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饭毕,这酒味也散的差不多了。

唐葵和周盼盼自然也是由他负责送回家的。他先去送了周盼盼,然后又去的唐家。临下车的时候,唐葵刚解下安全带,听得黑暗中,他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唐葵。”

字正腔圆,音色醇厚,唐葵被这一声叫的骨子都快酥掉了。

“嗯?”

“你脸上好像有个脏东西。”

江竹说,他打开了车里的灯,不是很亮,橘黄色的暧昧,他侧身过来,伸出手,似是想帮她取下。

唐葵望着他。

车内很静,静到能够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手快触到她脸颊的时候,江竹忽然倾身,似是想吻她的脸颊。

一股淡淡的酒气。

在他靠的越来越近,快要触到的时候,唐葵蓦然睁大了双眼,下意识的,低头,推开他。

一瞬间的寂静。

“不好意思,我……”唐葵呐呐:“我还是不太适应。”

太快了,这样的进展太快了。而且,方才他的接近,总让她回忆起一些不好的画面。

“不,是我要说抱歉,对不起,我今天酒喝的有点多。”

江竹拍拍额头:“我今天太唐突了,对不起。嗯,那么,晚安。”

唐葵打开车门,走下去,向他挥挥手:“晚安。”

不是喝多酒,她很清楚。

明明只喝了那么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君暮笙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豆乳盒子

啪嗒。

黄橙橙颤巍巍的蛋黄在玻璃碗中晃晃悠悠,撒入白糖,唐葵头发全扎在脑后,专心致志地把蛋黄打散。

植物油与橙色的蛋黄乳化,颜色变浅;依次加入豆浆,低筋面粉。

挂在墙上的时钟走到八点整,发出滴的一声。

她和江竹约好的是九点。

店里已经没有顾客了,到处收拾的干干净净,门外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玻璃门外面,偶尔有手牵手的情侣走过,欢声笑语,传不到店里来。

唐葵在做豆乳盒子。

昨日拒绝了江竹,越想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因此特地做了一份甜品送他。

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唐葵刚刚挤完豆乳,撒上坚果仁,江竹也推开了店里的门。

他神色不是很好,但在见到她的时候,依旧露出了笑容:“抱歉,你等了很长时间吧?”

唐葵摇摇头:“你来的正好。”

可不是正好么,这边刚做好,他就过来了。

自从那日两人确定好关系之后,接送唐葵上下班的任务就被唐格郑重地递到了江竹的手中。

江竹平时工作忙,动辄有好几台手术;若是清闲些,还能抽出空和她一起吃个午饭晚饭;忙的时候,一连站好几个小时,小腿肌肉酸痛,整条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下了手术台,回到休息室,别的不想,只想躺床上休息休息。

但是他不能歇着。

前段时间院里的心脏与血管外科的赵教授腿伤到了,在家中休养;主力军少了一个,若是遇到什么重要的手术,还是得江竹和其他两个医生顶上去。

“这周三我妈妈生日,”江竹把车载音响的音量调小,说:“她希望你能一起过来,吃个晚饭。”

“我会去的,”唐葵把豆乳盒子放在一侧,问:“你说我去带什么东西比较合适呢?”

这算是变相的见家长了吧。

虽然她之前与郑教授见过好多次,但都是以学生的身份,这样以未来儿媳的身份上门拜访,还是第一次。

“带些水果吧,”江竹笑:“其实你只要人去了就行,东西无所谓。”

唐葵决定无视他的后一句话。

两人仍不算熟络,比起来恋人,更像是一对挚友。唐葵昨天的抗拒,江竹还记得,是以没有再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他也没有进去,站在门外,看着唐葵瘦且高挑的身影进了房间。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长款羽绒服,愈发显着衣服下的身形小巧。几乎不用看,他在脑海中都能勾勒出体态来。

回到车里,他没有立刻走,而是打开玻璃盒的盖子,旁边放着小勺子,勺子斜着戳下去,舀起一块,不多不少,豆乳,蛋糕层,奶油,都舀了上来。

江竹送入嘴中。

咸的。

这让他一怔。

豆乳微微的咸味,在舌尖跳开来,合着坚果仁的酥香,融合着奶油的微甜,结合成一种奇特的香味,倒没了腻歪的感觉。

这让酷爱吃甜食的他一点儿也不反感。

他看中的人,还真的是心灵手巧。

*

次日中午时分,唐葵正准备去吃午饭,店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南。

他还是那么瘦,相貌与读书时没什么大的改变,依旧清隽。他只身过来,与唐葵打招呼的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好久不见。”

唐葵笑着提醒他:“前两个星期我们刚见过。”

同学聚会,他过来接王玳云。

白南更拘谨了。

他四下看了看,努力想找些话题来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只憋出来一句夸奖:“你这店……真漂亮啊。”

“谢谢。”

唐葵待他,依旧与待其他老同学没什么两样。但越是这样的态度,越是让白南小心翼翼。

“那个,我下周结婚……”白南递过去一张请帖:“你要不要过来?”

他以一种希冀而悲伤的眼神看着她,喃喃低语:“我希望你能够过来,毕竟你是我……”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婚礼请柬是贺卡形式,上面印着一束百合,烫金的英文字母。

Happy Marriage。

唐葵说:“当年其实是个误会,我当时暗恋的对象不是你。”

“我知道,”白南目光悲伤地望着婚礼请柬:“我知道你这样说是想让我心里好受一点,但葵葵——”

他尝试着去叫她的昵称,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唐葵的手,似是情绪激动。

唐葵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警备地望着他,脸色沉下来,叫他的名字:“白先生,请您记着,您马上就要与人结婚了。”

白南沉默了半晌,把请柬放在桌子上,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口,烫手一样,唐葵飞快地把请柬丢进了垃圾桶中。

白南与王玳云都有同一个毛病,脑补太多,脑内小剧场太丰富。

其实这说起来,都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可偏偏,没人肯听她的澄清,反以为她是害羞。

当年她还对叶时言揣着一颗少女之心,在叶时言生日来临之际,她还偷偷地从街边小店里买了材料包,想亲手绣一个手帕给他。

礼物虽轻,但唐葵的确是把满满的少女心事都绣了进去。

花色并不复杂,在一角上,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坠着紫色的细碎花朵。唐葵做完了这些,突发奇想,想要在丝帕上绣出他的名字。

但她技术实在不过关,又觉得三个字绣上去太拥挤,单字又显暧昧;斟酌好久,决定只绣时言二字,在藤蔓的上方,小巧玲珑。

结果时字只绣了半边,针线还别在上面,被她不慎夹在书包中带去学校,又被姜玲看到。

姜玲那个大嘴巴,不出一日,几乎全班女生都得知了她绣丝帕给人的事情。姜玲添油加醋,还说那丝帕是绣给白南的。

唐葵辩解,但没有说出叶时言的姓名——她们也都不认识他,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撒谎。紧接着就是高考,唐葵索性也不去澄清了。

反正毕业以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交际了,任由她们说去。

谁知事情传到白南耳中,之后每次见到唐葵,他都是脸一红,低着头走路。假装看天看书看墙壁,就是不敢看她。

原本这事随着毕业后的无交际渐渐淡忘,谁知难得参加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反而又牵扯出来。更让唐葵无语的是,竟然还有人把它当真。

显然还不止一个。

因为在当天深夜里,她就接到了来自王玳云的电话。

更确切一点来讲,是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香蕉派

“我听人说,白南去看你了,”王玳云直入正题,一点儿废话也不多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出什么意外,唐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的语气带点威胁,原本温温柔柔的嗓音,也变的尖锐起来。

唐葵耐心地听她说完,嗤笑:“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对于王玳云,她没什么印象。说不上有好感,但也算不上讨厌。不过因着对方对自己的敌意,也不会起什么结交的心思。

今日这突兀的一通电话,却让唐葵觉得她很可怜。

“我不知道当初这流言怎么传成这个样子,”唐葵说:“如果你把我当做情敌的话,还真的是白费力气了。玳云,看在同学一场的情谊上,我告诉你,我以前对白南毫无想法,现在以及今后也是。如果你想找情敌的话,还真的是找错人了。”

不给王玳云再次说话的机会,唐葵直截了当地把她的号码拉黑。

真麻烦,她可不想做人的心理医生,再去抽时间哄一个不相干的人。

自从上次她与唐格谈话之后,叶时言再没有往她家里来过一次。唐妈妈目前几乎把整个心都放在了唐葵身上,也腾不出空来观察唐格的交友动向。

郑教授生日的事情,唐葵也告诉了唐妈妈一声,说晚上大概回家会比较晚。唐妈妈没什么意见,倒是唐爸爸不太乐意,和唐妈妈说了几句话,又被原封不动的转告给唐葵:“不要做出格的事情,毕竟年纪都还小。”

他直接把年过三十的江竹归到了唐葵这边。

唐葵唯唯诺诺。

在给郑教授的礼物上,唐妈妈陪着唐葵去挑了款手镯,翡翠的,清透澄澈的绿,正好配她。又去选了些时令水果,一并带上。

江竹因着生日,和同事换了班,工作结束,就去接唐葵。这期间还有个小插曲——两人驱车准备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夏玫。

后者激动地上前过来敲车窗,打招呼:“江老师!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她还好奇地往里看,看到一个有些瘦弱的人影。

唐葵有些不太自在。微微扭头,让头发遮住半边脸。

夏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江竹“嗯”一声,不说话,手放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夏玫识趣,笑着说“不打扰你们二位了”,自觉后退几步。

都离开好远了,唐葵还低着头,偷偷瞄一眼后视镜,只听旁侧一声笑:“别看了,她看不到你的。”

唐葵这才松了口气。

虽说她自个儿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决定不把江竹当成自己的老师来看待……可毕竟,两人曾经的关系在这里搁着。

突然面对同学的话,她还是感觉到有些尴尬。

江竹面色如常,转而与她讨论起其他问题来。

今日里为了见家长,唐葵特意穿了件烟粉色的外套,妆容也是唐妈妈负责,温柔元气,连万年直男唐格也夸了一句。

虽然他还是分不清唐葵的口红与之前有啥区别。

果不其然,郑教授也夸了句唐葵:“今天不错,衣服好看,人也漂亮。”

江竹所说的家宴,果然还真的是家宴。不过人也不少,郑教授住的地方,也是个清雅的二层小楼。房间装修颇有古意,用餐的地方摆了张大圆桌,满满当当坐了一圈。郑教授拉着唐葵,一一介绍给其他人,一圈叔叔伯伯叫下来,唐葵的脑子就有点不够用的了。

但她余光瞥到一股艳丽的红。

那女子穿了件纯正的红裙,乌发雪肤,长相艳丽,十分惹眼。

也不知怎么地,唐葵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与记忆中的人对上了号。

当年江竹的“绯闻女友”。

郑教授已经介绍到她了:“葵葵呀,这个,是江竹的表姐,郑深的亲姐姐,郑玉。”

唐葵叫了“表姐好”。

郑玉也看着她笑,明丽甚至有些凌冽的长相,这一笑,却如春风吹开了冰,说不出的暖融融。

她叫了声:“弟妹好。”

周遭的人都和善地笑起来,江竹手里拎着蛋糕上来:“好了,葵葵脸皮薄,可别闹她了。该请寿星吹蜡烛分蛋糕啦!”

这蛋糕也是唐葵做的,因着知道老人家吃太多甜腻的不好,特意选了水果来做。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的,统总三层,裱花倒是中规中矩。不担心不出彩,只怕做的不合心意。

一如她为人处事,不争第一,也不落在后面。

今日唐葵也见了江竹的父亲,与江竹不同,江父中等个儿,略显清瘦,但一双眼睛总让她想到鹰。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有些胁迫的意味。

江竹悄声告诉唐葵:“父亲他年轻时候参军,脾气虽不太好,但很热心的。”

周盼盼一开始担心的小摩擦小问题,一点儿也没有出现。至少目前看来,在座的众人对唐葵都比较满意。

唐葵的座位就安排在江竹旁边,右侧却是郑教授,与她遥遥相对着的,是郑玉。郑玉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从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来看,大概是有着什么烦心事。

饭吃到一半,江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出去说了几句。片刻后,面色凝重地推门进来。

他小声对郑教授说:“妈妈,医院那边有个病人,小王他们不敢动——”

郑教授会意,拍拍他的手:“这是要紧事,你先去忙。别担心,一会儿我去送葵葵回去,成么?”

最后一句,问的是唐葵。

唐葵哪里有阻拦他的道理,冲他笑笑,轻声说:“你去忙,空闲时间再给我回个短信。”

江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去同江父说了一声,转身便走。

郑玉举起的酒杯,饮到一半,余光瞥见江竹离开的身影,若无其事地放在桌子上。旁边她母亲提醒她:“知道你爱喝酒,今天别喝太多,这是你姑姑的生日,别闹什么笑话。”

郑玉应了一声,一直到吃净饭离开,果真不再碰酒杯了。

郑教授原本是准备送唐葵出去的,唐葵再三推辞,说自己打车也是一样;郑玉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说:“你们家我有点印象,好像和我顺路。不如你坐我们的车,也挺方便的。”

她就这样与郑玉坐在一起。

开车的是郑玉的妈妈,保养得宜,也是一位面上常带笑的和善人。回去的路上,郑玉像是喝多了酒,一直昏昏沉沉的,像是睡了过去。

两人也只略交谈几句,只在快下车的时候,郑玉突然问了一句:“我表弟曾经教过你?”

唐葵点点头。

郑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没再说下去,冲她挥挥手,摇上车窗,离开了。

唐葵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考虑到江竹目前应该在工作,她强忍下好奇心。打算等江竹空闲下来给她发短信之后,再问问他。

然而一直到次日中午,唐葵都没有收到江竹的短信。

☆、淡奶油司康

江竹的短信没有收到,微信群里却闹腾了好一阵子。

夏玫将她没有看清正脸的那张相貌描绘的神乎其神,说坐在江竹车里的那一位,肌肤雪白,像是上好的玉,头发又黑又亮,没看清楚正脸,但想起来应该也不会差。必须得人美气质好,才能配得上他们高岭之花一般的江老师。

末了还懊恼地说,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群里有个闲着的学长,曾经是他们副代班,还逗她:“若是你摘下江老师这朵花,那我岂不是得叫一声师母?这可不行,乱了辈分。”

真正乱了辈分的人默默地在尝试新品。

说是新品,其实不过是她胡乱折腾;当时为了摆脱心理阴影开始尝试做甜品,但近些日子开始遇到了倦怠期。无论做什么,都有些失神,不自觉就会想到其他的事情。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叶时言终于不像之前一样,时时过来寻她,唐葵不由得松了口气。当年她自己也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不是没有尝试着去咨询,但那种事情太过于难以启齿,她无法出口。

医生也告诉她,如果说不出来,连医生也帮不了她。后来建议她去选个其他的、远离心结的职业。在真正能面对之前,暂时逃避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烤箱叮的一声响起来,她取了刚烤好的饼干尝了一口,嚼了嚼,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刺激着她的味蕾。

太过甜了,甜到齁嗓子,不行。

据说适度的甜能够给人好心情,但凡事都讲究个度,这甜的过了头,就不免有些发腻的慌了。

原本不□□定的心,更慌乱了。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江竹还是没有消息。

今天太阳很好,阳光透过玻璃窗,往地板上投下一片灿烂的影子。明明是好天气,她心里犹惴惴不安。

大约在上午十点,忽然一群人手里拎着牌子之类的东西,浩浩荡荡地从店门口经过。脚步杂乱,隐隐约约听得有哭声。

唐葵愣了一下,推开门。

心里面更不安了。

“我的个……啊!”

哭声最响亮的是个男人,头发花白,周遭的人架着他,他一边被迫拖着往前走,一边嚎啕大哭,声音极大,连周遭店里放的音乐都几乎被盖下去。

这声音和阵势太过浩大,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那牌子便被举了起来,糊着白纸,歪歪扭扭几个大字:“还我儿命来!”

去的方向,是医院。

唐葵不由得手脚冰凉。

她穿上外套,匆匆忙忙锁了门,朝着那群人去的地方奔去。周遭人的议论声传过来,进了她的耳朵,乱糟糟的,她听不真切。

“好像是手术失败……”

“谁知道呢,可能又是想讹钱的;那医生可就真是倒了霉……”

“……”