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继续在树林里等着,褚风离开大概两刻钟后,一个婆子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背着光,唐瑜认不出这人是谁,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那婆子左右看看,挑了一处草丛蹲了下去,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唐瑜心中有了底,在婆子起身时试探着唤道:“你是唐家下人吗?”

婆子吓了一跳,攥着裤腰往后躲,见唐瑜露出身形,婆子仔细瞧了瞧,忽然大喜,“姑娘?”

唐瑜也认出她来了,正是这次带过来的一个守门婆子。

谎称自己爬窗逃出来的,怕被人看见衣衫不整不得不先隐匿在树林里,唐瑜披上婆子的外衣,主仆俩一起回了别院。

大火一直烧到半夜才完全扑灭,别院后面两进房屋都着了火,没法待人。安国寺的和尚们、附近别院的家丁、山脚下的村民都回去了,唐瑜站在前门送走最后一位好心人,命护卫们先行休息,她领着柳嬷嬷、墨兰等人进了前院上房。火往北蔓延,这边侥幸没有受到牵连。

唐瑜一落座,柳嬷嬷扑通跪了下去,“姑娘,都怪我啊,傍晚我劝完你回来,那件石青色的褙子不小心划了一条大口子,睡觉前让秀儿明天抓紧补上,谁知道她竟然熬夜缝补,我年纪大了今天又赶了山路,晚上睡得沉,被浓烟呛醒火已经烧起来了,出去一看,秀儿竟然还试图一个人扑火!我骂了她一顿,急着去救姑娘没再管她,可是我没用,没救出姑娘自己先晕倒了,还连累墨兰被木头砸到……”

墨兰跪在旁边,跟着掉泪,“嬷嬷别说了,这事怪我,我替姑娘守夜,自己却睡死了过去,醒了都晚了……”

主人家走水,下人们护主不力都有罪,柳嬷嬷墨兰哭着认错,其他嬷嬷丫鬟紧随其后,哭哭啼啼的。唐瑜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她们脸上的灰身上火烧的痕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都别哭了,天灾人祸,该着咱们,想躲也躲不了,都起来吧。”

有人抬起头,见为首的柳嬷嬷、墨兰没动,又低下头去。

唐瑜见了,上前将柳嬷嬷扶了起来,皱眉道:“嬷嬷,咱们府上可有人受伤?”

柳嬷嬷身体一僵,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唐瑜心头一突,重新扫视屋里人,终于发现少了一个,“秀儿呢?”

柳嬷嬷失声痛哭,“秀儿,秀儿她没能逃出来……姑娘,秀儿人傻,做事爱钻牛角尖,我骂了她一顿,她肯定是怕灭不了火还会挨罚……被人抬出来时都没法看了,都是我造的孽啊,姑娘,你罚我吧,不然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跪在唐瑜面前,泣不成声。

唐瑜跌坐在椅子上,想到那样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居然死了,她悲从中来,呜咽出声。

唐氏夫妻、卫昭一家三口就在此时赶了过来。

“姑母……”

死里逃生,家奴惨丢性命,唐瑜身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强撑着料理后事,但她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也会害怕也会惊慌,现在终于有了主心骨,唐瑜扑到唐氏怀里,再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瑜儿不怕,姑母在呢,走,咱们这就回家。”唐氏心疼死了,紧紧搂着侄女,谁都不给碰。

卫昭跟在后面,看着表妹瘦弱单薄的肩膀,听着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心都快碎了。

第二天,吹了半晚冷风又受了死人惊吓的唐瑜,再次病倒了。

只是这次,除了卫昭唐氏,除了太后派人来探望,再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小纸条。

第19章

唐瑜这一病病得不轻,在屋里休养了半月有余才算全愈,人瘦了一圈,白皙的下巴更尖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望过来,带着淡淡的哀愁,瞧着我见犹怜。

太后握着唐瑜小手,怜惜道:“可怜的瑜儿,怎么都赶在今年了,你爹爹不在家,平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唐瑜浅浅地笑,孺慕地看向旁边的姑母,“姑母一直在家里照顾我,您不用担心。”

太后点点头,“幸好还有你姑母,不过最近捷报连连,相信你父亲很快就回来了,瑜儿不必太过惦记,赶紧把自己养圆润点,免得你父亲回来看你瘦了,还以为你姑母只管自己逍遥,疏于照顾你这个侄女了呢。”

唐瑜轻声应是。

又坐了会儿,唐氏站了起来,领着侄女告辞。

政和殿,宋钦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一个人走出大殿,慢步踱到一处高台前,放目远眺,看到前面有几道身影正缓缓朝宫门的方向而去,其中一人穿着天水碧的褙子,体态轻盈。没有风,她莲步轻移,却给人一种飘逸出尘之感,如细风抚柳,小腰盈盈可握,仿佛一折就断。

宋钦负手而立,盯着那抹碧色,凤眸清冷。

御书房,小皇上宋谨读完书了,兴高采烈地回了慈安宫。

“母后,瑜姐姐跟舅母走了啊?”没看到人,宋谨失望地问,又笑嘻嘻地看了卫昭一眼。

卫昭比他还失望,可是看到表弟竟然也知道打趣他了,他立即收起心思,一本正经地站在旁边。

“阿昭过来坐。”太后亲切地招手,等卫昭坐下了,她轻声叹道:“瑜儿可怜,你要对她更好点,不能给她添堵添乱,知道吗?”

卫昭垂眸,“我懂。”表妹忌讳流言蜚语,他就乖乖听她的,只随母亲去探望过一次,尽管他想日日夜夜都守在她床边,哄她开心。

太后看看侄子,转移了话题。

卫昭很快走了,太后娘俩单独在屋里说话,宋谨心里有疑惑,低声问太后:“母后,你的事情办妥了吗?”瑜姐姐别院起火了,瑜姐姐病了,但京城没有任何其他大事发生,他担心母后是不是又功亏一篑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笑,摸摸他脑袋道:“你还小,这事儿不用你惦记,安心读书就是。”

宋谨却在看到母亲的笑容时,明白了,母后这次肯定成功了。

然而太后也没有十足把握。宋钦舍命救唐瑜,她与宋钺的第一步算是走完了,但接下来的第二步,也不知道宋钺那边的进展。为了避嫌,宋钺这段时间都没有进宫,宫里处处都是宋钦的耳目,她也不敢贸然派人去打探,不像去唐家,有卫国公府的关系作掩护。

只能等着了。

~

同是盛夏,北疆的草原上就凉快多了,然而战马奔腾杀声冲天,将士们一腔热血熊熊。

匈奴残军朝草原深处逃去,唐慕元与众将领商议过后,各自率军,兵分几路围剿。唐慕元一马当先,率领一支千人铁骑从小路包抄过去,目的是拦截匈奴。追到一半,发现前面匈奴队伍里分出一支几百骑的小队,虽然未举王旗,唐慕元却眼尖地认出了一道身影,正是敌军首领乌维单于。

擒贼先擒王,唐慕元立即率人追了上去。

匈奴分出来护送单于的当然全是精锐,大齐这边虽然占了人数优势,短时间却也难以攻克,刚刚离去不久的匈奴大军得知单于被困,迅速折回来救援,后面大齐援军同样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最后一役,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睛,唐慕元挥舞手中长枪,誓要活捉乌维单于。乌维单于自知兵败不可挽回,现在就只想与唐慕元这个劲敌一决雌雄,然而兵荒马乱,不时有别的将士涌上来,这边唐慕元一枪挑飞两个匈奴兵,对面乌维单于不甘示弱,手中大刀劈下,取人首级。

混战之中,乌维单于胯下汗血宝马突然一声悲鸣,却是被大齐将士刺中腹部,乌维单于当机立断跳下战骑,唐慕元看准时间,一枪斜刺出去。眼看乌维单于就要中招,一支利箭突然从人群里急射而出,转眼便没入唐慕元右臂。

利箭冲劲儿太大,唐慕元不受控制地朝马下栽去,乌维单于眼里迸射出一道精光,宛如久挂悬崖边上的人终于看到生机,猛虎般扑了上去,一把提起唐慕元,仰头大吼:“你们主帅在我手里,大齐将士敢再杀我一人,我就杀了你们主帅!”

“别听他的,继续给我杀!”唐慕元红了眼睛,身体远远不如草原上凶猛的单于,但吼声雄浑,丝毫不逊。眼下大齐胜券在握,如果因为他错失战机,他宁愿一死。

念头一起,唐慕元猛地朝架在脖子上的大刀撞去。

乌维单于防着他呢,一个掌刃披在唐慕元脖颈上,然后将昏迷过去的瘦弱武将扛到肩头,一手挥舞手中大刀,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位大齐将军狂笑:“回去告诉宋钦,问问他想不想救下这位得力主帅,想的话就拿我儿子来换,不想我也不要儿子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说完扛着猎物般走向一匹无主之马,有大齐将士持刀上前,可是看到昏迷不醒的主帅,几人互相看看,不甘心地握紧手中刀,却不敢再近一步。

主帅被俘,八百里加急战报迅速送进京城。

宋钦看过战报,按按眉头,命人宣文武百官上朝议事。

有人主战,论分量,一个唐慕元不如匈奴王子,况且开战后大齐损失了数万将士,为了一个主帅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不值得。但也有人主和,称唐慕元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战局扭转也是因为他,此时舍弃他,传出去无异于兔死狗烹,太寒将士们的心。

然而主战者多,以卫昭领头的主和派屈指可数。

“皇叔,景宁侯是大齐的功臣,咱们必须救他回来!”

朝臣们七嘴八舌争议时,龙椅上的小皇帝突然脆脆地道,话音一落,殿内一片鸦雀无声,众臣盯着小皇帝看了会儿,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皇帝左下首的摄政王。

听到皇帝侄子的话,宋钦刚刚张开一丝缝隙的薄唇不动声色地重新抿紧,神色淡漠,垂眸问道:“皇上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将军可以踏着万骨领受朝廷封赏百姓赞誉,为何不能用一命换取数万普通兵卒全身而退?景宁侯被俘前亦愿舍身成就大义……”

“王爷的意思是,景宁侯愿意牺牲自己,咱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一个立了大功的主帅?”卫昭愤慨上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真这样,日后再有战事,谁还愿意领兵打仗?群龙无首,有千千万万普通兵卒又有可用?”

“卫大人慎言,你这话传出去,才是真正让将士寒心,只有将军没有兵,仗就能打了?”

“可卫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大殿内再次热闹了起来。

一片嘈杂中,宋钦突然起身,冷冷道:“退朝,明日再议。”

大臣们你看看我看看你,闭上嘴,倒退几步,转身出了大殿。

朝臣们回了家,景宁侯被俘的消息也就跟着传出了宫,唐家管事得到消息,脸都白了,匆匆跑去梅阁。按照规矩,未得通传,内院不许管事小厮们擅入,守门婆子瞧见大管事,愣了愣,想问一句,管事直接跑了进去。

唐瑜正在练字,听到动静,皱眉走到门口,管事已经跑到跟前了,看到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娘,侯爷被匈奴人抓到手里了!匈奴单于要用侯爷换回他儿子,大齐要是不答应,就让侯爷一命偿一命!”

唐瑜眼前一黑,朝旁边栽了下去,墨兰蕙兰同时出手扶住她,“姑娘!”

唐瑜只是昏了一下,被人扶住时眼前又恢复了清明,只是脸蛋煞白煞白,转眼间额头身上就出了一层虚汗。但她知道,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倒下,唯独现在不行,现在倒了,就没人替父亲奔波了……

“备车,我要进宫。”勉强站正了,唐瑜盯着跪在地上的管事,声音虚弱却坚定。

管事急忙去准备。

马车快马加鞭,两刻钟没用上,唐家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外。唐瑜忧心父亲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一路疾驰颠簸,下车时脸已经青了,刚要进宫,惊闻马车声,回头一看,竟是卫国公府的马车。

“姑娘,肯定是姑太太来了!”墨兰紧紧扶着主子,生怕她再跌倒。

唐瑜心急如焚,等了会儿,下车的果然是唐氏,娘俩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惊慌害怕,什么话都没说,唐氏握住侄女发凉颤抖的小手,并肩朝慈安宫赶去。

“夫人,姑娘,娘娘去政和殿了,她料到你们会来,让你们先进去等,她会想办法劝服王爷的。”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关切地道。

唐瑜怔怔的,不知该在这里等,还是去政和殿与太后一起求宋钦。

“瑜儿。”唐氏是长辈,比小姑娘冷静些,拍拍侄女肩膀,低声道:“你别着急,太后肯定会竭力帮咱们,咱们别去给她添乱。”朝廷大事,她们妇人如何能插嘴,也就太后身份尊贵,能与摄政王说得上话。她们进宫就是求太后来的,现在太后主动帮忙,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消息。

唐瑜六神无主地跟着姑母进了堂屋。

落座时,唐瑜看向院子,脑海里忽然浮现宋钦冰冷的凤眼。

心狠狠缩了一下,唐瑜攥紧衣袖,心乱如麻。

第20章

“皇叔,景宁侯乃有功之臣,咱们不能弃他于不顾啊。”

政和殿里,太后站在御案前,神色忧愁地劝说对面低头批阅奏折的男人,宋谨站在她旁边,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地盯着皇叔,好像因为皇叔一直不答应他的请求不高兴似的。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不必多言。”宋钦头也不抬地道,话冷如冰。

太后脸色发白,扫眼一旁伺候的太监,她抿抿唇,再次劝道:“皇叔,景宁侯府子嗣不昌,景宁侯如有不测,家里就只剩侯夫人与三个孩子,请皇叔看在她们妇孺可怜的份上,慎重考虑换人一事,行吗?”

这次宋钦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置若罔闻。

“皇叔……”宋谨哀求地喊他,还没说完,太后按住他肩膀,摇摇头,领着宋谨走了。

母子俩回了慈安宫。

唐瑜看到太后,急切地站了起来,与唐氏一起赶了出去。唐氏见太后脸色灰白,心沉了下去,攥着胸口声音颤抖:“王爷,王爷没有答应吗?”

太后目光悲戚,缓慢扫过唐瑜娘俩,垂眸自责道:“是我连累了瑜儿父亲,也许换个与我无关的将军,他……”

唐氏踉跄了一下,她就那么一个弟弟啊……

唐瑜僵在原地,眼前就是太后,可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太后,穿透了这重重宫墙,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父亲,父亲被关押在匈奴人的牢房里,右边肩膀上还插着一根断箭,血流不止,形容憔悴。

宋钦不愿意换人,因为在他心里,一个将军没有匈奴王储重要。太后相求,他也不答应换人,因为唐家与太后是亲戚,现在父亲立了大功,在百姓中间的威望提高了,所以宋钦要防备父亲了吧,所以他更愿意借匈奴人的手除掉父亲吧?

那么,父亲必死无疑了吗?

失魂落魄,唐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侯府的。

“瑜儿你别急,我马上回去跟你姑父商量,朝廷一天没有决断,咱们就还有希望,你千万要稳住,懂吗?”唐氏扶侄女坐到椅子上,弯腰,对着侄女惨白的小脸道。

唐瑜木然地点头。

唐氏心疼却无可奈何,匆匆离去,去求丈夫想办法。

容氏向来怕这个大姑子,现在容氏走了,她立即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问唐瑜:“瑜儿,太后怎么说的?她想到办法救你爹爹了吗?瑜儿,太后一直都喜欢你,你一定不能放弃啊,一次不行多求几次,那可关系到你爹爹的命啊……”

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

唐瑜看她一眼,慢慢站了起来,要回自己的梅阁。容氏娘家没人,现在只能指望在太后那里得宠的长女,哪肯放唐瑜走,拦不住人便领着亲生女儿唐琳跟在唐瑜身后,母女俩一起哭。唐瑜头疼,头疼地几乎无法忍受,好像下一刻就会炸开。

她痛苦地按住额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会想办法,你们先回去。”

如果哭管用,她也想哭,可她连个可以痛痛快快哭出来相求的人都没有,太后尽力了,姑母不用她求也会帮忙,满京城,她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两门亲戚,就算还有旁人,只要宋钦不松口,谁去求都没用。

宋钦,宋钦……

唐瑜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生机。如果她不认识宋钦,宋钦一直都是她原本以为的那个心狠手辣、不近女色的摄政王,唐瑜没有把握能求得宋钦点头,但宋钦不是,他道貌岸然他觊觎她的女色……

嘴角浮起苦笑,唐瑜慢慢仰起头,将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只要能救回父亲,她给宋钦又如何?她可以身败名裂,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客死他乡。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是她心里放在第一位的爹爹,谁也比不了,即便那个人是卫昭。

独自在房间呆坐了整个下午,天色渐昏,唐瑜抬起头,目光坚定,“嬷嬷,您进来一下。”

柳嬷嬷与墨兰蕙兰就在外间守着,听到传唤,柳嬷嬷吩咐两个丫鬟去门口守着,她快步去了内室。进屋见唐瑜平静地出奇,柳嬷嬷心里猜到了八分,面上装糊涂,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嬷嬷知道你现在肯定吃不下去饭,可你必须吃啊,不然把自己急病了,侯爷那边怎么办?”

“我知道,嬷嬷,其实我请您进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唐瑜指着床边的绣凳,请柳嬷嬷坐过来。这件事,她绕不过柳嬷嬷,想瞒都瞒不了。

柳嬷嬷困惑地坐下,茫然地看着她。

唐瑜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下决定,此时心里十分平静,注视着柳嬷嬷道:“嬷嬷,今晚我想去趟端王府,亲自求他。”

柳嬷嬷震惊地站了起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唐瑜,确定唐瑜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柳嬷嬷皱皱眉,没有急着发表意见,思忖片刻才重新坐下,悲哀叹息:“姑娘,太后劝说都不管用,王爷怎么会听你的话?而且,深更半夜的,姑娘这样的容貌,我怕姑娘……不行,这事万万不行。”

唐瑜神色不变,垂眸道:“嬷嬷,我知道我此行可能会有什么后果,这些年您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我也不瞒您,只要他肯答应救回父亲,他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姑娘……”柳嬷嬷扑通跪了下去,手紧紧攥住唐瑜膝盖,一脸悲痛,“姑娘,你不能这样轻贱自己啊,侯爷如果知道他是你这样救回来的,他心里会多疼?还有表公子……”

唐瑜微微抬起下巴,这次却没有忍住,两行清泪无声滑了下来。她扭头擦拭,声音却冷静非常:“嬷嬷,事情成了,求您不要告诉任何人,父亲姑母太后表哥,您谁都别说,就让他们以为是宋钦良心发现。表哥那边,我不可能再嫁他,我会找个理由……假以时日,他会忘了我的。”

柳嬷嬷老泪纵横,埋头求她:“姑娘三思,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

“我意已决,您不用再劝了。”唐瑜弯腰扶她起来,满眼恳求:“嬷嬷,我求您了,答应我行吗?我现在只想救父亲,如果父亲出事,我这辈子同样生不如死。”

想到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凄苦,唐瑜再也忍不住,扑到柳嬷嬷怀里哭了起来。

柳嬷嬷也哭了,轻轻地拍打小姑娘肩膀,等唐瑜哭够了,渐渐平复下来,柳嬷嬷扶她坐到床上,想了想,盯着唐瑜眼睛问道:“姑娘是铁了心要这样救侯爷吗?”

唐瑜毫不犹豫地点头。

柳嬷嬷帮她擦泪,仔细端详面前这张清丽脱俗、国色天香的脸庞,她眉头拧紧,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唐瑜以为她还有顾虑,沉着道:“嬷嬷有话大可直说。”

柳嬷嬷看看她,眼里接连闪过怜惜尴尬,又犹豫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低下头,认命似的道:“姑娘,既然你下定了决心,老奴怎么劝你都不改主意了,那我只能全力帮你,力争今晚成功劝王爷应下此事。”

唐瑜忽然紧张,压抑着期待问她:“您另有良策?”或许她不用献身?

仿佛看出了她的期许,柳嬷嬷面现苦涩,目光躲闪,“姑娘,你还小,不了解男人,依我看,王爷冷血无情不近女色,姑娘,姑娘的美人计想要成功,恐怕,还得精心打扮一番……姑娘最近清减了很多,现在忧虑侯爷,脸色更差了……”

唐瑜没料到柳嬷嬷竟然是劝她精心装扮,为了,诱惑宋钦而打扮自己。

她本能地抵触,可是摸摸自己的脸,唐瑜自嘲一笑,“嬷嬷考虑的周全,就按您说的办罢。”

柳嬷嬷看眼外间,低声嘱咐道:“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墨兰蕙兰还是瞒着吧,今晚我陪姑娘去。晚上姑娘等她们两个睡着了,先去我那边,我帮你装扮,园门钥匙我那里都有,只要咱们小心,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唐瑜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关系到名誉,如果可以,她希望尽量减少知情的人数。

主仆二人再次商量了一番,到了晚上,唐瑜按计划行事。

柳嬷嬷先接她回了她的房间,梳妆台前胭脂水粉都备好了。唐瑜心情复杂,柳嬷嬷知道她难过,只简单地解释了下,“灯下看美人,姑娘如果不是清减了,无需化妆便是倾城之姿……今晚也不用太刻意打扮,略加涂些胭脂就差不多了。”

唐瑜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美是丑,仿佛都与她无关。

柳嬷嬷不再说话,专心地替小姑娘涂匀胭脂,点上口脂。触碰着这仙子般的冰肌玉骨、玫瑰花般的饱满唇瓣,柳嬷嬷无法想象任何男人会忍得住将这位美人占为已有的冲动。摄政王又如何,只要他沾了这胭脂、口脂,吃下太后专门为他准备的毒,他也就只剩三天好日子了,三天一到,便会暴毙而亡。

两刻钟后,景宁侯府一处角门前,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穿过茫茫夜色朝端王府而去。

第21章

端王府,归云楼。

将至二更,窗外夜如浓墨,褚风走到紧闭的门前,低声劝道:“王爷,快二更天了。”

“进来。”

里面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褚风连忙赶进去,一进这三楼书房,就见主子负手站在北面墙前。那里挂着三幅一人来高的舆图,一幅是大齐与四边蛮夷,一幅单是大齐,府州县镇标注地更清晰,而最后一幅,则是更清晰的四边蛮夷舆图。

宋钦现在就站在第三幅图前。

褚风跟随宋钦几番出生入死,是宋钦最信任的人,在宋钦面前,他也比较敢说话。见男人眼睛盯着匈奴辽阔的草原,褚风意外问道:“王爷还在犹豫?”他熟悉的王爷,杀伐果断,褚风原以为这事今天在朝堂上就能解决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爷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勇士,不论他是将军还是普通兵卒,更何况唐慕元还有一个让王爷动心的好女儿。难道王爷犹豫,是因为太后、小皇上的劝说?王爷不想让朝臣觉得皇帝能左右他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