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风跪下领命。

宋钦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前行,跑出很远,他勒马停住,转身,就见马车已经沿相反方向走了一小段。他望着车后的小小窗帘,盼着她会挑开帘子望望他,然而直到马车走远,那窗帘也没有动过。

宋钦叹口气,攥攥马绳,忽的又笑了。

想当老姑娘,下辈子都轮不到她。

心情大好,宋钦再不留恋,策马朝北方而去,那边唐瑜躲在车窗旁,透过缝隙望着他终于离去的背影,魂好像也跟着他去了。

五天后的晚上,马车再次停到了唐家郊外的庄子前。

褚风下车,放好木凳,敲敲车板,示意她下车。这是王爷当命看的女人,褚风心里再嘀咕,与她相处都必须恪守规矩。两人同行五天,他与唐瑜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没有多看一眼,更没有碰过。

“你先等着,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眼看她平平稳稳下了车,褚风走到墙根下,往上一蹦就跳到了墙头。他双手扒着墙,看到柳嬷嬷早就候在了里面,褚风与柳嬷嬷对视一眼,马上跳了下去,却有一个锦囊掉到了里面的地上。

柳嬷嬷心里有数,飞快捡了起来,藏进袖中。

她也没办法,可谁叫那位是摄政王?太后与姑娘加起来,都不够看的。

唐瑜毫不知情,回到屋里,询问这阵子京城的事,得知姑母几次要来探望都因各种小意外没能过来,事情不曾引起怀疑,放了心,又是一晚辗转反侧后,次日便命人收拾东西,赶在晌午回了侯府。

回京第三天,边关突然传来战报,本该在京城养病的摄政王,亲自带领五千精兵偷袭匈奴大营,景宁侯唐慕元率兵接应,一王一将配合地天衣无缝,生擒匈奴首领乌维单于。随后两军汇合,又去攻打暗中支持乌维的另一个游牧部落……

唐瑜得到消息,人都傻了。

宋钦偷袭,竟然安排父亲接应?

他就不怕父亲……

想到当初她还怀疑宋钦意图趁机除掉父亲这员大将,唐瑜越发惭愧,也由衷地敬佩。

小姑娘心情复杂,宫里却有人急了。

第68章

又要到中秋了,太后邀唐瑜进宫赏菊。

唐瑜知道,宋钦一日不除,她这个唯一接近过宋钦的女人,在太后眼里就还有利用价值,进宫不会有危险,但她依然不想见太后,不想再见到太后虚伪的嘴脸。只是与宋钦分开前,宋钦再三嘱咐她对太后要与以前一样,不能让太后起疑。

宋钦与太后较量,说实话,唐瑜哪个都不想帮,不想搀和,免得连累父亲因为她卷入其中,但她突然冷落太后,太后起了疑心,吃亏的是宋钦。

所以十三这天早上,唐瑜照旧早早打扮好,姑母唐氏来接她,闲聊几句就上了车。

“瑜儿怎么又瘦了?”马车里,唐氏皱眉询问侄女,月初侄女病愈回府,看着就瘦了点,短短几天没见,竟然又消减了。唐氏有点不高兴了,善意地数落侄女,“瑜儿,匈奴都败了,那个塔克部落更容易对付,你爹爹不会出事的,不许你再整日挂念,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回头你爹爹见了,又要怪我。”

唐瑜靠到姑母身上,只是笑了笑,马车不缓不急地走,她心思渐渐飘远,想到了久别的表哥。

回京之后,唐瑜还一次都没有见过卫昭,姑母过来探望,卫昭来了一次,她避而不见,他就不来了。夜深人静,唐瑜会梦到两人小时候一起玩耍,梦到那天的桃花林,醒来心中怅然。一个月,一个月她就喜欢上了宋钦,她管不了自己的心,但她觉得愧对表哥这么多年的关心与照顾。

她有理由拒绝表哥,有理由断了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有理由喜欢宋钦,但良心上,她难安。

她能做的,就是按照早就选好的那条路走下去,谁都不嫁。

因此抵达慈安宫,唐瑜轻轻喊卫昭一声表哥,就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尽管她看到他比她瘦下去的还厉害,看到他清俊脸庞上再没有曾经的温柔灿烂,郁郁寡欢,憔悴神伤,他看过来的眼神,装满了想念痛苦和一丝丝怨,像一把刀子,扎进了她胸口。

感情上,是她先对不起他。

心里难受,唐瑜应付太后应付得困难,强颜欢笑罢了。

太后看着消瘦下去的小姑娘,看看两个明明互相爱慕的少男少女,倒是能理解唐瑜的痛苦。被一个厌恶的男人凌辱过,彻底断了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可能,唐瑜还能打起精神出门走动,已经不易。

但这并不是她最关心的,说说话赏赏菊花,等唐氏娘俩走了,太后再次领着心腹宫女进了内室。展开柳嬷嬷送进宫的密信,太后看了又看,嘴角渐渐露出一抹庆幸的笑容。她最怕宋钦得到唐瑜就腻歪了,如今看来,宋钦尝过美人的滋味儿,已放不开手。

这样最好。

心里一块儿大石落下,太后全身放松,耐心地等待中秋那天,宋钺进宫,另谋大计。

~

大齐开国已有三百年,其中本朝端王十六岁第一次出征,乃大齐战功最多的王爷,威名赫赫,深受百姓们爱戴与信赖,仿佛端王就是大齐的战神,战神出马,无战不胜。这次端王再度领兵剿灭北疆匈奴,清扫余敌,百姓们十分兴奋,无不盼望摄政王尽快凯旋。

而他们的摄政王并没有让子民失望,八月偷袭匈奴大捷,九月彻底剿灭余党,然后又在草原逗留了一月,震慑降军安抚降民,委任能臣驻守边关,终于于冬月京城初雪化尽后,领兵进城。百姓们争先恐后赶到街上,翘首以待,欲瞻仰摄政王风采,却只看到重兵护卫的王驾,这才得知,摄政王受伤了!

景宁侯府,蕙兰从前院回到梅阁,将管家告诉她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转述给唐瑜,“姑娘,管家说侯爷坐在马上,精神极好,看不出有伤,只是瞧着黑了点瘦了点,想来是在草原上晒的……侯爷先进宫面圣领赏,要傍晚才能回来。”

唐瑜笑了,眉眼灵动,面颊似枝头的海棠花,明艳照人。

蕙兰与墨兰互相瞅瞅,欣慰不已,自家姑娘有多久没这样笑了?侯爷回来了,真好。

父亲平安,唐瑜再次有了主心骨,只是想到与父亲同时回来的宋钦,想到那天的分别,笑容微微淡了几分。重新坐到椅子上,唐瑜看向那边神色略显复杂的柳嬷嬷,“嬷嬷,你再去侯爷院里走一趟,叮嘱他们将房间收拾干净,还有厨房,侯爷爱吃的菜,今晚每样都做一道。”

柳嬷嬷“哎”了声,去办事了。

唐瑜望着门口,好一会儿目光才挪到蕙兰身上,状似好奇地问道:“还有旁的新鲜事吗?”

柳嬷嬷知道她与宋钦的瓜葛,如果柳嬷嬷在,肯定会猜到她想打听谁。

蕙兰刚刚就想说了,被唐瑜打断而已,这会儿马上小声道:“有,端王爷不知哪里受伤了,在王驾里躺着,没有露面。”

唐瑜脸上淡淡的,手却攥紧了袖口。他受伤了?为何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又伤在了何处?

因为担心他,傍晚看到心心念念的父亲,唐瑜都没有预料之中的欢喜。

当然她还是很高兴的,扑到父亲怀里,哭得一塌糊涂,委屈不委屈的,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她要牢牢霸占父亲,不许他再去领兵打仗,朝廷那么多将军,叫他们立功领赏去吧,她受不了父亲再出危险了。

唐慕元知道女儿最懂事,现在说的都是气话,肯定是被他吓到了,摸摸女儿脑袋,哄了又哄。

“爹爹,我也想你了。”唐琳站在旁边,看着被长姐抱住的父亲,很是委屈。

唐瑜是经历的太多,更加珍惜失而复得,现在哭够了,得到提醒,立即松开了父亲,擦完眼泪朝父亲笑笑,走到一旁,让父亲与容氏母女、琦哥儿叙旧,毕竟都是一家人。

唐慕元不喜容氏,但对她生的两个孩子都不错,琦哥儿不用说,唐琳……纵使之前有些恼小女儿不明道理,阔别一年才回来,那些也都不算事了,坐到椅子上,问问唐琳的女红,考考儿子的功课,脸上一片慈祥。

管事来报,卫国公一家三口来了。

都是亲戚,唐慕元笑着领孩子们去迎客。

“舅父。”卫昭恭敬地朝唐慕元行礼。

唐慕元在宫里就见到跟在皇上旁边的外甥了,那时候不方便叙旧,眼下在自己家中,唐慕元捏捏外甥肩膀,皱眉道:“阿昭怎么瘦了?”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外甥神采奕奕像山崖上茁壮的松柏,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憔悴?

卫昭抿唇,忍不住看向那边的表妹,神色哀怨。

唐瑜微恼,他这样,父亲起疑怎么办?

唐慕元顺着外甥的视线,瞅瞅女儿,再看看一脸无奈的唐氏,心里有了猜测,暂且压下困惑,请亲人进屋说话。

天色渐暗,两家人一起用的晚饭,替唐慕元接风洗尘。唐瑜坐在姑母旁边,几次感受到卫昭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可她此时连愧疚都无法给他。听着姑母、容氏轮流打听父亲在草原上的食宿,她心底记挂的,全是那个伤势不明的人。

夜幕降临,唐氏一家三口打道回府了,容氏摸摸耳边碎发,娇娇俏俏望着丈夫,意思不言而喻,小别胜新婚,她想他了。

唐慕元视若无睹,对长女道:“瑜儿,你且随我去书房,我有话问你。”

唐瑜心虚,猜得到父亲要问什么,然父命难为,她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没留意身后容氏嫉恨的目光。

“坐吧,站着做什么。”女儿低着脑袋站在那儿,像明知犯错的小女娃,唐慕元看了好笑,指着对面的椅子叫女儿坐下,他笑着端碗,抿了口,放下茶碗,打趣女儿道:“又跟你表哥闹别扭了?瞧瞧你们,都瘦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瑜一下一下顺着帕子,闷了许久,低声道:“爹爹,我不想嫁给表哥了。”

唐慕元愣住,“为何?”

唐瑜又想到了宋钦。他骗她进府又霸道要了她,就算喜欢了,也无法抵消他那些仗势欺人的举止,更坏的是,他什么都做了,却求她不要告诉父亲,怕被父亲讨伐,也怕坏了他的大事。然后他今天又欺负人,明知她动了心,还要让她知晓他受伤。

“瑜儿?”

父亲喊她,唐瑜瞬间回神,停住手里无意识的动作,垂眸道:“爹爹,你被匈奴掳走的时候,我特别害怕端王公报私仇,因为咱们与太后的关系置你于不顾。后来他换了爹爹回来,我依然后怕,爹爹,我嫁给表哥,咱们就彻底与太后捆上了,我……”

唐慕元心头巨震,不敢相信自己一次被俘,竟然让女儿怕成了这样。早在看出两个孩子有了感情时,唐慕元就想过这个问题,他自己不怕,却怕将来卫家败了,女儿跟着落难。唐慕元不是没有提醒过女儿,当时女儿红着脸告诉他,她不怕,她就是要嫁给卫昭。

现在不嫁了,是怕连累父亲吗?

唐慕元愧疚极了,走过去,蹲在女儿面前,握着她小手,柔声劝道:“瑜儿,爹爹什么都不怕,最怕瑜儿不开心,你别想那么多,喜欢谁就去嫁给谁。爹爹回来了,往后大事爹爹替你做主,你只管开开心心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懂了吗?”

唐瑜湿了眼眶,这才是最疼她的男人,但她不能只享受父亲的好,不替父亲考虑。

“我懂,可我谁都不想嫁,只想留在家里孝敬您……”小姑娘埋到父亲肩膀,无法解释清楚,只能哭着耍赖,回避话题。

唐慕元心都被女儿哭碎了,哪还敢再继续说这个,拍着女儿肩膀哄她,“好了好了,爹爹不说瑜儿了,瑜儿不嫁就不嫁,留在家里更好。”先哄好人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哄得女儿不哭了,唐慕元亲自将女儿送回了梅阁。

唐瑜站在门口,目送父亲高大的身影走了,才进屋,收拾一番,躺到床上。屋里烧着地龙,被窝里也放着汤婆子,唐瑜身上是暖的,心却是凉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他。他背上流那么多血还能坚持背她,今日连马都骑不了……

“咚咚……”

纱帐外突然传来两声窗响,唐瑜猛地转身,眼睛盯着外面,心跳如鼓。

第69章

“当当当……”

又是三声叩窗,不急不缓。做贼的不会这么大胆,不是贼,深更半夜来找她的,只能是他。

唐瑜呆坐在床上,夜深人静,夜黑如墨,别说窗外的男人,她连窗子都看不清。

多久没见了?

七月下旬分别,如今已是冬月初。六十多天,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这么久,久到唐瑜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放下了,直到白日得到他受伤的消息,才发现六十天还不够,他在她心里扎根太深,她需要更久。

挑开纱帐,唐瑜摸黑穿上鞋,刚从被窝里出来,有点冷,唐瑜系上一条斗篷,慢慢地往窗边走。越来越近,那半个多月的相处也越来越清晰,她好像看到了他或冷漠或戏谑或疼惜的凤眼,好像听到他一声又一声的瑜儿,还有湖面上蜿蜒的灯桥,满天晃动的繁星。

她停在窗前,呼吸轻地像天上飘下来的第一朵雪。

他感受到了,紧挨着雕花木窗站着,低声唤她,“瑜儿……”

唐瑜心狠狠颤了下,太久没听他这样喊,强烈的悸动过后,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怎么能不陌生?毕竟许久没见了,也许习惯后,这种陌生感会一日日加重,直到最后,彻底忘了他这个人。她是这样,他大概也有一样的感受吧?

日久生情,久别生疏,人总是会往前走。

心跳渐渐恢复,唐瑜垂眸,小声问他,“有事?”

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宋钦不自觉地笑,他抚上窗棱,想的是她顺滑长发,是她细腻小手,“瑜儿,开窗,我想看看你。”

唐瑜苦笑,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再动听再蛊惑的情话也不会撼动她,见了就会更想,不见还能少些牵挂。她转过身,靠着窗台,冷漠地劝他,“我说过,我不会见你,王爷的心意我领了,道理我都跟你讲过,求王爷放我安安生生地过,以后别再做这种夜闯侯府的事,传出去,我再无颜面见人。”

屋里烧着地龙,屋外只有刺骨的冷风,可小姑娘冷冰冰的话,比冷风还冻人心肠。

就算知道这些都是她装出来的,她有她的苦衷,宋钦还是苦涩不已。看着眼前的木窗,宋钦很想一把推开,很想将狠心伤他也伤她自己的小姑娘抱到怀里,尽情地疼爱,化解几月不见的刻骨相思。

但他不能这样做,这样解不开她心底的结。

“看在我身上有伤还要过来见你的份上,瑜儿,你开窗?我只看一眼,看完我就走。”额头抵着窗,宋钦近乎低声下气地求她。

唐瑜仰起头,有什么从脸上滑落。那么担心他,真有机会问个清楚,她却不能让他知道,“你走吧,我不会见你,你不用再白费口舌。王爷,你现在走,我会很感激,你继续纠缠,我怕我会再度对你生厌。”

“你就真的宁可做老姑娘也不肯嫁我?”他重重砸窗,前一刻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满腔怒火,隔着窗传到她耳中,化成利箭,准确无比地扎在她心口。

唐瑜闭上眼睛,“不嫁,王爷再来逼我,明日我变削发……”

“削发为尼,你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不过是你貌美倾城,本王得了你身子,舍不得罢了,娶回家夜夜享受,好过白白浪费一位美人。”宋钦冷笑着打断她,俨然又变成了最初对她言语凌辱讽刺的摄政王,“唐瑜,你记住,本王许你王妃之位,是你不识抬举,再三拒绝本王。好,你安心当你的老姑娘,明日本王便物色王妃人选,将来本王洞房花烛,你独守空闺辗转难眠时,别怪本王没给过你机会。”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唐瑜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以为他会说软话纠缠不休,她都想到了更狠的话拒绝,可他……

无力地蹲到地上,唐瑜紧紧捂着嘴,但还是有呜呜的哭声传了出来。

他说的是气话,还是他当真那样想她的?说娶她只是因为不想浪费她的容貌,一次次深夜相拥只是因为享受?难道他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难道她错付了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再三求他放手,他这不是放手了吗,还说要娶别人……

抱住膝盖,唐瑜蜷缩在窗下,难受地好像要死了,被他挖走了心,再踩在脚下,碾碎。

小姑娘伤得肝肠寸断,没听到那人去而复返,她坐在地上靠着墙,宋钦也席地而坐,听她极力忍耐的哭声。如果说他的那些话是刀子,她的呜咽就是绳索,缠在他心上,哭一声紧一下。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闯进去抱着她赔罪求她别哭了,里面的哭声忽然停了,宋钦紧张地抬起头,万籁俱寂,听到她深深吸气,离开了窗边。

宋钦苦笑,小姑娘吸气做什么?她以为吸口气,再呼出来的时候,就能把他一起赶出来?

休想!

~

摄政王肩上受伤,在王府休养三日,便带病上朝了。

这日散朝,宋钦在政和殿批阅奏折,太监弯腰进来传话,“王爷,皇上与太后娘娘来了。”

宋钦讶异地看他一眼,示意他去请人,他手持朱笔,继续忙正事。

太后一身淡雅宫装,领着小皇上进来,就见宋钦低头坐在御案后,眉眼冷峻,醉心忙于朝政。二十七岁的男人,五官有几分酷似先帝,却比先帝更俊美,浑身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不容拂逆。

可他不是皇上,她的儿子才是皇上。

“皇叔肩伤可大好了?”太后坐到一旁靠窗的榻上,以嫂子的口吻关心道。

宋钦边批字边淡淡回她,眼也未抬:“一点小伤,不劳太后挂念。”

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太后习以为常,摸摸小皇上的脑袋,聊家常般的叹息道:“皇叔,按理说,以你的年纪,做什么都无需我这个嫂子操心,朝廷的大事,有你辅佐皇上,我十分放心。只是你看你,到现在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皇叔身体康健,侍卫小厮伺候就够了,但皇叔身体抱恙,那还是早点成亲,让王妃近身照顾才好,成了亲,就是家人了,论精心照顾,哪是下人们能比得上的?”

唐瑜把柳嬷嬷当长辈敬重,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柳嬷嬷,柳嬷嬷送进宫的密信中就提到,宋钦对唐瑜动了真情,几次承诺迎娶唐瑜为王妃,只是唐瑜心系卫昭,死活不肯,宋钦舍不得逼迫美人,便放唐瑜回府,估计是存了徐徐图之的念头。太后与宋钺商量过了,决定帮宋钦促成好事,再暗中指使唐瑜,再来一次万无一失的美人计。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当宋钦的及时雨,宋钦那么聪明,绝不会放过这光明正大迎娶唐瑜的机会。

太后期待地望着宋钦,眼看男人终于停了手中朱笔,太后轻轻一笑。

宋钦放下笔,第一次正眼看向太后,“太后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凤眼里藏着一丝怀疑。

太后明白,宋钦肯定误会她要安插自己的人给他当王妃了,毕竟以他们的关系,谁突然对谁好都不正常。她平和地笑,坦坦荡荡地道:“我深居宫中,见过的贵女不比皇叔多多少,皇叔平时可有中意的女子?有的话,是时候将人家娶回府了,不然咱们大办一场,把京城年龄合适的官家闺秀都叫进宫,替皇叔选秀?”

宋钦垂眸思忖。

太后耐心地等着。

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那个面冷如霜的男人低下头,拿起笔,写了几个字,才低声道:“那就劳烦太后替本王操持罢。”声音缓和了许多。

太后露出适度的惊喜,“太好了,皇叔总算松口了,不然皇叔迟迟不娶,我这个嫂子也难辞其咎。那这样,就从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家女中挑选,如何?”

宋钦点点头。

当天下午,太后的懿旨就传到了礼部,着礼部即日为端王安排选秀一事。礼部尚书也是宋钦的人,收到懿旨,先去政和殿请示正主,证实王爷确实有心选秀,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起来,命人去各府传旨,同时登记秀女名册。

懿旨来的太突然,礼部动作太快,唐瑜领着琦哥儿去前院接旨时,才得知是宋钦要选妃。

端王选妃,唐琳面现喜色,唐瑜的心,却陡然空了。

就算宋钦是赌气,他真的选妃了,也就是真的要与她断绝关系,要忘了她。这明明是她期待的,如今真的盼到这一天,唐瑜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又死了一次。她不想进宫参选,不想去看他选别的女人,但负责登记的公公不知道她与宋钦的恩怨,一切按照旨意办事,将她与唐琳的名字都记了上去。

送走礼部这行人,唐瑜失魂落魄地回了梅阁。

多可笑,她想嫁他却不能嫁,不能嫁,还要做他的秀女,去亲眼目睹他挑选一位好王妃。

~

卫国公府,卫昭病了,今日没进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之前还指望舅父唐慕元帮他劝劝表妹,前两天唐慕元与他长谈了一番,说他无法勉强女儿的心意,卫昭不堪打击,抑郁两晚病倒了,整天闷在屋里,谁都不想见。

这会儿从长随阿武口中得知宋钦要选秀,表妹正好也在必须参选的范围,卫昭顿时不药而愈,不顾父母阻拦,匆匆换好衣服,进宫去见太后。

“皇姑母,你为何要答应替他选妃?”卫昭急得眼睛都快红了,宋钦早对表妹有不轨之心,万一……

就算自己无法娶表妹,卫昭也绝不允许表妹被宋钦染指,嫁过去抑郁而终,他知道,表妹还喜欢他,只是怕唐家卷入皇位之争,暂且不敢嫁给他。

太后嗔了侄子一眼,打发所有人下去,才小声数落道:“他想做的事,哪样我能阻拦?不过阿昭你别担心,秀女那么多,我会找理由让瑜儿早早落选。傻孩子,瑜儿是我早就看上的侄媳妇,就是你舍得,我也舍不得让她被旁人抢走啊。”

想到宋钦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强横气势,卫昭无法放心,“他不允许怎么办?”

太后难得轻蔑地笑了,“他既然让我主持选秀,又怎会公然推翻我的决定?阿昭,他再厉害,也要忌讳名声,否则他真想跟你抢瑜儿,大可直接逼我赐婚,你说是不是?况且他与瑜儿才见过几面,那样的冷情人,不过是年纪到了,想娶妻生子,哪像你这样的少年郎,容易动情,见几面就放在心上。”

卫昭依然不安,只是太后再三保证,他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第70章

阳春三月,景宁侯府花园里的桃树开了花,蕙兰早早起来,剪了几枝惹眼的捧回梅阁,插在花瓶里。插好了,蕙兰退后两步,感觉挺好看的,只是想到上午姑娘就要进宫选秀了,小丫鬟又愁上心头。姑太太说太后早安排好了,会在终选前找合适的理由让姑娘落选回府,只是姑娘这样的好容貌,万一叫端王爷瞧见,会不会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