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醉嗤笑:“扯淡…你偷着给他吃什么药了?”

“真有药早给你吃了。”走廊里,赖华隔着玻璃墙看于炀,道,“他这几天特别认真,当然,他就没不认真的时候,挺好…对了,理疗师来了,你去吧。”

祁醉不是多有兴趣,懒懒道:“治标不治本…”

“怎么治本?”赖华压低声音,“缓解一下也好啊,至少不疼,去。”

祁醉摇头:“不。”

“你…”赖华无奈,缓了语气,“放心,他们不会知道,卜那那和老凯下午要练双排,Youth一会儿要出门,他跟贺小旭请了半天假,我听见了。”

“他请假做什么?”祁醉看向赖华。“他…他为什么跟贺小旭请,怎么不找我?”

“那我怎么知道?”赖华皱眉,“别在这堵着,去做按摩!”

祁醉无奈,端着水杯,晃晃悠悠的去了。

做按摩的时候祁醉回忆了下,于炀这几天似乎没主动跟自己说过话。

不过于炀跟谁话都少,加训期尤甚,转为正式队员以来,于炀像是饿了几个月的狼突然看见肉一样,不要命的加训,除了睡觉上洗手间和吸烟,绝不离开他那把电竞椅。

赖华以为自己的“替补论”吓着小孩子了,过后还特意让贺小旭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于炀已经是一队正式队员了,但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祁醉无聊的逛论坛,回想于炀最近的状态,突然觉得有点熟悉…

【HOG最近好猛啊,是被国内预选赛的成绩刺激到了吗?】

【对HOG来说,拿了第二就算输吧?】

【祁醉粉丝能不能别口气这么大?TGC夺冠不是实至名归?】

【训练好猛+1,我炀神都不怎么直播了,直播也不说话,唉…明明之前还好萌的,果然打职业蹉跎人。】

【对啊,虽然不指望小炀神能跟芭娜娜一样满口骚话逗人笑吧,但也别一句话不说啊,他是不是让罗哑巴传染了?】

【没觉得他像罗队长,听他指挥,倒越来越有祁神的感觉了,最近看他直播,总有在看祁神的错觉。】

【求不要,像祁醉干嘛?我炀神还是小狼狗呢,求别这么早就进化成老狗逼啊,哭。】

“你才是老狗逼…”

理疗师惊恐:“什么?”

“哦,抱歉。”祁醉给了理疗师一个安抚的眼神,微笑,“跟朋友语音呢。”

理疗师无言以对,半晌问:“您最近还在用手吗?”

祁醉一笑:“我又没残废。”

理疗师无奈:“您知道我的意思,您最近还在训练吗?”

祁醉继续看手机,敷衍:“两三个小时吧…”

“两三个小时!”

“嘘…”祁醉头疼,“小点声!”

“哦哦抱歉。”理疗师压低声音,“我之前就劝过您了,既然选择保守治疗,那就得静养,静养是什么意思您不明白吗?”

“明白,明白。”祁醉随口敷衍,“那我再减少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也不要有。”理疗师苦口婆心,“你们就是太不注意保养了,仗着年轻,过度透支身体,老了以后…”

“问你个事。”祁醉让理疗师念叨的心烦,打断他道,“我现在这种情况,做封闭治疗,会不会影响…手指的灵活程度什么的。”

“这…”理疗师不敢确定,“普通人肯定不会影响,但您这神之右手…”

祁醉自嘲一笑,不问了。

做过理疗,祁醉本要继续练习,想了想理疗师刚才念叨的,无奈,拿了车钥匙,出门去了趟恒顺广场。

定好东西,祁醉打电话给于炀,想问问他在哪儿,自己去接他一起回基地。

于炀没接。

祁醉皱眉,打电话给贺小旭问于炀回基地没,贺小旭一脸茫然:“没啊,怎么了?”

祁醉挂了电话,越发觉得于炀最近状态不对。

祁醉刚要再给于炀打过去,贺小旭打过来了。

“于炀在外面呢,再过半个小时就回来了。”贺小旭抱怨,“人家早早跟我请假了好吧?一惊一乍干嘛?我突然打过去,他没准误会我嫌他出去时间太长了呢。”

祁醉轻笑,明白了,于炀没失踪,只是不接自己电话。

“出息了。”

祁醉把手机丢在一边,踩下油门,自己回基地了。

“呵呵,活几把该。”

“自作自受…”

“真以为到了别处别人就能捧着他了?天真…”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祁醉带着三分火气回基地的时候,贺小旭卜那那老凯正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嗑瓜子聊天。

祁醉:“…”

祁醉皱眉,抓了一把瓜子,“不训练了?”

“听我说!”贺小旭眉飞色舞,“你猜猜,俞浅兮去哪儿了?”

祁醉面无表情,吐了瓜子皮:“哪儿?”

贺小旭冷笑:“NCNC,我刚和那那他们说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个战队。”

祁醉失笑,是没听过。

“据说战队基地还没咱们半个一楼大呢,所有内务后勤就一个人来做,没有司机,没有厨师,没有保洁人员,什么都没有…”贺小旭啧啧,“我怀疑他们战队连自定义服务器都没有,俞浅兮在咱们这舒服惯了,不知道受不受得了那个罪。”

“一线战队谁敢冒这么大风险,要一个打假赛的。”老凯平静道,“他运气算不错了,最近各个战队青黄不接,不然他连NCNC都进不去。”

卜那那抓起一把瓜子,均匀的洒在桌子上,一咏一叹:“俞老爷他生前也是个体面人,来来,一人一把土,祭…”

“你们做什么呢?!”赖华从楼上下来,大吼,“训练时间!不好好训练,在这糟践东西!”

卜那那吓得四脚翻飞,屁滚尿流的跑回二楼了。

“于炀呢?”赖华瞪了老凯一眼,看向祁醉,“他还没回来?”

祁醉默默嗑瓜子,没说话。

赖华低头看看时间:“晚上练习赛马上就开始了,他弄什么呢。”

“说是办点事儿。”贺小旭摆摆手,“唉,你们一个个这么紧张做什么,跑得了于炀跑得了祁醉吗?Youth平时训练还不够努力的?偶尔出去透透气不行?我没事也爱出去逛逛…”

赖华皱眉:“逛什么?透什么?!在基地喘不上气来?”

“你…算了,我们90后的事跟你说不清。”贺小旭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皮,招呼保洁工来收拾客厅,“剩下的瓜子送三楼去,Youth还没尝过呢,这家的还挺好吃…”

赖华脸色铁青,转而看向祁醉这个90后,祁醉心情也不怎么样,随口道:“叛逆期吧?应该还没过。”

赖华不满:“这就是没有纪律性!回头找个时间,给他开个会!不光他,还有二队的,都弄在一起,给小孩子们讲讲责任心和荣誉感,培养点儿战队信念。”

不到半小时,于炀回来了,他去贺小旭那销了假,匆匆上三楼,正赶上晚上的练习赛。

晚上四个小时的练习赛时间里,于炀担当了指挥位,除了必要的沟通,他没跟祁醉说一句多余的话。

练习赛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今天有韩国强队,还有两个欧美战神队,难度比较大,名次不好是正常的。”复盘之前,赖华难得的先安慰了一下大家,“总名次么…我算了下,第四。”

于炀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一晚上,都是他指挥的。

“我的。”于炀沉声道,“第四把有个大失误,把卜那那卖了。”

“唉不怪你。”卜那那好脾气的笑笑,“当时让我判断,也是要弃车,从后面绕他,咱们没想到韩国队这么能苟,吃着毒还在蹲咱们。”

于炀摇头:“我的。”

“这是复盘,不是背锅大会。”赖华敲敲桌子,“挺晚了,早点复盘完事儿睡觉去,别扯没用的。”

复盘结束,凌晨三点。

众人揉揉酸疼的脖颈,纷纷离开休息室,回自己房间洗澡睡觉。

祁醉晚走了两步,看着于炀直接进了训练室。

空旷的三楼训练室里,只于炀的机子还亮着。

祁醉叹了口气。

于炀拿着赖华复盘的笔记本,反复看,反复练。

昏暗的走廊里,祁醉倚在墙上,默默出神。

训练室里传来噼里啪啦飞速敲击键盘的声音,祁醉突然想起来这种强烈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于炀现在,像极了几年前的自己。

凌晨五点的时候,于炀摘了耳机,关了电脑,出了休息室。

于炀拎着外套,没回自己房间,他进了三楼的洗手间,直接用洗手间的冷水冲脸。

晨光依稀的走廊里,祁醉看着于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赖华要给于炀开会,贺小旭时不时的鼓励于炀几句,他们都在明示暗示祁醉,让他多劝于炀,多和于炀交流,让他明白战队的意义,传承的意义。

于炀年纪太小,经历太复杂,跟祁醉还有另一层的关系…祁醉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越是清楚自己当年肩负过什么,越是犹豫要不要这么快的把这担子交给于炀。

祁醉很喜欢于炀,二十五岁了,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喜欢到…祁醉已经不甘心退役了。

水声太大,于炀没听到祁醉的脚步声,他揉了一把脸,把T恤也脱了,用冷水打湿了,拧了下,当毛巾抹脖颈和手臂。

祁醉看着于炀半裸的背影,眸子骤然缩了一下。

于炀后肩上,赫然刻着两处未愈合的字母纹身。

左肩上是HOG。

右肩上是Drunk。

他左肩上是战队,右肩上是信念。

不消任何人多言,他早已扛起来了。

第24章

半年了,祁醉从没向自己的伤病示弱过。

在役八年,他见证过无数传奇,也目睹过无数“神”的陨落,退役这种事对祁醉来说并不陌生,他十七岁进了HOG的一队,就是因为他队长的队长,前前任HOG队长自认不敌还没成年的祁醉,自动决定退役,为战队新生力量腾出了他的那把电竞椅。

祁醉终结过无数人的神话,从不觉得有什么可骄傲的,对于自己将要面对的事,他亦不认为有什么可耻的。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走上巅峰,然后陨落,这是每个职业选手的必经之路。

更何况比起赖华这种状态下滑到谷底然后生生被骂退役的职业选手,祁醉运气已经很好了。

他的老队长在默默维护他的荣耀,他钦定的接班人也自动自觉的扛起了战队的大旗,祁醉的职业生涯简直是圆满了。

Drunk这个id,可以寿终正寝,在巅峰之时退出电竞圈,留下电竞之光永远的神话。

HOG将来若真的没落凋零了,每每提起祁醉的时候,大家还是会唏嘘,会惋惜,会觉得只要他没退役,就一定能将HOG的荣耀延续下去。

没了祁醉,HOG必然会走下坡路,知内情的人都预料到了,所以这口黑锅,他们都在抢着背。

不只是抢…于炀都已经把这口锅刻在自己肩上了。

“你…”

祁醉声音有点哑。

祁醉厌恶的皱了皱眉,偏过头,右手攥成拳,抵在自己额上,深呼吸了下。

镜子里,祁醉的喉结在隐忍的抽动。

半年了,祁醉第一次这么不甘心。

之前那些,全是屁话。

没人期待退役,风光退役也不行。

于炀在努力,祁醉能看见,但还是差的太多。

祁醉可以预见,将要面临的各大赛场上,自己如果不能上场,于炀要面对多大压力。

想要赢太难了,输了以后,直接顶替祁醉指挥位的于炀势必会变成靶子。

于炀才十九岁…

“你要是不想。”祁醉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可以找那那,跟他沟通一下,或者是…”

“你们在一起打了太久了。”于炀打断祁醉,拿过队服外套穿好,低声道,“时间太长了,磨合太久了,他俩已经习惯了,而且…”

于炀抬头看祁醉:“你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开口吧?”

祁醉一怔,自嘲一笑。

若不是要让战队做好准备,他都想把赖华和贺小旭都一起瞒了。

祁醉不善于和人告别。

越亲密的人,有些话越不知该怎么说。

HOG这面旗祁醉扛了太久了,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战旗下的队员交代,他已经累了。

祁醉深呼吸了下,目光复杂的看着于炀:“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门没关好,我出来抽烟…”于炀垂眸,眼泪不小心流下来了,于炀烦躁的抹了一下脸,低声问,“这么严重么?”

祁醉沉默。

于炀点点头:“知道了。”

“釜山…”于炀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我肯定尽力。”

于炀本来还绷得住,但他的猜测和祁醉亲口承认总还是不一样的,这个口子一开,连日来的担忧压力不甘心一起涌了上来,于炀眼眶瞬间像绝了堤似得,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于炀不愿意在祁醉面前这样,低着头拿着自己湿了的T恤往外走,想躲回自己房间去。

“釜山我去。”祁醉堵在门口拦着于炀的路,突然道,“我会上场。”

于炀抬头,不确定道:“你不是跟贺经理说…赖教练不让你上,怕万一失误,那神之右手…”

“去他妈的神之右手。”

祁醉释然,连日来胸口浊气突然一扫而空。

祁醉倚在门框上,轻轻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我选第二条路。”

于炀怔怔的回忆祁醉那天和贺小旭的那席话,愣了片刻,缓缓蹲了下来,眼泪崩溃一般蜿蜒而下。

“哭什么。”祁醉轻轻拨了一下于炀的小辫子,“说起来,咱俩还没真正的在一起打过一场比赛呢,你不是…”

祁醉闭了闭眼,清了下嗓子,轻笑,“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打一次么?”

于炀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这是我的决定,跟你没关系。”祁醉克制的,轻轻抚摸于炀的头发,一笑,“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非要被活活骂到退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