耽误片刻。戚时安却没在刚才的寒暄中忘记原本的来意,他猛地伸手拦住对方,像用了擒拿手似的扣住了沈多意的肩头。

“你干吗啊?”

“你一小时没有两百块,对不对?”

“……那怎么了。”

“心疼你破费啊。”

“没事儿,按时薪请你的话,只能喝汽水了。”

“我其实就想喝汽水。”

“你不早说……”

“一天给你两千,每天陪我喝汽水,你干么?”

“……”

又是两千!

陪喝汽水!

俩男的对着喝汽水?!

这人喜欢男的……

沈多意的整片脑海已经掀起了风浪,突如其来的过分邀请让他措手不及,当作感谢的黄油啤酒也变得有些可笑。

看东西首先要看标价,面对有钱人时会难以自制的怯场,奔波在每个烈日下,忙碌于每段风雨中。现实太过夸张,但也只能一点点接受,就这样在生活的鞭笞中背了许多辛酸与无奈,可仍然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沈多意脸颊生疼,被戚时安的话狠打了一巴掌。

忽然想起来那晚在夜总会门口,对方问他“你真的不是少爷?”

他目视前方,书包带子被手指绞得死紧:“夜总会的少爷收费都没那么贵,一天要你两千,我怕物价局查我。”

戚时安慢慢松开了手,云淡风轻地问:“生气了?”

沈多意暗藏防备,想出口伤人却没那个天分,半晌过去才外强中干地说:“你别再开玩笑了,不然等你开了学,我找你们校长举报你。”

和那晚的脆弱模样大相径庭,此时此刻的沈多意还有两颗小小的獠牙可露,没有自我保护的铠甲,也没好友亲朋的庇佑,他全靠强撑的一张凌厉面孔来吓唬人。

而在戚时安眼里,那份凌厉不过是蹙起的眉毛和瞪圆的眼睛而已。他深知老虎是猫科,可猫装不了老虎。

但这不妨碍他软了心肠,并生出歉意。

“多意,多意!”

屋内十分安静,不像以往有豆浆机的噪音,沈多意懒懒地翻身,试图在叫声中睁开困顿的眼睛。沈老爷子站在门口,略微佝偻的腰上还系着条碎花围裙,催促道:“今天还要不要上班啊?”

“要上……”沈多意把双眼睁开条缝儿,怀中抱着一团薄被,“做什么好吃的呢,还系着这么闹心的围裙。”

沈老不欲与他闲聊,转身朝厨房走去,边走边怨:“知道闹心你还买,快起来吃炸馒头片,等会儿就不脆了。”

年纪大的人腿脚都慢,何况沈老早早就拄上了拐杖,沈多意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卧室门口,看着沈老的背影一点点靠近厨房。他不想三两步就追赶上去,只想这样看着对方先行抵达。

“爷爷,围裙三十块一包,我哪知道具体什么样啊。”等沈老走到厨房,沈多意才慢悠悠地跟上。把炸至金黄的馒头片和小黄瓜端上餐桌,爷孙俩开始享用早餐,公司的事儿没什么意思,沈多意很少和老爷子念叨,反而是老爷子爱讲些小区里的家常琐事。

快要吃完,沈老爷子说:“怎么瞧着你没精神,泡杯茶喝吧。”

沈多意解释:“没睡好,一直做梦。”

梦见了戚时安在酒吧外面堵他,还要每天两千块钱来“包”他,那时候在他眼里,这个价格等于斥巨资了。沈多意忍不住乐,乐完好像精神了不少。

出门尚早,完美地避开了高峰期,黑色大众在马路上穿梭,后视镜上挂着的坠子轻轻摇晃,一路摇到了明安大楼的停车场。

中央街每天四五点钟都有洒水车经过,地面湿润不带尘土,似乎连带着空气也潮湿凉爽了起来。沈多意已经吃过早饭,打算只买杯咖啡提神,还未进门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正在用餐的戚时安。

最后一口蛋饼停在嘴边,戚时安被看得不好意思,甚至差点噎住。

“戚先生,早啊。”沈多意推门而入,伴随着这声招呼。戚时安擦擦嘴从位子上起身,说:“早,我还要买杯咖啡带走,顺便请你吃早饭吧。”

“我都准备好零钱了,也只买咖啡。”沈多意和对方一同走到点餐台前,他伸手示意戚时安先点。

戚时安说:“一杯咖啡,多加奶。”

沈多意微怔,随即补充:“我要一杯黑咖啡。”

一切都说开以后。

现在是不是已经重头开始了?

他们两个从咖啡厅出来,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干了大半。繁华的中央街,日日相见的明安大楼外,天气晴好的早晨。

戚时安和沈多意互相交换了咖啡。

那这个开头,似乎很美很美。

第13章

“那支股你爸还没抛?都震仓了,摆明让这些散户出局啊。”

“告诉阿姨,她们和庄家对抗,都不算胳膊拧大腿,属于手指头拧大腿。”

“短期均线都发散结束了吧。”

开会前的间隙,会议室变成了证券交易大厅,戚时安坐在椅子上养精蓄锐,几个投资部的员工挨在旁边一起看股票走势。看了大概十几支,他深有同感地说道:“老人炒股是这样,一不留神就自己胡来,赔了钱还要怨你。”

期货部的主管乐道:“戚先生,您也被强制帮忙了?”

“我都被奴役好几个礼拜了。”戚时安这句刚说完,咨询部的几个组长从会议室门口陆续走了进来,他挨个看了一眼,看到沈多意的时候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沈多意正在调静音,没有察觉,调完才抬头打招呼:“戚先生。”戚时安点点头,示意大家归位准备开会。

安妮把灯关掉,坐在角落做会议记录。众人或靠着椅背,或支着下巴,全都是一副放松思考的样子。沈多意的面前还是那个笔记本,这次他坐在中间的位置,省得戚时安冤枉他打瞌睡。

“先说几支比较看好的,接下来一段时间要重点推。”戚时安今天没有站在投影前,只坐在位子上盯着电脑屏幕,“镁概念股不用着重说了,昨天刚出了政策,肯定会成为热点。这支股只记住三点,如果下跌就加仓,如果上涨也要加仓,如果大涨必须立刻作出反应,第一时间大胆加仓。它是给锌概念股接力的,锌概念股已经处在高位了,中长线就不要再开仓,实在有兴趣的可以短线介入。”

沈多意上学听课的时候就有个习惯,喜欢按笔帽,而且是情不自禁的那种,按的时候丝毫不影响听课,仿佛是无意识行为。

“咯噔咯噔”的响声给戚时安伴奏,戚时安说完停顿,瞥向了沈多意的手,点名道,“沈组长,还有哪支股你觉得要重点推?”

沈多意本来放松地靠着桌沿,被提问后瞬间坐直了身体,按着笔帽的手也停了下来,回答道:“我昨天做了统计,新疆城建、新疆众和还有青松建化都不错,所以看好新疆板块。”

戚时安切了下一张图,图上新疆板块的所有个股已经全线红盘,他认同道:“也是热点预定,而且冲劲会很大。”

沈多意完美回答了老板的问题,于是心情不错的继续按笔帽。点名的本意就是喊停,谁知道按得更加欢快了,戚时安无语想笑,干脆在“咯噔咯噔”的伴奏声中说完了余下几支股票。

会议后半程向来是自由讨论,咨询部的人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拘谨,能融入投资部互相探讨了。戚时安讲得口干舌燥,端着杯子解渴,不参与下属之间的据理力争。

“沈组长,画好了吗?”

“马上,我就两只手好不好。”分析图这种东西,个人有个人的画法,但表达的核心基本不变,沈多意动作最快,于是都让他来画。

同事们拿着他刚刚画好的图开始讨论,他反而对图上那支没什么兴趣,便自己重新画另一支。戚时安放下杯子,起身踱步旁听各组的讨论情况,走到沈多意身边时,像检查作业似的站在旁边看。

“戚先生。”沈多意收笔,“您觉得这支后续发展怎么样?”

戚时安不动声色地抢了对方的圆珠笔,回答:“目前还没突破矩形震荡,喜欢的话也不要急着买进。”

沈多意想做个标记,这才发现笔跑到了对方手里,他对上戚时安的目光,恍然大悟道:“我是不是又按笔帽了?抱歉啊,我下次换支钢笔。”

几句话就把时间耗光了,转眼已经中午,安妮收拾会议室,其他人准备去吃午饭。戚时安趁机说道:“有去公司餐厅的吗,一起吧。”

沈多意离得最近,应道:“我要去。”

公司餐厅在午饭时间也不热闹,虽然来吃饭的员工很多,但大家都低声聊天,没太大动静。几个部门占据了一片位子,戚时安格外自觉地坐到了咨询部里面。

用餐期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消息没有断过,他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就调了静音。与此同时,旁边齐组长的手机也一直在响,其他同事打趣道:“一日夜不归宿,女朋友要紧盯一礼拜才放心。”

戚时安瞄了眼正坐在对面喝汤的沈多意,然后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我妈让我帮她盯两支股票,还有她的一群小姐妹,昨天还建了群拉我进去,一直发消息。”

沈多意觉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笑着应道:“阿姨真可爱。”

吃过午饭终于要分道扬镳了,戚时安独自回了三十层,办公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份上午的会议记录。他翻看完签字,签完盯着钢笔尖走神。

这支钢笔是在德国读书时买的,但一直没舍得用,半年前才开启它的工作生涯,但也只是偶尔签签名而已。

戚时安思忖片刻,然后按下了内线:“安妮,进来一下。”

安妮向来动作迅速,敲门而入:“戚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戚时安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这是创业板的大概率分析报告,给咨询部的沈组长送过去,看他有没有用。”

“好的。”安妮接过,立刻去了咨询部。

午休时间部门的人寥寥无几,沈多意没有趴在桌上睡觉,正根据上午开会的内容做阶段重点大纲。敲门声响起,抬头看见安妮站在门外。

“沈组长,中午也不休息吗?”安妮进来,把文件夹轻轻递到桌上,“这是创业板的大概率分析报告,戚先生让我给您送过来,看是否有用。”

沈多意接过:“谢谢,还劳烦你跑一趟,顺便帮我谢谢戚先生。”

安妮准备回去:“您休息一会儿吧,别太累了。”

数据资料是永远不嫌多的,更何况是分析报告这种现成品。沈多意几乎是立刻打开了文件夹,却没想到夹子上别着一支钢笔。

笔身通体黑色,但透出一缕缕细如发丝的乳白色大理石花纹,沈多意把钢笔取下来,不知戚时安是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的。

笔帽没有扣紧,拔下后发现钢笔的金尖露着点黑,说明不久前刚使用过,他准备重新盖好的时候瞧见笔帽里塞着张叠好的小纸条。

沈多意把纸条轻轻抽出展开,小小的便签纸上写着:“希望你会喜欢。”

他打开本子,握着笔踟蹰了一会儿,然后写下了自已的名字。笔尖很顺滑,一点都不刮纸,他盖上笔帽把整支钢笔攥在手心掂了掂,觉得很有分量。

晚上章以明无人陪,又带着酒菜去骚扰戚时安。“你那些男朋友和女朋友呢,都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戚时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完没穿睡衣,换了身极休闲的衣服。

章以明问:“还要出门?”

“后半夜回公司。”外汇行情夜间波动大,尤其是后半夜,戚时安回家休息几个钟头还要继续工作。他半躺在偏厅的沙发上看记事簿,烦道:“明天约了游哲,我都差点忘了。”

约的是上午,意味着他忙完后半夜仍然无法休息,要连轴转到明天下班。戚时安把枕头砸向章以明,直接下了逐客令:“吃完赶紧走,别打扰我睡觉。”

天已经快要黑透,章以明独自在客厅看球吃饭,戚时安已经回了卧室休息,而沈多意的黑色大众刚刚驶进温湖公寓。

开门声响起,沈老第一时间发了牢骚:“怎么今天这么晚啊,还以为你加班。”

沈多意换了鞋子进来:“绕路买了点东西,结果堵车了。”

他赶紧去厨房做饭,袋子和包都扔在沙发上,沈老帮他拿进卧室,嘴上念叨着:“袋子不大,倒是挺沉。”

简单吃过晚饭,沈多意今晚不准备工作,他回房把包里的钢笔拿出来,然后掏出了袋子里的七八瓶墨水。临下笔却不知道写什么了,最后憋了半天,默写了一首《沁园春雪》。

折腾了一晚上,光诗词就写了好几篇,沈多意把笔帽轻轻盖好,想到还没对戚时安说句“谢谢”。在桌前撒了会儿癔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很小,各种书堆在桌上,书柜和书架也都满满当当。沈多意拉开柜门,在一格精算师考核教材中翻找,很快找到了一个没拆封的笔记本。

他仔细地把包装纸撕掉,露出了本子崭新的封皮,规格选纸和他正在用的那本一样。

沈多意也想夹张纸条,写上“希望你会喜欢”,可转念一想,他又没秘书替他跑腿,左右都要自己上三十层送一趟,那干脆直接说好了,不必多此一举。

一夜过去,外汇投资部的操盘手全都累得够呛,有的窝在座位上,有的去了休息室,无一例外都在补觉。戚时安仍坚守在操盘室,犯困的时候就翻出他妈和其他阿姨的聊天记录看看,能乐精神了。

“戚先生,您也去休息会儿吧,我们盯着。”

“没事儿,你们吃早饭去吧,我等会儿直接回三十层。”戚时安坐在原位没动,几个钟头了,外汇市场的行情东变西改,频频波动。

快到上班时间,等其他同事吃完早餐回来后,戚时安才走。他穿着衬衫牛仔裤,和整栋大楼有些格格不入,但熬多半夜还要西装领带的话,他绝对马上告别金融界。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戚时安刚打完哈欠,抬眼看到了里面的沈多意。

沈多意有一瞬的惊讶,没想到戚时安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楼层,还穿得这么随便。等他回过神,戚时安已经进入电梯站在了他旁边。

不止站他旁边,还问:“找我?”

沈多意反问:“你怎么知道?”

戚时安无语地笑:“你按的三十层。”

说话的工夫已经到了,沈多意跟着戚时安进了办公室,他看对方神情疲倦,于是想速战速决。走到桌前从包里拿出那个本子,直截了当地说:“希望你会喜欢。”

戚时安愣了一瞬,没想到沈多意要礼尚往来。

可沈多意已经把本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继续道:“这是我去年在日本出差的时候买的,我一直用着另一个磨砂的,这个封皮稍微亮一点,比较奢华,纸也很好写。”

戚时安被对方这副推销的认真样儿逗笑了,接过本子说:“谢谢,我很喜欢。送你的钢笔呢,用着还习惯吗?”

“嗯,挺好用的。”沈多意把手伸进包里摸索,“我带了,准备以后签名用。”

戚时安停顿片刻后翻开本子的封皮,盯着扉页说:“你帮我写上名字吧。”

沈多意接过:“好,写中间还是靠下一些?”

他把本子平放在桌上,一手按着,一手下笔,俯身弯腰时额前的头发轻轻垂着,笔尖划过,他仔细又快速地写下了三个字。

戚时安侧身一看,微微发怔:“你干吗写你的名儿?”

第14章

刚刚当作回礼送出的记事本,扉页上赫然写着“沈多意”三个字。沈多意本人仍弯着腰,愣乎乎地抬头看向戚时安:“这怎么办,我一顺手就写错了……”

戚时安憋着笑,把本子从对方手底下抽出来,他看着那几笔字说:“书写很漂亮,名字很好听,写的人我也挺喜欢。”

沈多意脸上一红,虽然戚时安不在意,可他真的感觉有些窘促,此时又增添了几分不好意思。戚时安不欲再逗他,把本子一合安放在书桌中央,最后安慰道:“打开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了,要不把我的名字也写你本儿上?”

戚时安自以为这是安慰,可说完后沈多意脸上的红丝毫未退,他硬着头皮回道:“我用钢笔的时候也会想起你的。”

“那你一定要每天都用。”戚时安很困,很想睡觉,眼中的疲倦渐渐浓郁,但始终盖不过笑意。沈多意要回部门做事了,拿起包询问道:“你要回家休息吗?”

戚时安摇摇头,装可怜似的诉苦:“还要和游哲开会,累死我了。”

“介绍我来的游先生?”

沈多意转移话题,他总觉得戚时安想让他开口哄两句,或者再废话一会儿,便当真又加了一句:“我有两篇论文还在游先生那儿呢。”

戚时安说:“那我帮你讨回来,下班前找我要。”

上班时间已经到了,沈多意离开三十层回咨询部,戚时安在去见游哲之前想要补个觉。他躺在沙发上,闭眼就见了周公。

办公室里间搁着几身备用换洗的西装,安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提前帮戚时安挑选好。即便动作一再放轻,但高跟鞋的声音仍无法消除,她提心吊胆地望了眼躺在沙发上的人,庆幸对方睡得足够沉。

不算舒服的姿势,不算宽裕的时间,在这等恶劣条件下戚时安补充了点能量。他甚至没定闹钟,到了时间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洗漱完换上西装,然后利索地离开了三十层。

哲思金融离明安很近,都在中央街上,司机驾驶的速度不快,说:“戚先生,把您送过到哲思金融后,我就去保养车,您有什么需要车行改的吗?”

戚时安想了想:“没有,跟他们说我要订辆迈凯伦,把内饰材料拿回来,我有空了选选。”

哲思金融的员工差不多都认识戚时安,因为他经常来和游哲开会谈事情。游哲的秘书已经在一楼大厅等他了,一路上把今天会议要谈的内容概括了一遍。

他们俩开会异常放松,就在游哲的办公室。茶几上咖啡和水果都准备好了,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图表资料直接投影到墙上,聊到哪算哪。

“你这景气指数什么时候的,我早上看不是这个数。”戚时安微微蹙眉,有些嫌弃,“不过也差不多,都在五十以下。”

游哲说:“你们公司中长线客户多么,现在处于空仓等待期,跟淡季似的。”

“多着呢,但我们不淡季。”戚时安不知道在得意什么,“股票淡季就撺掇大家玩期货呗,回去说一下,我们沈组长估计明天就能出份应接方案。”

“沈组长?沈多意么?”游哲说,“我都忘了,他工作能力不错,但当时职位只有一个,降一级的话他肯定不乐意,所以我干脆介绍给你们了。”

游哲说完又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期货可以,不过我更倾向于往外汇上面拉,未来几年外汇有大发展,你觉得呢?”

戚时安点点头:“废话,我后半夜都奉献给外汇市场了。不过有大发展是很诱人,但复杂度和操作难度也很赶人,不太好做。”

这场聊天式的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吃过饭稍作休息后继续研究,进行到最后时,游哲看着手表说:“上回我通宵,没一起喝成酒,晚上去东京酒吧喝两杯?”

“下次吧,我昨晚没怎么睡。”戚时安还惦记着沈多意的论文,“对了,沈多意面试的时候有两篇论文在你这儿,我拿回去看看。”

游哲去办公桌抽屉里翻找,先翻出了一份,戚时安拿起一看:“这是游思的,你给她做枪手了?”

“想哪去了,她让我点评。”游哲终于找到了沈多意的论文。戚时安接过放进包里,没再多待,走之前说:“我下个月去悉尼出差,你让她准备好请我吃饭。”

戚时安溜达着回了明安,再有两个钟头就要下班了,本想直接回家睡觉,但他承诺了帮沈多意拿论文,于是乖乖上了三十层等着。

咨询部里齐组长在给高级顾问做培训,沈多意旁听,他是新来的,这种活应该他揽下,所以熟悉这一回,以后就是他负责了。

培训结束正好下班,他打去三十层,问:“安妮,戚先生走了吗?”

“还没有,章先生也在。”

沈多意估计章以明找戚时安有事,便不急着收拾东西了。等部门里其他同事走得差不多后,他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