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远帝虽然舍不得眼前这好时光,但今天到底还是贞静夫人的生辰,他点了点头,这才松开峥嵘,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午膳自然是丰富的,每一样都是贞静夫人精心准备的吃食,色香味俱全,令人瞧上一眼都觉得食指大动,但比起眼前的美酒佳肴,宣远帝的心思就只放在一旁侍酒的峥嵘身上,频频将视线投向她。

这一顿膳食三人吃得各怀心思,表面上倒还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模样,待结束之后,峥嵘便主动向宣远帝与贞静夫人辞别。宣远帝显然很是不舍,只不过碍于贞静夫人在场,不能表露的太明显,只得点头同意,贞静夫人看到宣远帝那恋恋不舍的目光,便知峥嵘这欲擒故纵的计谋算极是成功的。

贞静夫人给他端来解腻的茶水,看宣远帝一直望着门口发愣,故意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此女甚是特别呀!”宣远帝感叹地说。

“陛下可曾记得,臣妾先前便说过,希望能有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子代替冯昭仪的位置,为陛下排忧解难。”贞静夫人在他旁边坐下,“臣妾觉得,放眼后宫,也唯有这位女官,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今日也是凑巧,她在这个时候前来宣远帝,想来与陛下也是有极深的缘份。”

“爱妃当真不介意吗?”帝王看中谁,喜欢谁,当然不会去顾及妃子的想法,宣远帝这样一问,也不过是在宽自己的心罢了。

贞静夫人一笑,说道:“臣妾倘若介意,当日又怎会主动向陛下提及此女?此女若能入宫侍奉陛下,能叫陛下宽心,臣妾自然是最高兴的。”

“难为爱妃了。”宣远帝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

“如今此女与北静王的亲事已成过眼云烟,陛下何不就趁现在将她迎进宫里来?”贞静夫人看得出来宣远帝早就存了这份心思,先前是顾及到北静王东方玄,现在是缺少一个推波助澜之人,她既然做了这件事,少不得要成全到最后。

“爱妃的意思是想让朕赐她位份?”宣远帝假意装出犹豫的样子,实则就是想要一个台阶来让自己做这件事。贞静夫人温柔的说道:“此女不管是容貌还是品性,都是上品,自然担得起侍候陛下的重任。”

宣远帝想了片刻,才道:“那爱妃觉得,朕应该给她什么位份?”

按规矩,女官晋封为嫔妃,应从从六品美人开始,之前宣远帝便给许良媛香伶开了先例,让她以宫女身份直接晋为正六品贵人,峥嵘乃是揽星殿的主事女官,听宣远帝的这话的意思,显然是不想她的位份低于香伶。贞静夫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说道:“此女如今虽是女官身份,但在蜀国时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臣妾觉得位份不及过底,不过就封她为从五品小仪,陛下觉得如何?”

小仪已经是从五品中位份最贵的一位,尚在良媛之上,确实已经算给了峥嵘极大的脸面,宣远帝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那便照爱妃所说的吧!”

☆、第二百四十章 赐封小仪

峥嵘在揽星殿里等了两日,贞静夫人却没有再传消息来,她隐约有些担心,莫不是那日的计划失败了?这般平静无波,她不知该高兴不必再踏入火坑,还是该难过无法助楚南殿下尽早回到大蜀。东方玄果真没有再出现,峥嵘每每看到那些系着红带的侍卫从揽星殿门前经过,心口便生生疼痛。如此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

峥嵘本来已经渐渐淡去了指望,准备另外再寻其他的法子,但就在这日正午,艳阳高照之时,李自忠携带圣旨来到揽星殿里。楚南领着峥嵘、满公公及其他宫女太监跪在院中接旨,李自忠朗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女官左峥嵘,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淑慎性成,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册封为从五品小仪,赐居长春宫,钦此!”

他话还没有说完,楚南已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愣在当场,李自忠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小声提醒道:“殿下,接旨呀!”

楚南仍没有反应,神情里充满愕然,满公公见状只得带头呼道:“谢皇上隆恩!”除了他与峥嵘,几乎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只到这一呼声响起,才反应过来,纷纷叩头。李自忠见楚南仍然没有接旨的意思,只得把圣旨将给满公公,望着峥嵘满面春风地说道:“奴才恭喜小仪,贺喜小仪,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啊!还请小仪稍加准备,明日便会有轿辇前来接小仪去长春宫。”

“有劳公公了。”峥嵘微微福了一福。满公公上前几步,暗暗将一包银碇子塞进李自忠手里,赔着笑容道:“今后还望李公公能多加照拂。”

李自忠掂了掂份量,便知这包银子不会少于一百两,他不露声色的塞进怀里,嘴上却客套道:“满公公实在客气了,咱家侍候皇上这么多年,过去虽然也有女官被赐封为嫔妃的事,但能一下子就晋为从五宫的,还是小仪之位,可从未有过,可见皇上对小仪的重视程度啊!”

“但皇上身边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李公公您呐。”满公公不忘奉承他。

“就请公公帮着小仪准备下吧,咱家还要回去复旨,便先告辞了。”李自忠依着规矩向峥嵘行了全礼,领着小太监离开揽星殿。满公公望了眼手里的圣旨,心中又是悲又是怜,木棉冲到峥嵘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莫明其妙就被册封为小仪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峥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不是皇上逼迫你的?”情急之下木棉也顾不及什么忌讳,冲动地说道,“他宫里明明有那么多妃子,先前还从我们这里强要了香伶去,现在又来逼迫姐姐,这分明就是要将人往绝路上逼啊!”

听她越来越过份,满公公生怕隔墙有耳,斥责道:“木棉,不得无理!”

木棉本来就是这样直率的性子,为了维护峥嵘,她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本来就是嘛!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样强人所难啊,姐姐,你别怕,我们肯定会有办法的!”

众宫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楚南缓过神来,拔腿便要往殿下冲去,满公公眼明手快将他拦住:“殿下做什么去?”

“本王这便去找皇上,峥嵘乃是我大蜀女官,绝不能入宫为妃!”极度震惊让楚南的脸色涨得通红,他激动的喊道。

“殿下冷静一下,圣旨已下,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呀!”满公公死死将他拉住。若说先前峥嵘与东方玄的婚事还仅仅只是口头之约,但如今圣旨就在手中,此事很快就会通传六宫,任凭谁也无力回天。

“本王便是拼去这一条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峥嵘跳进火坑!”楚南的理智已经在崩溃边缘,他不顾一切推开满公公,向殿门跑去。满公公急得大喊:“罗祥,快将殿下拦下!”

罗祥一个纵身跃过去,扑到地上抱住楚南的腿,楚南气急败坏,竟朝他身上连踹数脚,大喝道:“放开!本王命你马上放开!”罗祥吃痛,却也知道若让楚南殿下跑到宣远帝面前,便是大不敬之罪!可此时的楚南哪里还能考虑这么多,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李自忠宣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像刀尖一般扎在他心头,叫他失去理智,叫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叫他连肩上的大任都抛在脑后,唯一所能想到的,就是阻止这件事发生!

“殿下。”峥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楚南浑身一凛,激烈的举止渐渐安静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息未平。峥嵘缓缓走到他面前,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可眼神却那么清明平静,她望着楚南,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册封之事,乃是我心甘情愿。”

楚南浑身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那般透体冰冷,他怔怔看着峥嵘,嘴唇嚅动,许久才能挤出声音来:“峥嵘,你…你在说什么?”

“殿下没有听错,入宫是我心甘情愿,册封是我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人强迫我,这整件事都是我自愿的。”峥平静地说道。

楚南整个人都已经愣住,木棉冲上来抓住峥嵘的肩膀,激动地叫道:“姐姐,你是不是糊涂了呀!你以前就说过最讨厌的便是后宫里的勾心斗角,现在怎么反倒主动要踏上这条路呢!”

“人都是会变的,以前讨厌,不代表现在也一样讨厌。”峥嵘向她笑了笑,神情里没有一丝犹豫。楚南怎么能相信她这番话:“峥嵘,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或者…或者是不是受了其他人的胁迫?你不要担心,更不用害怕他们,我会为你做主的!”

峥嵘迎着那充满期盼的目光摇头:“没有,我没有苦衷,也没有人胁迫我。”

“不,不会的!”楚南的情绪已近在失控的边缘,“我知道,你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揽星殿,都是为了我!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你没有必要这样强迫自己呀!”

“殿下,我说得都是真的,这一次我不为任何人,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峥嵘毫不留情的击碎楚南最后的希望,明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为了阻止楚南做出过激的行为,但满公公还是觉得满心悲苦,为何这复国的大任,非要落在那瘦弱的肩膀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楚南原本通红的脸色变得苍白如土,他抓住峥嵘的肩膀,眼里甚至浮起泪光,“峥嵘,当日你以女官身份陪我入郑,为的不就是避开后宫争斗吗,为何现在要说出这种话?难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么不值得信赖的人?”

峥嵘早已经心痛如绞,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会伤害揽星殿里每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但她没有第二个选择,她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这,也确实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事。她把所有情绪都埋在了心底最深处,脸上依旧那般平静,缓缓向楚南跪下来:“求殿下成全。”

成全…

她第一次向自己下跪,竟是为了求一个成全!

楚南面若死灰,哪怕是国破之时,都没有让他这般绝望过!他看着峥嵘,多么希望能在她脸上能看到一丝丝异样,然而那张清丽的脸庞,却比无风的夜晚都还要平静。楚南身体摇晃几下,若非罗祥眼明手快将他扶住,他早已无法支撑。满公公见状道:“雅风,快扶殿下进去休息!”

雅风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住楚南,楚南一动不动,任凭她跟罗祥扶着自己走回寝殿,那双眼睛毫无光彩,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机。木棉的泪水不知不觉涌出来,拉着峥嵘的袖子哭道:“姐姐,我不相信你是心甘情愿的,你…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你一定有的…”

峥嵘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所有的伪装都会功亏一篑。满公公知道她已经快撑至极点,说道:“好了,先别说这么多了,姑娘,先且先回房准备去吧。”峥嵘点了点头,转身向房间走去,木棉欲跟上去,满公公却将她拦住。峥嵘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安静的空间,而不是任何人的打扰或安慰,所以满公公有意支开木棉:“木棉,殿下现在情绪不稳,你先去瞧着他,等殿下冷静下来后,再去帮忙姑娘收拾东西。”

“可是姐姐她…”木棉怎么能放心让峥嵘一个人呆着。

“不碍事的,咱家会看着她。”满公公说道。

峥嵘已将房门掩上,木棉犹豫地望了一眼,只得说道:“那好吧,不过公公你一定要劝劝姐姐,千万不要一时糊涂,做出这种傻事呀!”

宫人们都渐渐散去,他们有的震惊,有的疑惑,有的不解,也有的羡慕,心思各不相同。满公公走到峥嵘的房间门外,静静站在那里,听见里面传出极力压抑的哭声,长叹一声。

这在旁人看来无上荣耀的事,却是揽星殿最大的祸劫,同样也是峥嵘最苦的路…

☆、第二百四十一章 震怒

册封的消息第一个就被送到长乐宫里,饶是紫玉皇后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禁拍案而起,震惊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奉命传旨地小太监战战兢兢回答道:“奴才不敢期瞒皇后娘娘,圣旨在正午已经由李公公送至揽星殿里,明日左小仪便会搬至长春宫居住。”

嫉恨几乎让紫玉皇后咬碎了牙齿,但她终究还是一国之后,怎么能露出这般妒妇的神情,她深深吸了口气,在凤椅上坐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皇上既然得了新人,本宫也应当备上一份厚礼才是,你且先回去吧,本宫自会照拂这位左小仪。”

那笑容几乎将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留在这里,忙跪地行退礼,躬着腰身离去。他才一踏出门,紫玉皇后那股怒火就再也藏不住,尽数发泄在眼前的茶碗上,愤而将它扫落在地,茶汤淌出来,碎片溅在一名宫女身上,她浑身抖成筛糠,大气也不敢出。

春然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说道:“皇后娘娘息怒,那女官左右不过是名从五品小仪,便是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皇后娘娘您不敬呀!”

“胡韵柔那个贱人,竟然瞒着本宫做出这种恬不知耻之事,她真当本宫不存在了吗!”紫玉皇后虽然气恼峥嵘出尔反而,但小小一名从五品仪,她确实不必放在眼里,更让她愤怒的,乃是贞静夫人的擅作主张!

“奴婢也觉得奇怪,贞静夫人怎么就愿意将这名女官送进宫来和她争宠呢?”春然顺着她的话头说道。

紫玉皇后冷笑两声:“她这样做,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固宠!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本宫还能不知道吗,她母家势力单薄,远远不能与本宫抗衡,便想在后宫内培养自己的心腹之人,以便将来助她一臂之力!”

“皇后娘娘是说贞静夫人此番举动还另有图谋?”春然震惊不已。

“饶是她计谋再深,也逃不过本宫的眼睛!”朝中争议太子之事紫玉皇后自然知晓,贞静夫人过去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到了这节骨眼上到底也是坐不住了,变着法儿买通朝中官员,明里暗里想将东方明推上去,这些小手段,紫玉皇后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是现在,没想到她变本加厉,竟明目张胆的将左峥嵘送进后宫,将她这个皇后置于何地!

紫玉皇后几乎要绞碎了手中的帕子,冷厉的脸色让春然更加战战兢兢,不敢轻易开口说话。过了片刻,紫玉皇后的眉头竟然渐渐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丝阴森的笑意:“春然,你去库房挑几件合适的物件送到长春宫去,便说是本宫恭贺左小仪新贵入住。”

春然摸不准紫玉皇后是什么心思,但现在她哪里敢贸然发问,应了一句话慌忙离开殿里。紫玉皇后从榻上站起来,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她富丽的容颜,这发髻上的每一根凤钗,手腕上所佩戴的每一支玉器,还有身上所穿的凤衣霞帔,每一件都是地位的象征,每一件都只能是她这个皇后才配拥有!胡韵柔怎么样,左峥嵘又怎么样,凭她们两人,也想与自己抗衡吗?

紫玉皇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弯起的眼角可以清易看见那道道鱼尾纹,她的神情突然愣住,怔怔盯着铜镜看了半晌,猛得将它扫落到,铜镜掉到地上发出激烈的撞击声,紫玉皇后撑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泪水在眼眶里聚集。犹记得风华年少之时,她也是左京有名的淑女,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尚待字闺中之时媒人便已将门槛踏破,在她父亲刘安的安排在下,她遇见了当时还是郑王的东方宇英,彼时一个年少一个貌美,不管是出乎政治因素,还是因为彼此惺惺相惜,她义无反顾的成为了郑王妃。

在那段凶险的夺嫡之下路,她联合起刘家的势力,最终将东方宇英推上皇位,在他登基称帝的那一日,她亦被封为当朝皇后,将她的嫡长子立为太子。那时,她仍然觉得,纵然后宫佳丽无数,他们年少结发的情义,是任何人都比不过的。

然而,她渐渐的发现,自己到底是太天真了,对一个功成名就的帝王来说,他需要一个端庄威仪的皇后来震摄后宫,但他绝不需要这样恭谨严肃的皇后来当自己的红颜自己。他极少再来长乐宫,除了宫宴,紫玉皇后见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他身边的佳丽美人,却越来越多。

此前紫皇后至少还有东方平可以期待,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她唯一剩下的儿子,也几乎等同于被贬为庶民,她能够想像得到背后那些嘲笑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兵败如山倒!但她不会就这样认输,绝对不会!

就算没有证据,她也猜到东方平的死必然跟贞静夫人脱不了干系,否则,贞静夫人不会在这时候急着为东方明筹划,这一切都是早就谋划好阴谋!

紫玉皇后抓起桌上的一只金簪,满眼的恨毒之意能滴出血来:“胡韵柔,本宫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所做的事,本宫要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蜀国女官被册封为从五宫小仪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引起众人的猜测与议论,但玲玉公主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因为她心心念念的鸳哥哥终于给她送来讯息,约她今年在水月轩后侧的荒院里相见。

到了亥时三刻,玲玉公主换上侍女银珠的衣服,又让银珠扮成自己的模样睡在床上。她不过是前来和亲的公主,这深更半夜的,自然不会有人来水月轩寻她。一切安排妥当后,玲玉公主提着一只灯笼走出宫门,往约好的地方走去。

离水月轩大约半盏茶路程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小院落,那原是宫女的住所,后来接连发生两起宫女投井自尽的惨事,便传出闹鬼的事,那几名宫女说什么都不愿再住在那里,在内务府求了几天,才被依次安排到其他地方,再虽这地方小,又较为偏僻,便就被荒废下来。

玲玉公主早就将路都给摸熟了,小心翼翼的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月光照出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落,四起都在响着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声,风吹着墙壁呜呜作响,便是在这盛夏,也透出一股阴寒之意,但比起冷宫,这里已经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鸳哥哥——鸳哥哥——”玲玉公主低声唤着,声音里透出难掩的兴奋。这时一只手突然从墙后伸手,一把将她拽进来了,玲玉公主没有防备,灯笼掉到地上,火光熄灭,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可哪怕看不见眼前的人,她也能感觉到那股充满阳刚气息的男子魅力,被那双手抱在怀里,整个身体都不自觉软下来,假装愠怒道:“鸳哥哥,你真是快吓死我了!”

“若当真惊吓了,怎么不见你闪躲?”东方鸳低沉的声音传来。

玲玉公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娇嗔道:“谁叫你这么没有良心,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我!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宫里有多无聊吗,每天还要应付那些妃子和公主,你若再不出现,我当真要过不下去了!”

“哦?本王怎么觉得你在后宫里过得尤是风声水起?”东方鸳道,“不是连皇后娘娘,都夸赞你端庄淑贤吗?”

“那还不是为了鸳哥哥你嘛!”玲玉公主皱着小脸,委屈地说道,“若是不为了帮你稳住她们,我干嘛要费力去讨好皇后跟贞静夫人,干嘛要天天跟妃子公主周旋在一块,鸳哥哥你不念着我的好倒也罢了,怎么还在这里冷我对冷嘲热讽,我…我可是真不会再理你了!”

说罢,她赌气似的背过身去,可是脚步却没有移动一分。东方鸳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朵低声道:“好好好,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忽略了你,你瞧,今日一得空,我不就前来寻你了吗?”

玲玉公主哪里舍得离开他一步呀,腻歪在他怀中,问道:“鸳哥哥,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明正言顺的跟你在一起呀,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下去了!”

“快了,就快了,本王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只要成功,就可以将该除去的人都一网打尽!”玲玉公主的存在对东方鸳来说还大有用力,他自然要先稳住她。玲玉公主听完果真十分高兴,转过身兴奋地问:“那我跟东方明的婚事到时候是不是也可以不作数了?”

“你放心吧,本王怎么会舍得让你嫁给那个草包。”东方鸳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的说道,“玲玉,本王眼下有一件要紧的事让你去办。”

“果然!你每次来找我都是因为有事!”玲玉公主心头像被浇了盆冷水,“鸳哥哥,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曾想念过我,难道你只将我当成你成就大业之路上的踏脚石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虚情假义

东方鸳从来不是多情之人,他总是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随和且好相处的模样,但那仅仅只是他给自己带上的面具,真正的他,远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冷血,都要无情。他知道怎么样抓住女人的心,也从不吝啬对玲玉公主的甜言蜜语,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对这个女人有情。他的情,只在于对权利的渴望,对皇位的野心,只有对他所有助益的人,他会将他们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而一旦这个人失去利用价值,他同样也会弃之如草芥。

他现在还需要玲玉公主在后宫里推波助澜,所以他所说出的情话,依旧那么美妙动人:“玲玉,你要知道,本王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皇位,更是为了你。你与东方明的亲事,是两国皇帝亲自定下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返,你就算再不愿意,也只有接受。可倘若江山易主,能主宰你人生的就不再是他们,而是我!你是我的女人,本王不会将你交给其他任何一个男子!”

“本王知道这段时间确实冷落了你,但现在整件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东方鸳轻轻叹息,声音里似乎带着无尽的自责,“本王现在只能委屈你留在后宫里,待有朝一日大业得成,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本王都会陪你,都会给你!”

玲玉公主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我什么也不要,鸳哥哥,我只要你!”

东方鸳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你放心吧,很快的,很快我们就可以像过去那样在一起,没有人可以再阻止我们。”

“鸳哥哥,是我不好,我不该在这时候还耍脾气误会你。”玲玉公主抬起头,月光映出她眼里晶莹的泪水。东方鸳无限柔情的轻抚她的脸颊:“不,是本王疏忽了你,本王答应后,今后会尽量多来看你,好不好?”

“不用了,真的!”玲玉公主吸了吸鼻子,装出一幅坚强的样子说道,“刚才能听到鸳哥哥说得那些话我已经心满意足,而且万一有人发现你频繁出入后宫,可是不得了的事呢!鸳哥哥,你放心吧,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罢了,本王不想让你误会。”东方鸳摇摇头,叹气说。玲玉公主倒是先急了,拽住东方鸳的胳膊道:“鸳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快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我一定会去做的!”院子外头传来一排脚步声,应该是巡逻路过的侍卫,见东方鸳没有久久没有说话,玲玉公主生怕他当真厌弃了自己,愈发焦急道:“鸳哥哥,此处也不甚安全,并非久留之地,你快告诉我是什么事,你也好及早离去,若是让他们发现,可就惨了啊!”

东方鸳看似犹豫不决,但此举不过是欲擒故纵,知道玲玉公主已上了当,才慢悠悠道:“左峥嵘被赐封为小仪之事,你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宫里早就传开了,待到了明日吉时,她便会入主长春宫。”玲玉公主说道。

“这长春宫主位空置许久,父皇给她这个位份,已经是莫大的殊荣,由此可见父皇对她的喜爱程度。”东方鸳说道,“此事必然会引起紫玉皇后的嫉恨,本王要你在暗中监视紫玉皇后,看看她有什么动作,若本王猜的没错,她应该很快就会对贞静夫人下手。”

“鸳哥哥,你是想借紫玉皇后的手除去贞静夫人?”玲玉公主一言便猜中东方鸳的心思。东方鸳也没有隐瞒她:“不错,只要贞静夫人失势,东方明便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他虽不足以与本王抗衡,但留下他,终究是个祸害。”

“那左峥嵘呢,鸳哥哥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吗?”玲玉公主奇怪地问,明明先前东方鸳是想尽办法要除去左峥嵘及那位蜀国质子的呀!

“眼下还不是时候,你只需做好这件事就可以了。”东方鸳明显不喜欢她刨根问底,玲玉公主唯恐再惹他不快,连忙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鸳哥哥,你放心,紫玉皇后本来就是个善妒的人,就算我什么也不做,她也不会放过贞静夫人。我呀,只需要背后推波助澜一番,保管她们一个个都逃不出鸳哥哥你的手掌心!”

东方鸳拍了拍她的脸颊:“本王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女子。天色不早了,你且先回去,本王过几日会再来看你。”

玲玉公主就算再舍不得,也知道眼前这个地方并非儿女情长之时,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怀念起冷宫的寂静,小声问道:“鸳哥哥,那冷宫的事你查清楚了吗?”

“别胡思乱想了,倘若那里当真有人,你我现在岂能还站在这里。”东方鸳后来确实派人搜查过冷宫,正如他所说,那座破旧的宫殿里没有任何人生活过的痕迹。玲玉公主觉得这话不无道理,晃着东方鸳的胳膊娇声求道:“那下次我与鸳哥哥仍在那里见面,可好?”

这里虽偏僻,但外头总还是会有侍卫经过,有些事情终究不方便办,哪及得上冷宫安全。玲玉公主轻咬贝齿,即便没有说出口,所有的话也都藏在了那双眼睛里。东方鸳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低喃:“你这个小妖精,本王就如你所愿。”

玲玉公主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细细听了一阵墙外的动静,一步三回首的离开这座院落。东方鸳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那丝诡异的笑容在他嘴角浮现,月光隐进云层,他停留了片刻,确定玲玉公主已经走远后,才从这里离开。

迎接峥嵘去长春宫的轿辇在辰时便已来到揽星殿门前,领头的是一名年约四十余岁的大宫女,唤做月静,是长春宫的掌事姑姑,奉了圣旨特别接迎新主。她领着几名宫女峥嵘梳妆打扮,连木棉都被挡在了门外。昨夜的时候木棉便说了好几次,要随峥嵘一同前去长春宫,但峥嵘考虑到揽星殿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人,没有答应木棉的要求,木棉求了一夜,峥嵘仍只是摇头。

揽星殿里的宫女太监都聚集到了院子里,唯独不见楚南,满公公放心不下,便去寝殿里瞧他。楚南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紧,连满公公进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雅风守在他身旁,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满公公走进来,正欲行礼,满公公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雅风担忧的望了楚南一眼,才离开内殿。

满公公上前拱手行礼,唤道:“殿下。”

楚南的心神像是被从很远的地方位回来,涣散无光的眼睛停留在满公公身上,许久才恢复焦炬,问道:“满公公,殿外怎么这么吵,是什么人来了吗?”

满公公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件事,甚至想当它不存在,但事实就是事实,如果他不能接受,峥嵘的一番苦心就都白费了!即便很是残忍,满公公也依旧说道:“回殿下,是接左小仪的轿辇来了,宫人上都是头一回见,都杵在院里看热闹呢。”

“什么左小仪?揽星殿没有左小仪!”楚南一下子惊醒过来,失控般叫道。

接迎的宫人就在外面,倘若这话叫他们听了去,难保不会传进宣远帝耳朵里,届时对楚南来说又是一个抗旨不遵之罪。满公公很想告诉他,峥嵘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保他尽快回到大蜀,但是他很明白,这件事绝不能让楚南殿下知道,否则的话,以楚南殿下的性情,哪怕拼了这条性命,也会闯到宣远帝面前阻止峥嵘入长春宫。

这桩事,任何人都能知道实情,唯有楚南不能。

满公公叹气说道:“殿下,此事已成定局,今后姑娘便是这后宫里的从五品小仪,这已经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还望殿下能够体谅姑娘。”

“倘若峥嵘当真想入后宫,当日便不会送了香伶进去,本王不相信她是心甘情愿,这里面定然还有隐情!”楚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抓着满公公急切地问道,“公公,你是揽星殿里最年长的来,本王素来都十分尊敬,你且跟本王说实话吧,峥嵘为何要这么做?”

那少年焦急的表情尽数被满公公看在眼里,他又怎会不知道他此刻的绝望,但这一切又怎么能告诉他?满公公的神情看上去那么难过,然而这难过似乎也仅仅限于离别之情:“奴才知道殿下舍不得峥嵘姑娘,但这是姑娘这是选择好的路,奴才只求殿下能让姑娘风风光光、安安心心离开揽星殿,今后到了后宫,也不会被其他嫔妃轻视!”

楚南凄然道:“本王知道,公公以为本王是在妒忌,公公也猜得没有错,本王确实妒忌,但本王更加无法接受峥嵘将自己一生的幸福葬送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呀!公公,你是侍候三朝帝王的元老,见惯了后宫里的勾心斗角之事,你觉得峥嵘生活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她会幸福吗?一朝恩宠,看似风光无限,若皇上乃是喜新厌旧,一旦峥嵘失宠,她要如何渡过后半生?莫不是就这样冷冷清清留在长春宫里蹉跎岁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入主长春宫

楚南的话让满公公震惊,他本以为,楚南只是纠结于儿女私情无法释怀,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所担忧的竟然只是峥嵘的未来!楚南跌坐在椅子上,神情那般绝望:“本王宁愿她嫁给北静王,至少北静王是真心待她,而皇上,又岂能给她幸福…”

“殿下…”满公公几乎就要将实情说出来,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回去,换成了另一番劝说,“峥嵘姑娘做出这一番选择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奴才相信将来她可以应付这一切。吉时便要到了,峥嵘姑娘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到揽星殿里,与她相见恐怕不是易事,殿下还是去送一送她吧。”

“送?本王要如何送她?送她跳进火坑,还是送她葬送自己的幸福?”楚南摇摇头,泪水几乎要溢出眼眶,“公公,你叫本王如何忍心?”

满公公长叹一声:“既然如此,奴才便也不再强求殿下了,奴才先行告退。”他转身准备离去,待即将走到门口之时,楚南突然将他唤住,眼里泪光闪烁,艰难地说道:“就请公公从库房里挑出最好的物件,着宫人们一并送去长春宫吧。”

最终,他到底还是妥协了。

他所妥协的,并非皇权,并非龙威,而是对峥嵘的担忧,如今他只是质子,能为峥嵘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宫人们守在院中,有的小声议论,有的满眼羡慕,只有木棉泪水不断,房门就在这时开了,月静率先走出来,高声说道:“恭迎左小仪!”

宫人们闻言忙跪下,峥嵘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从房中走出,她身着了一件淡金底蝴蝶纹遍地金直领锦衫,下配一条瑰紫团花万字纹罗裙,暗纹刻丝四喜如意纹素纱轻轻薄薄的披在身上,风一吹,便似烟尘一般轻扬起来,墨发被束以如云般的精致发髻,左右各簪戴着一枚堆珠云形玛瑙步摇,随着脚步流光溢彩,华美非常,额头贴着一个淡粉色梅花花钿,秀雅中不失精致。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淡施粉黛,更是肌肤胜雪,吹弹可破,可唯独那双似天上星辰般的双眸,沉静的如同一眼千眼古井,没有任何波澜。

木棉多么想像过去那样奔上前去,拉着峥嵘的手臂,亲亲热热的唤她一声“姐姐”,然而现在挡在她们中间的,却是无数的宫女太监,还有地位的差别。木棉跪在地上,眼泪不停掉落,她不敢抬头,怕峥嵘怕看见之后也会触到伤怀之情。

峥嵘的眸光静静的在院子里扫过,她在这里生活了近一年时间,到了离开之时,才发现回忆并不是那么难堪,至少这里有她视之为最重的人。她回眸望向楚南寝殿的方向,那殿门紧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挣开那两名搀扶着她的宫女,缓缓向那里走去。

满公公吃了一惊,以为峥嵘要亲自去向楚南辞行,没想到峥嵘只在离殿门较远的地方就站住了,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不顾自己如今的身份,不顾身上的锦衣华服,双膝一弯,跪了下来,朝殿门叩了三次。月静只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搀扶着峥嵘,低声提醒道:“小仪如今身份尊贵,这样做不合规矩呀!”

峥嵘没有理会她,最后看了众人一眼,她知道自己不必说什么,满公公他们也必然在能懂得她的意思。满公公向她郑重点了点头,高声呼道:“奴才等恭送左小仪离殿!”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传进殿里,楚南浑身一震,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流下来。峥嵘在月静的搀扶下踏进轿辇,远远看见一行侍卫走过,她脑海里浮现东方玄霸道张狂的模样,还有他最后的眼神,都似利剑一般割碎了她最后的伪装,在眼泪即将掉落的那一刻,她坐进轿子里,谁也没有看见她眼底的悲伤。

轿辇进入长春宫没多久,各宫嫔妃的贺礼均都被送了进来,受宠的要提防这位新贵,不受宠的又要巴结这位新贵,长春宫里人来人往,看似热闹非凡,其实皆是各怀心思。除了峥嵘之位,长春宫里还有两个位份较低的妃子,分别是柳贵人及叶才人。叶才人是由随国送来的贡女晋封的,生得妩媚非常,颇有几分姿色,而柳贵人入宫多年,因无子嗣,早就被冷落了,这两人都对峥嵘的到来十分恭敬,领着奴才跪地拜见。峥嵘的心思本来就不在争宠之上,也无意给她们施什么下马威,在受了她们一拜后,便就让她们都散了。

到了日蓝西山之时,长春宫里才逐渐安静下来,峥嵘居住在主殿云烟阁,东西各有三间配殿,前院是一座花园,后殿则是宫女太监的住所,比之揽星殿大了数倍,奢华非常。峥嵘拿出银两交给月静,让她分给底下的宫人们,月静喜难自胜,忙跪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