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玄神色一厉:“你说什么?”

“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事!”玉容郡主瞧见东方玄神情变化,愈发得意起来,“我还听说了,左峥嵘不担勾当贞静夫人,跟瑶华宫的冯昭仪也走得特别近,这二人可都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宠妃,左峥嵘的目的显而易见!”

东方玄的脸色愈发阴沉,玉容郡主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洋洋自得道:“还有啊,这左峥嵘跟七皇子也走得很近,宫人都瞧见好几回了,他们俩在花园里拉拉扯扯,全然不顾脸面。我可从未见过脸皮这般厚的人,前脚巴结后宫宠妃,后脚又跟皇子纠缠不清,我看她就是想看着碗里得看着锅里的,做梦都指望能飞上枝头呢!”

“郡主倒是瞧得仔细。”东方玄冷笑道。

玉容郡主兀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愈说愈发言之凿凿:“我这都是在为王爷你着想啊!左峥嵘居心叵测,定是想借着王爷飞黄腾达,宫里还有传闻说皇上已将她赐婚给王爷,我猜那也必是左峥嵘她自己散播出去的谣言。王爷乃是尊贵之身,岂能看上这样的卑贱的女子!”

东方玄似乎并未去听她的话,只微笑着问:“郡主今日可是清闲?”

玉容郡主受宠若惊,东方玄素来对她不搭不理,几时有过这般和颜悦色,忙连声应道:“我进宫想是想陪伴皇姑母为她解闷的,不过皇姑母近日都在筹备万寿节一事,我便清闲了下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既然如此,郡主不如去打听打听,赐婚一事,乃是本王亲自向父皇请的旨意。”东方玄挑着剑眉,神色里尽是傲慢,仿佛眼前这个极尽讨好之能的郡主,在他眼里便是一个天大的笑意。

玉容郡主脸色骤变,干笑几声道:“王爷今日真是好兴致啊,竟然与我开起玩笑来了。”

“是不是玩笑,你且去问一问你的皇姑母便知。”东方玄斜睨着她,冷冷地说道。玉容郡主一怔,往后退去几步,就着桂月的手才勉强站稳身子。她虽素来蛮横无理,对东方玄却是一片真心,以她的身份地拉,要嫁一名王公贵族荣华富贵一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但她拒绝了所有登门求亲的人,只一心一意等着北静王鸾驾迎娶。她以为,总有一日东方玄会为她的痴情所感动,将她立为北静王侧妃,他们会恩恩爱爱过完这一辈子,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等了数年,盼了数年的结果,便是东方玄亲口告诉她,他已向宣远帝请旨赐婚其他女子。

翻腾在心中的嫉恨叫玉容郡主当下白了脸色,她颤抖地问:“王爷说得…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你一问便知,我又何需骗你。”东方玄淡漠地说,全然不顾玉容郡主煞白的脸色。玉容郡主嘴唇轻颤,指着平阳殿地方向尖利地说道:“这般卑贱无耻的女子,你竟也要?”

“郡主,本王奉劝你一句,”东方玄眼中全无怜香惜玉之意,眸光冰冷犹豫这冬日寒风,“这口舌虽长在你身上,但若说得太多,他日可是要堕入拔舌地狱的。”

他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玉容郡主的娇躯似狂风中的落叶一般擅抖起来,桂月几乎要扶将不住。

玉容郡主从来自视甚高,寻常王公子弟根本入了不他的眼,过去东方玄待她冷漠如冰,也从未对任何女子和颜悦色,便是在紫玉皇后跟前,他也丝毫不会给情面,玉容郡主只当他是性情如此,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任凭旁人怎么规劝,只不肯回头。她总以为,待有朝一日东方玄功成名就,必会凤冠霞帔迎她进门,为此她多等一年三年,甚至三年都无怨无悔。她总以为,以她刘家的身份地位,东方玄必能明白她对他的助益。可是她却独独忘了,既然东方玄是如此冷傲之人,又怎会在意那权利虚名?

他若在意,便不会数年远征塞外,饱受苦寒;他若在意,便不会直言拒绝紫玉皇后当年撮合之意;他若在意,便不会对玉容郡主孰视无睹;也正因为他全然不在意,才这般决绝,冰冷。

听自己痴恋了数年的人说出这样无情的话,玉容郡主怎堪忍受,双目已然涌起泪花,樱唇颤抖,不甘地说道:“王爷,我待你的情意,你当真就看不见吗?”

此处到底还是宫房之处,来不说来往的宫人,便是那守在平阳殿下的御林军,也已将好奇的目光向这里投来。桂月深知让玉容郡主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加丢人现眼,忙拉扯她的衣袖示意,但玉容郡主悲恨交加,除里除了东方玄,岂还能看见其他人?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左峥嵘,你竟要选那样一个卑贱的奴才!王爷,我等了你这么些年,你怎么可负我?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她已全然顾不得身份,愈说愈是凄然,然换来的却只是东方玄冷淡厌恶的目光:“郡主,自以为是的真情,感动的只有自己,于本王来说,却是一件十分讨厌的事。”

玉容郡主浑身一震,若非有桂月搀扶,早已摔倒在地。她悲愤交加,泪如泉涌,怒声叫道:“东方玄,你竟然这样对我说话!”

“本王待郡主一向如此,可从未变过。”东方玄再往她心头上狠狠扎了一刀,饶是桂月这个局外人,也不禁于心不忍。但她只是个宫女,怎奈与北静王说话,只得搀扶了玉容郡主劝道:“郡主,咱们…咱们还是先回长乐宫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令人震惊的消息

长乐宫…长乐宫…

不过,我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刘家的嫡长女,凭什么要在这里受这份侮辱!都是左峥嵘!都是她迷惑了王爷,才让王爷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玉容郡主推开桂月的手,擦去脸颊上的泪迹,仰头望着东方玄:“王爷,你有你的苦衷,我不会怪你,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谁才是真心待你的人。”说罢,她不顾东方玄阴沉的目光,扭头飞奔离去。

桂月忙追将上去,急唤道:“郡主!郡主!”

玉容郡主闻而不听,只快步跑着,直跑到了一座假山之后,才扶着那岩石停下来,娇躯剧烈起伏着,横流的泪水早已花去脸上的胭脂水粉。桂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到玉容郡主肩头起伏,上前安慰道:“郡主,你别再伤心了,那北静王本就不是良人,如此也好,你及早断去念想,皇后娘娘定会为你觅得一位佳婿的。”

玉容郡主没有答话,只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桂月陪伴了她几年,怎忍心见她如此,柔声劝道:“奴婢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北静王虽是皇子,但母家身份卑微,岂能与郡主相配。以郡主的身份,自然要寻一位人中龙凤相配。”

玉容郡主仍没有说话,但见她肩头耸动,诡异的声音从她紧捂的嘴间发出。桂月觉得不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担忧地唤道:“郡主…”

“嘻嘻嘻…哈哈哈…”前一刻还在掩面痛哭的玉容郡主突然发现断断续续的笑声,尖利狰狞,似夜猫啼哭一声。桂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忽又觉得不妥,莫不是郡主在刺激之下精神失常了?她哆哆嗦嗦上前,正欲说话试探,玉容郡主猛得回过头来,通红的眼睛中满是恨意:“是左峥嵘!这一切都是左峥嵘害的!我绝不会放过这个贱人,王爷是我的,是我的!”

桂月陪伴玉容郡主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她这般歇斯底理过,当下愣在那里。玉容郡主眼中凶光毕现,恶狠狠说道:“我不会把王爷让给任何人,谁要跟我抢,我就让她死!让她死!”

嫉妒能叫一个女子疯狂,况且,玉容郡主从来不是宽宏大量之人,心高气傲如她,此刻已将满腔不甘与恨意都泼在了峥嵘身上,而此时的峥嵘,仍浑然未觉。

平阳殿是两进两出的院落,共有六间配殿,原荒废了许久,经内务府收拾后,已焕然一新,别具雅致。为照料六国使臣的生活起居,每间配殿都配备了二名宫女一名太监,以供使唤之用,而护送使臣前来的各国属军,则安排住在左京几处驿站中。也就是说,郑国看似对他们以礼要相礼,实则将他们身边亲信之人都隔绝了出去,提防之心可见一般。

范源住在东院的雨花阁中,一早他在收到礼部传来的消息后便在阁是等待,约莫辰时三刻,宫女便领着峥嵘前来。论官职范源在她之上,峥嵘曲身施了半礼,范源站起来回礼,那名领她前来的宫女也不离去,便就这样杵在门口不动。

峥嵘向她望了一眼,便知这是礼部刻意交待的。范源亦不着急,请峥嵘在桌边坐下,方说道:“大王极是重视此次陛下的万寿节,我唯恐有负大王所托,唐突了陛下,这才劳烦左大人,还望左大人见谅。”

“范大人客气了,你我虽不在同一个地方,为的却都是同一个君主,峥嵘理应效劳。”峥嵘微笑说道。她话里的君主看似是指宣远帝,实则说得是蜀王,亦或者,指的是楚南。范源听得明白,不禁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如此玲珑剔透,也难怪会让董太后这般信任。

“敢问左大人,此次众蜀女可为陛下准备了贺礼?”

“众位姑娘对万寿节十分上心,一直在勤加练习剑舞,只等着在万寿节上一展舞姿。”峥嵘顿了一顿,又道,“香贵人得空便会去瞧她们练舞,有香贵人在旁监督,想来已有所成就。”

香伶自然不会去招惹林薇儿等人,峥嵘编出这一句话,是想告诉范源,那几位蜀女不堪重用,倒不如将指望放在香伶身上。范源心中暗暗惊讶,蜀国离郑国路途遥远,他起程之时,香伶还尚未得宠,他也是在入宫之后才得知宣远帝近日的新宠乃是从蜀国来的,既被封为贵人,想来颇受眷顾。

他原以为此人必是蜀女中的一人,但听峥嵘话中之意,似乎另有其人,莫不是陪伴楚南殿下来郑的宫女?

范源不着急询问,只道:“香贵人如今身份大有不同,却还要为此事劳心,着实辛苦她了。”

“香贵人对皇上一往情深,若剑舞能得皇上展颜一笑,她必会是最开心的一个人。”峥嵘笑着说道。

范源点了一点头:“大王此次命我来郑,携带了些许珍品古玩,现下看来,在陛下心中,或许还不如香贵人的莞尔一笑。”

“大王的心意,陛下定会明白。况且香贵人是陪同楚南殿下一同来郑的,有香贵人在陛下身边侍候,便等同代替大王为蜀国尽忠。”峥嵘不着痕迹地说出香伶的身份,也好让范源在这几日里心里有个底。

范源心中暗暗吃惊,这位香贵人果然就是楚南殿下身边的宫女!他很赞同地点头:“左大人所言甚是,临行前董太后亦是如此属托我,幸得陛下仁厚,我蜀国臣民才可重建家园,平日还有三皇子协助大王处理政事,想来过不了多久,大蜀便可如过去一般繁荣。”

峥嵘神情一顿,眼里浮起愕然地神色。

那三皇子楚明西是何人,当日他私开城门,放燕军入内,导致蜀国一败涂地,无数百姓惨死燕军刀下,如此卖国求荣的败类,蜀王怎会允许他处理政事?况且,他不过区区庶出皇子,又有何权利参与国事?

莫不是…

峥嵘心头大骇,脸色亦变了几分,只望着范源没有说话。范源执起桌上的茶壶斟满一杯,缓缓递向峥嵘,说道:“三皇子年轻有为,也很有孝心,因着太后身体不适,三皇子还特意嘱咐百官少去打扰,并指派了一队御林军保护太后的安危,大王对此亦很是欣慰。”那杯茶被轻放在峥嵘面前,震荡下使些许茶水之杯中溢处,滴在了桌上。

峥嵘强压下心头愕然,浮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三皇子素来是仁厚之人,太后有他承欢膝下,凤体必会日渐康健。”

她怎么听不出来范源话里的意思!楚明西原就是个野心勃勃之来,从不甘居于太子楚尧之下,但碍于庶出身份,只得将这口气咽下。后太子楚尧为保家国战死沙场,他身为最年长的皇子,不但不领兵出征,反而大开城门私放燕军,纵然他花言巧语,声称自己为了百姓及国运着想,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不过就是想乘蜀国大乱之际占得先机,以谋权位!

峥嵘原以为只要有蜀王钳制他的野心,他必不敢胡作非为,等楚南从郑国回来,便可一举断去他的念想。却怎么也未料到,楚明西谋划许久,竟连太后都被他所软禁!说什么指派御林军保护太后安危,那不过是为堵悠悠之口的托辞罢了,他既能参与朝政事,恐怕现下连蜀王都要受他牵制。

那楚明西虽自大狂妄,心机却是极深,他在短短时日里做下这些大逆不道之事,非一己之力所能为之,朝中必然有他的同党!

范源平静的神情依旧无懈可击,他笑着说道:“左大人说得不错,太后有三殿下服侍在侧,所以格外交待臣,让楚南殿下安心留在郑国,不必担忧大蜀,若有朝一日能得陛下恩准返途,才是真真的荣耀。”

峥嵘心头狂跳,看来太后早就料准,若是楚南知晓这些事,必然要不顾一切请旨回去大蜀,到时候更有可能着了楚明西的道,若是楚南殿下在郑国,倒叫楚明西无计可施,才可保自身安危。峥嵘喝下范源方才倒来的茶水,神情逐渐恢复清明:“陛下待楚南殿下十分亲厚,楚南殿下一直感怀在心,亦会尽臣子之能,代表大蜀尽忠尽职。”

☆、第一百三十章 是转机还是难关

范源所说的话在旁人听来全无异样,他原来还担峥嵘不能明白董太后的用意,现下见她神色已恢复平静,眸光清光,姿态自若,并未露出慌乱之意,便知她必然已懂得该如何去做。范源乃是大蜀朝廷重臣,楚明西也曾多次想要拉拢于他,多亏他的父亲廉安王在中间周旋,他在得已见到被软禁在景福宫的董太后。他听从董太后的旨意,假意奉承楚明西,再向蜀王楚衍求出为使臣之职,千里迢迢来到郑国,便是要告诉楚南殿下大蜀目前的处境。

他们都很清楚,楚明西并非明君,倘若大蜀落在他手中,只会在强权下成为他国奴隶,百姓亦只会更加水深火热。楚南若是贸然回家,便会身陷险境,难以自保,但倘若他可以得到宣远帝的支持,名正言顺回去大蜀继承皇位,饶是楚明西有翻天的本事,也不敢与郑国作对。

范源选择将这件事以这样的方法告知他们,是担心年幼的楚南无法控制住心绪而导致董太后一番苦心付诸流水,但若是通过峥嵘之口循循善诱,楚南必会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峥嵘的话恰巧给了人一颗定心丸,他露出欣慰的笑意,微微点头示意。

那守在雨花阁门口的宫女正支着耳朵听他们讲话,见他们处处都在夸赞郑国,神情中便多了几分得意。范源只当没有瞧见,故作平常地说道:“万寿节在即,还望左大人能携带我等,莫要叫我失了礼数。”

这次峥嵘前来平阳殿的托辞便是教授礼仪,自然少不得这一步骤,在那监视的宫女看来,他们前面所说的话不过是闲聊客套罢了,现下才进入正题。峥嵘亦跟着话头说下去:“范大人不必担心,陛下乃仁厚之人,届时自会有宫人为你们引路。礼数一事,范大人亦不用介怀,君为主,臣为仆,三跪九叩,随众臣一并便可。”

范源边听边是点头:“左大人所言甚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乃是天子,自当敬怀于心,多谢左大人指点。”

“万寿节乃是普天同庆的盛事,范大人代表大蜀而来,宴席上自是要也楚南殿下一同呈献贺礼,跪叩之礼不可少,三呼万岁亦不可少。”峥嵘假着样子将礼节说了一通。范源一脸颇是受用的模样,频频点头:“不错,不错,左大人说得极是。”

“范大人乃是我蜀国的大学士,峥嵘不过一介女流,自比不得范大人学识渊博,每日除了陪伴殿下之外,也未做过什么要紧的事。”峥嵘微笑说道,“各宫规矩皆有不同,范大人即住在这平阳殿里,有事吩咐宫人去做便是,也省去许多麻烦。”

“平阳殿里环境优雅,陛下还派了侍卫日夜看护,着实叫我们受宠若惊啊。”范源一脸感激地说。

“陛下礼贤求治,体恤爱民,所以范大人也不必如此忧虑,万寿节上,依礼而行便可。”峥嵘豪不吝啬对宣远帝的夸赞之词,其实就是想说给那宫女听。这宫女为了讨好皇上,必会挑这些好听的词向上头的人回禀,如此更能将他们之间的对话掩了过去。

范源知道她的用意,亦跟着附合起来:“我在大蜀的时候,也经常听闻陛下的仁德之举,此次能有幸得见圣颜,乃是我莫大的荣幸。”

“那万寿节之事便有劳范大人了。”峥嵘站起来行半礼道。

“左大人客气,我身上使臣不敢擅离平阳殿,还望左大人代为向殿下问好。”范源还礼说道。峥嵘向雨花阁殿下走去,那名宫女在前面引路,范源送她至门口便就停住脚步,峥嵘回头行礼说道:“还望范大人多加留意上心,峥嵘便先告辞了。”

她让范源留意的,自然不是万寿节,要范源上心的,亦不是万寿节,而是大蜀的国运及董太后的安危。范源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点头道:“左大人放心,我必会竭尽全力,尽臣子之能。”

峥嵘闻言欣慰一笑,随那名宫女离开平阳殿。已近巳时三刻,原守在平阳殿下的御林军已换了一拨,峥嵘四下望了一眼,见并没有东方玄的身影,才略微松了口气。现下蜀国正是多难之秋,她不想再将精力放在与东方玄的纠缠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已经忘了仇恨,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她。

峥嵘一边急步往揽星殿走去,一边在心中思量如何才能将这件事告诉楚南,又如何劝阻楚南勿要意气用事。事关重大,或许应该先找满公公商议。峥嵘眉头紧锁,只想着这件事,浑然未觉眼前出现的这道黑影,冷不丁便撞了上去。一只大手在她身体失去平衡之际挽住她的纤腰,那低沉却似来自地狱一般的声音在峥嵘头顶响起:“左大人这么着急,又是要去哪里?”

峥嵘浑身一凛,猛得将他推开,退至三步远的距离,看着眼前这个墨袍金冠的男人,高大身形在阳光似要叫天地万物都诚服在他脚下。峥嵘强压下心头颤动,冷冷道:“王爷既然奉旨保护使臣的安危,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东方玄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向她走去,“自是因为我未来的娇妻会从这里经过。”

这条路是回揽星殿的必经之路,东方玄虽不在平阳殿外,都一直都在这条路上徘徊。玉容郡主离去时的模样叫他心里不安,这不安,自然不是因为惧怕刘家或者紫玉皇后的势力,而是因为玉容郡主会在盛怒之下做出对峥嵘不利的事。

对于玉容郡主的心意,东方玄早在数年前便已说得十分明白,这种自以为是的深情,他从来不看在眼里,况且,他的心早已输给了那名惊若天人的少女,纵然此刻那女子恨他入骨,他亦不曾改变过丝毫心意。他并非不懂峥嵘的恨,但是,若这恨能让她记住他,又有何不可?

峥嵘眼里浮起无比厌恶的表情:“王爷若要寻娇妻,自有陛下为你做主,此地荒凉偏僻,王爷怕是来错了地方。”

“既然你不明白,我不妨再说一次,而且,是最后一次。”东方玄握住峥嵘那束飞在风中的发丝,嘴角轻扬,眼神笃定,带了不可一世的张扬,“不管你愿,还是不愿,生生世世,你都注定只能是我东方玄的女人。我美丽的小郡主,你仇恨的烈火即使将我焚为灰烬,我也要化为你心上的尘埃,永不离去。”

“无耻!”峥嵘挥开他的手,狠狠啐了一口。

东方玄的神情全然没有变化,甚至还很是受用的模样,微笑说道:“如此,你可听清了?”

峥嵘不愿再跟他多言一句,拂袖便要离去。那脚步刚刚迈出,东方玄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围场之事不会就此结束,你虽聪慧,却也无法与那人抗衡,若要保质子平安,恐怕还得另谋方法。”

方才听范源说了蜀国现状,峥嵘在心急这下倒忘了这宫中还有东方鸳这虎视耽耽之人存在。东方玄说得不错,她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与东方鸳抗衡,内忧外患,皆是冲着他们性命而来,她又要如何保护楚南的安全?担忧浮上峥嵘心头,叫她脚步稍缓,东方玄慢慢说道:“早在东山行宫之时,我便已说过,你若开口,我必助你。”

她要相信这个同是郑国皇子的人吗?

她要求助这个毁她家园,杀她至亲至爱的仇人吗?

不!她怎能相信这样一个残暴噬血的魔鬼,他手上沾满了蜀国百姓的鲜血,他的成功与荣耀是用无数尸骨堆砌起来的,他眼里燃烧的欲望,是最深的地狱,她怎能求助这样一个人!

“王爷在说什么,东山围场不过是个意外,现下即已回到宫中,又怎么还有有危险?”峥嵘冷淡地说道,“莫非王爷是在说陛下的御林军,尚不如王爷手下的军队吗?”

御林军是专门护卫皇家的军队,由军机处直接管辖,个人皆是精挑细选,骁勇善战,其中更以御前侍卫为甚,若说东方玄带领的郑军胜于御林军的话,实有对宣远帝大不敬之意。旁人听了这话,恐怕早已避之唯恐不及,但东方玄微挑起剑眉,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道:“我的郡主殿下,这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军队,莫非你认为他能胜过那在战场上曾九死一生的军队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刻意隐瞒

峥嵘那话原本是想让东方玄知难而退,但听他短短一句话尽是嘲弄之意,丝毫不将御林军放在眼里,又或许说,他不放在眼里的人,是宣远帝。

普天下任何一国的皇子,为争权夺位,哪一个不是对君主曲迎奉迎,为何东方玄偏就如此冷淡?他倘若无意权位,又为何要领兵东征西讨?记得那一日在北静王府,沈云朝曾经说过东方玄有他不得不为之的苦衷,莫非是真的吗?

峥嵘不禁抬头向他望了一眼,但见他冷峻的面容在冬日阳光下似花不开的冰雪,深邃黑眸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对刚才的大不敬之语有任何悔意。东方玄看见那双剪水秋瞳里的一丝探究,一步步向那立于百花中的清丽女子走去。峥嵘猛然回过神,匆匆将视线移开,说道:“王爷身份尊贵,揽星殿的安危便不劳王爷费心,若王爷将这些话说于皇上听,皇上必会龙心大悦。”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东方玄邪魅地笑起来,“郡主殿下,若没有我的帮助,你想做的事,不可能会成功。”

“我现在只想回到揽星殿,王爷可否放我通行?”峥嵘始终于他保持数步远的距离,不愿再让他靠近一步。东方玄倒也不为难她,侧身让出道路。峥嵘犹豫片刻,举步走了过去,只是短短几步,却让她在经过东方玄身边时,心跳骤然加快。那高大俊挺的男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劫,她用尽了所有方法,却总是无法从他掌心逃脱。

但是这一次,东方玄没有拦住她,望着那道匆匆远去的背景,他嘴角那抹笑意愈发深沉起来,因为他知道,她来找他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峥嵘匆匆回到揽星殿里,宫女悠儿说方才太子差人请了楚南殿下前去永宁宫,因着峥嵘和满公公都不在,便唤了雅风陪伴同行。自上次楚南在永宁宫吹奏箫匀后,素爱丝竹之音的东方平便时常唤他前去永宁宫作伴,太子素来仁厚,峥嵘对此倒不甚担心,便点了点头,径直去寻满公公。

满公公在送峥嵘去平阳殿后,又绕道去了一趟湘春苑,也是刚刚才回到揽星殿里,此刻正坐在房中喝茶休憩,素来和蔼的脸上亦有几分郁结之色,连连叹了数口气。峥嵘敲门而进,满公公起身相迎,峥嵘讶异地问道:“公公为何在此叹气?”

“万寿节之上,那九名蜀女怕是都不中用了。”满公公摇头道。

“莫不是她们出了何事?”峥嵘心中一惊,她这段时间忙于照料楚南,已有许久没有再去湘春苑。

“人倒是没事,便就是窝里斗,谁也不肯服谁。”满公公很是无奈地说道,“那几个蜀女原还肯听林姑娘的话,虽说这位林姑娘并非善类,但好歹能压得住她们,但自香贵人得宠后,她们愈发觉得是林姑娘妨碍她们的前程,休说一同练舞,便只是站在一起,都能吵闹起来。”

“咱们都已经尽力了,既然她们不肯上进,公公,往后咱们也不必再去费这么份心。”峥嵘知道自己不能再姑息心软下去,“若让她们这副模样去了万寿节,恐怕只会叫我大蜀颜面无光,由着她们去吧。”

满公公早就知道林薇儿等人万万不能派上用场,因着峥嵘这层关系,他也唯有冒险一试。这次去湘春苑,他前却还没有进门,便已经听见里面一片争吵之声,明明都是从蜀国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子,却偏个个如市井泼妇一般撕打,舞衣被扯得七零八落,几名年轻乐师在旁瞧见了,那脸色都红到脖子根去了。这般没有教养不识体统之人,如何能代表大蜀前去为宣远帝贺寿,若是由着她们,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来。在回揽星殿的路上,满公公便在心里琢磨如何与峥嵘商议换下她们,他心里担忧峥嵘心软,或许会顾念她们千里迢迢而来之情,再次网开一面,却没想到,峥嵘原远他所想的要坚决。

“姑娘似乎变了许多。”满公公望着那张冷静的秀脸,感叹地说道。

“发生了这许多变故,我自不能再向过去那样优柔寡断,满公公,以后还望你能多加提点,峥嵘必定会谨记在心。”峥嵘谦卑地说道。

满公公欣慰道:“姑娘能有这份决心,乃是大蜀之福,殿下之福啊。”

峥嵘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隔墙之耳后,才道:“我有一件要事想与公公相商。”见她神情凝重,满公公便已猜到些许:“莫不是与范大人有关?”

峥嵘点了一点头,刻意压低声音,将范源所说之事一五一十转告给满公公。满公公愈听愈是眉头紧锁,那面色逐渐凝重起来:“那三殿下居然敢行如此大逆不到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峥嵘尚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公公定夺。”论及这些权位之争,自没有人比得过在侍候了三朝大蜀国君的满公公看得通透,峥嵘知道现在揽星殿里唯一能出得了主意的,也只有满公公。

满公公辞官归隐之时,楚明西仍是年幼,便已十分争强好胜,处处都要争个第一,过去这十多年时间,他不但变本加厉,还罔顾亲伦,意图把持朝政,早犯下滔天大罪。蜀王楚衍自城破那日起,便萎靡不振,想那楚明西就是抓住这个空当趁虚而入。董太后忧心外患,独独忽视了身边颗毒瘤,她约莫也没有想到,在蜀国这多事之秋,第一个将它推入火坑的人,会是自己的亲孙子。

“按范大人所说,那三皇子的势力恐怕早已遍布朝廷内外,楚南殿下即便现在赶回去,也只会自投罗网,所以此事万万不能告诉他。”满公公沉着说道。

峥嵘点点头,这也正是她想了一路的决定。

“太后虽被软禁,但仍有办法让范大人做为使臣来到郑国,我想这朝中必定还有许多真心护主之人。”

“姑娘说得不错,董太后历经三朝,辅佐过三位君主,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恐怕连软禁之事,都是董太后为叫三皇子放松戒备的权宜之计。”满公公笃定地说道。他素来敬重董太后,以董太后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手段,不会任由楚明由为非作歹下去。

在回来的路上峥嵘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就算董太后之前没有察觉出楚明西的意图,在东窗事发之后,她绝不会就这样任人摆布。董太后能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下将幼子楚衍扶上王位,并保蜀国数十年国运昌隆,怎会输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上?恐怕正如满公公所说得那样,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

“如此倒可保证了太后与大王的安危,三皇子便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在现下关心弑君夺位!”满公公说道,“只要有楚南殿下在跟前,他就没有继承王位的权位,所以,他第一个想要除去的人,就是楚南殿下。”

“公公是说…三皇子虽应允了范大人为使臣,但也有可能在随从中别外安排了杀手?”峥嵘脸色一变,她并未见到与范源同行的兵士,但以楚明西善妒多疑的性格,他肯定在这其中安插了自己亲信之人。

“现下已到了草木皆兵之时,峥嵘姑娘,殿下能不能渡过这个难关,唯有靠我们了。”满公公一双笑眼里精光四射,尽是凝重之意,再也没有了先前可亲的模样。峥嵘明眸微垂,覆上一层冷色:“我就处粉身碎身,也要保护殿下的安全!”

“万寿节在即,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范大人回去蜀国与太后商议后,我们再行决定下一棋子该怎么走。”满公公抬手摆了一个落子的姿势,望着峥嵘坚决地说道。峥嵘点了一点头,正欲开口说话,忽听院中传来悠儿清脆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峥嵘心中一惊,与满公公对视一眼,皆已看懂对方眼中的神色。峥嵘理了理仪容,向屋外走去,楚南正由雅风与木棉陪伴着走进殿里,墨色狐裘披风随脚风起伏,脖上一圈狐毛几乎要遮住半张脸庞,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在望进峥嵘后不禁面上一喜,边向她走去边问道:“峥嵘,范大人那里可还顺利?”

“劳殿下挂忧,范大人一切安好。”峥嵘淡笑说道。

楚南左右看了一眼,只当身在室外峥嵘不好多言,便道:“本王有些饿了,雅风,你去吩咐小厨房煮些吃食过来。”

“奴婢遵命。”雅风恭敬应了一声,快步向小厨房走去。峥嵘和木棉陪着楚南回到殿里,除了她们几个人,楚南的寝殿素来是不许其余宫人进入的,饶是颇受重用的悠用,也只能远远守在院中听候差遗。峥嵘解下楚南身上的狐裘披风递给木棉,笑着问道:“殿下,太子今日唤你过去有何吩咐?”

“太子喜爱笙乐,新作了一曲,叫我以箫声和之,瞧瞧效果。”楚南坐在榻上就着木棉的手喝了口热茶,才说道。

“那曲子听倒是好听,就是越听这心里越觉得难受,我这会心里都还是堵堵的呢。”木棉素来心直口快,见没有外人在,便无所顾忌地插话道。峥嵘听了不禁觉得新奇,问道:“是什么曲子竟能让我们从不懂笙乐的木棉都能生出共鸣来,我倒有些好奇了。”

木棉听得脸上一燥,说道:“姐姐,你惯会在殿下面前拆我台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心难寄

在峥嵘她们面前,楚南是最觉得安心的,他不用端着架子自称“本王”,不用在意繁文缛节,更不用处处提防戒备,见到她们斗嘴,楚南露出会心的笑意:“听雅风说,木棉最近常常在做女工,莫不是真转了性子?”

木棉羞得满脸通红:“殿下怎么也跟姐姐一块来笑话我!”说罢便捂脸跑到一边去,若着峥嵘与楚南相视莞尔一笑。峥嵘问道:“殿下,那首曲子真如木棉所说得那般使人心伤吗?”

“初闻时倒不甚觉得,但越往后去,却越是悲戚。太子殿下听我与乐师奏完之后,沉默了许久,那模样便是我这个局外人瞧了,都觉得不甚忍心。”楚南叹气说道,“自东山围场归来之后,太子殿下的身体一直不见好,病症反反复复的,人也消瘦了许多。”

“那曲子可有名字?”峥嵘隐隐猜到了些许,问道。

“太子殿下说此曲作于冬雪素裹、百梅盛开之际,便唤作折梅曲。”楚南道,“永宁宫中遍植梅花,想来他也是个爱梅惜梅之人。”

峥嵘脑海里浮现那道清冷若华的身影,淡淡含愁的明眸似夜晚照在冬雪上的月光,尽是难以疏解的苦楚。那株本应遗世独立的白梅,却被霸权生生囚禁在这深宫里面,蹉跎岁月,消磨时光,再美好的风姿,也在这无边寂寞中逐渐黯淡。折梅,折的是梅,可失去的,却是心。这二人,却将心都在了留十年前,谁也不愿收回,相距不过短短距离,却已经是咫尺天涯。相见若平添伤痛,不如不见,可见不见,仍要时时挂念,这便是情,最折磨人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