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心的人也许并不是颜泽,而是季霄。

没有仔细观察的好易通屏幕中,赫然显示着“是否继续游戏?是[Y]否[N]”,而女生停止了动作。

并不是没有听见,而是,已经不想回答了。

【十一】

从小学就开始了吧。稳重又亲切、帅气又可靠的季霄就一直是女生们心目中“王子”般的存在,邮箱里经常收到贴满爱心的告白信已经算是最低级别的困扰。甚至有一次,被迫躲进体育馆器材室的储物柜里才逃脱女生的围追堵截。

那时候的男生,有点狼狈地捂着额头蜷缩在闷热的封闭空间里,不断在心中感慨“为什么现在的女孩子会这么主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对外面见人就问“看见季霄么”的女生也是种残忍。

单从这段小插曲来看就能体会到:季霄虽然受欢迎,但在和女生相处方面其实相当不在行。

所以在好几次明显感觉到颜泽态度冷淡后,男生已经非常非常不安,却无法像解决任何一道数学难题那样驾轻就熟地拿出补救措施。

“我好像把什么搞砸了啊!回忆起来应该是上次的约会吧。”

但是完全想不通。

明明一切以“符合颜泽喜好”为最高准则,事先也得到夕夜这位王牌军师的指点,除了天气不太理想,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季霄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错。

“呐。你回家后没给小泽发短信吧?”夕夜分析道,“道完‘再见’就从此杳无音讯了这算哪门子‘愉快的约会’啊?”

“诶?原来是这样啊。”男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夕夜无奈地垂下头:“败给你了。一班人会犯这种错误吗?”

“我只是没想到她也是心思那么细腻的女生。”

“唔……女生多半如此吧。”

“可是以前一直相处都很顺利。”

“那时候是因为我们俩一直有奇怪的绯闻吧!”

男生正准备转弯与女生道别,听到这话突然又折回几步,惊异的表情就在这几步之间转化为好奇的神色:“这话怎么说?”

夕夜也停住脚步。“小泽的话,我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这人挺要强,放在与男生交往的情况下就变成爱吃醋。喜欢和人争争抢抢并且从中深感乐趣的毛病从小就有,而对再喜欢的东西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缺点也是与身俱来。所以我说,我们再刻意表现得暧昧点,她自然就……”

“刻意的么?”男生犹豫地重复着。

“嗯嗯,要试一下么?”女生点着头露出“名声什么的我是无所谓”的表情。

季霄垂下眼帘沉默了长长的几秒,然后抬头笑起来:“先前是不受控制的空穴来风,给她造成过什么影响我也心里没数,但如果是刻意而为的话——”

夕夜扬了扬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作为玩笑来说就太恶劣。所以,不行的。”

“可是……”

“她会哭的。”

“哈啊?”夕夜怔了半晌,才“噗哧”一声笑出来,“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哭啊!”

“的确……没见过。”男生沉吟了一会儿,侧过头看向教学楼走廊外郁郁葱葱的草木,像出神一样,说道,“但我觉得她会的。”

瘦高的男生在之后漫长的几分钟里就一直杵在教学楼的中庭。

心脏里好像有什么血液之外的液体渗了进去,酸的或者咸的,灰的或者白的,纯净的或者混合的……把原有的空间全部涨满了。

凝滞在几步外的树影纵横交错如掌心的曲线,风吹过时就变得含混杂乱,失去了原有的姿态。

第九话

(一)

全校各部门的人员大换血刚过,工作中小纰漏总是层出不穷。

从学生会的会议室回到教室时,颜泽分明听见在走几步前的新任主席沉重地叹了口气,想都没想就脱口叫道:“呐,林森。”

男生在不远处停下来回头,等女生跑跑跳跳跟上来。

“还在为值周班工作安排头痛么?”

“呜……高年级的人好像意见挺大。照以前的方法他们一年可以少轮到一次。”

“以前的话本来就不合理嘛!什么都推给一年级的学生是压榨童工的行为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要改变旧习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高年级的工作让高年级人去做吧。找前任主席帮忙嘛!”

男生放慢脚步思考了好一会儿,似乎也并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于是掏出手机,连续按下几个键后才泄气地笑起来一拍脑门:“玩了。”

“矣?怎么?”

“我手机上周误放进洗衣机机里搅坏了,虽然换了新的但以前存在话机里的号码都没了。”

“哈啊?一般人会犯这种错误吗?”颜泽突然感到这位新上司的不可靠程度完全超出了人类可接受的范畴。在面对对方反过来寄托了希望的讪笑时,能做的只有耸耸肩告诉他,“他号码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只需和我们部长打交道就够了。”

“唔……这样啊。看来只有等下午大课间时区一趟高三教……”男生话说一半,突然被楼下的某个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颜泽好奇地伸长脖子往下面望去。

林森没回答颜泽的追问,直接冲下面大声喊道:“柳溪川学姐,学姐!”

正在教学楼间的天井里准备往寝室走去的学姐朝上仰起头,神色迷茫地转了半圈,终于在男生挥手叫道“这里这里”的巨大动作幅度中确定了位。

“拜托让新旬学长等下给我个电话,我的手机号是13817717***”

“等一下,”学姐在包里翻了翻掏出手机,“再报一遍。”

“13817717***”

“13817717***?嗯。记住了。”学姐朝三楼微笑着挥挥手道别。

等林森也转过头了,站在靠走廊内侧的颜泽所口问:“他们同班么?”

“不同哦,”见女生费解的神色依旧停在脸上,林森解释道:“他们在交往。你不知道么?”

“埃——?”颜泽翻着眼睛在脑海里回忆出那两位学长学姐的模样,“完全是会遭天妒的组合啊!”

“哈哈,你和季霄不也是么?”

“哈?”颜泽吓得从幻想的云端坠落下来。

“我们这届像‘旬川组合’一样绝杀的情侣不就是你和季霄么?”本来是令人开心的评价,但林森偏偏在这之后又画蛇添足地加了句,“况且,你还长得很像柳溪川啊。”

以至于女生原本打算牵起的嘴角僵在了脸上。

(二)

这天心理社的社团活动结束地反常的早。

穿过长长的走廊的时候,颜泽肯见对面教学楼的一侧,那个自己喜欢的男生独自从楼梯上走下去。

女生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小学楼之后,颜泽转过头面朝身边教师的窗户。透明玻璃后又颜色较深的背景,自己的脸映在那上面。

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有点像柳溪川的心情是高兴的。毕竟那女生完美得好像天上的人,是比夕夜更遥不可及的偶像。在那之后也绝不能说没有刻意模仿她。

颜泽的初衷如此,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变得对这种话非常在意。

丝线太多,在心里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硕大坚实的蛹。

(三)

周六一早,季霄正和家人吃完早点,就听见楼上自己房间传来一阵巨响,急匆匆冲上去推开门,不由得捂着额头翻白眼。整个书桌翻了,纸张散了一床一地。

母亲在客厅里倚着楼梯扶手朝上喊:“是新凉来了吗?”

“嗯。没事。”男生退到楼梯口说了声,等母亲离开后重新走进房间,“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学着从正门进来?”

新凉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侧身关上窗:“我才不要看你们家保姆阿姨的俩色!”

“那还不是因为每次你的到来都会使她的工作量翻倍。”

“不说这个了。明天一起去打球么?”

“不行。”

“埃?干脆地拒绝?”

“上次和颜泽约会好像被我搞砸了,虽然原因不明。不过我还是想补救以下,所以昨天晚上给她已经约好了。”

“噢——原来是出现矛盾了么?”

“也不是矛盾吧。只是她单方面在闹别扭。”男生说着长吁了口气,“女孩子还真是麻烦啊。”

“呐,季霄,我问你,”在对方转过身后认真正色继续说下去,“你是怎么看颜泽的?”

“怎么看?唔……是……很好的人。”

“那个形容太泛泛了吧。我觉得你父母也是很好的人呢!”

“如果要那么详细地去描述,又像是炫耀。颜泽她单纯善良,做事积极能干,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刁蛮任性,虽然有时缺乏原则但确实是个老好人。”

“……果然是在炫耀。”新凉有点无语。沉默几秒后用脚踢踢对方,“肚子饿得很,下去帮我找点吃的上来。”

季霄扬起一边眉毛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但还是没辙地下了楼。

新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发烫的手机:“听到了吧?”

“你是破窗而入的么?”颜泽好奇。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吧。”

“听是听到了……”女生在电话那头支吾。

“那就可以了嘛!季霄心里的你大概就和圣母一个级别,我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啦?”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不安吧。不过这种担忧说出来,即使对方是新凉,也未必能理解。

不止一个人说过,颜泽长得像柳溪川。

颜泽的眉毛不像柳溪川那样生如柳叶,也没有柳溪川那么白皙透明的皮肤,脸没有柳溪川那样小巧精致。颜泽绝不是柳溪川那样的爵士美女,只能算中等容貌,可是眼睛与眼神相像,只需这一个因素就足以左右别人在第一眼看到颜泽时会想起柳溪川。

一根细微得肉眼无法觉察的丝线,竟然维持着两个人这样强烈的联系。

没有深究过原因,为什么完美得像神一样的他会朝如此平凡普通的自己伸出手来?而现在,有一种可能性很大的答案横陈在面前。

是这样么?原来是这样么?

(四)

颜泽会做很多梦,但醒来后记得的很少,和新凉讨论过这个话题,按男生的话来说就是“本来脑细胞就不够用,哪里还分得出一块区域分管梦境记忆。”

但不久前那个梦境中的画面应该记得清晰,因为它反复出现。

雨水。充沛的雨水。这个城市从不稀缺。

梦境中的颜泽站在学校的北门外,一个人撑着雨伞,不知在等待什么,只是在左右张望。

从人群密集的防课后一直孤单地等到所有人都散尽。

时间像条数轴,只是没有刻度,无法衡量在箭头所指的方向还有多远的未来,也无法衡量距离原点已经走出多长距离。

最后,颜泽看见了同样只身驻足于不远处巷口的季宵。

夏日长满杂草冬日灌满冷风的狭窄的深巷,阳明的每个学生都该熟悉,它通往一个楼房像积木一样杂乱堆放的平民小区,陈旧破败,下过雨也许地面会干净一些。

季宵站在巷口,目光落在颜泽身上。

两人对视时,颜泽条件反射地冲他微笑,而季宵也似乎很有礼貌地稍稍改变了一点下颚处僵硬的线条。

看似既普通又缺乏情节。

可仔细想想难道不奇怪么?

你正和他处于传说中的“热恋”阶段。你那么喜欢他,而且是他唯一的女孩。

但在你的梦境中,不是在虚构和他畅谈,而是你和他,相隔一条不算太宽阔的马路,站在整个世界漫天氤氲的雨水中,礼节性地冲对方微笑,然而谁也不打算走近谁。

仅仅是,遥遥相望。

(五)

周日傍晚下了一场暴雨,但持续时间不到半小时,所以季宵提出的晚上去世纪公园看音乐烟火大会的行程安排并没有受到影响。

空气清新不少,颜泽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蹦蹦跳跳避开公园里泥泞小路上的水洼,但这种不动用大脑的行动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升级了。

踩着他的脚印,虽然不是什么新鲜游戏,但还算有点浪漫。

由于离开场时间还早,两个人一前一后缘着湖畔慢慢吞吞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前两天才听林森说起柳溪川学姐和夏新旬学长在交往的事,觉得好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