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微微愣住,朱三这样做,自然是给了自己好机会,正好杀人立威,可是真要杀了他,是不是众人就一定信服?

人群之后已经传来蒋老四的声音:“一嫂,这事不光是朱三哥有份,我也有份的,一嫂要杀,就把我和他都杀了吧。”说着蒋老四已经分开人群走上前来,对十娘深深揖下。

朱三见蒋老四这样说,急的直嚷起来:“四弟你这是何苦,你不过就是跟着我出些主意,别的事又没做,我这是自找的,你又何必随我如此?”蒋老四在寨中,一向体恤别人,见他要随朱三一起死,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

方才十娘的神色都没慌乱,此时手轻轻拍打着椅子的扶手,一个字也不说,蒋老四已经撩开衣衫下摆跪了下去:“一嫂,当日我们兄弟结义的时候,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三哥如此,我做兄弟的也不想独活。”

说着蒋老四给十娘磕头下去,这举动更让人说不出话来,猛然间一阵大笑打破了这种寂静,笑的是黑帮主,他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郑嫂子啊郑嫂子,你果然是女人家,谁敢给男子说这种话,那不是找死吗?我说郑嫂子,你何不干脆成全了他们,一刀一个把他们杀了得了。”

十娘被这样说,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瑞儿,她上前拿着刀背敲黑帮主的头一下:“你好好待着,说什么呢?”黑帮主的手被捆住,自然不能擦眼泪,看着瑞儿眼一眯:“王家丫头,你少帮着郑嫂子说话,要我说,这女人啊,还是在寨子里面打理下内务,学什么男子家做帮主呢?”

瑞儿都能听出来他这话是挑拨,别人还能听不出来吗?瑞儿气的涨红了脸,见脚步有块脏布,顺手拿起来团了团就塞到他嘴巴上,堵好他的嘴。

但黑帮主的话还是激起一些反映,女子做帮主并不是没有先例的,但大都是些小帮,而且往往做了不久之后就投靠别的帮派去了,当年王家有一百来条船,上千的人,王老二都不放心自己女儿做帮主,在儿子死后就归了郑家帮。

今日的郑家帮,规模是当年王家的数倍,十娘一个女子,又如何执掌呢?看到这种情形,黑帮主虽然嘴被塞得严严实实,可是眼里还是露出得意地神情。

瑞儿的脸涨的更红,她站到十娘身边,指着郑强就道:“别说女子不如男,像阿强这样的男子,这三个来月,你们也知道了,他做的如何,今日的事,若不是一嫂出手,只怕此时阿强嫂子就血溅当场,不过数月,这郑家帮就改姓了黑。”

这话让本已徘徊的众人又停下了,阿保见状也道:“有智妇人,远胜男子,一嫂的智谋,当初一哥活着时候也是称赞的,为何要信女子不如男呢?”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不擅长写打斗,我家阿保,好乖啊好乖

21

21、驱逐 ...

这话让众人都打量起来,十娘还是站在那里,手扶着椅子,眼看着众人,眼神十分平静。一旁的郑强想是折腾了这么久折腾累了,索性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越发显得十娘气定神闲。路氏不知是明白了什么还是没明白,只是看着丈夫,眼里的神色别人也看不清楚。

如此种种,再加上此时厅内有些怪异地安静,唯一有的动静,大概就是被堵住嘴的黑帮主在拼命想把嘴里的布吐出来。渐渐各人都在肚里思量起来,郑强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明白的,此时若不选十娘,依旧跟随他,日后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不然就要另选寨主,可在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有现在的十娘威望那么高。

况且,有人看向那里跪着的朱三和蒋老四,他们两心里打的主意,只怕也就是扶持郑强上去之后,等慢慢巩固住自己手里的权利,然后再取郑强而代之。吴老六的手轻轻在桌上叩了叩,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对上刘老八的眼,两人点一点头,再看向其他的人,想的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主意已定,吴老六清清嗓子,向上拱手道:“当日一哥在时,既发过话,今日我们就奉一嫂为主,庶几也从了一哥的心愿。”这几句文绉绉的话让吴老六说的有些卡壳。瑞儿和阿保毕竟年纪小,并不似十娘一样镇定,瑞儿只觉得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阿保虽强自镇定,但手里的刀没有一时松开,只等一有变化就护着十娘冲出去,只要冲到海边,就可以抢船出海。

阿保觉得手上的钢刀都快被自己捏化了,侧过眼看十娘依然那么镇定,仿佛他们想的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而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等听到吴老六这磕磕巴巴的几句话,阿保才觉得心里一松,瑞儿长出一口气,这才感到后背的衣服汗津津的不舒服。

十娘的眉微扬一扬,抱拳团团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多谢列位兄弟相助,我虽是女子,但定不输男儿。”说着十娘的眼看了下黑帮主,接着就迅速收回。黑帮主此时已不再挣扎,听到十娘这句话,脸上的神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大事已定,剩下的就是该怎么处置了。刘老八指着朱三他们道:“还请一嫂给个明话,这两人该如何处置?”

朱三早已是一脸认命,一句话也不说,蒋老四半跪半坐在那里。瑞儿咬了下唇,想开口为朱三求情,毕竟这么多年,也是过命的交情,可是想起方才朱三的疯狂,瑞儿又有些后怕,那刀只要再偏过一点,那么十娘失去的就不是一缕秀发,而是一条命了。

十娘看着蒋老四,轻声叹息:“蒋兄弟,你这份为兄弟的心意,我不知该怎么说。”蒋老四之所以敢用同死为朱三求情,一是不失了兄弟情分,二来心里何尝不是想赌一把,杀一个人立威是简单的,但杀两个头目,蒋老四也是在赌十娘下不去手。

听到十娘这么问,蒋老四心里明白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看着十娘:“一嫂处事,历来公平,况且朱三哥为的也是寨中,私心也不算多,纵有做错,也算情有可原。如何处置,全凭一嫂,我们再无二话。”十娘微微一笑:“好,蒋兄弟果然会说话。”

说着十娘微微抬头:“杀了朱兄弟,放了你,我想你也会怪我没有为你尽兄弟的情分。”蒋老四没料到十娘竟会这样说,心底猛然一沉,但脸上还是竭力掩盖。

十娘的眼没离开蒋老四,看到他只有袖子微微颤抖,也是条汉子。十娘站起身:“不过若两个人都杀,那我就是滥杀无辜,蒋兄弟,你端的好计谋。”十娘的话还是那么平静,听到后面一句,蒋老四的脸难以察觉地红了下,依旧不畏惧地看着十娘:“行走江湖,光有勇是不行的。”

好一个光有勇是不行的,十娘轻轻击掌:“说的好。”朱三已经忍不住了:“一嫂,要杀要剐一句话,别再这样兜圈子。”瑞儿听朱三这样说,急得直跺脚:“三哥你少说几句。”

朱三鼻子哼出一声,十娘心中的主意定了,看一眼还等着自己的众人,眉一扬:“朱兄弟,蒋兄弟,你们既然这样想自立门户,我这里庙小也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今日午时之前,带着愿意跟你们的人离开这里,今生今世,你们脚迹若再踏上龙澳岛半步,我定不留情。”

说着十娘拿过阿保手里的钢刀,手起刀落,一把楠木椅子就断成两半,十娘扔下钢刀,看着朱三不说话。蒋老四闭下眼睛接着睁开:“一嫂处事果然公平。”十娘并没理他,只是走向黑帮主那边。

瑞儿急忙上前去把朱三的绳子解开,朱三看着她,突然说出一句:“瑞儿,朱三哥让你伤心了。”瑞儿的手一滞,接着继续给他解着绳子,一个字也没说。绳子的结打的很死,但这种结瑞儿从小就打,解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不晓得为什么,今天瑞儿解得十分困难。

朱三也没说话,看着瑞儿在给自己解绳子,再难解得绳子最后还是解开了,朱三站起身,对蒋老四拱手为礼:“多谢了。”蒋老四看着站在那里的十娘,她依旧素服,但此时的神色和方才全不一样,哎,防来算去,最后竟然落到这样境地。

听到朱三的话,蒋老四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自己兄弟,说什么呢。”说着蒋老四又有些黯然神伤,如果当时没有随着朱三的路子走,直接就奉十娘为主,或者自己可以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寨主的诞生。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阿保上前一步,有些迟疑:“两位,此时已快到卯时,离午时不过几个时辰,还请快些回去收拾了东西,带了人离开这里。”说着阿保心里有些不好受,虽说没有见血,可是从小见到的这些叔伯为此而要分开,实在是件让人心里不是很舒服的事。

收拾东西带了人离开,朱三环视了下厅内,郑强夫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厅内的人议论着的是别的事情,自己的抱负,在这里,的确是无法施展了。他对阿保点一点头,对蒋老四道:“四弟,这次连累了你。”

蒋老四也深深回头看着厅里,把烟杆重新放到嘴里,想打火那手一直都是抖的,索性把烟杆取下来:“你说我们这次去哪里好,听说南洋不错,不然去扶桑?听说扶桑的妞儿服侍人可是一绝。”朱三笑着捶他:“好你个老四,这时候还不忘这个,到时候不知道四弟妹会怎么收拾你?”

阿保带着人跟在他们身后,方才命还悬一线,此时就谈笑风生,想起自己方才的紧张对应着十娘的轻松,自己还要多多历练才是。

黑帮主是知道自己的命不久矣,嘴里的布被拿掉时候,他并没有一丝慌乱,而是伸手索茶:“茶,一嫂,你新当帮主,不会连杯茶都不舍得给吧?”刘老八拿过一个茶壶,揭开壶盖,就往黑帮主嘴里倒,黑帮主大口大口地吞咽。

吞完了才对十娘道:“一嫂,给个痛快话吧。”十娘经过方才一事,此时心里已和原先想的不一样,她看着黑帮主:“黑帮主,你也是这岛上的一条好汉,我要吞了你黑家帮,绝不会似你一样用些别的,你此时已然就擒,你把黑家帮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黑帮主喝完了水,觉得心里好受很多,冷眼瞧着十娘:“一嫂果然好聪明,想兵不血刃就吞了我们黑家帮,只是你打的主意好,我姓黑的也不是什么傻瓜,放我一条生路,谁相信。”瑞儿满腔的火气本就要找个人发,再说也认定黑帮主是罪魁,已经喝道:“十娘她心存仁慈,不愿见血,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你倒在这污蔑她。”

黑帮主闭目养神,理也不理她,瑞儿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用手扯住十娘的袖子:“十娘,把他拖出去砍了,为一哥报仇。”黑帮主猛地睁开眼:“一嫂,虽说我要死了,但有句话我要说,当日郑老哥酒里,的确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见他喝的过醉,还劝他不要回去,偏他说风雨太大,担心寨中安危,这才带醉回去,我想吞了你们郑家帮是事实,但我绝没在酒里下东西,我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这样宵小用的手段还是不屑的。”

听到提起郑一郎,十娘觉得支撑住自己的那口气就快要泄了,觉得心口什么地方疼了一下,十娘伸手把头发拢一拢。瑞儿已经怒喝出声:“你这时候了还狡辩,一哥明明就是你害死的。”黑帮主此时倒很淡然,看着瑞儿:“王家丫头,你还是太嫩了些,要知道我…”

不等他把吹嘘的话说出来,十娘已经喝道:“好了,不要再说了,你方才不是说女子做什么帮主吗?我告诉你,我不杀你,你的黑家帮我是要定了,我要你看着我,把郑家寨变得比以前更大。”

说着十娘的头高高扬起,仿佛有光在她身上发出,瑞儿觉得心头一振,这些日子的郁气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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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初定 ...

走出大厅,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染得周围云彩都是血红一片,红日下的海上映着红色,这是天地之间最接近的时刻之一。十娘停下脚步,已有数年没有看过如此景色。

瑞儿站在她身边,心里回荡着的,除了兴奋喜悦之外,还有一股豪情,此时的红日红云红海,竟合了她的心意,心头有无数语言,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了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真美!”

猛然听到十娘问:“现在什么时辰了?”瑞儿一时没转过来,直到十娘看她,瑞儿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支金壳小怀表看看:“卯未辰初了。”现在离午时只有两个时辰了,不知朱三他们收拾的如何?

这半日一夜遇到的事,也算是十娘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没遇到的,惊心动魄有之,峰回路转有之,命悬一线有之,到现在尘埃落定,本该疲累之极,十娘却觉得浑身没有一处疲累,心里也有满腔的话,不晓得要说给谁听?

能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十娘收起思绪,看见瑞儿悄悄打了个哈欠,忙笑道:“你也累了一夜,回去歇会吧,只怕海珏已经醒了,到处在找你呢。”瑞儿顺势拢拢头发:“哎,有这两个孩子,就跟有两个冤家一样。”

嘴里在抱怨,瑞儿已经转身跑向后面了,看着她灵活的背影,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十娘顺着小径走回去。昨夜寨中,除了孩子外,只怕也是个个没眠,此时家家的门都紧闭,想是都在补眠。

越往后走,就越是头目们住的地方,这里和前面的安静有些不同,有人在搬着什么东西,但是都很安静,十娘停下脚步,看着带人在把家当搬出去的朱三嫂,她年纪也不大,平时爱说话的唇此时紧紧抿住,抬头看见站在那的十娘,冷冷一点头,接着又转身进去搬东西了。

朱三从屋里出来,一夜之间,他憔悴了很多,手里拿的并不是他素来用惯得钢刀,而是一管笛子。朱三对十娘点头为礼:“一嫂,此时刚辰正,离午时还有一些时候。”

想起曾并肩为战时候,再到此时,两人之间虽隔着一道低矮的篱笆,却似隔了无尽鸿沟,人世变幻,本就是莫测的。十娘的手挥了下,想说出的话总是没有开口,昨日兄弟,今日仇人,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身后有脚步声,阿保气喘吁吁地走上前:“一嫂,我还到处寻你,方才已经问过了,朱三哥和蒋四哥的部属,共有六百余人愿随他们去,大船四艘,小船五十余艘。”朱三站在那里看着十娘他们,突然一笑:“怎么,一嫂不会连我的这些人都不让我带走吧?”

十娘不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看着阿保:“都问清楚了,没遗漏的吧?”阿保用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刚想点头朱三又说话了:“一嫂难道还怕我多带走几个手下,日后再威胁你?”阿保没料到朱三会这样说,口里啊了一声就去看他。

十娘看着朱三,眼神依旧平静,半天才缓缓说出一句:“一哥生前常说一句,谁强听谁的,朱兄弟异日若真能汇的众人,攻上这龙澳岛,吞了我郑家帮,我绝无多词。”十娘的话到最后才猛地上扬,说到那个词字时候手往后一挥,差点没打到阿保的鼻子。

阿保忘了躲避,看着十娘,目光有些痴了,这样的女子,阿保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面,竟从来没见过。朱三满腔的莫名情绪被十娘这句话说的烟消云散,败了就是败了,自己不是无知妇人,在这里逞口舌之利,又有什么用处?

见他走前一步,阿保还当他又似昨晚一样对十娘不利,踏前一步护住十娘。十娘不由一晒,扬手止住,眼似清水一样看着朱三,朱三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阿保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十娘却已了然,转身离去。阿保想追上去问,不过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要让朱三他们离去。

回到房里的十娘本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刚一沾上枕头就坠入梦乡,等醒来时候窗外已是红光满眼。难道说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推开窗子,太阳西沉,西边的大海就像被泼了胭脂一般,红成一片。

十娘看着那曾洒过郑一郎骨灰的方向,一郎,你在海里会看到的,我会让整个龙澳岛都变成我们的。似乎看到郑一郎的笑,十娘用手摸摸心口,真奇怪,他活着的时候总觉得他碍眼,现在他死掉了反而觉得不那么碍眼了。

十娘关上窗,用梳子微微梳了梳头发,镜中的女子依旧肌肤似雪,双眼明亮,只是唇不像原来一样鲜艳欲滴。十娘看了一眼把镜袱放下。门已经被慢慢推开,一个小男孩的头伸进来,看见床上没有人,有些吃惊地他又往其它地方看。

十娘已经笑了:“兴儿,过来姨母这里。”听到招呼,兴儿笑眯眯地把门使劲推开,张开双手就跑过去:“姨母,我娘让我来瞧瞧你醒了没有?”十娘把他抱在怀里:“姨母不仅醒了,还很饿,不知道兴儿有没有带点心来?”

兴儿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外面已经传来瑞儿的笑声:“十娘,都睡了一天了,我还当你不知道起来呢。”声到人到,瑞儿手里托着个托盘进来,走到十娘跟前放下。

上面整整齐齐放了四个小菜,冬笋螺片,那螺肉雪白,冬笋入口甘甜;红烧肉里放了萝卜,咬一口,那萝卜吸满了汁,竟似比肉还好吃;生炒菜心虽然简单,但在这地方难得见到绿色,竟是最难得的菜;蒸螃蟹入口清甜。

十娘顾不得说话就把菜和一大碗饭吃的干净,吃完了拍拍肚子道:“可惜没有一口汤。”兴儿早跑到桌前,双手端起茶壶,给十娘倒杯茶过来。

瑞儿收拾着碗碟,白一眼她:“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能得我下厨已是难得,你还嫌东嫌西。”茶虽然凉了,十娘还是一口喝完,听到瑞儿这话倒奇怪了:“你会做菜,你骗我吧?”

瑞儿眼神一黯,把碗碟放下:“我总是做过人媳妇的,这做菜还是会的。”十娘不由咳嗽一声,自瑞儿回来这些时日,谁也不在她面前提起一句从前的事,两个孩子也随了母姓,儿子叫王海兴,女儿叫王海珏,为的就是怕她伤心。

兴儿早慧,初来时也曾问过为何不回家,为何见不到爹和祖父祖母,现在早已不再问了,他似能察觉出屋里气氛不对,只是乖乖坐在那里,瞪着一双大眼,什么都不说。

瑞儿已笑了起来:“今儿可是十娘你成寨主的好日子,你不大摆酒席,倒要让我给你做菜。”成寨主?十娘用手按按额头:“黑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提起正事,瑞儿收了笑容:“黑家那边,竟是静悄悄的,难道黑大嫂也似你一般沉得住气?”这话也不好说,十娘起身牵起兴儿的小手:“吃饱了,我们去海边走走。”

他们一路来到外面,寨中的人此时多是吃了晚饭,在那里闲聊,一点也看不出昨夜曾有过大变动。也是,只要有他们的饭吃,有他们的财发,谁当寨主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变化还是有的,见十娘过来,他们起身招呼的神色更恭敬了些,看向十娘的眼神也带了很多期盼。路过一个路口,十娘听到有唱戏的声音传来,十娘停下脚步,这个路口通往的就是关押黑老大的地方。通过这条路,走不了几步就是道三丈宽,十丈长的沟渠,沟渠之上设了吊桥,守卫换班的时候吊桥才落下。

其它时候,连送饭都是通过绳子吊过去的,而屋子紧靠着的是悬崖,这个所在,当时是要关押重要人物的地方,当初杨若安被掳上岛时,不过是关在普通的屋子里面。黑帮主对龙澳岛是极熟的,也为了防止黑家帮混进奸细来救人,这才关到这边。

十娘停步侧耳细听,听了几句才道:“想不到黑帮主唱戏也唱的不错。”说着继续往前走,过了大厅,再走几步就出了寨子,这里有块突出的石头,能看到海上情景,阿保正站在上面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兴儿跑过去抱住他的腿:“阿保叔叔。”阿保低头摸摸他的脑袋,看见十娘,不知怎么脸有些发烧:“一嫂,半个时辰前,阿强带着路家兄妹,还带了四五十个人,上了艘大船走了,说从此再不回来,也再不做海匪。”

走了?瑞儿比十娘还要惊诧:“他怎么会走,在寨里好歹还能保住安宁,若上了岸,田舍翁的日子他怎么会过的惯?”这问题阿保当然是回答不出来,十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漫漫大海,那艘船早已消失在天际,这个世间和丈夫血脉最紧密的人也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做寨主心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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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不管是谁走还是谁留,日子都一样要过,第二天十娘召集齐了寨中的其他头目,王老二是早已去世,走了朱三和蒋老四,原来的老弟兄们只剩下吴老六他们三人,看着原本坐的满满当当的座位,现在空了一大半的时候。十娘瞬间有点感伤,但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着道:“大局已定,我们该商量一下怎么样过这个年。”

怎么过这个年?吴老六他们对看了一眼,七八九这几个月,海上船只多,本该在这段时日好好地抢上几艘船,运气好的时候,一艘船能入百万,做上那么七八次,全寨一年都够了。可是前段时间接二连三出事,郑强又是个才干不足的,虽有朱三和蒋老四他们在旁辅佐,但各人有了各人的心思,人心不齐,自然得的东西也不够多,这都十一月了寨中的积蓄都不足够,再加上朱三和郑强他们还带走了大批财物,这个年,只怕过的没原先好。

此时已是十一月,就算出海,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吴老六的眼神黯淡下来,一直站在下方的阿保突然开口:“一嫂,我们可以开了快船到扶桑买些东西,然后拿到南洋一带货卖,这样的利息也不低。”扑哧一声,刘老八笑了出来:“阿保,我们是什么,是海匪,你听说过海匪有去做生意的吗?”

阿保的脸又涨红了,但还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八哥,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那些外洋来的红头发商人,明着说是做生意的,但他们还不是带了兵丁,有时候不也下手抢,上个月还在海螺湾那和他们遭遇了?既然他们能边做生意边抢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

原来他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十娘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虽说海匪抢财物,商人用本钱来买,但之前亦商亦盗的人并不少,做的极大地也有数家。只是本朝以来,实行海禁,甚至让海边的人迁到内地居住。虽偶尔有人偷偷摸摸出海去做生意,但总是极少的,当年繁华一时的那些家族都四散了。

直到外洋那些红头发的人来了之后,先是占了南洋,后来又说以通商为名,才让朝廷开了海禁,不过允许出海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虽然如此,既然有人出海,那自然就有人做海上剪径的生意。

这龙澳岛和着周围那些小岛上,各种帮派开始林立,中间为了争地盘火拼过不知道多少回,直到二十年前,才定下现在的局面。亦商亦盗,这不失为一条路子,只是那南洋早不是当年几位海上王在的时候的无主之地,若要下南洋,必定要和外洋来的人打交道。

十娘的沉吟让厅里陷入寂静,阿保的脸红了又白,自己这个说法,的确会让吴老六他们反对,盗就是道,哪有去做生意的?可是一百多年前,曾有一位郑姓首领,虽称为盗,实际以商为主,在中原易主之际,不愿归顺新朝的他带着人马去往被红头发外洋人占住的岛上,赶走他们不说,还令他们签下协议,每有船只从此经过,都要缴纳税款。

龙澳岛虽没当日那个岛大,但在今日也算交通要道,若能把龙澳岛上的帮派都收复了,然后再似那位郑首领一样,让经过这里的外洋船只都缴纳税款,而不是让他们像在南洋一样耀武扬威,大丈夫生在世间,似此也不白活。

只是,阿保看向十娘,她能以女子之身号令全帮,就不知道她会不会明白自己这个想法?十娘沉思定了,刚想说话,有个小卒闯了进来:“一嫂,黑家帮的黑大嫂带着人来了。”

十娘唇微微一扬,终于来了,已经等了两天,十娘原本以为她听到信就该来了,那日黑帮主带来的人,留下四个说是在这里陪伴黑帮主,剩下两个推出寨子让他们报信去。

听到黑大嫂来了,厅里的人都精神一振,谁也不愿意自己的那番布置白废,如果吃下黑家帮,黑家帮数十年经营,人员不必说,财物是多的,黑家帮一灭,龙澳岛全岛就都姓郑了。想到这里,众人的血都一热,刘老八已经提起钢刀:“来的正好,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他这杀气腾腾地话一出口,连一向爱说自己怕血的瑞儿的眼都亮了,顺手掂起旁边放着的一把手铳:“这东西,前几日我才练过,比飞刀好使多了。”说着瑞儿还调皮地看向阿保:“阿保,你要多弄几只这样的东西回来才好。”

群情沸腾中,十娘倒极冷静,她做个手势,问那小卒:“黑大嫂是怎么来的?”小卒正在看着激奋的人群,冷不防十娘这样问,忙回答:“黑大嫂就带了几十个人在寨子外面。”

哦?吴老六一把拉住小卒的前胸:“你没说错?她没有带几千人过来,也没带武器?”小卒摇头。十娘止住吴老六:“正要带几千人过来,这会还报什么信?”说着转头对刘老八:“你带着人再去把各出口守好,连悬崖那里都不要忘了安排人四处巡逻。”

守好出口倒罢了,可是悬崖那里?十娘一笑:“那悬崖虽然陡峭,但是也不能担保有人从那里绾绳子爬上来。”刘老八领命而去,十娘又吩咐阿保带了人往寨中各家传信,让他们照了平时去做。见分派停当,十娘示意吴老六跟着自己出去见黑大嫂,瑞儿急了:“十娘,那我去做什么?”

十娘回头一笑:“你啊,就守在这里给我们做上几道好菜,等着我和黑大嫂喝几杯。”瑞儿一跺脚,把手里的手铳放下,气呼呼地往后面跑。

十娘此时已带着吴老六来到寨门口,黑大嫂今日人如其名,全身都着了黑色,身后跟着大概四五十个人,个个面色肃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娘满面春风地走到他们面前:“黑大嫂许久不见,还请往里面坐,我们喝杯酒。”说着就示意守门的人打开寨门,守门的有些不安地看着黑大嫂,眼往黑大嫂他们身后望去,生怕一打开寨门,黑大嫂身后的人就多了很多,到时一涌而上,寨中虽有布置,只怕也是一场恶战。

黑大嫂已经举手示意那守门的不要开门:“郑嫂子,不,现在该叫郑一嫂,恭喜你新任帮主,这么多的帮派,有女子执掌这么大的帮派,这还是头一回。”十娘笑的更加客气了:“多谢黑大嫂美意,我没什么好招呼的,还请进来喝杯谁就。”

黑大嫂不动如山:“不必了,我知道你新任帮主,必要立威,只是当日你借了拙夫这个笨人的手得任帮主,他留在贵帮也有两三日,一嫂的各项事想来也做完了,该放拙夫回家了吧,省得家里儿盼女啼,再说我又没有一嫂你这么能干,守一个帮派只是举手之劳。”

十娘看着明显有点压不住火气的黑大嫂,偏要再添上一把火:“既然黑大嫂一个人守不住黑家帮,何不干脆和我们郑家帮并拢一帮,日后这龙澳岛也清净许多,黑大嫂意下如何?”

黑大嫂的性子本就没有十娘沉着,能忍两日已是她的极限,听了这话,那腮上不由带赤,只是自己丈夫在她手里,郑家帮的山寨依山而建,地势十分险要,这仓促之中,又寻不到合适的人混进寨里,强攻只怕讨不到便宜,这才打点了一番话语来到这里,谁知十娘出口就如此。

十娘看着她脸色变化,闲闲地道:“我本是一番好意,怕的是黑大嫂你太过辛苦,既然这样,想必黑大嫂并不从的,那就请黑大嫂回去统领贵帮,只是黑大嫂方才也说过,以你之才,统领一个帮派实在过累,不晓得假以时日,这黑家帮是不是改姓郑?”

十娘这话一说出,周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一嫂说的对。”有人还隔着寨门对黑大嫂他们挑衅:“听到没有,我们一嫂此时说的话,是怜惜你们,等到再过些日子,你们黑家帮没现在这么风光了,也不晓得一嫂还要不要你们。”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黑大嫂更是气的暴跳如雷,做海匪的,又有几个是好性子的?立即有人对骂回去,不外就是十娘卑鄙,不仅抓了自家帮主,还赶走了当日的老兄弟和郑强,这样的行径,那还有个义字?

他们一回骂,郑家帮里的人顿时也回骂起来,开头几句还装了几句斯文,后面就什么粗话都骂了出来。十娘却像没听到一样,眼还是看着黑大嫂,淡淡地问:“想好了吗?”

若不是隔着寨门,黑大嫂就恨不得把十娘抓到面前,生咬下来她几块肉才解恨,偏生有人看见,冷笑一声:“不服啊?不服就打进来啊。”黑大嫂气的护紧胸口。

十娘看火候差不多了,挥一挥手让自己这边的人停下来,对着黑大嫂道:“黑帮主我是不会还的,你想要你的丈夫,两条路,一条,是强攻;另一条,”十娘顿一顿:“是你们黑家帮并到我们郑家帮来,我还你们夫妻团圆。”

说完十娘也不去看黑大嫂的脸色,转身离开寨门口,黑大嫂都快被气的吐血,她紧紧盯着十娘的背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郑姓首领,大家都知道是谁了吧?男主的原型想做的就是他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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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松懈 ...

黑大嫂的怨气实在太深,别说站在她身边的人,就连本已走出一段路的十娘也突然回头,两人眼神交织,黑大嫂眼神如刀,十娘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突然十娘微微一笑就转过身去。这一笑看在黑大嫂眼里是十足的轻蔑和狂妄,她抽刀在手,朗声道:“郑嫂子,今日所受之辱,异日必十倍相报。”说着砍向寨门,她手里的刀是极锋利的,手起刀落之时,寨门前一株碗口粗的树已经应声而断。

看到这样,黑家帮的人欢声雷动,黑大嫂唰地一声把手里的刀收回去,此时才觉得方才胸口的郁气散了些,只是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小,带来的人也是欢声雷动,十娘也听的清清楚楚,可是十娘的步伐还是一点不乱。黑大嫂觉得自己心口又堵了起来,这个女人,果然是不简单的。

不等黑大嫂平复,她身边已经有人叹气:“大嫂,瞧这样子,人家已经视我们黑家帮为他们囊中之物了。”囊中之物?黑大嫂把手里的刀又重重挥起,身旁的人见她气势汹汹,不由后退一步,高高抬起的刀最后还是颓然放下,黑大嫂瞧着郑家帮的寨门,牙咬了咬,转身离开。

黑大嫂走后,寨门前的人就报了回去,十娘听了连眉都没抬,点头示意而已,接着就对已回来的阿保道:“方才你说的那个法子,我想了想也是可行的,你这两天就寻人,把船预备好,去扶桑那里。”吴老六不由愣住,阿保听了十娘的话,眼里顿时放出光来,顾不上再多说一句就匆匆地道:“一嫂,那我现在就出去预备,明日就可以出发。”

说完也不等十娘答应,就转身走出大厅。吴老六迟疑一下:“一嫂,这节骨眼上,最好还是不要派船出去。”十娘晓得他担心什么,黑家帮的实力和这边不过伯仲之间,两帮现在已是翻脸,这时候出海,只怕不妙。

十娘只是看着吴老六:“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寨里上上下下,也有上万口,平时也罢了,过年时候若再吃不上一顿好的,这强盗做的,不是让人笑话吗?”吴老六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嗫嚅着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嘴里胡说,倒让一嫂笑话了。”

刘老八这时候插嘴:“方才阿保说出那话,我原来也是想笑的,但细一想想,有前人的例子在,况且那几位亦商亦盗的,后来不都有了大成就?再说阿保虽然年轻,做事稳妥地多,他出海次数不多,倒比我们要合适很多。”

话说到这里,就算都赞同了,剩下的事就是该全力防范黑家帮有可能的袭击,寨中能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都添了警卫,往黑家帮那里哨探的人又多了几个。

按说都布置好了,但十娘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等到吴老六他们都走了,瑞儿才开口问她:“十娘,这样安排也好,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十娘的手在桌面上毫无目的地滑来滑去,瑞儿猛然醒悟:“是不是时间长了,黑家帮迟迟不进攻,手下人会有怨气?”

十娘一笑:“你长进很多。”瑞儿一撇嘴:“怎么说我也是我爹教出来的,只是十娘,这怎么想个法子?”十娘白她一眼:“法子,什么法子,我困了,要睡去了。”说着就走了出去。

瑞儿狠狠一跺脚,追出去时十娘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处。

阿保在第二天带着人和船离开龙澳岛,此行的目的地是扶桑,除了阿保自己带的船,郑家帮还派出四艘装备精良的船只在后面护送了三天三夜,见前面平安这才返航。

这四艘船只返航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看着满天尚未消散的晚霞,船上的人互相开着玩笑,搭起跳板准备下船。最后走的总是领头的,看着船只都停好了,和在码头看船的人打过招呼,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酒香,除了酒香还有一股很奇特的香味。

看他停在那里只是吸着鼻子,看船的人笑嘻嘻地从一块布下面拿出一个钵子来:“尝尝,炖狗肉,这个时候最补了。”靠海吃海,平常鱼蟹之类不少,但猪狗羊这些就少的多了,狗肉对他们来说也算难得的美味了。

领头的姓杜,生了张娃娃脸,说话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平时别人都叫他小杜,此时只是使劲嗅了嗅香味:“狗肉,这从哪里来的?”寨中养的狗并不多,平常人家养狗不过是防备小偷,他们这样人家还怕别人来偷摸吗?

有数的几只狗不过是养在寨中跟着人巡视的几条恶犬,此时的狗肉难道是?看船的人姓张,人都叫他张老头,已经自顾自坐下来,美滋滋地从钵子里捞出一块狗肉:“这狗还能从哪来?这几日也没船只出去,我今早出去溜达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只死狗,还是温热的,不就剥了皮回来炖了?”

张老头一口肉一口酒吃的高兴,说的开心,小杜脸上的笑早敛了起来,劈手打掉张老头的筷子:“那狗皮在哪里?”张老头也不生气,把筷子重新捡起来:“放心,我也是老江湖了,试过,那狗的心肺肠肚全都被我扔了,这肉我也用甘草绿豆泡过了,你不需…”

话没说完就被小杜打断:“那扔掉的东西在哪?”张老头往外面一指:“扔进大海了,这东西谁留着它做什么?”小杜的脸色渐渐阴沉,偏生那张老头不晓得是酒喝多了几口还是怎么,乜斜着眼说:“要我说,这女人总是不能当寨主的,你看前段时日,防备黑家帮的来袭击,闹的人仰马翻的,到现在了,连个声音都没有,我们不偷着吃肉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