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微微点头,宋氏冷笑:“好,好,你真的这么狠心。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还给我罢。”

丁氏愣了愣:“阿紫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哪有母亲要女儿命的。”

宋氏哭的已无泪:“她既然狠心要割我的肉,我为何不能割她的肉。这样不孝,要来何用。”

慕紫缓缓跪身,同她叩头。青石铺就的路很是坚硬,每一下也磕的很用力。咚咚声传入耳中,听的人心酸。

方巧巧俯身将慕紫拦住:“再磕下去要没命了。”

慕紫挪开她的手,继续叩头。

声声刺进心底,像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宋氏再也忍不住,防线崩溃,蓦地痛哭:“这命不要你还了,你滚…滚…”

丁氏和嬷嬷搀扶着她,那身子已经全都瘫软,似再站不起来。慕紫平静多日的心,此时终起波澜,泪涌眼眶:“女儿不孝,望母亲明白。”

宋氏哪里会明白,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懂了。

慕紫拿着包袱离去,看的方巧巧心中滋味百转纷杂。慕紫的性子太要强,所谓的心魔,也是她自己放不下。因为放不下,唯有放下亲人和如今的一切,离开这里,去寻求心中的桃花源。

她轻轻叹息一声,同为母亲,她十分理解宋氏宛如刀割的心。

慕紫走后,宋氏恍惚了好几日。

这天幸幸哭的不能停,奶母不得已从偏房抱了他过来。哭声飘进宋氏耳边,才稍稍回神:“给我抱抱。”

奶母将孩子给她,宋氏抱在怀里,只哄了一会,他就不哭不闹了。这样小,这样脆弱,还很听话,多像当年的阿紫。

“小少爷跟少奶奶有缘呢。”

宋氏顿了半晌,轻声哄他睡觉,一如当年,她的女儿也这样睡在襁褓中,安然睡着。好像一世都这样乖巧,陪在她身边不会走。

腊月天,京城飘雪,房屋瓦楞皆成银白色。

阿月半夜听见飞雪簌簌飘落的声音,还偷偷起来往外头看了看,可是看的不清,又冷,就又回到了被窝里。寅时过半,嬷嬷来唤她起身。屋里点了灯,再看外头,入眼即白,好看得紧。

朱嬷嬷笑道:“姑娘最爱的果真是这雪景。”

阿月笑笑:“我还记得刚随祖父回京,途中祖父说京城的雪很好看,那时真如几日没吃饭,听见有饭吃一样期盼。”

朱嬷嬷笑了笑:“皇城的雪确实美。”

去和丁氏请过安,和宁如玉一起出来。趁着旁人不注意,摸摸她还没隆起的肚子:“小侄子。”

宁如玉扑哧笑她:“喜欢的话成了亲就立刻生个去。”

阿月笑道:“偶尔同他们玩还好,无时无刻贴着,好像也闹心。像幸幸,可黏人了,我都不敢见他。”

宁如玉挽了她的手,眉眼都是笑:“我哥哥昨日回来了,我跟娘说,等会回娘家,你陪我一块去吧。”

阿月听见宁谦齐回来,也很是高兴:“宁哥哥赶回家过年了?”末了她摇头,满脸可惜,“祖母不许我出门。”

宁如玉知道她想出门,简直是要想疯了,抿嘴笑笑:“其实陪我去看我哥是假,让你外出游玩才是真的。我和祖母说了,我有身孕走动不便,有你照顾最好。祖母想了想,就同意了。”

阿月喜上眉梢,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只有两个月,刚得知有喜,暂时看不出来:“还没出生就帮了你姑姑大忙,真乖。”

宁如玉忍不住笑起来:“谢错人啦,要谢的分明是我。”

阿月立刻献宝:“谢谢二嫂。”

姑嫂两人一起出门,慕长善也放心。将宁如玉搀上马车,说道:“滚滚,早点回来。”

宁如玉应了一声,笑靥如花:“你也快去兵部吧。”

阿月见哥嫂感情这样好,也是笑笑。上了马车,从陆家经过,见他们大门开着,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但并没看见陆泽。

从慕家到宁家的路并不远,可对于禁足已久的阿月来说已经很满足,连带着看见宁家往日熟知的下人也觉欢喜。

柳氏正好要出门赴宴,见了宁如玉笑道:“我原以为等不来你,倒是巧,果真是母女连心。”

母女俩说了会话,柳氏说道:“改明儿我去看你,这会不能长说。你哥哥在亭子那,你直接过去就好。”又和阿月说了几句,笑笑走了。

阿月微微奇怪:“柳姨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宁如玉全然不觉:“我娘一向喜欢笑。”

阿月猜不出来,就随她一起进院子,往凉亭走去。

因她想事,目光又投在其他地方,没看前头。倒是宁如玉视线往前,远远就看见亭子里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她的哥哥,而另一个…她也是笑笑,方才母亲果真是笑的奇怪的。

“阿月,你瞧那人是谁?”

阿月回神,抬眸往那看去。那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映入眼中,微微一顿。

陆泽也看见了她,因着白色披风,只能看见隐约露出的绿色长裙。人走在雪旁,皑皑雪景衬着她俏丽的脸庞,眸眼水灵,像只白色灵狐,一如既往的俏皮惹人注意。

第93章 凤冠霞帔 大雁成双

第九十三章 凤冠霞帔大雁成双

这样相见,是四个人都没想到的。

陆泽本来应是昨晚就过来,只是翰林院有事晚归,就今日过来。谁想就这么巧碰见阿月了。

宁谦齐见妹妹也觉诧异,就知道她也不知道陆泽会来,所以才和阿月一起。不由笑笑,倒是巧了。见两人远远看着不再移步,笑道:“如何?不过去说几句?这会不说,就得等到大婚之日了。”

陆泽步子微动,正好见到下人端茶过来。迟疑片刻,同阿月对视片刻,她已转身。宁如玉拉住她:“当真不见呀?”

阿月摇摇头,浅笑:“足够了。”

宁如玉也不再拦她:“好吧,日后可以见个够,何必急于这一时,落了别人话柄。”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阿月默默想着,又回头往那看了看,轻轻摆手,自个回去了。

陆泽知她心意,没有追上去,目送她走。宁谦齐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还未做邻居时,自己同阿月玩的多,最后她却早早喜欢陆泽。要是今日换做是他,看见阿月半句不说就走了,一定会多想。可看看好友,坦然得很。两人不用多说,已是心有灵犀,各自明白的模样。

这一想,心下坦然,已觉可以大大方方参加他们的婚宴,可是过了年,元宵第二日就得走,真是无奈。

春,萌芽已由芽尖渐渐舒展成叶,去哪都能闻见青草清气,郊外尤其如此。

可今日郊外却无过多行人,除了平日住在京城里的,往来的商客也都看热闹去了。

二月十三,是陆家娶亲之日。

陆家是四国闻名的权谋世家,世代辅佐大琴国皇族。与是同伴时是千军万马,是对手时便是坚不可摧有铜墙铁壁之称的慕家联姻,从亲事定下开始,就备受瞩目。

如今大婚连太后、皇上都送了礼来,更别说来饮宴的有多少王公大臣。

慕家,晨。

“我瞧着,今日别说五品官,连四品官也别想着能进来占个位置。”刚去外头探望的婢女回来,很是欢喜得意的说。

正在一旁盯着妇人给阿月上眉妆的朱嬷嬷的瞅她一眼,旁人还以为这素来一板一眼的嬷嬷要教训人,谁想也见她眼里有得意:“那是自然,新郎官是谁,新娘子又是谁,这面子不是随便可以给的。”

阿月之前听宁如玉说过,出嫁前一晚是睡不着的。她还很是自信的想,不就是从自家去隔壁家,十步路的事么,又是对看十年的,有什么可紧张无法入睡的。可昨晚她早早躺下,竟真的没入睡。才刚眯眼,就被她们叫醒,往外一看,天都没亮。

洗过脸也没完全清醒,连连打哈欠。好不容易趁着众人给她上妆,可以眯眼睡会。现在突然听见这话,禁不住想,那得是来了多少人呀,难不成比她大哥二哥成亲前更多?

也不知道得忙多久,阿月开口道:“嬷嬷我饿了。”

“拿了糕点来,描完眉眼就去吃吧。”

阿月这才安心,等上了眼妆,往那一看,巴掌大的碟子放着掌心大的糕点,还是素的白米糕,吃了一口,里面夹着两颗红豆。三下五除二吞入腹中,真是连塞牙缝都不够呀。很是可怜的看着朱嬷嬷:“没了么?”

众人吃吃笑她:“姑娘就忍忍吧,吃多了穿嫁衣不好看。等拜了堂,闹完洞房您可以和姑爷喝几杯,留着肚子才好。”

阿月想起上回去闹大哥大嫂的洞房,可晚着呢。而且她可以忍着只吃个半饱,哪里会那样夸张撑的穿不下嫁衣。

方巧巧也起了个大早,慕韶华还笑她两个儿子成亲时不紧张,女儿嫁去隔壁家就一夜没睡。

她进来时阿月还在扑脂粉,粉嫩的脸颊更添红色,红扑扑的,又水嫩。看的喜娘也是眉开眼笑:“当真是个俊俏姑娘,我瞧洗完脸直接盖盖头也行了,根本不必费这些功夫。”

方巧巧俯身看女儿,阿月眼里立刻亮了:“娘。”

“平日都是清秀模样,偶尔看着艳丽,也是好的。”方巧巧笑着给她撩起一根细发,当真是长大了,“你小时的模样,为娘还记得清清楚楚。”

朱嬷嬷也听出几分不舍和感慨来,轻声:“到底是嫁了个好人家,姑爷也是自小就知道人品的,姑娘总归得嫁人,嫁了那样的好人家,是天大的好事。”

方巧巧明白她是在暗示自己别太过感伤,坏了这大喜之日的氛围,笑笑说道:“陆泽那孩子我倒放心,阿月嫁过去后,可要夫妻和睦,不能再像往日那样迷糊。”

阿月点头:“娘亲放心吧。”这话已经听了好几回,她往日难道果真做事很迷糊,要不然怎么长辈都这么说。细细一想,她好像…也没做什么迷糊事吧。

因两家离的近,先生算得出门和进门的时辰都在巳时,并不急。

妇人将阿月打扮好,戴上盖头。先去给祖宗上香,随后奉茶祖父母、爹娘,得了一番叮嘱。一来二去,也快到时辰了。

喜娘搀她出门时,方巧巧仍不放心:“别慌,跟着喜娘动作就好。”

丁氏笑道:“我看阿月镇定得很,你倒慌了。”

方巧巧笑笑,外头锣鼓声响时,她更觉紧张。慕韶华陪在一旁,笑道:“当年你嫁我,也是隔壁到隔壁,只不过是直接撑把红伞就嫁进来了。当年还是个穷酸人,如今想补偿你,也没机会了。”

方巧巧说道:“这婚宴好与坏,也不过是个形式。夫妻感情好,日后过的如何才是真的。我嫁你时家中穷叮当,那就简约办,如今过的也好。那东面员外娶媳,用了那么多钱财,最后家宅不和,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她只盼,女儿过的好,排场并不是重要的。

说话间,阿月已经站在慕家大门那,就等着吉时一到出门。

大红盖头遮住了她前方视线,只能看看下面,看看手艺极好的绣娘给自己一针一线做的红色鞋子。大喜之日,哪儿都是红通通的,喜庆得很。

耳边人声嘈杂,锣鼓贺喜声不绝于耳。连隔壁下人请人入内,颂贺礼声也听得见。阿月大清早被折腾,腹中饥饿,这会站了小半会,目不能大范围的看,略晕。正晕乎,喜娘低念一声提步。到时辰出门了,阿月忙抬脚,小步小步出去。

虽说近,但也不可能让新娘子自己走过去。金银彩绣花轿早已等候在外,阿月俯身进去,刚坐定,轿子悬空,很是平稳的在移动。落地时,都觉抱着瓶子的手沁出汗来,这才紧张起来。

轿门咚一声响起,已然安稳落地。

耳边的贺喜喧闹声更大,炮仗声起,更将热闹气氛推上巅峰。她忽然庆幸还好瞧不见,不然让众人看着多为难。想想那像冷面的陆泽,不知此时众目睽睽下,他是什么样的神情,真想看看呀。

出轿小娘已过来,扯她衣袖,扯了三下,阿月这才弯身出轿,跨过朱红木制的马鞍子,步红毡,随喜娘往喜堂走去。

待拿定红绸球,赞礼者朗声“一拜天地,一团和气”。

阿月弯身拜了拜,金黄璎珞下,已能看见他黑色鞋面,心跳骤快。

“二拜高堂,金玉满堂。”

她能听见很多声音,却听不清,心砰砰的跳着。

“夫妻对拜。”

这一拜,就再不是慕家的姑娘,而是陆家的媳妇。往后她外出,别人便会称呼她陆家少夫人。再往后,是陆夫人,一直到…陆老太。

想到最后一个,差点笑出声,急忙忍住。

陆泽倒是瞧在眼里,阿月肩膀在微微抖动,这是…忍笑?阿月在拜堂还能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倒真是让他好奇。

拜过堂,阿月就进洞房去了。陆泽要陪宾客饮宴,等吃喝的差不多,再进去,还得让众人闹闹洞房,暖暖气氛。

阿月坐在撒满百合花生的床上,隐约能闻到那些气味。腹中饥渴,又想起菜肴来。百合粥虽然淡而无味,但是放一点冰糖,放冰窖里冻冻,还是很不错的。花生拿去炖猪蹄,也好吃。越想越饿,肚子咕噜作响。

陪宾客饮宴大半,众婶婶姑母催他快进洞房,小辈也起哄了,要去闹洞房。陆泽笑道:“兄长成亲那时,你们怎么不这样催促。”

一人说道:“你素来是冷脾气,难得你弟弟妹妹今日可以放开了逗你,怎会放过这机会。”

陆泽暗呼肯定不会让他们轻易“罢手”,被众人簇拥进门,说道:“捉弄我便好,别吓着阿月。”

话落,众人更是笑他“这媳妇刚进门就知道疼了,日后再不能说陆家七少爷冷情”。

陆泽笑笑,不恼不急,任他们哄笑。

阿月听见门外有声,知道闹洞房的来了,急忙坐好,揉揉肚子,免得待会出声尴尬。

陆泽很快被拥到前头,喜娘递了托盘过来。他拿起喜秤,小心将那盖头掀起。先是看见染了胭脂红的唇,双唇小巧微抿,鼻尖润白精致。直至将盖头全部撩起,那浓密的睫毛微眨,以上往下,还看不见整张脸。

众人起哄:“新娘子快抬头,让伯母瞧瞧。”

阿月只觉脑袋重如千金,这屋里的人听声音她少说见过大半,可平日见跟如今见的感觉全然不同。过了小半会,缓缓抬头,见了满屋子的人,面上顿时滚烫。一直顺着前面的红色新郎服往上看去,才终于同陆泽的目光对上。见着他眼里闪过的惊艳反应,立刻觉得一大早起来梳妆也值得。

“七嫂嫂真好看。”

“像画里走出来的。”

“福气相,日后能给我们陆家添十个八个。”

屋里惊叹喜庆话不断,陆泽也被他们推到阿月一旁。

“自然是要喝交杯酒暖场先的。”

阿月自知这一闹腾得许久,她酒量不太好,生怕空腹喝酒要醉。不过还好那酒杯精巧,拿在手中,同他面对面,脸上又滚烫。见陆泽脸上绷的紧,竟是紧张了。

从陆大神童到陆大才子,再到智取殷国图纸的陆家七公子,哪里跟紧张沾上边过。

痛快喝下,酒水滚烫,喝多两杯真的可以醉人的。阿月总算明白这真的是暖房,让人消除尴尬的。这酒喝下去,胆子也大了些。任他们说笑,自己细答就是。

一会那福寿双全妇人抱了个男童过来,往他们床上抱。滚了好几圈,才笑吟吟道:“好了,这洞房也闹过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好好歇着吧。”

说罢,领着众人离去,走时还仔细拴好门,抿笑离开。

屋里清冷下来,两人坐了好一会,陆泽才问道:“饿了么?”

什么都不问,偏是问这个。阿月刚散去绯红的脸又红了,偏头看他:“嗯,很饿。”

见她坦然,直爽的性子依旧未变,不为矜持而矜持,陆泽笑笑,默默一想,伸手握了她的手,往桌那边领去:“吃些东西吧。”

上一次这样牵着,还是在殷国一起逃走时,如今掌上暖意满满,阿月心里也暖和极了。

桌上的菜肴已经有些凉,阿月吃的并无大碍。陆泽夹菜给她,见她吃的欢喜满足,也觉高兴,等菜吃过半,问道:“阿月方才在笑什么?”

阿月眨眨眼:“何时?”

“拜堂时。”

阿月诧异:“陆哥哥看见了?”难不成他跟自己的娘亲一样,也是有某种奇怪能力的人?

陆泽淡笑:“你忍笑时肩头会动,方才就是。”

阿月这才笑笑:“陆哥哥真是观察入微,我只是想…”她放下筷子,饮下一杯茶,擦拭干净,不想他看着自己嘴馋的模样,“刚才三拜下去,我想起自己以后的称谓就要从慕家姑娘变成陆家七少夫人了。”

陆泽皱眉,好奇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以后就要变成陆夫人,最后是…”阿月瞥了他一眼,“陆家老太太。”

她很是扭捏的说完,陆泽失声笑道:“原来是这个。”

阿月抬眸看他,平日穿的都是浅色衣裳,今日穿的大红,更散了他的清冷气。真是人俊朗,穿什么都好看。

陆泽酒量好,在外头陪宾客喝酒并无事。现在看着已是妻子的阿月,倒涌上醉意。和她说了好一会话,见她敢直视自己,没了新婚尴尬,才道:“阿月…”

忽然见他眼神不同,隐忍又满带渴望,阿月蓦地明白,脸又烧成了柿子。

那高大身影已到面前,俯身往她看。目光对上,面庞立刻放大,唇上已迎来一吻。

心顿时要跳出胸腔般,阿月下意识屏气,睁大明眸看他。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他,再没有半分犹豫:“陆哥哥。”

陆泽轻声:“该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