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珩怎么听怎么别扭,正有些犹豫,但听一声风啸,抬眼惊见一片碧光水刃,朝自己面门劈来。

他急忙拔地而起,这般险情中还能双掌运风,往碧光后面打下去。

然而,碧光后面无人。

那只是一道剑气,凌厉。

“你”木子珩瞪着仍站在原地的节南。

节南却二话不说,反手将剑一背,身形晃了晃,竟从方才的地方不见了。

木子珩本能回头。

蜻蜓展翅,振出嗡吟,轻轻,往他眼底飞来,仿佛要停上荷花。

美得,妙不可言。

第453引 顶尖对决

蜻螭剑主柒珍不曾败过,除了他挑战的江湖十大高手,看过蜻螭剑的人,都已经是死人。输给他的高手们,当然也不会多谈他的剑。

江湖仅有蜻螭剑主的传说。

传说中,那把薄如蜻翅的剑能发出螭龙吟,仗剑的年轻人剑术奥妙,各大名门名派前所未见,而蜻螭剑主年纪轻轻,一身功力却有甲子。

木子珩想来,不管传说如何,这样一柄名剑,招式一定狠,杀人一定快。所以,看到蜻螭悠游而来,好似花哨剑舞,虽然叹美,转而却撇撇嘴。

他说,“不过如此。”

双掌凝气,往蜻螭尖推。

哪知蜻螭丝毫不受阻,剑刃一竖,悠悠向前。

木子珩的手掌并没有碰到剑刃,但觉掌心撕疼,急忙缩手,往旁边让。

然而,看似优雅的剑,不等他翻看掌心,竟又到了他身前。

木子珩再让。

毫不费力,碧剑又找到了目标,剑身轻振,朝木子珩飞去。

这么一让一让,等木子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小屋数丈开外。

剑,其实,一点都不慢。

他让得很快,但剑的主人动作更快,而剑招只有一个要诀黏。

木子珩一旦明白过来,心中就有了计较,身法突然诡飘,终于快过了节南,一掌凝七分气,击向节南后肩。

节南却来一招漂亮的劈腿旋身回马枪,蜻螭剑这回快如一道闪电,直刺木子珩的手腕。

木子珩当然收手,往后跳开,还不及再出招,就见节南直奔小屋门前。

那里,他的一个手下,想要摸进屋子。

“小心!”木子珩喊了又后悔,如果不能察觉身后有人来袭,还算什么顶尖杀手?

好在那名手下几乎同时回了头,看到节南气势汹汹,倒也不含糊,一手架起长剑挡蜻螭,一脚踢向节南腰间。

隐弓堂出来的杀手,一脚就能踹掉一条性命。

节南不闪不让,蜻螭坚决切下。

对手剑断脖子断,刚猛的一脚陡软,歪死过去。

黑衣人们一看同伴被杀,立刻要群起攻之。

“谁也不准动!”木子珩命道,两眼灼亮。

方才,桑节南与他对招,一手黏字诀了得,看似简单,绝不简单,招式隐藏奥妙,阻止他发力。而与他手下对招,却又像足杀手,逞凶斗狠,无所畏惧,志在瞬间取人性命,以快打快。这姑娘,拥有很强的韧性和极高的天赋,剑招随对手的变化而变化,调整克制的方法。

还有蜻螭,切剑如切豆腐,削铁如泥。

“她的对手是我。”木子珩已经知道,这姑娘是可以与他匹敌的,并非她刚刚喊得以大欺小,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

节南踩过那名杀手的尸身,蜻螭尖又垂了地,朝木子珩走去,“那就别趁我不注意,随便进婆婆的屋子。主人又没请客人进去,怎能强行闯入?再说,还有个先来后到呢。”

木子珩也朝节南走过去,“我答应你,没分出胜负之前,我的人不会进屋”话音未落,他长臂一掷。

乌沉亚光的一团东西,飞高,又急速砸下。

节南该退则退,往后一纵。

那是一只两个拳头大的铁钉锤,硬生生将地面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坑,让链子一拽,又飞回木子珩手中。

流星锤,能收能放,能远能近,是对付剑的好兵器。

“别说我欺负小辈。”木子珩晃着钉锤,“这根铁链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削断的。”

节南笑笑,没再说话,一剑分水光,这回身形如烟轻袅。

流星锤旋出,铁链一下子绕上了蜻螭,木子珩转着腕子,运足十成气劲,感觉那头份量忽轻,一道碧光被自己拽了过来。

木子珩顿时大喜,还以为蜻螭终于从节南手中脱出。

蜻螭真到了。

不过,节南也到了,左掌往木子珩胸口,一拍。

木子珩虽然没料到,反应却快,用左肩猛撞节南一下,然后才退了几步,喷出一口血来。

节南只退了一步,身形微晃,揉了揉被木子珩撞到的肩膀,神情不动,从未离手的蜻螭又绘出几朵剑花。

木子珩咬牙,再战。

两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身法幻妙,内力惊人,一个剑术精绝,一个钉锤凶煞,又在彼此手上吃了亏,皆施展出十成十的功力,打得又快又狠,一时之间,谁在谁手上都讨不了大便宜。

中间斗得天昏地暗,围观黑衣眼花缭乱,都没注意一胖一瘦两道人影匍匐靠近。

直到,那两道人影突然蹿起,扭断了两名黑衣的脖子。

黑衣人再顾不得围观,吆喝纷纷,向那两人招呼过去。

这么一来,节南和木子珩反而打不下去了。

木子珩一锤扫开节南,身上的劲装让蜻螭划破了好几处,加之被节南那一掌打到内伤,嘴角血丝未干,又吐一口新血,要比满身尘土的节南看着狼狈得多。

不过,节南也只是笑在表面。木子珩知道她右手不能使力,专攻右翼,这会儿裂得肯定不止右肩了。

“怎么不打了?”发现自己近来愈发像某个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除了师父,我还从未同顶尖高手认真对决过,刚刚才觉手顺,能在三十招内赢你。”

木子珩虽然内功深厚,但他没料到节南的内力不弱,先受了内伤,以至于体力难撑长久。而节南学习力强,将木子珩的流星锤揣摩了七七八八,心中已有取胜之道。更何况,节南的内劲,归功于师父和小柒早年帮她调养,年方十七时,师父用七成功力,堪堪平手。

所以,三十招赢你这话,再真没有。

木子珩自然不信,“别说三十招,一百招你都赢不了。倒是你,带着帮手,也不事先吱一声,偷偷摸摸杀了我两个人。”

节南看过去。

哎哟,她的姐姐,不是小柒,还是谁?而另一个瘦影,身手颇为眼熟,是赫连骅!还有,这两人皆穿一身火红劲装,戴着长耳兔面具。

节南喜忧参半,不知这两人是自作主张来凑热闹呢,还是某九后招的前招。若是后者,她可以松口气。若是前者,就是往她脖子上多勒两根绳。

第454引 赶尽杀绝

柏林那头,金戈隐隐;柏林这头,杀气不散,战气嚣长。

那些包围了小柒和赫连骅的黑衣人,群起而攻之,自信膨胀,杀招都有着十足狠劲。小柒内力不弱,功夫也不弱,宽剑横扫,一时谁也不能靠近得了。赫连骅的动作有些迟滞,显然身体还未恢复到最佳状态,不过他毕竟是丁大先生的关门弟子,自学也成了才,单凭师门自创的武学,就化解了几回险象。

木子珩是行家,一看就明,“胖的是你师姐,轻功和你一个路数。瘦的那个内劲不稳,招式却极不简单。听说桑六姑娘在江南开帮立派,行动皆戴兔面,高手如云,还有一位帮脑,与你这个帮主地位相当,能力功力都在你之上…”

节南本想去帮小柒他们,听了这句话,柳眉高挑,“道听途说不足信。你们隐弓堂打探消息都这么马虎?”

帮脑明明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就在她之上?

“我也没有立派,只不过人多好办事,找了些帮手,对外打同一个名号而已。”立派是大事,她没那本事,“你到底打不打了?”

木子珩忽然眯眼,“韩唐来了。”

节南一转头,看鬓丝往前飘,嘴角就笑。

兵不厌诈么?

木子珩偷袭,双臂拉弓状,平生所学都在右拳,蓄力千斤,要报节南的一掌之仇。因为他知道,等韩唐来了,他就只能抹鼻子吃灰。他也看见节南回过身来,可惜晚了,已在他发力范围之内,而她的左臂垂着,蜻螭还指着地面。

这姑娘就是太自信。

起剑势一般分为前攻,攻带防,全防备攻三种。多数人会选后两种,保证自己不给对手先发制人的机会,但同时保守,难给对手太大的威胁。然而,桑节南喜欢剑尖朝下的起势,全身都是破绽,却也不给对手看透她的打算,反而让对手疏忽大意,反中了她致命一击。

木子珩很清楚,所以才要趁桑节南不备,极快近身,出手。如此蜻螭剑来不及起来,桑节南全身破绽随他挑一个揍,就能让这姑娘收敛一下傲气。

木子珩并没有杀人的打算,他只是知道桑节南难对付,他的拳头即便蓄足十分力,也不足以要她的命。

然而,就在木子珩出拳的瞬间,看见了那双叶儿眼里的怜悯,还有一道银光,插进自己的脖子。

木子珩直直撞地,左手摸到脖子上热血汩流。

他瞪鼓了眼,口中开始冒血水,“你…你的右手…”

绝对不会看错,桑节南动得是右手。

节南不进反退,右手中那片薄刃转眼不见,淡看蜷在地上的木子珩,面冷如霜,“何必偷袭?只要你说我们接着打,我会奉陪到底,三十招内便是赢你,也没打算要你的命。”

千万别小看濒死的毒蛇,总留着同归于尽的最后一丝力气,那些急吼吼蹲听遗言的,去验收成果的,都是傻子。

“你右手…”木子珩的身体急剧起伏几下,不动了,两眼不闭。

节南无声吐出一口长气,左手揉揉右肩,“真疼”

一转身,她往小柒他们纵去,同时喊,“木子珩已死。”

本来黑衣杀手们仗着人多,刚开始占上风,忽听木子珩死了,个个惊瞪过来,果然只见一具死不瞑目的尸身。

群龙无首,他们第一个反应当然就是跑。

节南就等他们跑。

人在慌不择路时,反而丢了求生的本事,跑向死亡。

节南冲小柒作了个手势,就从小柒身边跑了过去,去追剩下的黑衣人。

“她什么意思?”赫连骅有看没懂。

“杀。”小柒说着,返身将手中剑扔了出去。

那一剑,穿敌心而过。

赫连骅不以为然,“小鬼有何好追?”

小柒几步过去,拔剑,福兔子的面具,煞森森的声音,奔向另一名将要逃进迷阵的黑衣人,“小山说杀就杀,你怕就待着,废什么话!”

“谁怕?!”赫连骅激不起,踢起一柄青剑。

杀手们联手可能还难解决一些,一旦奔散,正好让节南他们各个击破,没一个有机会逃进迷阵,而其中一半人死在节南的蜻螭之下。

鸦婆婆从屋里出来,看着躺得七零八落的死人,再看小柒和赫连骅两张兔子脸,最后视线落在节南身上。

脸上,身上,手上,剑上,全是血,那双原本俏丽慧黠的眸子底里沉着狠绝,和刚才向她一拜的姑娘气质截然不同。

然而,鸦婆婆却能理解这种变化。

时势造英雄。就像她的丈夫,在家明明是个温和性子的人,在战场上却令人心胆俱裂。这样的人,总是能成就大事的。

心里这么想,鸦婆婆却不这么说,“我才进去多大一会儿,这儿就血流成河了。只是你杀了这些人也没用,还会有更多人来的。”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节南笑着走到鸦婆婆跟前,屋门就在婆婆身后,她一眼不往里面瞧,“这些人虽是小鬼,却已经不能回头,我今日放过他们,他们还是会乖乖回到主人那儿,改日再来作帮凶。好人滥发善心,恶人来来去去,好人总会疏忽,恶人总有机会?”

节南摇摇头,“婆婆可能瞧不过眼,可我却了解我的敌人,不是我放过他们,就会改过自新的人。而且,擒贼先擒王这套也不管用,只有硬碰硬,狠斗狠,杀对杀。”

赫连骅终于明白了节南的意图,“说得好!帮主英明!”

小柒也大声道,“没错!我们唯恐天下不乱!”

鸦婆婆失笑,这两人起哄架秧子,但节南说得却也不算错。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遇到的并非普通善恶,一分善心往往将自己置于死地。

“好了,我谢谢你们,你们现在可以走了。”鸦婆婆笑完,逐客。

小柒忙道,“好啊,好啊,我们马上走。”伸手就去拉节南,却看她倒抽冷气。

小柒眼睛就竖瞪起来,抓着节南的胳膊一路摸,最后哼哼,“你把骨头弄裂了?”

节南没好气,努努下巴,冲着木子珩,“是他,不是我。”

话音刚落,有人愤怒大喊,“谁杀了我大哥?”

木子期来了。

韩唐来了。

第455引 个个会装

当然,来得不止韩唐和木子期,还有五六十名黑衣,比刚才那批黑衣的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小屋前的那排柏树顶跳过来,整整齐齐站在韩唐身后。

隐弓堂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节南对鸦婆婆眨眨眼,“瞧,还好我下手快吧,不然他们又多一群帮凶。”

鸦婆婆却笑不出来,神情有些凄凉,“阿勇他们没能挡住…”

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庙前的阵法没起作用。

节南乐观,“不一定,而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婆婆还是跟我走得好。”

赫连骅刚才还赞,这会儿又踩,“帮主先别说大话,我们三个能不能闯出去还不一定呢。”

鸦婆婆但道,“我不会走的。”

小柒嚼着一把豆子,嘎啦嘎啦响,“婆婆不要听这人的话,他男扮女装次数多了,有点阴阳怪气。您放心,我把您一背,我去哪儿,您就能去哪儿。您这身量,我背仨都不重。”

赫连骅当然还嘴,“婆婆也不用听她的,除了吃,她就没长项了。我不是不带着您,我是说别说得那么轻巧,要从长计议。”

小柒呸道,“这都杀到跟前来了,还从长计议。臭小山虽然想得太多,好歹那是真聪明。你只是装聪明,明明一个糊涂蛋,还是学我,跟着聪明人打打下手就行了。”

鸦婆婆听两人斗嘴,心中竟然平静了,面露微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让你们走,你们就走。”

节南低声问小柒,“王泮林呢?”

“呃?”小柒奇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我从江陵直接过来的,实在放心不下你,结果不男不女非要跟来。”

“所以,只来了你俩,没多带一个人?”节南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就我俩。”小柒答得干脆,反问,“干嘛呀?嫌少啊?”

“这种情形下,总不会嫌多。”突然想到小柒还不知道年颜和良姐姐的事,节南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小柒师姐,你来得正好,我可想死你啦!”

一切,等闯出去再说。

小柒斜睨节南,一脸惊疑,“你…吃错药了?还是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她俩姐妹情深是不错,但不会做出这种肉麻动作。若有例外,肯定有鬼,而且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节南心知自己掩饰过头,正想怎么给它掰正,木子期那边跳脚了。

“桑节南,你别想着跑,我们已布下天罗地网,东西要是不在这山里,你们谁都不能活着出去。快说!是不是你杀了我兄弟?”

“子期”韩唐面色不悦。

这时的木子期,对方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怕,“韩大人一旁歇会儿,这是我木氏家仇,她就算是公主,我也要她偿命!”

节南张口,刚想承认。

鸦婆婆却道,“这人是我杀的。”

节南愕然。

鸦婆婆转而客气得对节南说道,“姑娘别再纠缠了。既然不能从东西南北四阵当中取对物件,我就不能告诉你东西藏在哪儿。这是赵大将军的军令,无人可以违背。”

木子期嗤笑,“死老太婆,想冒名顶替却不看看什么事。我大哥功夫何等了得,能死在你一个抖手抖脚,站都站不直的老太婆手里?”

鸦婆婆再道,“其他老太婆可能没那么本事,但我好歹是个将军夫人,要杀人,只需动动嘴皮子。这鸦青山,你们真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真以为这林子里只有我一个孤老婆子?”

韩唐吃惊,却又不吃惊,不为别的,只为将军夫人四个字,忽作长揖,“文生韩唐,曾与赵大将军同朝为官,向赵夫人见礼。”

节南看在眼里,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你就是后来到北燎做官,官至一品,太子太傅韩唐韩大人?”鸦婆婆竟知韩唐的事,“韩大人辞官后,我听先夫说起过,他曾叹惜说皇上醉心书画,不问朝政,不识韩学士高才。”

韩唐的目光淡淡扫过节南,后者脸上冷笑连连。

韩唐道,“想不到赵大将军如此高看韩某,可惜韩某已不能向大将军言谢。”

节南挑眉,心道要是赵大将军还活着,这会儿肯定劈了韩唐。

她也不说透,只点一句,“北燎已亡,韩大人若想用赵大将军留下的宝贝救国,那就来迟了。”

鸦婆婆马上就明白了,只怕韩唐如今的身份可疑,但她最希望的是节南三人安然离开,因此装作没明白,“韩大人,那人确实是我让人杀的。起初他指名桑姑娘比试,受了挺重的内伤,杀他并不难,而且他毫无防备。”

“听她放屁!”木子期死死盯着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