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工作,或者那个地方足够吸引我,我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乔娜耸耸肩,“摄影这种事,也是需要外部刺激和灵感的。”

冼淼淼点点头,“虽然我对这方面不太熟悉,但可以理解。”

“谢谢,”乔娜露出个真心的微笑,“不少人曾经问过我,这种不管是收入还是生活都极其不稳定的工作到底有什么好。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所以也没办法回答他们,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爱摄影,我将它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情愿为了一张照片,一个好的镜头走遍天涯海角,直到我走不动那天为止。”

说完,她稍显局促的调整下坐姿,换了一种更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笑笑,“抱歉,在外面待得太久,重新适应现代社会的生活可能需要花费一点儿时间。”

冼淼淼回给她安抚一笑,示意她继续。

“去年一整年,我几乎都呆在非洲大草原,那里很美,非常美。”乔娜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种明亮的神采,声音也不自觉的放缓,她开始变得非常虔诚,像一个信徒讲述自己心目中的圣地。

“那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钢筋水泥的写字楼,也没有高跟鞋和小皮包……”

听到这里,冼淼淼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最新款的高跟鞋和同样刚上架没几天的小皮包,隐隐有点坐立不安。

希望对方不是一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因为她的这只皮包貌似要经历一套非常复杂且特殊的染色工艺。

“我和其他几名摄像师就住在外面,在你们看来,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可能极其枯燥乏味,每天就是拍摄拍摄。但于我们而言,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幸福……”

“我曾驾车跟随动物一起迁徙,那队伍很长,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他们会在途中死去,也会诞生新生命。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会选择继续往前走,这种生命的终结和开始让我激动地浑身颤抖……”

乔娜说的投入,冼淼淼听得入神。

她从没去过非洲,更没像乔娜那样在生命轮回的大草原上待过,因为那里环境恶劣,基础设施匮乏,很不适合她这样的城市娇客。

乔娜的讲述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但恰恰就因为真实,反而更能打动人。

大约是因为讲述到自己喜爱的事业,乔娜似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真正任务,她从一开始的“三心二意”逐渐变为现在的全心全意;讲述的内容也从非洲大草原转向高山、峡谷和深海,每一段都是那么震撼人心……

乔娜一说就是两个多小时,讲述内容涵盖她过去十几年内发生的各种插曲。期间冼淼淼没有一次不耐烦,更没自以为是的插嘴,她甚至不断给予肯定,并适当的加以引导。

等桌上的饮品续过四次,乔娜的讲述接近尾声,冼淼淼也差不多能够拼凑出她前半生的基本脉络:

乔娜在上初中时萌发了对于摄影的狂热爱好,大学报考的也是摄影专业,毕业前她就获得过一次摄影界含金量颇高的青年新人奖项,算是起点不低。

后来她就开始在全世界游走,是几家知名杂志社的御用摄影师之一,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之前冼淼淼甚至在部分杂志上看过乔娜的作品,只是当时她们还不认识,而冼淼淼也没有了解“下蛋母鸡”的习惯,并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直到今天无意中说起来才突然记起……

不管什么行业,只要做到一定高度,收入都不会低,但显然这批人中并不包括乔娜。

她太任性,视行业规则于无物,始终坚持“只拍自己想拍的照片”这一原则。

而这一原则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贫穷。

一入摄影深似海,专业摄影设备价值不菲,更别提还有摄影师们为了寻找灵感和真实的美而产生的相关旅行费用。

乔娜很少接受杂志、报刊等主动发出的商业邀约,因为那会让她有种束缚感,拍出来的照片也缺少灵性。但相对的,即便她拍出的照片很美,可往往也会因为不符合要求或是主题不对而不被采用……

如果只是一个人倒也就罢了,乔娜并不讲究吃穿,特殊情况下还可以忍饥挨饿。然而一切都在她生下小十月之后变了。

经济状况的窘迫和无法像之前那样自由自在的追逐美等一系列的事实让乔娜被迫低头,开始寻找尚云清……

结束讲述的乔娜深吸一口气,略显紧张的说,“我很久没有见过十月了,我真的很想他,只是上次见面并不愉快,我,尚不接我的电话,你可以帮我吗?”

冼淼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她,“在我回答你之前,我希望你能如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请注意,是如实,因为这将直接关系到你和十月的未来。以后你还会继续摄影事业吗,就像你以前那么疯狂的追逐。”

“当然!”乔娜回答的毫不犹豫,“我爱它!”

“那么十月呢?”冼淼淼立刻追问,“你爱他吗?”

“当然!”乔娜瞪大了眼睛,仿佛冼淼淼刚说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笑话,“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很爱他。”

“抱歉,”冼淼淼摇头,“可我从你刚才的话语中,并没有感受到丝毫你对十月的爱。”

不管是尚云清本人还是乔娜,两人都没有跟对方在一起共度余生的倾向,冼淼淼自然也没什么立场插手别人的生活方式。但既然事情涉及到十月,她这个做表姐的就不能不多说几句。

她本人就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在生活中所占分量不低,有时候任栖桐都要靠后,所以自然不会要求乔娜放弃心爱的摄影转去做一个家庭妇女。但乔娜现在毕竟有了儿子,不再是一个人,她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严肃并且认真的将十月放到她的人生规划中。

尚云清不计较钱财,可却很希望能给十月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不然他根本不必让十月学习德语,甚至可以通过法律途径剥夺乔娜的监护和探视权。

乔娜热爱摄影,没时间没精力没能力照顾十月,尚云清不在乎,对方没有的他都有,他自己带;

乔娜甩手掌柜一当就按年计算,中间电话也没有一个,得闲了突然想看看孩子,享受一把当妈的感觉,尚云清也不在乎,积极配合;

乔娜一个人偷偷生下孩子,让无数媒体抓着尚云清大书特书,说他被人带了绿帽子,甚至一度成了笑话,他也不在意……

他几乎什么也不在乎,却唯独想让小十月健康快乐成长,而就是这个简简单单的心愿,也被乔娜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说真的,偶尔冼淼淼换位思考一下,假如她处在尚云清那个位置,绝对不可能如此宽容大度,也决不会做的比他更好。

见乔娜要说话,冼淼淼抢先道,“假如你要说你不惜放弃一半收藏还是什么的,来为他争取那羚羊骷髅,抱歉,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不会承认你这种爱。”

“知道吗,你这种行为不禁让我想起一则很有趣的故事,虽然面向的对象可能有点偏差,但道理还是相同的。”

“有个人爱上了一个姑娘,他用自己的全部积蓄换了一筐苹果,满怀期待的送给那位姑娘。他本以为对方会被自己这种毫无保留的行为感动,殊不知那姑娘看到苹果后却无比失望,因为她最喜欢梨子。而那位先生却觉得很委屈,因为我把自己能给的全部都给了你呀,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乔娜听后沉默半晌,显然是听懂了冼淼淼的弦外之音:

她自以为是的想送给十月最好的,却不知从出发点就错了。她所认为的“最好”只是对她自己而言,她甚至从没考虑过十月会不会喜欢……

冼淼淼并没有因为她的沉默就停下,“还有另一个问题,你太热爱摄影了,拍摄几乎占据了你生命的全部,至少到现在为止,你都是为了拍摄而活着。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质量,甚至不在乎是否有未来,可十月呢?你为他想过吗?”

乔娜张张嘴,苍白道,“可是,可是我爱他呀。”

冼淼淼笑了,笑得有点讥讽,“可是女士,爱不能当饭吃,光有爱没办法养活一个人。儿子这种存在不是说你把他丢给父亲就一了百了了,如果你爱他,你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至少也该学着当一个合格的妈妈吧?”

而不是几百天不见,一碰面就塞给几岁的奶娃娃一颗羚羊骷髅!

冼淼淼的话非常犀利,乔娜几次开口都发不出声音,表情茫然,最后都有些可怜了,“我,我只是没有时间,我也没有当过妈妈。”

冼淼淼直接冷笑出声,“这不是理由女士,生活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就要充分考虑它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每个人都很忙,你口中的尚,也就是我的小舅舅,他也很忙,每天光是处理投资问题就占据了相当的时间。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努力学着如何单独抚养一个孩子,甚至他还去学了半点兴趣也没有的德语!”

“他之前还是个著名的花花公子呢,包括他的父亲在内,没有人相信他能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可现在看来,他不仅勇敢尝试了,甚至做的还很好。”

“乔娜,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连想都没想过当一个好妈妈,甚至本能的给自己找好了逃避的理由,那么既然你都不愿意尝试,又怎么可能会呢?”

乔娜怔怔的看着她,一点点红了眼眶。

她开始流泪,哽咽着恳求,“是我做的不够好,不过你们能不能让我再看看十月?”

冼淼淼不为所动,只是追问,“那你已经想好以后要怎么做了吗?”

乔娜好像被哽住了,她本能的吞咽一下,又不断做着深呼吸,可怜巴巴的说,“我,我还没有想好,能不能”

“抱歉,”冼淼淼难掩失望的站起来,“这个我做不了主,但今天的结果我会如实转告给尚云清先生,至于怎么处理,那就是他的事了。”

自己拿出一整个下午来跟她说了这么多,哪怕能听到一句“我以后会尝试着多关心一下十月”之类的空头支票呢!

拜托啊女士,都三天了你一点儿改变的意思都没有,再让你跟十月见面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小朋友现在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恐怖区间呢。他们一群人好不容易哄的差不多了,可不想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再惹出事儿来。

还是说你有另一件宝贵的礼物要送给他,比如说牛头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事情不是说你做不到,而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做,这就很那啥了

☆、第83章

听冼淼淼复述跟乔娜见面的整个过程中, 尚云清都表现得非常平静,就连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波澜, 好像他听得不过是个路人甲来了又去的乏味故事。

不过要较真儿的论起来, 乔娜跟他也确实只是路人的关系而已, 唯独中间多了个意料之外的儿子。

听完之后,尚云清点点头, “意料之中。”

他本就没对乔娜抱什么希望, 所以听到这些并不意外。

“辛苦你了,”他对冼淼淼笑笑,“亏你百忙之中还特意抽出大半天去会面。”

“倒也还好, 涨了不少见识, ”冼淼淼挑眉, “搞得我也有点儿想去看看她口中的大自然了。”

尚云清一扯嘴角,不置可否。

因为他们都知道, 冼淼淼口中说的去看看跟乔娜所经历过的完全是两码事,她娇生惯养长了二十多年,现在肩上还负着工作室甚至是璀璨的担子, 根本不可能撇开一切去感悟什么大自然的生命脉搏。她当然可以去, 但如果没有意外,也只会是以游客的身份……

两个人对坐喝了会儿茶, 冼淼淼看看时间,决定迅速结束话题。

“怎么说呢,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乔娜是个活的异常精彩的人, 她有一颗可以不顾一切追寻自由的灵魂,让人敬佩又赞叹;可从十月的角度来说,她确实很不负责任。”

之前没有准备就贸然生下小十月也就罢了,偏生了又不能养,幸亏尚云清毅然决然的担起这重任,不然到时候爹不要,妈不养,小十月跟路边的流浪猫狗又有什么分别?

没有人生来就具备一切技能,关键是看你想不想学。可就目前乔娜的情况来看,她压根儿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那,你决定好要怎么处理了吗?”

冼淼淼看着尚云清,有点担心。

他们几个在新闻界也不算无名之辈,平时偶尔逛个商场都经常会上娱乐版块,更不要说尚云清带着儿子跟某个外国女人私下会面这种大料。

差不多是这组合诡异的一家三口见面的当日,某网站就已经将偷拍到的成果公开,这几天网上传的沸沸扬扬,乔娜所在的酒店内外都多了不少狗仔。

小十月的混血长相完全瞒不住,而尚云清又带着他去见一名外国女子,于是对方的身份简直不用猜!

之前一直没出现的十月妈妈现在为什么突然露面?她来国内的目的是什么?尚家住所那么多,为什么十月妈妈来反而要住酒店?果然是老爷子不同意吗……

民众脑海中不由得自动脑补出一场豪门恩怨,其中真爱论迅速占据上风:

没看一贯留恋花丛的尚先生有了儿子之后突然浪子回头了么!现在都不出去寻欢作乐,只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这种巨大的转变简直令人震惊。要不是真爱,试问那个花花公子会做到这份儿上?

尚云清从没否认,只是也对各方提问不加理睬,这无疑使得舆论更热闹了。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我不会让她有机会影响十月的人生的。”

十月是他尚云清的儿子,他合该从生下来就拥有绝大多数人无法拥有的东西,而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尚云清本人,也绝不会允许十月跟他妈妈一样,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流浪,为了基本生活需要而苦恼的人生……

就算日后小朋友真的爱上了旅行、摄影或是其他什么需要四处游走的事,他也有整个尚家做他的后盾,丝毫不必为生活担忧。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十月跟乔娜都是截然不同的。

尚云清不会刻意抹杀乔娜的存在,但也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什么“完整家庭”理论深化她的映像。至于她究竟能在十月生命里占据多少分量,一切都看她自己。

冼淼淼不知道尚云清到底跟乔娜说了什么,当然也没问,她只知道乔娜走了,当晚就走了。

临走前,乔娜还特意过来找她,两只眼睛好像刚哭过的样子,有些红。

两个人沉默着对坐片刻,乔娜突然把一个旅行袋交给她,语气复杂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送给你吧。”

冼淼淼飞快打量下那个袋子,然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见冼淼淼有些迟疑,乔娜也挺尴尬,忙解释道,“其实它还是很有价值的,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捐赠给自然博物馆……”

“不用了,我留下。”

冼淼淼忽然就释然,伸手接了过来。

就像乔娜说的,现在如此完整的野生羚羊头骨已经非常罕见,在某些圈子里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不管是她送人还是自己收藏,都非常有价值。

话说,貌似她妈妈在加拿大买过一栋别墅,里面的装饰风格倒是跟这羚羊头完美契合……

乔娜松了口气,露出个有些感激的笑,然后从另一个包里拿出一个有点厚度的牛皮纸信封。

“我,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之前我把十月交给尚的时候,说过会努力赚钱。只是你知道,做我这行的开销很大,收入也不稳定,我攒了很久,就只攒了这么多。”

“我本想直接给尚的,但是他现在完全不肯跟我见面,也不允许我见十月,我可不可以麻烦你,帮忙转交?”

冼淼淼十分惊讶的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沓新旧不一的美元,略一细看,还有一小部分欧元,很明显是被人一点点攒起来的。

她又看了乔娜一眼,有些迟疑,“这个我不好做决定,不然你先带回去好了,十月在我们这边你放心,一定不会委屈他的。”

他们家不缺十月这口饭吃,可乔娜就不同了,恐怕她经济上的拮据程度比之前大家想象的还要……

“不不不,请一定听我说,”乔娜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笑道,“我知道你们很富有,这点钱对你们而言确实算不上什么。但这是我跟尚的承诺,对,我,好吧,我确实不是个好妈妈,也从没想过该怎么当一个母亲,但我做过的承诺,就一定会尽力履行。”

“我不是个好妈妈,但我绝对不是骗子!”

“当初我把十月交给尚的时候,说过会努力为十月赚取生活费,这话我从没忘记,我真的,不是骗子……”

“可是我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天呐,为什么会这样!我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说到最后,乔娜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她的嘴唇开始颤抖,言辞也颠三倒四,最后干脆捂住脸,低低的抽噎起来。

冼淼淼静静地看着她哭了会儿,然后递上纸巾,百感交集道,“乔娜女士,哭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帮助你释放情绪,有利于你更加清醒而理智的看待和分析接下来的路。擦擦吧。”

“谢谢。”乔娜飞快的抹了抹脸,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了冼淼淼一会儿,突然又摇着头笑了,“你真的跟尚很像,现在我是真的相信你们有血缘关系了。”

冼淼淼失笑,感情一开始您还怀疑过啊?我冒充他的亲戚图什么呀。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我跟小舅舅哪儿像?长得像?”

“有一点,”乔娜当真仔细端详了下,又摇头,“但最像的不是这个,你们身上都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很复杂,也许,是你们的本质像吧。”

冼淼淼微怔,随即大摇其头,“得了吧,他的本质就是个花花公子,我可不想像他!”

乔娜笑了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后就起身,“我要走了,希望还能有见面的一天。”

也不知出于何种冲动,冼淼淼竟然跟她拥抱了下,“再见,那钱我会帮你转交的。”

乔娜露出个迄今为止最为灿烂和真诚的笑容,“谢谢。”

********

乔娜走后,冼淼淼重新跟进与韩国那边协商《为你执笔》翻拍、改编权出售的流程,然后毫不意外的遇到一点小问题。

冼淼淼是想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尽可能的扩大璀璨和她工作室的影响力,报道实时跟进不说,最后拍板时也想要举行一个像模像样的签约仪式和新闻发布会之类的。

但韩国方面不愿意。

对方负责人义正词严的表示时间紧迫,经费有限,他们想要尽快将合同敲定,不希望在公关方面无谓的浪费时光。

而冼淼淼则表示,不管是时间还是金钱他们都不必担心,因为她完全可以几条线同时进行,派专人在幕后筹备,他们则该干嘛就干嘛,到时候只要去发布会现场签字就行了,一点都不会耽误事儿。

然而韩方还是不乐意。

于是双方就开始针对这个原本不该成为议点的问题展开激烈讨论,双方你来我往十分激烈,彼此都不肯让步,谈判一度陷入僵局。

韩国方面来都来了,肯定是想拿下合同;冼淼淼也想借此打开韩国市场,也不愿轻易放弃……

作为本次谈判的第一助手,付秀跟冼淼淼私底下商议对策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吐槽,“太恶心了,这司马昭之心!”

冼淼淼冷笑,“多恶心几次就习惯了。”

华国和韩国两个国家其实文化和传统上有颇多共通点,平时不管是经济还是政治,尤其是娱乐行业也没少了交流,但关系一直都很尴尬。

就拿这次来说,冼淼淼不过是想公事公办:宣传么,相互增强影响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而且是我这边出钱出力出策划,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手的想法她太清楚了!

左不过是做惯了输出方,现在要专门跑到这边来求改编权这个事实本身对他们就有点儿无法接受,更别提冼淼淼还想大张旗鼓的向全世界宣告:这本子是娱乐大国韩国主动从华国那边买的……

来之前韩国方面就都想好了,不要说谈判过程,就是以后买过来开拍了,他们也会尽可能消除原作存在的痕迹——最好是等播完之后,大韩国民也还蒙在鼓里,以为这电视剧是他们国家原创的。

当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日后真相大白,他们也完全可以一脸无辜的解释说是观众自己误会了,因为自始至终,他们什么都没说!

反正类似的事儿他们干的多了!不要说区区一部电视剧,就是各种传统文化和物质、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也没少抢了。

全世界都是他们韩国的,怕什么呢!

两边开始了漫长的磨嘴皮子过程,有份参与的每个人都恨不得拿根火柴棍儿撑在眼皮上,以防看漏了任何一个语言陷阱。

冼淼淼特意向胡奇峰申请了两位专精跨国文化案子的律师,夜以继日的揪着那几份资料和合同,甚至是法律死抠……

这种事儿最蛋疼的地方在于,双方一个想买,一个想卖,但又都不是非他不可,也不是非现在不可!

这就好像两个陌生对手在攻防战之余还要不断试探,一点点的推算出对方的底限在哪儿,然后小心翼翼的踩着悬崖边缘跳舞。

冼淼淼一连几天都休息不够,白天晚上看的都是韩文和相关资料,期间还要跟一群老奸巨猾的混账们扯皮,导致现在她对本就印象不佳的棒棒们极度厌恶,甚至达到走在街上看到韩国菜馆都想冲进去打砸的地步……

老爷子既欣慰又心疼,可除了传授经验和加以点拨之外什么都不方便插手。

鸟儿大了总要飞的,就算现在他能代劳,可以后呢?他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几天下来,冼淼淼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气势更尖锐,走路都自带背景音乐的那种,呼呼带风。

她拒绝周围的人以任何方式任何借口提及任何不必要的与韩国有关的信息,但凡谁违背任何一点,都将收到她无差别死亡视线的狠盯……

一时间,璀璨上下如同刮过一股清风,全公司所有员工集体来了一次爱国主义再教育,不仅原本痴迷韩国欧巴、小鲜肉们的职员们纷纷不敢给自己嘴上砸了拉链,就连其他人也都暗搓搓的厌恶上了棒棒们:

特么的大小姐久违低气压吾等承受不了啊,棒棒们你们到底提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不公平条约?还是说大小姐提的条款太苛刻……不管是什么,都拜托你们赶紧答应了立刻滚蛋吧!

如此这般的扯了几天之后,冼淼淼也逐渐冷静下来,没了一开始的烦躁和急躁。她都想开了,该让步的地方她都已经让步,要是连这种条件对方也死活不答应……随他去吧!

反正东南亚的国家多得是,热爱华国电视剧的国家也不在少数,少了韩国这块市场她还活不了么?

冼淼淼又让付秀去联系越南、马来、新加坡等华国影视作品占有一席之地的国家,看能不能卖播放权,至于韩国那边,先晾几天再说!

这么想开之后,冼淼淼的心情便又神奇的好转,任栖桐也在这个当儿跟她说,自己愿意接广告了。

“你不用勉强的。”冼淼淼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很清楚任栖桐对商业活动有多么排斥,平时让他去接受专访都跟赶鸭子上架似的不情愿,现在竟然主动要求接广告?!

今儿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吧?

“没有勉强。”任栖桐说,“不过具体代言的内容和品牌可能需要你帮忙筛选,我没有经验。”

他确实没有经验,因为出道至今且无数荣耀加身的他,压根儿就没接过任何代言!甚至不要说代言了,就连综艺和访谈节目他都没去过……

这放在其他艺人和公司身上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那得放跑了多少钱呐!

公司培养你们就是当摇钱树的,机会来了,你特么的倒是赶紧摇啊!

任栖桐的表情十分平静,就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但冼淼淼却愣是从里面看出了点儿不寻常:

他为什么不敢直视我?

霸道总裁冼大小姐眉梢一抖,当即伸出两只手去,结结实实抱住任栖桐的脸,然后几乎是用蛮力把正面扭过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胳膊上顶着一朵太阳花的任先生本想顽抗到底,但最终还是习惯性败下阵来。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冼淼淼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握在手里轻轻捏了几下,眼神飘忽道,“我不想拖你的后腿。”

“哈?”

冼淼淼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傻笑着让他再说一遍。

任栖桐当然没有再说一遍,因为他很肯定对方听清楚了,“你很努力,相比之下,我似乎就太被动,太不思进取了些……我想要跟你一起努力,换取更大的名望,赚更多的钱,然后可以很有底气的说养你。”

现在的他也不能说没有钱,但那点儿钱跟日进斗金的冼淼淼相比,就瞬间成了小巫见大巫。

“我不用你养的。”冼淼淼特别霸气的摆摆手,差点儿就跟上后一句,我可以养你啊……

“可是我想,淼淼。”任栖桐终于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我没有那种一定要比你强的大男子主义,可我至少要跟你站在同一水平线,我们可以彼此扶持,而不是需要其中一方一味的付出。”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到处游走,一个人做各种惊心动魄的极限项目。

奇怪的是他却从没觉得孤单,又或者,已经孤单太久,反而忘记了自己其实正身处孤单之中。就好像一个人长期处于黑暗中,时间久了,便也能在黑暗中视物。

他享受那种肾上腺素激增的刺激感,那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真实感,却从没想过为什么。

然而这几天,冼淼淼忙于工作没空跟他交流感情的几天,任栖桐却忽然开始“胡思乱想”。他就像一位老人那样,将过往的岁月一一回忆,筛过之后分门别类……

严格说来,他跟冼淼淼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暂,还不到他度过生命的十分之一,但他却对两人相处过程中的每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晰。于是这段时间便被无限拉长,其中的某些画面也被无限放大,几乎占据了全部回忆。

任栖桐开始习惯有人陪伴,会经常觉得一个人睡一张大床既空又冷,也会觉得多个人一起吃饭才更香甜。

可是渐渐地,他又发现,自己跟冼淼淼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差的太多了些。

诚然,这些差距也许并不会妨碍到他们的感情,甚至因为有了这些距离,反而让两个人对彼此有种雾里看花的美……

但任先生忽然就有些忐忑,因为冼淼淼太努力了,努力到他头一次觉得惭愧!

昨天早上,任栖桐照例在空荡荡的酒店房间中醒来,洗漱后懒洋洋的坐在大大的阳台上慢悠悠的写歌时,突然就产生了全新的想法和冲/动:

他不能再这么无所谓的颓废下去了!

他已经跟一个好姑娘确定了关系,并抱着强烈的跟她共度余生的念头,那么他就应该对她负责,同时承担起未来生活可能面临的风险。

可一直以来,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冼淼淼说他可以在无聊的时候来唱歌,于是他就唱歌;

他平时不爱跟别人交往,冼淼淼帮他挡下;作为艺人的他却从不热衷交流、交际,冼淼淼也不在乎,以包容的态度替他周全;除了唱歌他的生活几乎跟娱乐圈全然没有交集,不接采访、不接广告……冼淼淼也没关系。

这样是不对的!

也许是乔娜的事情极大地刺激了任栖桐,他就好像喝了某种神奇的药剂,从天灵盖顶上就开始清醒:

他是个男人呐,理应给予恋人包容和最大的安全感,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可到头来,貌似一直在履行这项义务的是……他的女友?!

老天,这么明显的事实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尽管内心波动剧烈,但任栖桐当然不会把这些想法一一告诉冼淼淼——这事关尊严,他只是反复强调自己意愿的真实自主性,并顺带表达了对两人未来的美好憧憬……

冼淼淼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一方面是为他技能满格的爱意流露,另一方面也是为他突如其来的巨大改变。

天知道,上辈子就算是到死,任栖桐也没主动接过任何商业活动!

这,这汹涌澎湃的成就感,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拯救世界也不过如此了!

两个情绪激动的人凑在一起,交心之后情难自已,难免又要做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深入交流之后,冼淼淼跟任栖桐一起去吃了饭,然后立刻喊来他的经纪人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