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关心我的时候嫉妒你。在你原谅我的时候变本加厉。

“夕夜。对不起。”

夕夜宽容地笑道:“哎哟,干嘛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哪个礼拜天不去图书馆?乖啦,在家好好呆着,出门别忘了带钥匙。”

女生的背影隔绝在铁门外。

这次是直接掉下来的眼泪。颜泽抬起手用力抹眼睛。

对不起。

谢谢你。

反复考虑,虽然觉得夕夜为了这点小事去跳金茂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慎重起见,颜泽还是决定做一次鬼鬼祟祟的跟踪狂。

直到真正确定对方在图书馆自修室坐着时,颜泽才松了口气。

看看手表,三点半。

三点半?!!!

回想几天前曾经跟季霄约好:“那么下午一点钟在八佰伴下面的避风塘见面好啦。”

颜泽瞬间思维短路。

——还可能等在那里么?

[九]

上午第三节课前照例是眼保健操时间。双语班的教室里只有一个人还睁着眼,甚至肆无忌惮地走动。其实不必形容得那么诡异,颜泽是班长。

走过夕夜身边时,确认这乖孩子认认真真闭着眼睛执行“挤按睛明穴”标准动作后,轻轻从她的课桌右上角抽掉了一本书。

颜泽径直走出教室往女洗手间去。

“果然你还有这习惯。”

躲在洗手间里翘掉冗长的眼保健操的卓安回过头:“难为你还记得。”

颜泽抖开手里被彩色笔画得乱七八糟的书:“你非要这么对她么?”

卓安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双手交叉在胸前:“你这算什么?为了高尚友谊出头?我劝你最好不要参和进来。这是我和顾夕夜之间的事情。”

“夕夜的事就是我的事。”

卓安从鼻子里轻轻嗤了一下,岔开话题:“颜泽你喜欢季霄吧?这种弱智都能看出的事她顾夕夜不仅一直装聋作哑而且还不时跟季霄搞搞暧昧。这就是她对待友谊的方式。你何必呢?”

揶揄完全不起作用,颜泽反常地镇定:“你这又算什么?挑拨离间么?”

卓安虽有点意外但未曾流露,下颚敛出嘲笑的弧度:“用不着我挑拨离间。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也会认清顾夕夜。”

“请你,不要左一个‘顾夕夜’右一个‘顾夕夜’。她不欠你什么。真正令人恶心的人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友情爱情,想丢掉的时候全变成垃圾。那时候既然走掉现在何必回来?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就迁怒别人,你有没有找过自己的原因?你凭什么对我们现在的生活指手划脚?”

卓安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你怎么不问我当初为什么离开?”

“你很想说么?抱歉我没有兴趣听。我只拜托你……”颜泽抖了抖手里的夕夜的课本,“收起你这些拙劣的小儿科游戏。就算夕夜最终点头我也不会让你重新进入我们的生活。”

“顾夕夜只是在为她犯的错买单,这有什么不对?”

“你的意思是自己在替天行道咯?”颜泽轻蔑地笑,“我倒想听你列举一下她到底做错过什么。”

“……你将来会体会到她对待朋友的方式。”

“老实说我已经体会到了。”颜泽坦然地看向对方的眼睛,“那张小抄是我的。”

卓安懵了。

“高尚的、替天行道的你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星期轮到A班在本班教室上课,坐在夕夜位置上的人是我。也不怪你,这大概就是朋友和敌人的区别吧。卓安,你总是只想着自己,从来不会留意身边的谁。你走了多远,自己知道。为什么要回来呢?”

颜泽的眼神冰冷下去,转身离开。

卓安踩着第四节眼保健操的音乐节拍跟出来,靠在走廊上望着颜泽越来越远的背影,低声说道:“每一次审判都会留下悲伤的记忆。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第六话

[一]

周二晚自修结束后轮到季霄和颜泽做值日。

“颜泽,你再把黑板擦一下就行了,早点回去,剩下的交给我。”

“唔,好。”女生把扫帚放回教室后面的角落,从讲台上迅速抓起抹布去厕所沾湿卖力地擦起了黑板。看见男生也拎着拖把回来。

“今天晚自修夕夜没来啊,是怎么了?”男生一边拖地一边问。

“感冒了哦。只不过昨天下午被萧卓安‘不小心’用水泼了一身。她体质还真够弱的。”

男生听着有点内心无力,心想“你大冬天被凉水泼一下试试不感冒才怪”,但没说出来。“卓安和夕夜怎么回事啊?你们初中的时候不是很要好么?”

没等到颜泽反复斟酌后的回答,男生自己找回了一点当初残留的零星记忆,以“物是人非”的口气苦笑道:“当初她们‘阳明实验两大吉祥物’那称号都流传到我们PHB来了。”

最近只要一遇上这种忆苦思甜活动,颜泽就万分伤脑筋,加大了擦黑板力度,模棱两可地答道:“嗯,现在的局面有点复杂。”

“上次生日party真是闹得不欢而散。”

“……那小抄不是夕夜的。”女生忍不住道出真相。

“嗯……我想也是。”男生在不经意朝前一瞥之后极度郁闷地发现黑板已经被女生擦成花脸一张,“颜泽我帮你去洗抹布吧。”

“诶?”女生迷茫地看看手里的抹布又看看黑板,才回过神来,一时语塞。

看她脸涨得通红还忙不迭语无论次地做出大意为“唔其实我擦黑板很在行只是今天没发挥好”的自我辩解,男生拼命想忍住笑都没成功。不由分说地从女生手里接过抹布转出门去。

“我深刻同情前几次跟你一起做值日的新凉……啊你拎不动那桶水的!”话音未落女生已经将水泼出去一半,男生丧失动力地用手背捂住额头翻了翻白眼。

“……其实你应该深刻同情在我们后一天值日的两个人。”

“……我就是那二分之一。”男生笑起来,难怪总觉得教室不大,打扫起来却工作量巨大无比。

感觉女生的存在只会继续帮倒忙,在颜泽打了个呵欠之后,季霄适时提出了“反正快结束了,要不你先回去”的好建议。

右手已经搭上金属门把,女生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又停下脚步。

“噢对了,我找夕夜有点事,你能让她待会儿给我打个电话么?”

女生乖巧地点点头。

“我的手机号是138XXXXXX78。”有点不放心,又追加一句,“你记得住么?”

“唔唔。记住了。”女生揉了揉眼睛,顺手带上了门。

记住什么?

直到颜泽迷迷糊糊走到寝室楼门口,被北风一吹才清醒过来。好像是电话号码来着。“139……137……还是138呢?”

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事,被耽搁就麻烦了。女生在原地错愕三秒钟,艰难地接受了“一个数字都不记得了”这个事实后,只好掉头折回教学楼。

人都已经走空了呢,灯也都关了。虽然有点怕黑,还有点怕灵异的东西,女生还是一头扎紧黑暗的教学楼里。

淡淡的月光在楼梯上铺开一条能勉强辨清台阶的小径,女生小心翼翼一步步数着往上走。之前受伤的腿让自己憋屈了好一阵,可不能再次遭受什么意外。

愿望通常都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

在一层的最后一级台阶处,本以为踏上去就可以稍微松口气。没想到突然被上面砸下来的某样东西撞得眼冒金星,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朝后仰过去。

果然最近有点运势欠佳啊……女生脑袋里窜过无足轻重的搞笑自嘲,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伴随着“呜哇——”一声不太优雅的怪叫,手臂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怎么都没法清醒过来,困倦感却突然在看清拽住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完全灰飞烟灭,同时清晰的,还有少年的一贯不带温度的声音——

“耶?你怎么还在这里”。

女生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地一跳,哦?刚才是和他撞了个满怀么?

谁说的运势欠佳?

“难不成是迷路了找不回寝室?”两个人都站稳后,男生问道。

你太低估我的智商了吧。

“哦,不是,不是还在这里,而是又回来了。”女生抱歉地摊摊手,“我在半路上把手机号忘记了。”

“……就为这个回来?”

楼道里溢出来的光映亮了少年半垂的眼睑。

女生寝室楼和85818便利店之间的空地上,学生川流不息。

被牵起的手。几个微凉的触点,引发了心脏一阵震耳欲聋的鼓点声。世界安静下来,噪音被自动隔绝在遥远处。

圆珠笔在手心里划过,像他的人一样清秀颀长的数字逐渐在夜色中展露出轮廓。

身旁一簇一簇嫩竹刺破夜空,细密的枝桠在两人脚下画出栅栏一样形状的阴影。

几万英尺的高空,星辰在以肉眼无法觉察的速度移动着。

无法觉察。

尘埃是因为自身太渺小,而星辰是因为距离太遥远。

遥远得即使某颗恒星突然熄灭了光芒,你的哀悼也会姗姗来迟。它会难过么?

“这下不会忘了。”男生将笔收回冬季校服的口袋里,温柔地做了个将女生的手团成拳的动作,告别。

请你在周身笼罩光芒的时候就好好珍惜。

颜泽上五楼后直接去了夕夜所在的511寝室。敲敲门,对推门而入后映入眼帘的女生在台灯下奋笔疾书的画面感到意外:“诶?感冒好了么?”

“差不多了。”说话声中还是带有明显的鼻音。

颜泽长吁一口气:“你不要这么用功啊,”说着走过去抽掉女生手中的笔,“生病时学习效率也不会高的。……那个,季霄让你给他去个电话,好像有事。”

颜泽摊开手心。“这是他的手机号。”

“哦,我知道的。”夕夜看都没看颜泽手里的号码直接走向电话机,“因为辩论准备打过无数次了。”果然,按下一串号码的动作毫不犹豫。

颜泽茫然地站在书桌边,手指不自然地蜷起来碰了碰掌心。

[二]

除了电话号码事件,还有太多的事想不通。

颜泽踩着熄灯铃关了大灯,爬上床睁眼望着蚊帐顶上停着的十几只飞蛾发呆。

寝室里两个用功的同学将黑色的校服用挂在门背后遮住唯一的小窗口,又用黑色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才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看起了书。

如此处心积虑的刻苦比起夕夜早晨五点钟起床去教室的行为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确比每晚十点半进入梦乡的颜泽值得那样的成绩。

嫉妒也应该建立在实力相差不大的基础上吧。自己其实没那个资格嫉妒夕夜。

那么,卓安的行为能用“嫉妒”去解释吗?

比夕夜更开朗的个性,比颜泽更优异的成绩,在国中时卓安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校花。曾经也是耀目的光源,如今却回不到原点。心理很难平衡吧?

可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呢?虽然嘴上说没兴趣,颜泽其实一直很好奇。

最受这件事打击的是夕夜。

虽然要好的是三个人,但这三人间也有感情亲疏的差异。一直被誉为“牛津剑桥中间插了个伦敦大学”的组合,拥有同一级别美貌和智慧的夕夜卓安其实是更谈得来的朋友,很多深刻的话题颜泽都因无法领悟而无法介入。因此,夕夜和卓安彼此间的依赖也比想象中深得多。

两个人都曾经说过,遇到对方之前没有能完全领会自己表意的朋友。

就是这样亲密的存在。

可想而知夕夜在突然得知卓安已经转去法国一所私立学校却连通知都没通知自己的时候有多么失望。颜泽知道她给卓安写过很多信,但没有一封寄出,因为对卓安的绝情无法释怀。

在颜泽看来,她的绝情实在是够彻底的,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颜泽卷起被子侧过身,在半梦半醒间做出决定,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她在男生间周旋,她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你应该知道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夕夜眨眼睛时比平常更漂亮,像放慢动作的电影,甚至有打上柔光的效果,闭上后缓慢地睁开,视线一点点上移。直到最后,她可以毫不闪躲地直视你的眼睛,瞳仁里有明亮的高光。

她倚在新凉肩上,手却牵着季霄,而颜泽,还像个傻瓜一样捍卫着“纯真”的友谊。

在所有人眼里都那么完美,没有谁看得清真相。

他们为她庆祝生日,听她许下可耻的愿望。

笑脸甜腻而虚假。

她望向人群中唯一用冰冷目光注视她的卓安:“你觉得你回得来么?快点识相地离开吧。”面对卓安的一时语塞,她毫不退让地望向女生的眼睛,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从梦中惊醒后,卓安靠着墙壁坐了一会儿,汗在后颈慢慢变凉。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三]

“我去借皮筋!”女生兴奋地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