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在驱车赶往目的地的空隙,卓琰跟她介绍一下此次酒会的举办方,正是本市首席财阀谢氏。此次酒会就是为了谢氏的新项目庆功。

阮湘南虽然一直是家里的边缘人物,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是谢允绍?”

卓琰抿着嘴角:“是。”

他们进入会场,虽然有侍应生殷勤招待,可是作为酒会举办方的谢氏却没有人出来迎接一下卓琰。这样的礼数,实在是有点离谱了。

阮湘南挽着他的手臂,低声问:“你被这样怠慢也不生气?”

“如果为这点小事就动怒,我恐怕天天都得在星展拍桌子。”卓琰毫不在意,指着推过来的餐车,“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阮湘南其实早就饿了,而酒会里的冷餐海鲜也的确不是填饱肚子的料,一只螃蟹敲掉壳剩下那一点肉,根本吃不饱。她只得挑了几块培根,快速而优雅地放进嘴里咽下喉咙。

卓琰看着她这样的吃相,也不得不服。

阮湘南抽掉虾壳,把烤斑节虾递给他:“你不吃?”

“看你吃的,我都饱了。”

“等下要喝酒,最好有点食物垫着。”

卓琰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腕,把那只斑节虾送进嘴里。阮湘南顺手拿过餐巾,替他擦了擦嘴角。

卓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阮湘南这种人绝对不会无事献殷勤,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吃错药,那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卓少,”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都没发现,哎呀,待客不周,待客不周……”

卓琰转过身,只见朝他走过来的四人为首的就是本次酒会的发起者谢允绍,他是本市首席财阀谢氏的长子,目前是整个谢氏的执行官,风头盛极,简直碾压了其他世家子弟。他怠慢在先,又让自己的公关主管主动承认过失,就是想要看他忍不住失态。

卓琰上前一步,抬起右手道:“谢少。”

谢允绍有点敷衍地在他手上轻轻一拍,环顾了一下周遭,压低声音道:“当初你来找我,把自己比喻做老虎,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被驯养了的猫。”

当年星展集团出现连番重大事故之后,卓琰不得不去寻求谢氏这条渠道。他预约了会面,每天都去谢氏的大楼等待,可是谢允绍一直推脱没有时间。其实他知道谢允绍是在压低他的气焰,最后他一定会答应他的注资请求——这也是谢氏想吞并一个完整的星展制药的损伤最小的途径。

这样的拉锯战维持了整整一个月,他身心俱疲。

终于谢允绍的秘书觉得他有点凄惨,暗示他谢总一般在周三下午会去某会所健身。他到了周三就赶到会所,跟着谢允绍跑完了一万米,又跟他去做各种拉力器械,谢允绍也累得够呛,最后问他:“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注资给你们?”

卓琰回答:“这是你吞并掉星展损伤最小的方式了。”

“既然你知道我的想法,那我就更不能留下后路给你,如果我一直拖下去,等到你们星展结算破产,我也一样可以收购,虽然花的钱会多一点,可风险却小很多——我怎么知道谢氏为你们注资之后会不会为人做嫁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风险小,但这个游戏也不是那么好玩的了。”那时候的卓琰跟谢允绍相比,任何方面都逊色一筹,唯一可以赢过他的就是年轻。

最后谢允绍还是签了注资的合约。

至此,星展开始重新有了起色,总算从破产和股票停牌的边缘起死回生。

而谢氏投资的股份,卓琰一直到最近才稀释到合理的取值之下,现在谢氏已经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了。虽然过河拆桥做法很小人行径,但是卓琰这一手,也让他开始在商界崭露头角,隐约有跟谢允绍抗衡的赢面了。

此时卓琰面对谢允绍说他像被驯养的猫的嘲讽,也只是一笑置之:“我本来就是晚辈,当年说这句话的时候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难为谢少记挂了这么多年。”

谢允绍扫了他一眼,抬手招来侍应生,从托盘上拿起一杯campari:“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敬你。”

卓琰接过酒杯,示意了一下,仰头喝了下去。

谢允绍道:“那些还有合作商要应酬,我先过去了。你们,留下来招待卓少,切记不可怠慢了。”

剩下的三个主管立刻围过来,给卓琰敬酒:“第一次看见卓少带了女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卓琰简短地回答:“是严家的小姐。”

阮湘南知道自己作为女伴的职责,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要说话,安安静静地当一只漂亮的花瓶即可,可是就算如此,也在一轮轮混乱的敬酒当中被灌酒了。她喝了两杯,第三杯就被卓琰接过去:“灌女士酒是不是太失风度了?”

对方见卓琰这么说了,也不再勉强女士,反正他们的目的也是灌倒卓琰而已。而几轮下来,那三位谢氏的主管也开始觉得晕眩,见卓琰始终眼神清明,气势上也就弱了,找了个理由就告辞而去。

卓琰见他们走了,忽然拉住阮湘南的手臂:“我去洗手间,你别走得太远。”

他开始还是步态优雅地走着的,到了无人的地方脚步陡然加快,直接冲到洗手间外面的台盘上,把手指伸进食道里催吐。

吐完之后,他有点筋疲力尽,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背上轻拍着,抬起头,只见自己跟阮湘南的影像同时出现在眼前的镜面里面。他扯了扯嘴角:“你跟过来干什么?”

阮湘南脸上的表情倒是很温柔:“嗯,来看看你。看你刚才的样子,我很担心。”

卓琰只觉得之前那种奇特的怪异感又开始涌上心头,以她恶劣的个性难道不应该说“看到你这样就很开心”吗。他直起身,试探道:“你今天很奇怪。”照理说,他越是强势地要求她,她的反弹情绪就越高涨,但是今晚倒是出乎寻常的配合,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阮湘南收起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道:“你才奇怪。”

这样才稍微正常了一点。

卓琰见她手上还端着一只玻璃杯,便问:“怎么?”

“酸奶,给你的。”阮湘南把杯子塞到他手里,“先压一压酒劲,不然等下你很容易醉。”

卓琰看了看玻璃杯里的浓稠液体,应该里面也不会有什么不对,他喝掉了半杯,把杯子放在拐角处的空托盘里:“走吧,我没什么问题。”

回到会场,谢允绍又再次迎上前,牵着他今晚的女伴:“等下第一支舞还是要我们来开场。”

阮湘南看着他的舞伴,只觉得隐约有些眼熟,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谢允绍的妻子。他的妻子当年也是她的校友,她当然认得。她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卓琰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进中央舞池时,她还忍不住回头看。卓琰忍无可忍:“这不是谢允绍的新欢,只是他的秘书。”

阮湘南道:“可我是觉得他的秘书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大概是去你医院里看过病。”卓琰站定了,伸臂搂过她的腰身,动作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他还以为他至少会挣扎一会儿才敢搂住她。调成暖黄光的灯光下,她微微仰起头,鼻尖挺翘,嘴唇晶莹,模样倒是十分秀美。卓琰突然有种奇特的、违背他的意志的绮念,如果这样吻下去,似乎味道会不错。

这应该只是酒精的催眠作用。

他喟叹一声,今天不止是阮湘南怪异,连他都不可避免地被传染。

灯光转到了更加幽暗的那一档,周围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带着自己的舞伴走来。

阮湘南忽然伸臂搂住他的颈,他在瞬间就僵硬了,跟她有了接触的肌肤和肢体都开始发烫,可是背后却开始冰封,又是那种冰火两极的感觉。直到阮湘南用手指按在他颈动脉的位置,他才解除了僵硬状态,她是在计算他的每分钟心跳。

这种又冷又热的状态保持了一分钟左右,她松开手,自言自语了一句:“还好,应该还能撑到酒会散场。”

卓琰握住她的腰的手忍不住加了一点力道。

他今天就应该邀请严央的,就算她一开口像是十六岁,也比这个性格一贯恶劣的两面派要好。

阮湘南一上车就把脚上的细高跟脱了下来。墨绿色的裙摆垂散在她的小腿,从小腿到脚踝又到裸足的曲线看上去很是诱人。

卓琰看了一眼,就觉头疼脑热:“你可以继续维持你刚才完好的淑女形象吗?”

阮湘南拎着鞋子:“我为什么要?我已经很称职了。你真没绅士风度。”十二公分的细高跟,如果卓琰敢穿上在她家门口跑一圈,她保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没有绅士风度?”

阮湘南侧过身,抬手轻轻托了一下他的下巴:“这句话是我错了,你就是行走的礼仪教科书。”

卓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要挑衅喝醉酒的男人。”

阮湘南看着他。

车窗外面光怪陆离,这座不夜之城此刻才刚开始夜晚的盛宴,她的嘴唇晶莹剔透,像是在无声地诱惑他去亲吻。卓琰拉她进了自己的怀抱,固定住她的脸颊,准确地亲吻了她的唇。

原本一直平稳行驶连刹车的震动都几乎没有车子忽然摇晃了一下,但是立刻恢复了正常行驶。显然是那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司机的镇定破碎了。

触碰到她的嘴唇的时候,卓琰有一瞬间完全清醒,理智也纷纷回到原位,不管是酒精的控制抑或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确是做出了一件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是理智之潮很快退却,就像涨潮时分,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他收紧了手臂,将人困死在自己的怀抱。

等到他松开手,两人都有点尴尬,各自转过头望着车窗外面,似乎那里会有什么良辰好景似的。

等到车子挺稳了,已离她住的地方很近。

阮湘南刚想道谢,却见卓琰比她更快地拉开车门,几步冲到脏乎乎的垃圾桶边。

作者有话要说:

007

司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拉起手刹就下了车:“卓总,你还好吧?”

卓琰先前在会场已经催吐过,现在也吐不出什么了,最后只剩下干呕。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阮湘南去路边的尚在营业的便利店买了杯温热的蜂蜜姜茶,递给他道:“暖暖胃。”她看了看垃圾桶里的呕吐物,看到里面一抹不太明显的红色,又问司机:“今天卓总吃过西瓜之类的水果吗?”

“那倒没有。”

阮湘南叹了口气:“那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卓琰明显不愿意:“不用,直接送我回去,睡一觉就行。”

“还是先去医院。”阮湘南推着他的背,把他推回车后座,“别讳疾忌医,我怀疑你有点胃出血——你有前科吗?”

司机立刻发动汽车,看开车的方向就是她就职的医院。今天晚上看急诊的人也少,整个急症室里都是稀稀拉拉的挂点滴的人。

睡眼惺忪的值班医生开了化验单、胃镜等常规项目,又重新趴在桌上,陷入短暂的睡眠中。

阮湘南接过单据,给他们指了血常规化验的方向:“就在那边等我,我去划价。”

她在收费的柜台前把卓琰的病历本填完整,又把后面那些检查项目都付清了。她捏着几张薄薄的单据走过去:“你以前也有过胃出血吗?”

卓琰点点头。

这也难怪,血常规跟胃镜本来就不在一层楼,上上下下别提多麻烦,更何况做胃镜简直就是一种折磨,难怪他宁可忍着也不想来医院。

阮湘南拍拍他的手背:“那就忍忍吧。”

卓琰悚然一惊,在她莫名其妙的的眼神里抽回手,太不正常了,不管是他还是她。

走完整个检查的流程,值班医生开了个药单,又对阮湘南说:“阮医生,最好让病人留院住几晚,等到复诊没问题了再办出院。”

阮湘南道:“没问题,那就开住院单吧。”

可是已经没有单人的vip病房了。这个季节是住院的小高峰期,几间vip病房不是早早被预定了就是正有人。但是要让卓琰跟人去挤两人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阮湘南对着名单跟人商量:“预定这间的是位孕妇,要后天才是预产期,而明天上午这间病房里的病人就出院了,不如先借用一下,等到明天搬到空出来的那间去。预产期是后天的话,这个时间点很快就天亮了,应该也不会这么凑巧,总之有什么问题我来担。”

负责排住院床位的同事跟她关系也不错,顺便调侃了几句她今晚过于正式的衣着,也就开了后门。

阮湘南安排好一切,又帮他拔掉了手背上吊针的针头,用消毒棉按着止血,隔了一会儿松开手轻声道:“我也先回去一趟。”

卓琰撑起身体,示意司机:“把阮小姐送回家以后,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帮我带换洗的衣服过来。”

司机问:“要不要告诉卓总?”

他所说的卓总,显然就是卓琰的父亲了。

“不用,他这几天在休假。”

司机和阮湘南走了之后,他又给自己的秘书发邮件,叮嘱她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就直接送到医院来,如果是不太紧急的事就先压着,等他回去再处理。

发完邮件,满脑子依然是挥之不去的他和她在后座纠缠的画面,如果他是因为酒精作祟,但她却毫无反感甚至还体贴备至的原因,似乎就只有一个。

只要一细想到其中缘由,他就难免失眠。

他们的相识也有十年之久,不,比十年还要多,她那时候是刚被严家接回来的私生女,衣着寒酸,跟黑发雪肤的严央站在一起更被衬得面如菜色,那样小心翼翼又有点畏畏缩缩,还有眼神里那种来自底层的小狡猾。

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们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卓琰的睡眠一直很浅。他自我调侃是睡沙发睡多了。办公室里那张三人位的商务沙发,对身材高大的他来说,都要蜷缩着身体睡觉,一个不当心就会摔下去。

所以门把手旋转的轻微声响,立刻就把他惊醒了。

来人穿着轻软的平底鞋,走路声音也很轻,但他还是立刻辨认出是阮湘南的脚步声。认识一个人久了,就算是从脚步声,都能够辨认出一个人来。

阮湘南走近了,他立刻就放沉了呼吸,假装自己依然是在沉睡中——其实这个举动很无聊,就算他整夜失眠也没什么,何必非要装睡?

她似乎弯下腰,在病床边观察了他一阵,伸手轻轻把抖落在床边的被子又拉回去,还掖了掖被角。

很快的,她离开病房,门外响起一声关门的轻响。

答应他去那种她从前很少会去的酒会,安安静静当他的漂亮花瓶,又为他耗费人情找一个安静的病房,还有那温柔的掖被子的动作——无不在暗示一种可能。

阮湘南喜欢他。

跟他十一年来都不太合得来的阮湘南喜欢他。

但是他却无法回应,即使有过冲动,到底不过是费洛蒙的诱惑。

只是一旦想到这一点,卓琰就有莫名的烦躁。

早上护士来查房的时候,顺便又为他带了一只保温包,里面有一只饭盒:“这是阮医生让我带给你的。”

卓琰打开饭盒,粥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护士哇了一声,抽抽鼻子:“好香。哪天我们食堂的粥要是有这么香就好了。”

这一句话简直让卓琰食不知味,五味陈杂。

她昨晚离开医院至少也得凌晨了,还要熬粥,中途还回过来看他,如此盛情,他却只能装作不知。以他的身份,他更加适合找到一个商场上可以联手的伙伴,以联姻的方式来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

阮湘南在上午抽空来病房看他:“你的脸色看上去比昨晚好多了,觉得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卓琰盯着她平静到仿佛若无其事的脸,她的表现就跟平时一样,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早上的粥不错,你的厨艺挺好的。”

阮湘南将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微笑道:“都是跟护士长学的。我当年实习的时候,护士长不太喜欢我,我只好天天跟在她后面问她讨吃的然后拼命夸奖她做菜好吃,她还给我脸色看。等到我无师自通的时候,她终于开始喜欢我了。”

其实她的这种毅力,要是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估计大家都皆大欢喜了。

阮湘南又道:“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其实完全是我自身的原因?”

卓琰坦诚了心中的实话:“只有一部分,不能说全都是你的错。”

阮湘南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啊,我就跟人说走开十分钟,现在得赶紧回去了。”

她走出病房没几秒,又立刻退了回来,在口袋里摸东西,最后摸出一个粉红色信封来:“刚才差点都忘记了,这个给你。”

那种百味陈杂的心情又回来了。

卓琰动摇地看着那只粉红色信封,信封的纸质很好,纹路也漂亮,看来是花了心思去挑的,信封上倒是没写收信人的名字。而信封里的内容,也是不言而喻。

他过去收到的情书也不少,叠起来也可以装订成课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