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私拆他人新建(尤其是情书)是很不道德的行为,但卓安还是理直气壮地生气了。

同样是在这条路上,从书包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信封朝男生脸上扔去:“这是什么?”

新凉也被砸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哎——人家要写情书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这种东西你……你留着干吗啊!马上就应该扔掉!”

“为什么”男生莫名其妙。

“因为我喜欢你啊!

相比之下,新凉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更早一点的时候,在一起看《千与千寻》。当锅炉爷爷对白龙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的时候,新凉一个人笑得歪倒在地。

“你的笑点还真是奇怪诶。”卓安回头看他,一副“难以理喻”的表情。

“不觉得很好玩吗?那么小的人知道什么叫爱呀!”

无奈到把眼睛翻成咸鱼状:“不要把无知当成纯洁好吧?”过半天露出不屑解释的神态,挥挥手,“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但是,男生最好还是不要懂得,否则就显得白痴了。

如果懂得就会像少女卓安那样,花痴地在自己语文书封面上写“荻野千寻”,在新凉的语文书封面上写“赈早见琥珀川”,然后无厘头兴奋地说上一句:“爱情的力量!”

爱情的力量。当他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

“最近你心情似乎不好。”男生踩过路边花树投射在人行道上的斑驳树影。

“迎接艺术祭,学校社管委太多事了,总共七八十个社团,有点头疼。而且家里也出了点问题,有人写匿名信诬告爸爸有经济问题。”

“经济问题?”男生把女生的书包接过来帮她背,“我感觉你家可是从来没什么之前的东西。”

“调查之后肯定会澄清的,但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冤枉实在是难受。”

“唔,看来最近是你的低潮期。”男生脸上出现了柔和的曲线,轻轻地蹂过女生剪短的头发,“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认真地点头,“到家了。”

“那么……再见。”

“Bye!”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快乐地站在阳光下摆手。

其实,找了那么多理由,都是为了掩盖最真实的那一个。

明知道你已经有你的幸福了,但还是不知道九年的记忆要怎么样抹去,放弃这种事,真的没法一下子做到。

那么长久的喜欢,已经成了习惯。

『三』

“太阳距离地球约1.5亿公里,光速月3乘10的五次方千米每秒,你们计算以下光从太阳传到地球需要多长时间。我找个同学上黑板来做,很简单的。裴嘉莹。”地理老师朝女生递过一根白粉笔。

答案是约500秒。

换成分钟去衡量,是八分多钟。

颜泽从演算纸上移开笔尖,对着小数点前的“8”凝视片刻,抬起头朝侧方去看卓安,意外地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朝自己递过来。

——如果太阳此刻熄灭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钟后才知道。

早在三年前卓安就告诉过自己。

——太阳熄灭光芒后的这八分钟,其实和往常一样温暖。知道真正的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会觉察这只是虚幻的温暖。

对于初中生来说,这是略带恐怖色彩的感伤话题。

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但对于这点记忆的执著倒是很惊人。

在你开始觉察的时候,在你开始留恋的时候,在你开始懂得它有多么重要的时候。

它早就已经离开了。

你所感受到的全部温暖,都只是一场冗长的闭幕式,一段愉悦的安可曲。夕阳在暮霭中所作的盛大告别,炫目如斯。

冷蓝色的天空渐渐从暗红霞光后脱颖而出,萦绕周身的凉意明显越来越占上风,哪怕是能以光年丈量的欢愉,也只是广角镜拉扯营造的幻觉而已。

一切结束在开始之前。

颜泽和卓安在地理课练习时间同时忆起往事,相视一笑,她们还不明白什么叫做“一语成谶”。

『四』

卓安的储物箱在新凉座位的正后方,做完广播操后绕过去拿书,顺便聊起天来。

颜泽趁刚才绕到便利店去买了棒冰,扔到新凉桌上,“一起吃吧,买了很多。”

“难得你大方主动请客。”男生从里面找出最喜欢的棒冰拆开吃,“里面下毒了没有?”

“今天暂时没有。”

两人的对话惹得卓安笑起来,颜泽自己倒不以为然:“刚才在讨论什么?”

“蹦极。”男生一张口,白色冷气就往外冒。

“哈啊?”

卓安也找到了自己中意的棒冰:“上周末肖晴她们好几个人一起约好陪翟静流去蹦极。”

“说起来我今天早上做梦还梦到蹦极呢。不过,陪什么啊?既然害怕就别去好嘞。全世界每年蹦极意外蹦死的人不在少数啊。”颜泽咬着冷饮。

“因为浪漫呗。”

“什么?”颜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听过那个故事么?有个女生在两个男生间摇摆不定,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所以就去蹦极,因为有传说在蹦极时脑海里出现的人就是最爱。”

“太扯了。”

“一点也不呢。因为蹦极是临近死亡的状态,在这种时候能想起的人不是最爱也是最重要的。有的人不到这种地步就是不懂自己的心意。”

“那个故事最后怎样?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么?”

新凉吞下含着的最后一口棒冰插嘴道:“没。想起的人是老爸老妈,对吧?”侧着头问坐在颜泽座位上的卓安。

女生点点头。

“唉——虽然是个很温情的结局,不过不太现实呐,哪有人会这么蠢,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搞不清楚?”颜泽抱定煞风景的决心。

谈话被突如其来的上课铃声打断。颜泽迅速尽责地站起来,一边拆开最后一根棒冰一边绕到教室前方大喊:“做眼保健操了做眼保健操了!”

新凉将下节课的书换出来放在课桌右上角,近似自言自语道:“真是奇迹啊。”

“什么?”正准备回座位的卓安停下来。

“我说颜泽。连课桌椅和垃圾桶都快被接受管理了,却没有谁因此而讨厌她。从小到大班长中的第一个,是吧?”

卓安回忆起小学和初中的几任班长不得人心的焦头烂额状,微笑了一下应和道:“没错。”在她的影响下,原本翘眼保健操的习惯都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虽然表面看起来只是小有活力的普通女生,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但从某些角度看,也是足以让人下出“奇迹”定义的存在。

回到自己座位将四指搭上额头的卓安往新凉的方向看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太了解新凉了,比他自己更甚。

什么语气什么眼神什么表情代表什么意义,全都心知肚明。

但是颜泽呢——

卓安从指缝里瞄向偷偷吃着棒冰巡视的班长。

——还看不出端倪。

『五』

眼保健操进行到第二节,季霄才从会议室回来,走到门口时目光意外扫到里面边啃着棒冰边随着旋律踮着脚步的颜泽,立刻把头转到走廊外,却还是停了长长的几秒。

树叶交错蔽天,细碎的光线在深色阴影中有节律地跳动。

太讽刺,看见她的笑脸才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真的很开心的模样。和自己交往的时候缺少的就是这种轻松的表情吧?

——我一直认为,如果世界存在那么一个人,能够让颜泽幸福,使她高兴、快乐、无忧无虑,甚至幸福感漫溢到可以与人分享的程度……那个人就是你,但是……

——今天才终于明白不能在自己之外的人身上寄托希望,所以季霄你,出局了。

颜泽度到教室最后,绕过新凉的位置又朝前走去,已经注意到自己座位旁的座位空着,却没能看见倚着教室门外一侧墙壁的少年。

初秋的风把制服衬衫吹出变扁扁的轮廓,男生低着头许久也无法走进教室去完成“班委中午开会”那样简要的通知。

『六』

“我知道新凉喜欢的人是谁了。”劳动技术课分两人一组制作小锤子,卓安趁机试探颜泽。

女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连头也没有抬:“谁啊?我认识么?”

“再熟悉不过了。”卓安思考半天,斟酌出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夕夜?”颜泽惊愕地抬起头,没注意到自己的收在器械上打了一下。

卓安关注于对方渗出血珠的手指,中止了对话:“你太不小心了。”

“没事。”女生不知轻重地直接用纸巾擦掉血迹,但很快小血珠又探出头来。

卓安刚想劝阻,隔壁桌的新凉已经发现了,大呼小叫起来:“你是猪啊!不好这样乱搞的。”一把抓过女生的手腕,“去保健室包扎一下。”

“不要,保健室都是兽医。”

“你不正是兽类么?”男生没有放手的打算,任凭女生挣扎把她从教室后门拖了出去。

在几排之前的夕夜注意到动静,跑过来:“怎么了?”

“小泽手弄伤了点,新凉拉她去保健室。”女生收拾起散落在台面的零件,“那两个人还真是搞笑。”

注意到卓安的语气,夕夜笑起来:“唷,难得你这么刻薄的人也有宅心仁厚宽宏大量的时候。”

卓安白了他一眼:“我哪里刻薄了?”

“打算放手了么?”女生自说自话另一套。

卓安一愣。很快明白对方话语间的意义。

错过太多了。夕夜好像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颜泽和新凉是假交往,也不知道三个人就当年的时间揭开过怎样的迷局,更不知道卓安在颜泽的鼓励下努力修复和男生的关系却意外发现对方的真心。

夕夜所知道的,仅仅是颜泽“贺新凉的现任女友”和卓安“贺新凉前任女友”的关系对比。

完全不符合当前的真正局面。

“嗯。我也会有自己的幸福。”但卓安还是回答了。

『七』

季霄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门,看见卓安的裙装,随意地提醒道:“你又不穿校服,这个月已经违纪二十次了啊。”

卓安不服气:“颜泽被记的违纪更多,你也没说她。”突然意识到口不择言又说错话,女生几乎想狠狠咬自己的舌头:“算了,这是最后一次。”

突然从旁边走道冒出来的新凉插嘴:“哈,罪名是什么?看不出有什么出格之处啊。”

颜泽脸色难看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音节:“坐wall。”

“哈啊?”果然不出所料,男生夸张地大笑起来,指着走廊的栏杆,“是指坐在这上面么?”

“没错。”还是憋屈的音节。

男生的注意力很快被办公室的呛人气味转移,用手在面前扇了扇,“这里多长时间没有人来过啦?都成鬼屋了……咳,咳。”被灰尘呛得咳嗽。

季霄从门上拔下钥匙,冲一声没吭已经走到最里面去了的夕夜顺口说了声:“夕夜,开下窗通风。”夕夜和窗户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有负季霄厚望地转过头:“锈住了,打不开。”

颜泽“噌”地坐上窗台。

“你又想被记违纪了么?”新凉皱了皱眉,“早说过这不安全。”

“嘁——你就会管我!卓安不也坐在窗台上了吗?”

如果这时候,卓安调皮地吐着舌头从窗台上跳下来,新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颜泽也拽下来。

但是,那是如果。

“如果”这两个字之后的,通常都是废话。

如果——

如果知道开这次会的接过是艺术祭被取消,谁回来开会呢?就像首尾相接的鱼,环成一圈,兜兜转转,形成穷尽毕生也无法走出的死循环。

说到“窗台”的时候,已经听见了可怕的奇怪的“咯吱”声,转过头时,卓安已经失去了重心。不管是靠在窗框上还是玻璃上,假如窗框和玻璃一同掉下楼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卓安——”颜泽身手敏捷地去够她的手,幸好,抓住了。

可是,又一阵朽木这段的声音。还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颜泽自己身边靠着的窗户也掉了下来,腐烂的木头和玻璃一起从卓安的耳边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